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昂族創世神話《達古達楞格萊標》的文化內涵

阮崇友

[摘要]德昂族的神話傳說蘊含著豐富的文化內涵，反映了德昂族古老的歷史及原始的宗教信仰，體現了德昂族先民獨特的自然觀、宇宙觀、和生命價值觀。德昂族先民創造的以《達古達楞格萊標》創世神話為核心的”茶樹崇拜”文化體系，對于研究和揭示德昂族文化的起源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關鍵詞]德昂族；《達古達楞格萊標》；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11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5918（2016）19-0161-03

doi：10.3969/j.issn.1671-5918.2016.19.076 [本刊網址]http：∥www.hbxb.net

引言

德昂族是西南邊疆現有居民中最古老的民族之一，主要聚居在云南省德宏州的各縣市，散布于保山、臨滄、普洱等地。德昂語屬于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佤德昂語支，沒有自己的文字，大多借用傣文記錄歷史、編寫法規和經文。德昂族信仰小乘佛教，各村寨都有佛寺和佛塔。德昂族喜愛酸辣食品，嗜飲濃茶，亦善于種茶，幾乎每家每戶都種茶樹，素有“古老的茶農”之美譽。

在遠古時代，德昂族先民就對宇宙的起源、人類的來源、民族的形成等問題進行了思考，并將他們的思考結果和思考的困惑，用一種幻想的形式生動形象地表達出來，并代代相傳，這就是德昂族的創世神話。在德昂族民間流傳最廣的一部神話史詩，名叫《達古達楞格萊標》，其中蘊含著德昂族大量的歷史信息，是對德昂族先民生活面貌的記錄，體現出了德昂族奇特的認知世界方式和獨到的人生觀。

一、奇特的世界觀

我國各民族都有著自己豐富的神話，神話情節卻大多有著類似之處。但是對于日月星辰、世界萬物以及人類來源，《達古達楞格萊標》表現出了與其它創世神話不同的見解，令人耳目一新，神話認為在混沌世界的上空首先生長出了無數茂盛的茶樹，將茶葉視為萬物之源，這種想法帶著樸素唯物主義色彩的宇宙觀，是德昂族最初氏族部落自我意識的萌發。在此基礎上，逐漸形成了德昂族的民族心理因素。

《達古達楞格萊標》對德昂族的民族精神、民族性格的形成產生了極其重要的影響。德昂族還認為他們就是那一百零兩匹茶葉的子孫，在明確了自己是如何而來之后，為了表達對祖先的敬仰和崇拜，就將茶葉作為自己的圖騰來加以贊頌。

史詩將其它萬物的出現放在人類出現之后，并且強調萬物是由人類創造出來，甚至是以人類身體的某一部分變成的。這樣的表達結構，突出體現了當時創造者的自我主體意識已經逐漸開始形成，雖然仍富有濃厚的神幻色彩，但這是德昂族在認知自我和改造自然以及追求幸福之路上的一次思維意識上的飛躍：

“從此，大地留下九湖十八海，那是帕達然洗澡的地方。從此，大地留下千河萬江，那是茶葉姐妹的淚水在淌。從此，挨近海的土地平展展，離海遠的地方突起座座高山，離海最遠的西天下，是世界上最高的地方。”

《達古達楞格萊標》突出了人的創造作用和主人翁意識，在解讀人與自然、人與社會的關系時有著鮮明的民族特點。尤其是將茶葉與人類，與天地萬物的形成相互聯系起來，將這些本質上并沒有內在聯系或具有某些共同表象特征的事物，按照原始思維的認知方式組合起來，加以神幻的色彩建立起相互之間的因果關系，使得各種矛盾迎刃而解，各種迷惑隨之清晰，并且在幻想與現實中獲得了同一性，從而透露出了本民族獨到的神話創作思維方式和奇特的世界觀。

二、無畏的民族精神

和其它民族的創世神話一樣，《達古達楞格萊標》也記錄了洪水給早期人類帶來的劫難：“黑暗剛剛消失，洪水又泛濫……”就在這樣危急時刻，帕達然（德昂語，意為智慧之神，萬能之神，也意為佛祖，是德昂族心目中至高無上的尊者。）以一個民族領袖的形象出現了，他命令五十一對茶葉兄妹團結起來共同抗爭：

“五十一對兄妹呼聲連天，驚醒了智慧的帕達然。他伸個懶腰把地震裂，讓水往地下流淌，他打個呵欠喚來風，讓茶葉姐妹去施展力量。堆得九萬九千九百拿高的茶葉，嘩啦啦沖開天門兩扇，駕著清風驅洪水，茶葉到處洪水退讓，洪水退處大地出現……”

憑借著帕達然的智慧以及五十一對茶葉兄妹的勇氣，最終擊退了肆虐的洪水。但是好景不長，剛剛煥發生機的大地，又遭到了妖魔的再次侵襲，劫后余生的茶葉兄妹氣息未平，便又要重新投入到戰斗中：

“為了大地清平安康，兄弟姐妹與妖魔惡戰。紅魔吐出烈火熊熊，白魔噴出濃霧朦朦，黑魔布下瘟疫陣陣，黃魔撒出烏毒茫茫?！?/p>

顯然，在那個蠻荒的時代，人類缺乏戰勝這些自然災害的起碼的物質基礎和方式方法，但是他們相信萬物有靈，于是原始的崇拜觀念便應于而生了。德昂先民們將自然萬物人格化，通過祭祀的方式搭建起與萬物溝通的橋梁，加以虔誠的膜拜與之締結某種友好的同盟關系，從容不迫的分化、消弱、瓦解敵人，之至最終消滅敵人：

“請新月化作銀弓，求太陽賜給金箭，從天門搬來清風，與星星借得刺芒。”

于是，月亮、太陽、清風、星星成為了人類的盟友，在他們的鼎力相助之下，德昂先民們取得了一次又一次地勝利：

“四個妖魔被打敗，身子分成十六半。大地像水洗過一樣清凈，天空像瑪瑙般明亮?！?/p>

所以就是這樣一個不畏艱難，勇于開拓的茶葉成為了德昂族人民心目中祖先的形象，這也是他們所贊美的品質，所向往的人格追求。無疑，這也是一種悲壯的美，明知道前途充滿著艱辛與苦難，但是仍不畏縮卻步，為了美好的明天和幸福的生活，不惜犧牲自己。同時也體現出了德昂族團結友愛，皆為一家，互相幫助的精神。

三、獨具特色的愛情婚姻

德昂族畢竟也是一個自知人間冷暖并且感情豐富的民族，他們同樣對世俗生活有著深深眷戀，在《達古達楞格萊標》中有很大一部分的篇幅是用來抒發創作者內心深處向往美好愛情的情歌。在這些的情歌中，閃爍著人類社會轉折以及發展方向的影子，因為男女地位的改變折射出了社會制度的更迭。endprint

《達古達楞格萊標》在談到人類起源時說，一百零二匹茶葉變成了五十一對“茶葉兄妹”，他們是人類的祖先。這反映了人類早期共同經歷過的“群婚制”。

隨后，隨著母系氏族社會的確立，《達古達楞格萊標》用象征的手法描寫了婦女與男子在社會地位上的懸殊：

“云彩在空中自由地飄，姐妹們踩著云彩遨游，高興時唱歌跳舞，疲勞時在云端躺靠。弟兄們踏著的大地十分可憐，裸露著身子光著肩膀。”

婦女高高在上，享有種種良好的待遇和操控一切的特權，而男子則要屈膝于地下，毫無優惠可享更沒有實質性的權利。這是人類社會地位發展史上最值得婦女驕傲的輝煌時代。這也表明了女人能夠毫無限制地尋求配偶的“群婚制”，已經出現了向“氏族外婚制”的過渡。在面臨著同一氏族內男女不能通婚的倫理信條下，德昂祖先們唱出了一曲凄楚動人的愛情悲歌：

“姐妹把彩云搓成線，要拉弟兄上云端。弟兄搬土壘高臺，要接姐妹下凡塵?！?/p>

然而，就在原始祖先們發出“想到的辦法都用盡，九十九條路不知在何方”的悲嘆時，“氏族外婚制”的列車，在道德、禁忌、習慣等社會力量的護送下，沿著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軌道匆匆駛過。

當弓箭、青銅器成為社會生產的主要工具時，男人們終于有了施展才干的天地，他們手持硬弓，揮動著耀眼的青銅武器，拉開了父系氏族社會的序幕。從《達古達楞格萊標》中我們看到，過去只屬于女子的天空，現在有了男人的一席之地，在女權當道的天空上，男子開始爭取屬于自己的權利，隱約閃爍著母權制向父權制過渡的點點光芒：

“茶葉兄妹過著快樂的日子，累了在白云上歇腳，熱了在青樹霞乘涼。”

但事實上，婦女們決不會輕易地放棄已獲得的權力，她們不惜一切要奪回即將失去的“天堂”，結果導致了劇烈的社會矛盾和沖突：

“一陣黑風橫掃大地，把相親相愛的兄妹吹散。姐妹被送上高空，兄弟被打在地下……”

這實際上說明了，當父權制還處在萌芽狀態時，女子就組織了強有力的反擊，維護了母權制的社會秩序。只不過，這場激進的、不可協調的斗爭，在《達古達楞格萊標》中經過了神幻色彩的渲染和藝術手法的加工，變成了含情脈脈的神幻愛情故事。

在“開天辟地第一回，五十對男女結成雙”中寫道經過長期復雜而艱巨的斗爭，為了建立父權制而奮斗的兄弟們，用盡渾身解數，累得筋疲力盡時，只好在森林中靜靜地歇息。這時，年齡最小的兄弟達楞（德昂族認為是男人的祖先）無意問編織了一個藤圈，他用力氣將藤圈拋向天空，結果，藤圈套著了小妹亞楞（德昂族認為是女人的祖先）并落到地上。這個奇跡使其他兄弟們紛紛效仿：“編成結實的藤圈，五十個藤圈拋上天，套下二十五對姑娘?！蹦腥藗兘K于擊碎了女子們希望永遠維護母系氏族社會的美夢，這標志著德昂族原始社會中一夫一妻制的開端以及父權制的確立。之后，五十個姐妹身體變輕，隨著清風飄回了天上。最后留在大地的亞楞和達楞傳下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孫。

就是這樣一個美輪美奐的故事，成為了德昂族腰箍這一民族飾物來源的重要歷史依據，更折射出德昂族人民樸素典雅的愛情光暈。

四、茶葉中蘊涵的遠古智慧

在德昂族人看來，作為民族神話史詩的《達古達楞格萊標》不是隨便說說的故事，而是民族歷史的記載，是民族思想的集中體現，是民族智慧的象征，更是民族在追求發展和幸福未來之路上的明燈。

德昂族先民在史詩中獨特地提出人類來源于茶葉，反映了德昂族與眾不同的思維方式。德昂族人對茶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在日常生活、社會交往、人生禮儀等活動中是絕對少不了茶的。而每一種活動所需的茶也是迥然不同的，可以說茶幾乎伴隨了德昂族的一生。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達古達楞格萊標》是對德昂族生活風貌的直接或間接反映。

一方面，這個神話也對德昂族生活態度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由于德昂族社會歷史發展的特殊性，生產力相對落后，人們對自然的依賴性較大，對自然的敬畏心理較重。為了祈求來年能夠有好的收成，德昂人都會舉行一些祭祀活動，在活動中茶葉當然是不可缺少的祭品，以此來換取上蒼的保佑。

茶也是德昂族傳遞真誠友誼的象征。每當親友臨門，德昂人首先待之以風味獨特的烤茶，臨別時，還要贈送一包茶葉，以示雙方友誼如同茶一般濃香，如茶樹一樣地久天長。也體現出了德昂族與人友善、與自然友善的生活態度。

另一方面，史詩對德昂族的傳統道德世俗觀念烙下了深深的印記。茶葉成為了德昂青年男女交往中禮儀和規范的代表，頗似在男女授受不親的古時通過一些精致的信物傳情表意。在成婚后，兩人若是因某件事發生爭執，感情上受到傷害，要經父老鄉親們調解，言歸于好后，就要邀長輩及親朋好友到家中喝“和睦茶”，以示永遠要互敬互愛，和睦相處。也從中反映出了德昂族尊敬長輩的道德禮節。

至今茶葉依然是德昂族主要的生產對象，種茶是最基本的生產形態，并且深刻地影響著這個民族文化的傳承和變遷；也是德昂文化最重要的載體，更是這個民族精神的凝聚點。

結語

作為一個古老的民族，德昂族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史詩《達古達楞格萊標》描述了遠古時代天地自然和人類所經歷的巨大變故，深刻地反映了德昂族在漫長的歷史歲月中積淀下來的民族面貌和信息，它為德昂族文化中一些重要因素的起源和傳承做出了生動的闡釋，讓我們從中挖掘出了德昂族文化的若干內涵。作為一個在日常生活中尚保留著許多古樸風貌的民族，德昂族是一個以文學為精神食糧的民族，是一個內外兼修的民族，史詩還集中體現了德昂人不畏艱難、開拓進取的民族性格。史詩從艱難的開始一直講述到美好的未來，也正是立足于德昂族求生存、圖發展、向往美好的基點上，進行不斷的拼搏，而演繹出絢爛多姿的民族歷史長卷?！哆_古達楞格萊標》從某種意義上說，不僅僅是德昂族的創世神話，更是德昂族的精神歷程。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