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維辛集中營記賬員格羅寧

4月21日，93歲的前納粹黨衛軍成員、奧斯維辛集中營工作人員奧斯卡·格羅寧慢吞吞地走進了德國的一家法院，回應共謀謀殺的指控。他被指控在1944年夏天的兩個月內，在奧斯維辛死亡集中營里參與共謀，殺死了30萬人。

格羅寧是最后一批被要求對自己在二戰中的行為做出解釋的納粹之一。

格羅寧說：“我從來沒有殺過人，但提供了幫助，成為殺人機器的一個齒輪，殘害了數以百萬計無辜者的生命。”他說他數十年來一直為此感到慚愧，希望能得到受害者家屬的原諒。

7月15日，法院最終裁定格羅寧有罪，并判處他4年監禁。他靜靜地聽完法官宣讀的裁決書，離庭時神情黯然。鑒于其他戰犯年齡更大，他很可能就是最后一個受到司法審判的納粹分子。

美國一家新聞網站在審判前夕，節選了勞倫斯·瑞思的《奧斯維辛歷史》中有關格羅寧的一段，試圖還原格羅寧和那些和他一樣沒有親自殺過人的工作人員的“集中營內的青春”。

從臺前到幕后

格羅寧加入奧斯維辛集中營是在1942年，他才21歲。

就在那一年年初的柏林萬湖會議上，納粹通過了“猶太人問題最終解決方案”。始建于1940年的波蘭奧斯維辛集中營開始成為猶太民族的地獄。

格羅寧說，他一開始就目睹了納粹黨衛軍的恐怖行徑。“成千上萬的猶太人就像運送牲畜那樣被運到奧斯維辛來，剛開始我的任務就是搜查這些猶太人的行李。”

他回憶說，黨衛軍的醫生從一開始就把男女分開來，然后再按照是否具有勞動能力進一步區分，“沒有勞動能力的那些人立刻就會被毒氣毒死。”

“身體贏弱的人會被趕上一輛輛卡車，而且是帶有紅十字標志的那種，這樣這些人就會放松警惕。”格羅寧估計這些人中有超過八成的人會在第一時間被處死。

格羅寧說整個篩選過程井然有序，然而篩選結束后，卻是一副露天市場的臟亂景象。“各種垃圾遍地都是，老弱病殘就直接被扔在地上無人照看，那些藏在火車車廂里企圖逃跑的人會被立馬槍斃。”

在談到這些充滿畫面感的回憶時，格羅寧說他自己當時的情緒是“充滿了質疑與憤怒”。他說他曾跑去找自己的上級軍官，抱怨這一切太慘無人道。“如果非要滅絕猶太人，也應該在一定的框架內來搞，而不是像這樣無差別地殺掉老弱病殘。”格羅寧說，他“不能再在這個地方工作下去了”。

上級軍官淡定地聆聽著這位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的抱怨。他提醒格羅寧要謹記曾經對黨衛軍宣過的誓，告訴他“不要想離開的事”。但他仍然幫助（或是說安撫）格羅寧，說你一開始看到的一切不過是一場例外，奧斯維辛不是殺人的地方，而且“黨衛軍也不會從事這種殘忍的殺戮”。

就這樣，格羅寧繼續在奧斯維辛工作了下去。歷史文件證實，格羅寧在這之后被轉入了幕后，成為一名負責清點鈔票的工作人員。

用酒精麻醉自己

在奧斯維辛工作了幾個月之后，格羅寧的工作變得模式化起來。他接收新運送來的猶太人身上的鈔票，并將它們加以清點后送往柏林。格羅寧說他在奧斯維辛的生活還算“過得去”。因為長期在辦公室里工作，在一般情況下，他會辯解說自己和外面的那些殺人機器“毫無關系”，因為處決猶太人的地方離辦公室很遠，他也很少會到那里去。

由于被關進奧斯維辛的猶太人從國籍上來說非常多元化。格羅寧的桌子上開始堆滿了不同顏色的鈔票，一天是法郎，另一天則是波蘭茲羅提。“我們不會對特定的某一國猶太人產生同情，除非他們能帶來好酒。”格羅寧說，用這些猶太人攜帶的酒精麻醉自己已經成為慣例。

“奧斯維辛就像個小鎮，有電影院、戲院，還有體育俱樂部。”格羅寧說，“在奧斯維辛工作的人員不愁沒有地方消遣和娛樂。我必須要說這里的職員都是受過良好教育的人才，沒有一個是只會工作的蠢人。”

一天夜里，格羅寧在一陣口哨聲中醒來。有幾個猶太人逃走了，他跟著追了過去，隨后他看到一群赤身裸體的猶太人被趕進農場，一名軍官戴著防毒面具，打開毒氣罐，噴到農場里。然后，他就聽到了一片慘叫聲，慘叫聲中夾雜著怒喝聲，很久以后，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

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格羅寧并沒有質疑“滅絕一個民族”的正當性，而只是在抱怨實施過程中的“一些原則問題”。當他看到一群即將走向死亡的猶太人時，他說他的心情“錯綜復雜”。他把這一切比作戰場上的對決。他說：“就好像當你在前線面對著一群用槍口對著你的俄國人時，你必須勇往直前把他們殺個片甲不留那樣。”

格羅寧說，猶太人必須被“消滅”，因為他們的確已經像敵人那樣入侵到了德國。“我們的宣傳機構已經營造出了一種共識，那就是消滅猶太人是一種戰爭期間的必然行動，憐憫之心被大眾都拋到了腦后。”

當被問到“為何連小孩都不放過”時，格羅寧說，小孩在那時候來看的確不是敵人，但他們的身體里卻流淌著敵人的血液。“等他們慢慢長大后，就有可能變得很危險。”

戰爭是全民行為

為何格羅寧會對毫無威脅的孩子產生敵意？這要從他的成長經歷說起。

1921年，格羅寧在下薩克森州出生。他的父親是一名思想古板的紡織工人，他的整個家庭都有著非常強烈的日耳曼民族情結。格羅寧童年的早期回憶之一，就是他的祖父為不倫瑞克公國服役的戎裝照片。“他騎著駿馬穿著軍裝，我覺得這非常令人震撼。”格羅寧說。

當德意志在一戰中慘敗后，格羅寧的父親加入了極右翼的黨衛軍。因為生意慘淡，他父親的紡織生意在1929年被迫關門大吉。他自己也在1930年代初加入了黨衛軍少年團。格羅寧家的命運和德意志民族的命運被聯系了在一起。同大部分德國家庭一樣，他們也認為戰敗國的恥辱必須得到洗刷。

格羅寧從他的家族里繼承了極端的民族主義，認為“納粹就是人民所想，人民所望”。作為一名少年黨衛軍，格羅寧參與了焚燒“猶太人書籍”的活動，他也認同這種做法能夠幫助德意志民族保持它的“純潔性”。

“納粹黨上臺后六個月之內，500萬的失業人口都消失了，我們都有了工作。”格羅寧說他們全家人都感到很高興，他的父親還專門開了一瓶好酒。

也是在這個時候，年輕的格羅寧從學校里畢了業，成為了一家銀行的訓練生。然而就在他入職后的幾個月內，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了，像格羅寧一樣的男丁都被要求成為預備役成員，他們原先的職位被年輕的女孩子代替了。“德國軍隊那時候在戰場上所向披靡，我們大家都有一種想參與其中的興奮感。”

就這樣，在事先沒有告訴父親的情況下，格羅寧主動要求入伍。“我回家告訴我爸爸的時候，他有點失望，他說他還以為我會因為戴眼鏡就會被拒絕呢。”——盡管格羅寧的父親是個不折不扣的民族主義者，但他還是不想看到自己的兒子走上戰場。

對于奧斯維辛里的罪行，格羅寧和他的辦公室伙伴們大腦里都有兩種聲音在斗爭。他說：“我們也時常懷疑這究竟有沒有必要，是不是非要這樣殘忍，然后這種想法，總是會被‘好吧，這是一場戰爭，猶太人都是德國人的敵人而壓制住。”

張寧據《看世界》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