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則發票不符點引發爭議的思考

陳衛華

一、引發爭議的實例概述

開證行CAPITAL BANK OF JORDAN，AMMAN 開立了一份即期付款、金額為EUR400，000.00的信用證，信用證中要求發票必須顯示如下證明：“……發票所顯示的金額為未經任何扣減的確切貨值。” 該筆交易涉及了預付款和信用證兩種結算方式，信用證金額為全部貨值扣除預付款的差額。受益人提交的發票金額與信用證金額一致，并按信用證的要求在發票上顯示了證明語句。此外，發票上還顯示了“DEDUCTION OF ADVANCE PAYMENT XXXXX”。

受益人將全套單據交給信用證中指定的交單行，交單行審核單據無誤后，向信用證規定的償付行索匯，同時向開證行寄單。開證行收單后，于某年的6月1日發來拒付電，指出如下不符點：“COMMERCIAL INVOICE SHOWING DEDUCTION OF ADVANCE PAYMENT NOT CALLED FOR IN THE L/C（發票中顯示了信用證沒有要求的預付款的扣減額）。”交單行與受益人協商后，當日發電文反駁。6月2日交單行從償付行收到款項，6月3日交單行收到開證行要求退款的電文。在接下來的一個多月內，圍繞不符點是否成立的問題，交單行和開證行之間不間斷地進行電文大戰，直至7月3日，開證行發出付款確認電。之后，開證行反復給交單行來電提出賠償利息的要求。7月17日交單行去電開證行，堅持原有立場，拒絕退賠相關利息。至此，案件閉卷。

二、引發爭議的幾點思考

該案中，受益人提交的發票是否與單據相符？開證行的拒付是否有效？交單行拒絕開證行的賠償利息要求是否合理？下面結合UCP600第18條b款、第14條d款、第16條和關于審核信用證項下單據的國際標準銀行實務（下文簡稱ISBP681）第60段詳細分析，希望能給相關銀行和進出口商些許啟迪。

（一）受益人提交的發票是否與單據相符？

該案例中，對發票金額的要求體現在發票必須顯示如下證明：“……發票所顯示的金額為未經任何扣減的確切貨值。”由于該案涉及的交易是預付款和信用證方式結合的混合結算方式，受益人在制作發票時，發票金額可能出現以下兩種情況之一：一是包括預付款和信用證全額的總金額；另一種是僅為信用證金額。如何制作發票金額才能滿足“相符單據”的要求？

UCP600第18條b款規定：“按指定行事的指定銀行、保兌行（如有的話）或開證行可以接受金額大于信用證允許金額的商業發票，其決定對有關各方均有約束力，只要該銀行對超過信用證允許金額的部分未作承付或者議付。”ISBP681第60段規定“發票必須表明所發運貨物或提供的服務或履約行為的價值。”根據這些規定和信用證的要求以及裝運貨物的實際情況，受益人應該按上文提及的第一種情況制作發票，即：發票金額為預付款和信用證金額的一個總額，同時在發票上顯示所要求的語句，即滿足了要求。為了使信用證各方清楚發票金額和信用證金額差異的原因，受益人可以在發票中顯示“DEDUCTION OF ADVANCE PAYMENT XXXXX。”ISBP第60段規定：“……發票還可顯示信用證未規定的預付款或折扣等的扣減額。”盡管該案中信用證未規定可以在發票中顯示預付款信息，但按照ISBP的規定，可以顯示。如果該案中的發票如此制作，開證行將無 “瑕疵”可挑，自然無法拒付。

UCP600第2條規定：“相符交單是指與信用證條款、本慣例的相關適用條款以及國際標準銀行實務一致的交單。”該案中，受益人提交的發票金額同信用證的金額一致，發票上顯示了信用證規定的證明語句，同時還顯示了扣減預付款的信息。這樣制作的發票違反了UCP600第14條b款的規定（具體分析見下文），自然不滿足“相符單據”的要求。

（二）開證行的拒付是否合理？

針對受益人提交的如上制作的發票，開證行發了拒付電：“COMMERCIAL INVOICE SHOWING DEDUCTION OF ADVANCE PAYMENT NOT CALLED FOR IN THE L/C。”該拒付是否有效？

對照UCP600第16條關于拒付的規定，開證行在規定的收到單據翌日起的5個工作日內發出了拒付電，因此拒付是否有效，在于拒付電文所提不符點是否違反“相符交單”的要求。就發票上顯示預付款扣款信息而言，受益人提交的發票并未違反ISBP681的規定。因此，開證行以發票中顯示了信用證中未提及的預付款信息作為不符點而拒付是不合理的。

實際上，該案中開證行完全可以換個角度來拒付。因為受益人提交的發票顯示的金額是信用證金額（該金額是全部貨值的一部分，另一部分為預付款），而信用證要求發票中顯示的證明卻是未經任何扣減的確切貨值。根據UCP600第14條d款“單據中的數據，在與信用證、單據本身以及國際標準銀行實務參照解讀時，無須與該單據本身中的數據、其他要求的單據或信用證中的數據等同一致，但不得矛盾。”該案中受益人提交的發票顯示的金額和證明句中反映的金額是矛盾的。開證行若據此拒付，則是有禮有節的拒付，不會引起爭議。

（三）交單行拒絕開證行的賠償利息要求是否合理？

該案的信用證結算方式中，指定了償付行。償付行作為開證行的付款代理，代開證行履行付款職責。本案中，交單行在寄單給開證行的同時即向償付行索償貨款。開證行收單審核發現不符點后，于6月1日發出拒付電文，6月2日償付行把款項撥付給了交單行，6月3日開證行即向交單行索要退款。從本案的情況看，由于單據存在不符點，申請人并未贖單付款，此時的付款是開證行代申請人墊付貨款。如果不能成功拒付，開證行將承受較大的風險。

在交單行和開證行往來電文大戰的初期，開證行并未提出賠償利息的要求，只是不斷地給交單行發電要求退款，電文措辭逐漸強硬。后來經過受益人和申請人的多次溝通，申請人終于同意在7月3日付款。此后，開證行反復去電交單行，提出賠償利息的要求。

至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從6月2日償付行付款至7月3日申請人同意付款，開證行墊付貨款EUR400，000.00長達31天，期間的利息應該由誰承擔？

UCP600第16條g款規定：“當開證行拒絕承兌或保兌行拒絕承付或議付，并且按照本條發出了拒付通知后，有權要求返還已償付的款項及利息。”由于開證行直至7月3日申請人同意付款時，仍然對所提不符點持有肯定態度，因此付款后反復去電交單行索要利息。基于上文的分析，開證行的拒付是無效的拒付，因此索要退賠利息的要求被交單行理所當然地拒絕，合情合理。

（四）出現糾紛的原因是什么？

對國際慣例的不熟悉是引發該案糾紛的關鍵。開證行由于對UCP600和ISBP681相關條款的茫然無知，導致了以一個根本不存在的不符點為由拒付，拒付當然無效，從而引起受益人通過議付行的多輪電文大戰。實際上，如果開證行諳熟UCP600條款，只需提出發票上不同處顯示的金額相互矛盾，違反UCP600第14條d款規定，則可令受益人欣然接受不符點。而受益人和交單行，不管在單據的制作還是隨后的針對不符點的反駁電文中，均能熟練地運用ISBP681的相關規定。但是，在對UCP600相關條款的理解上，是存在嚴重缺陷的。

該案后來通過受益人與申請人的多次溝通，歷經兩個多月，最終以申請人通過開證行付款而閉卷，但直至完成付款，雙方銀行關于不符點的爭議仍然未達成共識。

（五）受益人、開證行，誰是贏家？

該案從受益人交單給交單行，至交單行閉卷，歷時近兩個月，在即期付款的信用證交易中，實屬罕見。開證行損失了EUR400，000.00在31天中產生的利息，表面上是最大的輸家。而交單行和受益人，除了相互協商反駁電文的內容并多次發電文給開證行而耗費一定的精力外，資金上并無損失，表面上是贏家。如果各方能對本次的糾紛，進行認真的梳理，弄清輸贏的關鍵點，在以后出現相似的業務時，不再重蹈覆轍，將成為當然的贏家；反之，如果沾沾自喜于本次爭議的成功，對案例后面反映的問題不作深入的思考，將來很可能成為輸家。

三、避免爭議需要提升各方的業務素質

綜上分析，盡管爭議雙方最終仍然對不符點問題未達成統一意見，但是開證行的拒付因不符合ISBP681的規定從而拒付無效是一個不爭的事實，受益人的發票盡管是不符交單，但由于開證行對UCP600條款的不諳熟而幸運地逃過“一劫”而反敗為勝。國際貿易業務各方如何規避業務中的類似風險，使自己的損失最小化，值得各方深思。對國際慣例不熟悉，從而不能自如地運用國際慣例解決實務中出現的爭議，是本案各方共有的問題。如果開證行在償付條款的規定上考慮更周全些，受益人在審證關節上嚴格把關，確保信用證各條款實際可操作，這樣的爭議可能不會出現。就本案的情況而言，需要在以下三方面有所改進。

（一）各方當事人應當加強學習，提高業務素質

據統計，國際貿易結算中出現的眾多糾紛，極大部分是由于當事人對相關國際慣例的不熟悉而引起的，由糾紛產生的損失有時是單方的，有時是多方的，有時糾紛帶給交易一方的甚至是毀滅性的打擊。因此，不管是進出口方的銀行，還是進出口方本身，應當加強同國際貿易有關的國際慣例的學習，如同信用證有關的UCP600、ISBP681，ICC（國際商會）銀行委員會歷次的意見匯編，同跟單托收有關的URC522，同價格有關的國際貿易術語解釋通則INCOTERMS2010等，弄清主要條款的含義，便于更好地用國際慣例指導工作，少走彎路。尤其是銀行國際結算工作人員，作為進出口企業順利交易的“守門員”，更應當成為上述國際慣例的行家里手，能夠準確運用相關條款，指導進出口商的單證制作，避免交易因為單據問題而陷入無謂的紛爭之中。該案中，如果交單行和開證行的從業人員熟悉國際慣例條款，就不會出現受益人提交不相符單據以及開證行錯誤拒付的情況。此外，進、出口銀行可以將實務中發生的代表性案例，適當處理以后，匯編成冊，發給各從業人員以及有業務往來的進出口公司的相關人員學習，未雨綢繆，為各相關方日后處理類似業務提供借鑒。

（二）開證行對索償條款的規定應當科學、合理

在信用證業務中，當信用證貨幣為第三方貨幣時，開證行通常指定貨幣發行國的一家銀行，充當償付行來完成信用證項下貨款的結算。不同的索償條款，對各當事人影響各異。常見的索償條款有以下三種：第一種是允許電索。即當指定銀行審核單據，確認受益人的交單為相符交單后，在寄單給開證行的同時，可直接通過電訊方式向信用證中規定的償付行索要貨款。這種電索條款，受益人收匯很快，常常是單據還在寄往開證行的途中，受益人已經收匯。開證行收單后，經審核發現交單并非相符交單后，可要求指定行退回貨款，但通常是頗費周折。因此，這種方式對開證行極為不利。第二種是單據寄給開證行XXX天后，向償付行電索。這里的XXX天，取決于單據在途時間以及收到單據后開證行的審單效率，不同開證行規定的天數不同，以七天居多。這種規定，基本能確保開證行先審單，償付行后付款，較為公平合理，能較好地保護開證行的權益。第三種是單據寄給開證行XXX天后，向償付行郵寄索匯面函。這種方式，能充分保證開證行的利益，受益人收匯的速度稍慢，實務中不多見。本案中采用的是第二種方法，但由于規定的天數較短（僅5天），在收到開證行拒付電文之前，交單行已經向償付行電索了，因而出現了本案中雖然開證行已拒付，但償付行依然付款的情形。如果本案中開證行采用第三種索償條款，或者適當延長第二種索償條款中的天數，給自己充分的時間處理審單后的事宜，包括在向指定行發出拒付電前先聯系償付行，授權償付行暫停付款等，則可避免墊付多日貨款，遭受利息損失的情況。

（三）受益人需嚴把審證關，謹慎處理發票金額超證的問題

盡管UCP600沒有像UCP500那樣強調銀行可以拒絕接受金額超過信用證允許金額的發票，但銀行仍然可以此為不符點為由拒付。曾經有一個判例，信用證的金額為USD37919.41，但提交的發票金額為USD39206.26，雖然同時提交的匯票金額與信用證余額相同，但受益人的交單仍被判定為不符，開證行可以據此拒付。①

本案中，如果受益人提交了包括預付款和信用證全額的發票，同時在發票中顯示信用證要求的語句，即使不將扣除預付款的信息在發票上顯示，開證行仍然可憑發票金額超過信用證金額作為不符點而拒付。因此，受益人在審證環節應做足功課，盡可能通過修改，刪除易致不符點爭議的條款。如本案例中，通過修改刪除要求在發票中顯示證明語句的條款，則受益人的發票金額只要同信用證金額一致，而不管是否在發票上顯示扣除預付款的信息，發票都將是相符單據。

注釋：

① Oriental Pacific （U.S.A）Inc.v.Toronto Dominion Bank，78 Misc. 2d 819，357 NYS2d 957 （Sup.Ct.19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