張殿軍
摘要:冷戰結束后,隨著文化在國際關系中作用的日益凸顯,國際社會圍繞文化主權問題展開了激烈的博弈。文化冷戰取代意識形態冷戰成為和平與發展新時代國際社會的重要特征,它雖然是意識形態冷戰在當今時代條件下的延續和變種,但卻呈現出一些不同于以往的新特點。文化冷戰是美國文化霸權同世界多元文化主張者之間矛盾不斷加劇的必然結果。它反映和體現的不僅僅是不同意識形態之間的較量,更是國際關系中文化權力與文化權利的斗爭。
關鍵詞:冷戰;意識形態;后冷戰;文化權力;文化權利
中圖分類號: D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1494(2009)06-0017-06
冷戰結束后,隨著文化在國際關系中作用的日益凸顯,國際社會圍繞文化主權問題展開了激烈的博弈。文化冷戰取代意識形態冷戰成為當今國際社會的重要特征。那么,文化冷戰的主要特征有哪些?其實質和斗爭的焦點又是什么?本文試就此問題做一初步探討。
一、從意識形態冷戰到文化冷戰
作為與熱戰相對應的冷戰概念,是指二戰結束后在美蘇為首的兩大陣營之間形成的由于意識形態以及地緣政治的沖突而導致的以意識形態對抗為核心的,除直接戰爭之外的政治、經濟、軍事、外交等方面的對抗和競爭。作為一種理論、運動和制度,社會主義是作為資本主義的對立物和替代物來到世間的。美國和蘇聯持有不同的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盡管在二戰期間,出于共同抗擊德意日法西斯的需要而結為戰略同盟,但意識形態的根本對立,決定了互為敵人的雙方,必然以你死我活的“零和”關系展開博弈。在美國某些領導人看來,“共產主義是一個罪惡的諾言,它在平等主義的幌子下剝奪了人們的財富。僅從概念上講,它也侵犯了基本人權。”[1]“莫斯科的政體在一切方面都是對美國的否定”,“如果布爾什維克繼續掌握政權,我們就毫無指望。”[2]正是由于二戰之后“冷戰國際主義者看到的是一個蘇聯和共產主義與美國和民主制度相對立的充滿沖突的兩極世界”[3],所以,美國把信奉共產主義的蘇聯視為對西方傳統國家安全和意識形態的最大威脅和挑戰。為遏制共產主義在世界的擴張,美國在進行軍事、經濟遏制的同時,還動用輿論力量和政治資源,開動宣傳機器,在全世界范圍內掀起了一場對蘇聯和共產主義“極權政權”進行征伐的意識形態“圣戰”。他們根據意識形態偏見無中生有、歪曲事實、混淆視聽,對社會主義極盡“妖魔化”宣傳,不僅恣意歪曲、丑化社會主義制度,刻意報道和彰顯社會主義國家的所謂“陰暗面”,鼓吹西方生活方式和價值觀念;同時還大力支持持不同政見者的活動與顛覆言論,誘導聽眾起來推翻社會主義。而蘇聯則針鋒相對,以牙還牙,不僅秉承“社會主義必然代替資本主義”的馬克思主義遺訓,理論上撻伐資本主義社會的反人道、非理性的“剝削面目”,而且在資本主義“世界和平威脅論”的指導下,借助共產國際等無產階級國際性組織,在世界范圍內推行以推翻資本主義制度為己任的“世界革命”戰略。正如有學者所說:冷戰表現為東西雙方努力把自己的價值觀念、社會制度和發展模式推廣到世界其它國家和地區,削弱對方在國際舞臺上的政治影響。”[4]
可以說,意識形態冷戰貫穿于美蘇對抗的全過程,成為兩國對外關系行為的基本指導原則和行動綱領。“同歷史上的一些大國對抗相比,冷戰的特征不在于美蘇之間存在利益沖突,而在于這種沖突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性質。”[5]
美蘇在二戰結束后進行的意識形態冷戰長達40余年,最終以蘇聯的解體、柏林墻的倒塌而告終。冷戰的結束,鞏固了美國世界唯一超級大國的地位,同時也強化了美國用自由主義原則改造世界的外交哲學理念。他們認為,“美國獲勝是靠美國的制度基于之上的民主思想的力量和共產主義思想的失敗”,“是民主制度贏得了冷戰這場偉大的意識形態斗爭。”[6]但是,美國也深知,在世界各國利益由于全球化的發展而日益榮辱與共,非傳統安全因素對國家安全日趨構成威脅的國際背景下,妄談意識形態問題不但有逆和平與發展的時代潮流,且在根本上于國家利益無補。美國要在通往世界政治成功的道路上,取得最終勝利,單靠軍事力量“硬權力”是不能達到理想的效果的,美國還必須利用文化、價值觀等“軟權力”優勢。因為,這些因素對其國家實力具有加權作用[7],而“美國文化……有無比的吸引力”[8],于是,文化開始成為美國實施國際戰略的得力工具。
在美國看來,運用文化力量不僅可以實現文化“軟霸權”,而且還可以彌補“硬霸權”因和平與發展時代的降臨而受到制約的發展空間,從而進一步增強美國的世界“老大”地位。于是,一方面美國借用報紙、雜志、影視、互聯網等傳播媒介和對外文化教育交流網絡,四處出擊,來推行民主制度和價值觀念等政治文化理念;另一方面,搭乘著市場經濟快車,利用麥當勞、肯德基等文化消費渠道,大力行銷美國式的大眾文化,企圖通過美國文化的輸出,使他國人民在“無意識”中認同和接受美國文化,進而實現對世界的“美國化”改造。
美國的文化擴張嚴重侵害了世界其他國家的文化主權,從而遭到其他國家的當頭棒喝。世界越來越多的國家已經意識到,如果任憑本國文化市場“美國化”而放任不管,那么不僅將削弱本民族文化價值,阻礙民族精神的自然發展,而且到頭來國家的生存都難以保證,其惡果不堪設想,“一旦全球化模式去掉了我們傳遞傳統價值的能力或意愿,我們將坐吃山空,變得退化,成為那種面向收視率、廣告收入和銷售指標并追求大眾效應的低水準文化的犧牲品”[9]。面對美國文化的大肆擴張,世界各國捍衛民族文化的自覺性日趨高漲。不但深受美國文化侵襲之害的廣大發展中國家,拿起捍衛民族文化的外交武器,“同第一世界文化帝國主義進行生死搏斗之中”[10],開展了對西方文化價值觀的批判;即便那些發達國家如加拿大和法國近十來年面對美國文化的擠壓也結成了陣營,共同應對美國;而實行社會主義的中國、越南、古巴等捍衛自己文化價值體系的意向更加強烈,在阿拉伯地區興起的伊斯蘭原教旨主義所奉行的“不要東方,不要西方,只要伊斯蘭”更是一種典型的文化民族主義[11]。一場波及整個世界的、尋求本民族文化安全,維護文化主權的文化攻防大戰在世界上演,并成為和平與發展時代主題下國家實力競爭的新的一個主戰場。
二、文化冷戰的主要特征
從意識形態冷戰到文化冷戰的轉換,既是和平與發展時代條件下政治、軍事等高級政治受限的邏輯必然,更是文化軟實力作用在當今國際社會日益凸顯的結果。但在轉變的過程中卻出現了與以往迥然不同的一些新特點。
(一) 美國以超國家利益的道德外衣,行文化霸權主義之實。美蘇冷戰期間,美國是以“反共”、“防共”等極具蠱惑力、煽動性的意識形態話語,來為自己的對外關系行為尋求合法性辯護和爭取國內外支持的。但意識形態的政治特性,決定了任何一國用意識
形態攻擊他國內政的口實都不免給人留下是出于“一己之私”的感覺,從而使其國際影響力大打折扣。鑒此,在后冷戰時期,成為世界唯一大國的美國,在汲取以往經驗的基礎上,為掩蓋其干涉他國內政推行強權的本質,不僅將文化價值觀這一爭權奪利的工具,賦予普世性的、超國家利益的道德面紗,而且還以世界和平熱愛國家的代言者的身份,借助經濟文化貿易、國際機構等合法管道和技術手段行銷這些極具美國色彩的經過道義包裝的自由、民主價值觀念。一是以全球化為契機,以“民主、自由和人權”等普適性話語為包裝,經由經濟貿易、對外經濟援助等管道兜售美國版的文化價值觀。二是通過開展對外文化與教育交流和“和平自愿者項目”等具有強烈“進攻性”特點的公共外交活動,拓展西方文化對其他國家影響的力度,增強在國際文化領域的壟斷地位。三是以WTO、IMF 和聯合國人權會議等國際機構和跨國公司等非政府機構為平臺,利用掌控這些機構主導權的便利條件,強行將烙有本國文化價值觀印記的政治制度和思想觀念強加于人。正如美國出版的《全球化治理委員會報告》中所指出的,超國家組織的政策不僅著眼于對經濟全球化所帶來的對經濟與社會的副作用加以管理,而且歸根結底在于推行“全球民主和人權的新倫理”[12]。四是通過一系列技術標準、知識產權國際保護等手段,一方面為阻擋他國文化產品進入本國,使其免受外來文化對本土文化沖擊而設置“文化壁壘”;另一方面,又強行要求他國按美國的產權標準開放文化市場,以便為美國文化的世界化創造條件。美國文化霸權戰略上的這種兩面性,充分暴露了其道德上的虛偽性。難怪歐洲許多政治家稱美國行為為“在善良的外衣下掩蓋他們自私的國家利益的藝術大師。”[13]
(二) 文化斗爭是全方位、立體性的。在冷戰期間,意識形態既是美蘇雙方相互攻防的道德利器,也是劃分敵我不同陣營的度量標準。為了對付敵人的共同需要,世界不同國家在意識形態大旗的指引下,不得不放棄各自不同的特殊利益而服從和服務于不同集團的總體戰略,世界由此分裂為敵我清楚、陣營分明的東西兩大對壘的集團。意識形態成為聯結和維系集團內不同國家統一性的利益紐帶。而在文化冷戰的國際關系結構中,無論西方國家還是東方國家的文化主權,都面臨著美國文化霸權主義的強大挑戰。由此兩極意識形態爭霸的國際關系結構也為全方位、立體性的斗爭格局所替代。從交戰對象上看,不僅發生在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而且也蔓延至資本主義內部。從文明類型上看,既發生在西方與非西方文明之間,也發生在持共同文明價值觀的西方國家內部。前者以美國和伊斯蘭主義的文化爭斗最為典型。后者則以美法、美加的文化斗爭最為突出。為了對抗美國的文化殖民,在1993 年舉行的烏拉圭回合貿易談判中,法國會同加拿大等國針對美國要求歐洲開放文化產品市場的霸道做法,提出了“文化例外”的主張,明確反對要求文化產品與同其他商品一樣,任其自由流通的要求。2001 年法國又將“文化例外”的提法改為“文化多樣性”,得到世界與法國持不同文化價值觀的包括中國在內的眾多國家的強有力支持。此外,法國和歐共體其他國家一道還拒絕美國關于歐洲取消對美國影視產品的“配額限制”和“自由貿易”的要求。
由此可見,后冷戰時期的文化冷戰是超越了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的界限而在全球范圍內發生的。當然,有必要指出的是,文化冷戰的發生雖然是全球性的,但發生在美國與法、加等西方國家內部的文化爭斗與發生在美國與其他非西方國家的文化斗爭的性質卻是截然不同的。前者是在政治文化高度統一的前提下發生的局部爭斗,也就是說,這些國家所面對的主要威脅是來自美國大眾文化而非政治文化;而后者則要面對美國大眾文化和政治文化的雙重壓力和侵蝕。美國對這些國家發動文化冷戰的根本目的則是要對這些國家的文化價值觀,實行“美國化”的徹底改造。不但如此,盡管美國和西方其他國家之間有深深的文化糾葛,但一旦面對非西方國家的文化抗爭,雙方就會立馬擱置彼此的對立,而聯手應對,以維護西方文明的普世性。
(三) 無形力與有形力兩手并用,方式上靈活多樣。漢斯·摩根索曾指出:“文化帝國主義在現代所起的典型作用是輔助其他方法。它軟化敵人,為軍事征服或經濟滲透做準備。”[14]剛柔相濟、軟硬兼施,歷來是世界霸權國家為達到自己的國際戰略目的而普遍采用的方法。美國等西方國家亦不例外。但與資本主義殖民時期先施之以軍事征服和肉體消滅,而后再施加文化影響和滲透不同,在后冷戰時期,鑒于軍事打壓帶來的高成本、高風險,和文化因素在國際關系中作用的日益凸顯,美國等西方國家轉而高度重視軟權力的作用,常常是有意識地將文化作為征服他國的“先行”,不遺其力地推廣西方價值觀,試圖在美國領導的盟國“集體參與”下,用美國文化推進世界的“民主和自由化進程”。但為確保文化征服的實施效果,西方國家還常常配合以軍事實力、經濟實力等“有形力量”的方式,根據戰略對手的不同和國家利益的輕重緩急,或給予不聽美國話的國家以經濟制裁,或揮舞軍事大棒,借人道主義危機,進行軍事威脅和武力打擊,或予以“懷柔”政策給以“胡蘿卜”安撫。如為達到演變古巴的戰略目標,美國在對古巴進行“輿論宣傳”、“電波侵襲”等文化攻勢的同時,還采用了“經濟制裁”、“貿易封鎖”、“培植反政府勢力”等手段;甚至還一度以立法的形式如“赫爾姆斯—伯頓法案”對與古巴有貿易往來的國家進行懲罰等霸道做法。而對贊同西方文化理念的國家則給以諸多的外交和經濟支持。如在美國總統克林頓和小布什任內,不但總是將非洲國家塞內加爾和烏干達兩國安排在訪非行程中,而且還給予兩國減債、援助上的特別優惠。之所以如此,概因為兩國在伊拉克戰爭中曾給予美國公開支持,并借媒體稱頌“美國意味著人權、合理管理和自由選舉,意味著保障國民在經濟、文化和社會方面擁有相同的成功機會”[15]。
(四) 既相互沖突,又相互借鑒。如同世界經濟發展是不平衡的一樣,建立在經濟發展基礎之上的世界文化發展也是不平衡的。由于歐洲和北美的獨特發展道路,以及它們在物質文明方面的巨大優勢和技術保障,使得西方文化在世界文明的發展格局中占據了強勢地位,為它們憑籍這些優勢,單向輸出西方的文化價值觀和意識形態創造了有利的條件。雖然發展中國家文化在西方國家文化大潮疾風暴雨般的沖擊下日趨邊緣化,并面臨巨大的文化生存危機,但它們也深刻認識到,西方資本主義國家長期發展所孕含著人類文明盡管有其不符合本民族文化發展的消極一面,但也有其可供其借鑒的地方,所以發展中國家在反對西方文化霸權、“文化殖民”,捍衛本民族文化獨特個性的同時,堅持文化共性和個性相統一的原則,超越兩極式的、非此即彼的斗爭思維,把吸納西方的“積極文化因子”作為促進本民族文化現代化的重要方式,力圖通過東西文化的有機整合,實現本民族文化的創
造性發展。這與美蘇意識形態冷戰時期的做法形成鮮明的對比。在美蘇冷戰時期,意識形態的排他性和對立性決定了對抗雙方都以“零和”的思維方式來看待對方的文化存在,雙方高筑“意識形態壁壘”,互相攻伐,都想借助意識形態的道義置對方于國際輿論的不利境地而取代之。蘇聯更是走向極端,甚至推出了“兩個平行市場理論”,試圖以此斷絕與資本主義國家的一切經濟、政治和文化往來。
(五) 文化冷戰中的“中國因素”日顯突出。演變中國的圖謀是美國等西方國家始終不變的戰略目標。鄧小平曾說:“我希望冷戰結束,但現在我感到失望。可能是一個冷戰結束了,另外兩個冷戰又已經開始。一個是針對整個南方、第三世界的,另一個是針對社會主義的。西方國家正在打一場沒有硝煙的第三次世界大戰。所謂沒有硝煙,就是要社會主義國家和平演變。”[16]在冷戰時期,由于國際事務的主導權為美蘇兩個超級強國所分享,因此,盡管中國和美國等西方國家的社會制度和意識形態截然對立,但中國是背靠大樹好乘涼,總的來說,意識形態斗爭的焦點在蘇東地區而不在中國。不僅如此,為了聯手對抗蘇聯的共同威脅,中美還曾一度放棄意識形態分歧而結為戰略同盟。后冷戰時代,盡管東西對抗的國際冷戰環境已不復存在,但國際形勢卻發生了更加不利于中國的變化。在失去前蘇聯這一冷戰的共同敵手之后,面對快速崛起的社會主義中國,秉承“冷戰思維”的某些西方國家,日趨把中國視為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的主要障礙。中國已取代蘇聯成為西方資本主義運用文化力量顛覆、演變的重要對象。一方面除了繼續利用廣播、電視、電影、報紙、雜志等傳統媒介,公開或隱蔽地對我國推銷其意識形態和生活方式外,它們還借助大眾文化、消費至上主義文化和國際文化交流等公共外交手段,向我國輸出自由、民主思想和價值觀,妄圖以此來影響中國未來的發展走向;另一方面還別有用心地“妖魔化”中國,散布各種版本的“中國威脅論”,丑化中國國際形象,誤導世界輿論,為它們遏制中國制造借口。
三、多變的手段,不變的旋律
(一) 美國稱霸世界的全球戰略一如既往。實現“美國治下的和平”是二戰后美國全球戰略的主要目標。為此,美國在現實國際政治生活中或采用保持霸權實力的現實主義手法,或采用自由主義的民主原則,或兩者相濟的方法來確保這一全球戰略目標的實現。一方面除了繼續強化與世界其他國家不斷拉大的軍事優勢地位之外,美國還借手冷戰后西方國家有求于美國的有利契機,擴大了在歐洲和世界對其有重要地緣政治意義的地區的軍事存在和部署,企圖以此牽制可能對美國的世界霸主地位構成挑戰的戰略競爭對手;另一方面,為“文明的沖突論”所左右的美國,加快了用文化軟權力改造世界的步伐。美國自獨立建國始,便奉自己為“上帝的選民”,強烈的種族觀念和文化優越感,使美國負有充當全世界的“燈塔”的雄心壯志,和以自己的文化拯救人類的特殊使命。在某些美國人看來,世界“非美國化”國家的存在不僅代表著文明水平的低下和民族國家的“愚昧、無知和落后、頹廢”,更是對包括美國文化在內的世界和平和文明秩序的一種潛在威脅,因此,美國有責任和義務以國際“傳教士”的身份去完成“上帝”交辦的拯救世界的光榮任務。在他們的思想里,美國的文化具有超國家的普世性意義,世界其他國家只有效仿美國,按美國的自由、民主和人權價值理念和政治模式打造國內政治體制和建立國際政治經濟秩序,才能消弭戰爭,走向世界的持久和平。不僅如此,美國還把民主體制與美國國家安全聯系起來,認為世界非民主國家的民主化、自由化程度越高,地域范圍越廣,美國的國家安全和霸權利益就越有保障。美國前總統克林頓曾說:政治和經濟聯系由于美國文化對世界的吸引力而得到補充,這是一種新的、我們可以利用的“軟力量”,在國外促進民主與人權不僅是一種道義上迫切履行的義務,而且是一種支持美國國家安全戰略的可靠戰略方式。所以,無論是冷戰時期對自己的競爭對手蘇聯展開的、促使其“和平演變”的意識形態“圣戰”,還是冷戰后美國以推銷“自由、民主、人權”等政治文化為名,而對非西方國家內政行干涉之實的新干涉主義,其根本目的都是通過拓展美國的文化“軟實力”,解構、重構非西方國家的文化傳統和意識形態,促使其內部發生有利于美國的社會轉變,最終實現“世界的美國化”。
(二) 不同意識形態之間的爭斗不會終止。所謂意識形態,是指建立在一定經濟基礎之上的對于世界和社會的總的看法或見解。在階級社會中,由于意識形態總是與特定的階級或政治集團相聯,反映和服務于他們的利益需求,故而意識形態具有鮮明的階級性和政治性。而在不同階級對國家政權的爭奪中,占據統治地位的階級的意識形態通常上升為國家政治生活的主流話語。馬克思曾說:“統治階級的思想在每一時代都是占統治地位的思想。這就是說,一個階級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物質力量,同時也是社會上占統治地位的精神力量。……占統治地位的思想不過是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在觀念上的表現,不過是以思想的形式表現出來的占統治地位的物質關系。”[17]因此,任何一個國家通常是負載一定意識形態的價值主體。意識形態是衡量一個國家“政治正確”的依據和行動指南。關于這一點,格爾茲是如此說的:“沒有意識形態,我們幾乎沒有善惡觀,沒有法律和秩序,沒有停靠的錨地和港灣。意識形態造就了我們行為的動力、態度和生活于其中的政治制度,意識形態形成了我們的價值觀念。”[18]就國際關系而言,任何國家的對外戰略都是在一定的意識形態指導下并為實現特定的意識形態目標而實施的,所以,不同國家之間的利益沖突,某種程度上是意識形態之爭。因為國家利益總是由一個國家的意識形態來界定的。這實際上也就意味著,只要主權國家依然存在,不同國家圍繞意識形態的國際斗爭就永遠不會終止。
但是冷戰結束后,伴隨意識形態因素在國際關系中呈現的弱化趨勢,美國的學術界,曾樂觀地認為出現了“歷史的終結”、“意識形態的終結”。亨廷頓甚至提出冷戰后國家沖突后的主要根源不再是意識形態或經濟因素,而將是文化上的差異的論斷。且不說這本身就是基于資本主義國家利益的考量而妄下的意識形態論斷,是“西方文化中心論”的當代翻版,缺少理論支撐和事實依據;但就文化本身來說,文化盡管從內涵和外延上講,都遠非意識形態所包延,也就是說文化不僅僅是意識形態,但文化差異從根本上說其實就是一種意識形態的差異。這是因為不論是文化,還是意識形態反映的都是一個民族、國家的核心價值觀。從此意義上講,意識形態冷戰就是文化冷戰,反之亦然。實際上,后冷戰時期的文化冷戰就是意識形態冷戰在和平與發展新形勢下的繼續和變種。所以,意識形態過去是、現在是、將來仍然是指導國家間關系的一個重要原則和影響國際關系波折的一個主要變量。正如美國學者貝利斯·曼寧所說:“未來的外交史家將會看到我們的時代是由兩個經典式沖突和一個新
的與古老的宗教戰爭極為相似的新型沖突構成的:兩個經典式沖突包括圍繞均勢的斗爭和對經濟利益的爭奪,新型沖突則是圍繞什么是‘應該支配經濟分配模式和個人、集體、國家之間正當關系的‘正確原則的意識形態斗爭。”[19]
(三) 文化權力與文化權利的斗爭將會進一步深化。文化多樣性是當今世界的基本特征。按照馬克思主義創始人的思想,文化是生存在一定時空條件下的人們為在必然王國狀態下,擺脫外在的、盲目的、異己的必然性的奴役,實現自身生存、發展和享受需要而在社會實踐中創造的財富的總和。文化的這一概念告訴我們:一方面,文化反映的是特定民族、國家對自然環境的征服關系,體現的是一個國家生存的權利,因而文化具有與生俱來的不可剝奪性;另一方面,與特定時空相聯的文化沒有高低、優劣之別和貴賤之分。每一種文化在世界文化體系中都發揮著其他文化不可替代的獨特作用。正如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言,“古往今來每個民族都在某些方面優越于其他民族。如果批判的預言正確無誤,那末任何一個民族都永遠不會優越于其他民族”。[20]文化的生而平等的權利,要求世界各國尊重各國不同的文化選擇,以“和而不同”的原則來妥善處理不同國家因文化差異而產生的政治分歧,這樣才能保證世界文化交往秩序的正常發展。但是,國際關系長期以來奉行的是傳統現實主義的權力政治理論。依照這種理論,國際政治就是權力政治;國家的動機是攫取最大權力,權力的最大化才能實現國家利益的最大化。權力政治在國際關系中的大行其道,無疑增大了國際社會的“安全困境”,有損于世界和平與安全,但同時也彰顯了以權利來制約權力的迫切性和重要性。應當說,國際社會為此進行了多方面的艱苦努力。譬如聯合國通過的《經濟、社會、文化權利國際公約》和《世界文化多樣性宣言》都曾把確保多元的、不同的和發展的文化特性與和諧共存納入國際權利的范圍內,反對權力擴張和干涉等。然而,“強權即公理”的權力政治邏輯并未隨著冷戰的終結而退出歷史舞臺,反而仍在肆虐世界。所不同的是,與以往赤裸裸的武力征服和經濟掠奪擴張國家權力不同,西方國家祭出的文化帝國主義政策,不是以征服領土和控制經濟生活為目的,而是試圖通過文化的擴張和文化殖民活動征服和控制人們的思想和心靈,改變彼此之間的權力關系,從而進一步增強在經濟全球化過程中業已形成的對非西方國家的非均衡權力地位。西方國家的文化“軟權力”擴張必然會遭致權利政治意識日益覺醒的其他國家的激烈抗爭。可見的未來,在國際關系民主化意識日益提高的全球化背景下,“權力通吃”的時代將不復往昔,圍繞權利政治與權力政治的斗爭將會在包括文化領域在內的各個方面進一步展開,并成為和平與發展時代不變的主旋律。盡管這一維權之路要常常遇到強權政治的多方阻遏,但正如美國科學史家科恩所說:“強權與公理的沖突固然是一波三折,強權固然可以得勢于一時,但強權終究不能折服公理,終究不能毀滅公理”[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