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曾經“兇神惡煞”的眼神

石軍

〔關鍵詞〕工讀學校；問題學生；眼神

本人就職于廣州市唯一的工讀學?！滤雽W校，工讀學校是對品德行為偏常及有違法或輕微犯罪行為的未成年學生進行教育和挽救的一種特殊的教育形式。工讀老師是我的職業，“問題學生”是我的教育對象，我的學生都是來自廣州市各個中學的“大佬”。

在工讀學校工作的兩年時間里，我接觸了各種“問題少年”，時間長了，越來越覺得他們中很多人都有一個共性，眼睛中不自覺地流露出“怪異的眼神”。眼睛是心靈的窗戶，透過對一個人眼神的審視，我們可以讀出很多東西。有些學生自然流露出來的眼神就給人一種“不良少年”之感：或懷有戒備，或透露冷漠，或顯出憤怒，這樣的眼神，見多了也就習慣了。但是，那種“兇神惡煞”的眼神，我還是第一次遇到，它源自被警車押送來的一名學生——小雨。

和小雨的相識，是在新生開學的第一天。和其他新生相比，他的出場與眾不同，因為他是被警車押送來的。初見他時，他披頭散發，蓬頭垢面，滿臉疲憊，充滿憤怒，看似很麻木、很絕望。當我們檢查他的隨身物品時，小雨立馬出現抗拒情緒，雖無傲慢無禮的行為，但有不合作的態度。所有的一切外顯特征都無法掩飾其內在的情緒——內心在掙扎。我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中充滿了仇恨。我從來沒有見過如此兇神惡煞的眼神，第一感覺是，這是一個不好對付的學生。他安靜地站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他那深邃而充滿仇恨的眼睛審視著周圍的一切，只是審視，卻不說話。直覺告訴我他是一位有別于其他“問題學生”的“問題學生”。

在工讀學校，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會例行“靜站”儀式（一般為5～10分鐘，目的是讓學生在靜站中學會冷靜，靜心養性，自我反思）。那天我值班，每個學生都非常標準地作出“靜站”姿態，唯獨小雨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我走到他身邊，對他說保持好“靜站”姿態，他沒有理我，一副傲慢無禮的表情，用那“兇神惡煞的眼神”盯著我，仿佛在說：你算什么，憑什么讓我聽你的，我就這樣，你能拿我怎么辦？要不你就打死我，你敢打我嗎？看你那斯文樣，也不夠我打。

我真的難以想象，一個十五歲孩子的眼中，怎么會露出如此兇狠的眼神。那一夜，我徹夜未眠，那兇神惡煞的眼神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為什么這么小的孩子眼神如此兇惡，如何讓這個孩子的眼神變清澈，如何讓這個孩子回歸正常人的心態？我一直在思考，卻很難給出答案。經驗和直覺告訴我，他那兇神惡煞的眼神背后一定隱藏著特別的經歷。

第二天我就開始查找他的相關資料。查找的結果讓我吃驚。小雨，父親不久前在一場車禍中喪生，父亡隨母，經常與差生和社會小混混來往，與母親關系極差，性格頑固、偏執，有嚴重曠課、夜不歸宿、打機成癮、說謊、偷盜、離家出走等不良行為。父親不幸離去這樣一個“特殊事件”，直接導致了一個家庭的破碎，留給一個15歲孩子的，不僅僅是傷害，還有致命的打擊。

在接下來的日子里，在日常值班管理的過程中，我更加關注小雨，關注他的一言一行，關注他微妙的情緒變化。但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冷漠和偏執，覺得自己很有主見，從來不聽任何建議。父親的離去，讓這個原本就很冷漠的孩子變得更加冷漠，讓這個原本學習動機不強的學生變得更加不思進取。

我找小雨談話，小雨開始回顧自己過去的一年：

二月開學后，我沉迷于紛繁復雜的網絡世界中，開始瘋狂曠課，嚴重荒廢了學業，原校班主任怎么勸都勸不回來。

四月份，連續七天逃課上網創造了全級的曠課記錄，老師到處找我，最后我被通緝歸校，班主任老師的寬容和一次次語重心長地談話，讓我留了下來。

五月、六月就在學校“安分”地昏昏欲睡，身在學校，心在校外，一睜眼一閉眼，就是一個上午，再一睜眼一閉眼，就是一天。這樣的日子對一個“網蟲”來說還真是無趣。

七八月的暑假我決定不再做普通的“網蟲”，開始玩大的。和朋友一起去上網，一去就是半個月，沒錢了，就出去搶劫和偷盜，直到開學才被“逮捕”歸案。

被警察“逮捕”后，我就開始后悔，但卻無濟于事。在警察局，我像犯人一樣被審問，最后警察給了我兩個選擇，一是去新穗工讀學校就讀，二是“拘留”在警務廳。我徹夜未眠，最后決定去新穗，雖然我不知道工讀學校是什么意思，對我來說那地方和少管所差不了多少，但是總比警察局好，我想去試試。就這樣，九月初我被警車送到了新穗學校。

教育是心心相印的互動過程，惟有從內心出發，真真切切，才能到達學生心靈深處。對于剛剛受到心靈重創的小雨而言，我們工讀教師對其傾注了很多無私的關注和關愛，試圖撫慰他心靈中最敏感的創傷，幫助他克服生活和學習的困難，走出過去的陰影，把關注點逐步轉移到學校生活中。

我經常與小雨真情溝通，讓小雨感受到我的關注和關愛，同時也可以更加了解他內心的情感需求，緩解他內心的創傷。每次晚上值班，我都會找時間與他閑聊。一次在與小雨的閑聊過程中，小雨告訴我他對周杰倫很崇拜，他說每次聽到周杰倫的歌曲，他都會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我立馬抓住周杰倫也是一個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的例子，對他進行激勵教育。我告訴小雨：周杰倫的音樂有他自身的特質，這是沒有人可以模仿的，其實他的很多歌曲都是‘中國風，都有豐富的文化內涵在里面。但是你知不知道，自信滿滿的國語歌壇小天王周杰倫，也是在單親家庭的艱苦環境中長大的孩子，但是他沒有放棄自己，而是通過自己的不懈努力闖出一片天?！毙∮曷牶?，說：“老師，我可沒有他那么厲害，我不危害人類已經算不錯了。不過，雖然周杰倫是我的偶像，但是我真的不知道他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知道他在單親家庭的環境中還成長得這么好，更覺得他的成功來之不易，我會向他學習的，雖然我不可能像他那么有出息，但是至少我可以做一個不危害社會的人。”

還有一次值班，小雨對我說，“老師我問你一件事情，你每次都叫我小雨，全班只有我一個人享受這樣的待遇，為什么??？”我朝他笑了笑，反問了一句，“你說呢？”小雨露出了久違的傻傻的笑容，“我覺得它包含著對我的特別的關愛，我感覺很親切?！蔽衣牶蠛荛_心，小雨也不是沒有良心的嘛。這些“問題孩子”缺乏持久的關愛、關注與關心，他們內心很久都沒有涌現出感動，其實他們太需要這樣的關懷了。

我也一直堅信這樣一句話：有時候老師一個關切的眼神，一句安慰和鼓勵，也許就能改變一個學生?，F在小雨已經完全適應了工讀學校的學習與生活，他基本上能夠遵守學校和班級的各項規章制度，自覺約束自己的行為了。這次物理模擬考試，全班只有小雨一個人及格，全市考試，小雨地理考了全班第一。想一想曾經那“兇神惡煞”的眼神，而現在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清澈，他的笑聲是如此的憨厚。作為老師，我為他的轉變由衷地高興。

（作者單位：廣東省廣州市新穗學校，廣州，510315）

編輯 / 于 洪 黃才玲 終校 / 何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