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規定了幾種新的構成自首的情形,其中“明知他人報案而在現場等待,抓捕時無拒捕行為,供認犯罪事實的。”的情形在司法實踐中時常發生爭議,本文結合具體案例,以是否能反應投案自首的主動性、自愿性為標準,對此問題進行討論研究。
關鍵詞 自首 主動投案 自愿性 主動性
作者簡介:王大鵬,天津市西青區人民檢察院公訴科副科長。
中圖分類號:D920.5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87/j.cnki.1009-0592.2017.04.178
2010年最高人民法院印發《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若干具體問題的意見》對認定自首問題進行了拓展,規定了幾種新的情形,主要包括:
1.犯罪后主動報案,雖未表明自己是作案人,但沒有逃離現場,在司法機關詢問時交代自己罪行的。
2.明知他人報案而在現場等待,抓捕時無拒捕行為,供認犯罪事實的。
3.在司法機關未確定犯罪嫌疑人,尚在一般性排查詢問時主動交代自己罪行的。
4.因特定違法行為被采取勞動教養、行政拘留、司法拘留、強制隔離戒毒等行政、司法強制措施期間,主動向執行機關交代尚未被掌握的犯罪行為的。
5.其他符合立法本意,應當視為自動投案的情形。
從2010年至今,通過筆者在實際的辦案過程中觀察,上述規定的幾種情形中第2條即“明知他人報案而在現場等待,抓捕時無拒捕行為,供認犯罪事實的。”是實踐中經常出現的情形,并且在實務操作過程中存在爭議較大,本文結合具體案例,對此問題進行一些探討。
一、案例1
2013年5月23日,家住某小區的犯罪嫌疑人張某和被害人其鄰居楊某因鄰里糾紛引發矛盾,張某和楊某在小區樓下空地處先發生口角然后雙方動手相互廝打,在相互廝打過程中,張某將楊某兩根肋骨打成骨折(后經鑒定構成輕傷),楊某將張某的鼻骨打成骨折(后經鑒定構成輕微傷),兩人經過路人勸解停手后,楊某撥打110報警,張某見楊某報警后對楊某說:你還敢報警,你把我鼻子都打出血了,我等著警察來,看派出所怎么處理你。后來民警來到現場把雙方帶到了公安機關。
該案后以犯罪嫌疑人張某涉嫌故意傷害罪提起公訴并判處,對案件的事實和罪名認定公訴機關和法庭均沒有分歧,但對法定情節的認定上雙方出現異議,公訴機關認為該案張某不構成自首,法庭認為該案張某構成自首,并進行了判決,該案后來公訴機關提起抗訴但因最終判決的刑期和公訴機關建議刑期差距小并未改判。
在該案中法庭的觀點是犯罪嫌疑人張某的行為和司法解釋規定的情節完全相符,張某明知楊某報警未離開現場,民警到達后沒有抗拒抓捕的行為,到案后對于案件事實進行了如是的供述,因此應當認定為自首。公訴機關認為張某雖然在形式上和司法解釋完全相符,但其主管上不具備主動投案的意圖,因此不應當認定為自首。
對上述兩種觀點,筆者同意公訴機關的觀點,認為該案不應當認定為自首。筆者認為刑法但凡對相關的行為做出規定,如犯罪行為、自首、立功等,均是既考慮主觀又考慮客觀,以主客觀相一致為認定標準。在認定主動投案問題上也是如此,不能簡單的只看犯罪嫌疑人的客觀行為而不考慮主觀心態。在認定主動投案問題上有兩個點非常關鍵一是主動性、一是自愿性。所謂主動性就是愿意主動的將自己歸于司法機關控制并處理,這種主動性既表現為非強制的、自愿的,同時也需要犯罪嫌疑人以認識到自己犯罪為前提,即知道自己犯罪或者已經可能犯罪,仍然主動的將自己歸于司法機關控制。回顧本案,犯罪嫌疑人張某雖然明知楊某報警并且在現場等候民警,但其等候民警時的主觀心態是和投案不相符的,其并不是認為自己打傷了楊某,可能受到司法機關的追究但仍然在現場等候民警。
通過本案的相關事實可以看出張某此時的心態認為自己是被侵害方,自己是受害人,其等候民警的目的是為了讓民警處理對方而不是自己,既然其對自己犯罪后者可能犯罪完全沒有認知,也就談不到是否有愿意將自己主動歸于司法結果控制的目的了。在法庭調查過程中,公訴人訊問張某等候民警的目的時其回答的內容更加印證了這點,張某回答:打完架后我鼻子破了,流了好多血,我看楊某根本就沒什么傷,他還打電話報警,我就想你還敢報警,你把我打成這樣民警來了正好,讓公安局的處理你。
由此可見,張某根本沒有投案的自愿性,更加簡單的說,所謂“投案”前提是需要行為人意識到自己涉嫌案件,否則就沒有投案一說了。
二、案例2
2014年7月12日,犯罪嫌疑人董某跳院墻進入被害人李某家中,在屋內翻找財物,其在準備離開的時候聽見外面大門有開門的聲音,董某連忙躲進臥室的床底下。開門進來的正是被害人李某和兩名同事,李某進入家中后發現物品有明顯的被翻動的痕跡,意識到可能是家中被盜了,在家中四處檢查的時候發現了藏在床下的犯罪嫌疑人董某,李某和兩名同事讓董某從床下爬出來蹲在房間角落里不許動,然后在現場撥打110報警,民警出警后從李某的家中把犯罪嫌疑人董某的帶到公安機關。
該案后以犯罪嫌疑人董某構成盜竊罪提起公訴并判決,該案在認定過程中公訴機關也和法庭發生了分歧,法庭認為該案董某的行為構成主動投案構成自首,理由也是董某的行為和司法解釋規定的行為完全相符,其明知被害人李某報警而未逃走也未反抗,民警出警后將其帶至了公安機關。公訴機關認為該案不構成主動投案,因為在被害人李某打電話報警時,現場不僅有李某還有李某的兩名同事,三人雖然未對董某采取捆綁等拘束手段,但董某客觀上已經處于一種被控制的狀態,在此情況下其等候民警的到來以及沒有了主觀的上的自愿性,因此不能構成主動投案。該案最終法庭采納了公訴機關的意見,未認定董某構成自首,但雙方確實產生過明顯的分歧。
對上述案件,筆者仍然同意公訴機關的觀點,認為董某的行為不能構成主動投案,進而不能構成自首。在此仍然涉及到認定主動投案的兩個主要條件即主動性、自愿性。在此涉及到的主要是自愿性問題,所謂自愿性即自覺、自愿、非強迫的將自己歸于司法機關控制。如果是具有強制性質的到案顯然不能構成主動投案,對此上述司法解釋中規定的“犯罪嫌疑人被親友采用捆綁等手段送到司法機關,或者在親友帶領偵查人員前來抓捕時無拒捕行為,并如實供認犯罪事實的,雖然不能認定為自動投案,但可以參照法律對自首的有關規定酌情從輕處罰。”
在此種情況下雖然在量刑上都可以參照自首,但卻不能認為為自首正是因為缺乏自愿性這一原因,顯然也一點是無法被突破的,否則將根本違背設置自首的立法目的。
再結合本案的案情來看,董某雖然明知李某打電話報警,并且也沒有反抗脫逃的行為,但當時的情況是董某客觀上已經處于一種被控制的狀態,在一個相對封閉環境的房間內,有三人在對其進行看守,董某處于一種想逃而不能的境地,在此種情況下其除了等待民警前來并無其他可行的選擇,對此到案后的供述中,董某也承認自己當時不離開是因為被三人堵在屋中無法離開。
因此在此案中董某就是缺乏構成投案的自愿性條件,不能構成主動投案,進而不能構成自首。
上述案件的問題因案情原因在認定上并不是太困難,但在此問題上在辦案實踐中還存在一個相關問題,在認定上有一定的疑難:這個問題是雖然客觀條件上看,他人報警后犯罪嫌疑人明顯不具有離開案發現場的條件,但犯罪嫌疑人供述時稱自己不離開現場并不是因為客觀上不能而是因為主觀上不想。比如上述案例,如果犯罪嫌疑人董某到案后稱自己不離開不是覺得被三人堵在屋中跑不了,而是因為自己從心里不想跑。這種情況在司法實踐的認定中爭議較大,認為應當構成主動投案的人認為該案有犯罪嫌疑人的供述,能夠體現犯罪嫌疑人主觀上具有自愿性,客觀上的不能拿不是印證其主觀上不自愿的反證,再根據有利于被告人原則,應當認定為自首。
對此筆者是不同意的,筆者認為如果沒有相關證據能證實此問題,不宜認定犯罪嫌疑人構成主動投案。在刑事案件中,犯罪嫌疑人主觀方面的證據往往除了犯罪嫌疑人的供述以外不會存在其他直接證據,除此之外的客觀證據往往都是間接證據,很難起到直接否定犯罪嫌疑人供述的作用。在此不能機械性地適應有利于被告人原則,對只有犯罪嫌疑人供述沒有其他直接反證的事實予以認定,否則將導致事件中很多問題的認定陷入困境,比如1998年5月9日,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處理自首和立功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規定:經查實確已準備去投案,或者正在投案途中,被公安機關捕獲的,應當視為自動投案。
針對此情況,如果所有被抓獲的犯罪嫌疑人均辯稱自己正準備去投案,很顯然在大多數案件中很難有直接的相反證據去否定犯罪嫌疑人的這一辯解,那么如果機械性地適用有利于被告人原則,這些犯罪嫌疑人都應當認定為自首,這顯然會產生和實際嚴重不符的結果,因此在包括此問題在內的很多問題上,都不能機械的適應有利于被告人原則,唯犯罪嫌疑人供述論。
綜上,筆者認為在上述關于自首的相關司法解釋中,之所以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分歧,主要是因為司法解釋描述的主要是犯罪嫌疑人客觀的行為方式,但我們在運用的過程中不能機械性地進行直接套用,因為實際案件千差萬別,在適用司法解釋的同時,我們不能忽視認定犯罪嫌疑人投案自首需具備的主動性、和自愿性兩個關鍵點,即便是客觀是和司法解釋描述符合,但如果不具備主動性、自愿性的也不能認定為投案自首;相反即便是司法解釋沒有羅列的方式,只要能反應出犯罪嫌疑人主動的、自愿的將自己歸于司法機關控制并如實供述的,也應當認定為自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