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狄亞》與《霍小玉傳》中“棄婦”形象之比較

摘 要：在古今中外文學作品中，女性成為愛情戲份里不可或缺的角色，在中西古典文學作品中一系列以組織家庭為人生目的，但以悲劇告終而特有的棄婦形象，更是層出不窮。中國和古希臘可謂東方文化與西方文化的典型代表。本文將對古希臘悲劇《美狄亞》中的美狄亞與中國唐傳奇《霍小玉傳》中的霍小玉進行比較，分析處在不同的文化背景和傳統之下，她們在價值觀念、行為準則和生活方式等方面存在的較大文化差異，并展現出在不同的文明體系與文化素養環境下，作者塑造出的女主人公性格特點差異，使人物形象顯得更加真實、豐滿。

關鍵詞： 美狄亞 霍小玉 棄婦 比較

《美狄亞》是古希臘悲劇作家歐里庇得斯的代表作。女主人公美狄亞是科爾客斯公主，她容顏美麗，身份高貴，但卻狂熱地愛上了來科爾客斯索取金羊毛的俄爾科斯王子伊阿宋，這成了她悲劇命運的起源。為了伊阿宋她不惜與家人為敵，背叛父親，殺死兄弟，搶走金羊毛，跟伊阿宋前往希臘，然而沒過多久，伊阿宋就背叛了美狄亞，另娶科托斯公主為妻，絕望的美狄亞施計毒殺了科托斯公主及其父親，并情愿忍受駭人聽聞的痛苦，并且親手殺死兩個兒子，使丈夫受到了最痛心的懲罰。《霍小玉傳》是唐傳奇的名篇，女主人公霍小玉是唐代王室霍王與婢女凈持所生，她的漂亮世上罕見，高雅閑逸的情態無人能比。這樣的女子初次與才俊李益相見，自然博得李益的垂涎，之后兩相愛慕。但通曉世事的小玉自知女子一旦色衰，就像秋天的扇子一樣被拋棄，所以并不乞求與李益能夠白頭偕老，只求能在李益另娶高門望族之前一起共度八年的愛情生活，可是這樣的愿望也沒能實現，李益赴官上任不久便另娶名門盧氏為妻，被棄后的小玉不久便香消玉殞，含恨而死。

美狄亞和霍小玉都是被丈夫遺棄的婦女，她們對愛情的熱烈追求，對于“男權”社會的反抗有著相似之處，然而她們的性格與她們的反抗方式又有所不同，下面從幾方面進行一些比較。

一、兩女子都是對愛情熱烈追求之人且至死不渝

美狄亞初識伊阿宋，便覺他少年英俊，風度翩然，猶如上天賜下的天神。愛情讓她舍棄了榮華富貴，讓她親手斷送了父兄親情。她為了愛情背叛國家，從此以后，即使天涯浪跡，顛沛流離，亦無怨無悔。而霍小玉呢，見到李益之后，就決定要死心塌地地愛這個男人，并且自諾相守八年之后，她就拋棄人世之事，剪去頭發穿上黑衣，伴著古佛青燈了此殘生。當李益赴官上任過期不歸，小玉屢次打聽，虛詞詭說，天天不同，她廣求巫師，遍訪占卦之人，變得憔悴瘦損，憂郁成疾。此刻兩個女子似乎可以拉近距離侃侃而談，因為她們對于自己的愛情能夠大膽追求，堅貞不渝，并甘愿犧牲。

二、兩女子都遭被棄命運之原因思考

美狄亞協助伊阿宋復了仇，奪回了王位，就在看似所有障礙都已掃清，幻想著與心愛的人共度美好時光之時，身邊最親近的人卻背板了自己，貪得無厭、忘恩負義的伊阿宋拋棄了美狄亞另娶科托斯公主為妻。美狄亞悲慘命運讓人同情，流落異鄉，無親亦無友，遭到丈夫的拋棄、國王的迫害和公主的歧視 。美狄亞的悲劇深刻反映了古希臘奴隸民主制由盛而衰時期道德淪喪、人心險惡的社會現狀，所以美狄亞控訴婦女命運的悲苦，發自內心的喊出：“在一切有理智有靈性的生物當中，女人最不幸。”那個時代，社會矛盾尖銳，貧富懸殊巨大，貧苦的下層公民政治權利受到限制，不能擔任國家職務，伊阿宋要想飛黃騰達就必須改變自己的地位，所以同王室聯姻，攀附王室就成為謀取高官厚祿之階。道德廉恥和情感約束對他已經毫無意義，決意拋棄曾與自己同甘共苦的妻子則成為必然。一夫一妻制成為了只是約束婦女的標準，男子可以縱欲貪歡，胡作非為，家庭的崩潰，道德的淪喪使女性必然處于悲慘的處境。霍小玉更是難逃厄運，她與李益兩情相悅，而這種相悅卻建立在不同的追求之上，癡情天真的小玉悅的是李益的才華性格，而李益悅的是小玉的色相美，但即便是紅花翠柳，也經不起時間的消磨，一旦色衰，女子便像秋天的扇子一樣將被拋棄，通曉世事的小玉，對這一點有清醒的認識，所以一開始小玉就沒有乞求能夠與李益白頭偕老，只求能在李益另娶之前，一起共度八年的愛情生活，那時的李益對天發誓，信誓旦旦提筆寫下“以山河日月為證，粉身碎骨誓不相離”的愛情誓言。可是在等李益登拔萃科、得官赴任之后，小玉如此菲薄的希望也被踩踏無影。有人替李益辯護，說他對愛情的背叛是家庭壓力和社會偏見在作祟，原因是李益是在“未止家日，太夫人已與商量表妹盧氏，言與定約”的情況下才“逡巡不敢辭讓，遂就謝禮”，而且社會婚姻門第觀念十分強烈，士子和娼妓有著不可逾越的鴻溝。這一點我們不可否認，但在他無法再實踐自己的諾言回到小玉的身邊時，他選擇逃避封鎖自己的一切消息，這恰好說明李益本身有懦弱自私的本性，他不會為爭取自己的愛情自由而有絲毫的斗爭，更甚者，李益為聘娶的財禮找借口請假，到遠地去投奔親戚朋友，渡過長江、淮水，從秋天一直奔到夏天，李益在對這件事上連個裝模作樣的抵制態度也沒有，對小玉沒有絲毫的留戀，連一點同情和歉意也沒有，所以不能完全歸于家庭和社會，更多的是李益自身道德的淪喪和價值觀的偏離。從表面上看，伊阿宋和李益的負心都有時代和社會的原因，但是究其本質都是利己主義價值觀所導致的。

三、不同文化背景下所形成的差異性格導致兩個女子的反抗方式不同

美狄亞與霍小玉同是癡情女子，又同為棄婦，兩個人在痛切之余均選擇復仇，但是由于中西道德觀念、婚姻制度、人物性格等差異，決定了她們反抗方式的迥異。西方外向文明的價值觀念，尊重人的本性，強調個人至上，追求自由平等權利，這形成了美狄亞敢愛敢恨、手段毒辣的性格，心性強悍的美狄亞可以忍受女人地位的低下和生活的艱辛，但卻不能忍受男性對她的情感戲弄、名譽的侮辱和殘酷的拋棄。倔強、狂熱、激動的性格決定了她要以驚天動地的復仇舉動向男性社會敲響警鐘。復仇的火焰在她心中燃燒，對遺棄她的伊阿宋她已不存在任何幻想，一切猶豫、退縮或反省都與她無涉，在激越的復仇意識下，美狄亞沒有別的感情，也不滿足于詛咒和怨恨，在這種狀態下，一切手段都有可能，她選擇了最為殘忍最為解恨的復仇方式：施計毒殺科托斯公主及其父親，并親自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使忘恩負義的丈夫受到了最心痛的懲罰，棄婦的復仇之恨與慈母的變態之愛矛盾交織，而愛往往被表面的仇恨所掩蓋，于是憤怒戰勝了理智，駭人的悲劇就這樣誕生了，整個復仇過程充滿了血腥和暴力，用斷絕子嗣來懲罰負心的丈夫。美狄亞的復仇反叛了高高在上的強權，也反叛了功勛卓著的英雄，更反叛了自己過去純潔美好的初衷，美狄亞的反抗是對父權、夫權、王權的挑戰，是女性不甘忍受屈辱命運而反抗男權的反映，是女性要求平等，追求人格獨立的吶喊，開辟了女性尋找自身解放的先河，為幾千年來女性的覺醒樹立了一面旗幟。霍小玉所處的中國封建社會，儒家思想一直居于根深蒂固的統治地位，中國人向來以自我貶抑的思想作為處事的經典，以謙虛為榮，反對過分地表現自我，而根深蒂固的婦女觀對人思想的統治使女性卑賤地位得到合理化，所以女性必須自甘卑弱，男子有“三房四妾”視為天經地義，女子被冷落遺棄習之為常，女子自我觀念中沉淀下來的僅是隱忍和自我犧牲的意識，忽略個性、缺乏自我意識和獨立人格，聽不到她們心底的聲音和人性的流露，表現出極強的依賴性和無“自我”性。女子遭棄后，沒有過激的反抗，甚至提不起反抗，霍小玉也莫不如此，她愛李益，但深深為社會偏見所束縛，不敢要求幸福一世，只求能與李益廝守八年。在被棄之后，病得奄奄一息，因了俠客幫助才得以見李益一面，被棄之后淤積在心底的對薄情郎的相思和怨恨，盤根錯節地硬是把一個活生生的女子折磨而死，霍小玉的香消玉殞也便成為必然。在世的時候沒有反抗，只能在死后化為厲鬼使負心人終日惶惶而不安，足見這種反抗是多么的蒼白而無力，這也正是中國特有的社會背景和封建文化傳統的產物。但值得肯定的是，霍小玉的反抗方式雖不及美狄亞火山噴發式的激烈與鮮明，但在小玉身上中國女性意識的覺醒已初露端倪。

四、兩者復仇對象反映了女子反抗的悲劇性所在

美狄亞的反抗是電閃雷鳴般的，但是她的復仇對象是無辜的科托斯公主，把自己的仇恨發泄在另外的女人身上，以此來懲罰伊阿宋，而真正的負心人卻相安無事。霍小玉如出一轍，她化為鬼魂對李益的報復卻選擇實施在其他無辜的婦女身上，她們的反抗都沒有付諸在當事人身上，卻只是找了無辜的其他婦女作為替身。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在男權為中心的社會當中，女性反抗株連無辜的悲劇性所在。

通過兩個不同文本的解讀，比較了在不同文化背景下愛情悲劇中的兩位棄婦形象，更了解了中西方文明體系和文化觀念的差異對作者所塑造的主人公性格形成的影響。同時我們還應該注意到婦女權利的高低是衡量一個社會進步和文明的天然尺度，而在如今眾多的文學作品中，我們也看到婦女地位的提高和女性維權方式和法制觀念的提升，這都標志著社會的不斷進步和文明的不斷提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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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黨妍，西北師范大學在職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康慧 E？鄄mail：kanghuixx@sina.com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