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志丹 楊紅星 祖月明
[摘要]族群即是一種長期存在的文化現象,又是一種長期存在的歷史現象,族群的認同與建構受到歷史、文化、政治、經濟、社會等多方面因素的影響。本文通過對段穎博士的《泰國北部的云南人——族群的形成、文化適應與歷史變遷》一書介紹,從社會、政治、經濟等多方面的角度描述了位于泰國北部的國民黨“孤軍”流落與生存、形成華人族群的認同與建構以及在泰國文化的適應與信仰等,對于族群的認同與建構研究有一定的啟迪意義。
[關鍵詞]族群認同建構;泰國北部;云南人;族群形成;文化適應;歷史變遷
段穎,中山大學人類學系講師,致力于僑鄉社會及東南亞華人文化的田野調查與人類學研究?!短﹪辈康脑颇先恕迦旱男纬?、文化適應與歷史變遷》是其在中山大學任教中完成的,這本書以生存于泰國清邁省北部的云南人(主要指原國民黨軍隊、眷屬及其后裔)村落及其族群、文化特征為研究對象,通過田野調查及民族志研究,對泰國北部的云南人在異域延續、建構其族群認同方面進行了深入的剖析,從而使人們在族群理論方面更好地理解泰國北部的云南人從“孤軍”、難民到華人族群、再到接受“泰化”的特殊華人族群的認同建構與歷史轉變。
一、“孤軍”的流落與生存
族群即是一種長期存在的文化現象,又是一種長期存在的歷史現象。族群被人文社會科學類等諸學科所青睞,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泰國北部的云南人多為國民黨殘軍的后裔,曲折的坎坷的生存經歷以及特殊的歷史文化背景使這些泰國北部的云南人在族群研究方面備受關注。
(一)“孤軍”的來源與形成
了解到這些落根于泰國的孤軍戰士,絕大多來自于云南邊境縣鎮,所以這支流落于異域的孤軍部隊可謂名副其實的“滇軍”。這些戰士們的背景較為復雜,一是他們本來就屬于國民黨部隊,受臺灣當局的支持和影響,繼續負隅頑抗的部隊;二是由于對新政權的疑懼心理而逃離中國大陸;三是由于戰亂,流離失所,貧困不堪,迫于生計而參加部隊;四是一些被新政權劃為“反革命、土匪、惡霸”的人;五是一些在意識形態上與中共對抗、沖突的人,出于自保而加入這支孤軍。時局之困難與生存之壓力,成就了這支孤軍。
(二)“孤軍”形成的主要因素
國共內戰是“孤軍”流落異域的最主要的因素。國民黨當局的全線失敗,使這支部隊流落于緬甸和泰國,受到過緬甸政府的鎮壓,幫助過泰國政府鎮壓過叛軍,最后泰國政府允許他們定居于泰國,并且獲得泰國國籍。他們不斷地迂回、斡旋于不同的政治實體之間。由于國際局勢的變化,這支部隊失去了臺灣國民黨當局的援助,部隊的生計成了問題,為此部隊曾經組織過馬幫、走私過毒品,使得部隊可以在異域生存下來。這就具備了這一外來以軍隊為基礎華人群體在泰國形成華人族群的經濟條件,雖然這個條件不是那么光彩。族群一定要有自己的文化紐帶和認同意識,它的形成是一個動態和歷史的過程。我們也可以清楚地認識到國家權力的變動也是影響族群遷移和變動的重要因素。
(三)“孤軍”的生存條件
國民黨“孤軍”獲得泰國居留權,生存的權利有了保障。但是長久的生存需要發展生產,通過經濟條件的完善來改變生存的條件。定居于泰國以后,這些國民黨軍隊以借土養命的方式在泰北地區建立華人新村,這使得這些飄落于海外的云南人真正有了棲身之所。而新村建設需要極大的費用,這些費用也就來自于新村早期的馬幫經營。馬幫經營既有私人的,也有軍隊的,這些給新村的成長與發展奠定了經濟基礎。新村的建設當中也面臨許多的如野獸、塌方、山洪等自然災害,還有一些突如其來的危險,如緬甸政府軍、佤邦、坤沙等各種地方武裝的侵擾。這些事情使得新村村民逐漸成熟起來,注重依靠群體力量、關系網絡運作、發展,并善于沉著應對各種復雜局勢,處變不驚,克己勤儉,長于運籌,這對于新村的華人族群生存和生活產生了極大的影響,也成為這些華人族群特征,是這些華人新村成功的關鍵因素。
(四)“孤軍”的發展條件
早期的馬幫經營為新村的生存奠定了經濟的基礎,同時臺灣國民黨當局對“孤軍”新村的援助也起到了重要作用。1961年柏楊先生《異域》一書,才使泰國之“孤軍”開始被更多的臺灣人所了解,“孤軍”居泰身份合法化以后,中國臺灣當局委托“中國大陸災胞救濟總會”這樣一個半官方的組織,自1982年起,展開了對這些泰國北部華人新村援助,而其他零星的民間援助也隨之而來。這些外部的因素使得新村的建設有了快速發展,村里有了自己便捷的水利設施和高壓電線。村民住上了磚瓦房,有了中文學校,同時開設了農技培訓班和手工藝培訓班,使得村中居民人人皆有了一技之長,村民的生存問題也有了一定程度的解決。經濟問題解決以后,就是文化和教育的問題,經濟條件的改善必然使得人們考慮精神上的完善,這里的華人仍舊深受著我國傳統重教思想的影響,注意孩子的教育問題,村子里興建有華文學校,同時通過不同的合法途徑可以到臺灣留學,但是大多數人選擇留在了臺灣,而未回歸泰北。因為臺灣畢竟是華人社會,泰國終究不是一個中國之社會環境,華人之生存還是異常艱難的。從書中深刻感受到,華人族群生存條件惡劣,生活艱難,受著各種因素的影響,但在艱險中生存,在自強中磨難,在外力幫助下前進,不屈地頑強地在泰國北部譜寫這一生存贊歌。
二、族群的認同與建構
“孤軍”族群的認同與建構主要有以下三個關鍵影響因素:
(一)族群統治秩序的建立
族群的生存也不可以缺少統治秩序和文化的紐帶,族群的形成不僅僅在歷時的建構中得以體現,而且也反映在不同的社會議題以及日常生活的表達之中。1997年泰北原“孤軍”的難民村被泰國政府正式定為行政村,隸屬于國家行政規劃,并民選村長、組建村委會以來,新村的行政機制始終處于新老交替(村委會與自治會)的矛盾與沖突之中。表面上看,沖突的核心是權力爭奪,但是從某種意義上講,這些沖突和矛盾體現了國家與社會的沖突與互動,以及國家對社會、群體的整合,族群意識及認同自然也卷入其中,轉變亦悄然而生。在本書中我們了解到,新村的權力架構經歷了從軍隊威權統治到村民委員會和自治會治理的轉變。新村早期的統治秩序受到軍隊影響較大,猶如自治會的萬會長是新村中的風云人物,但是見到軍隊里的老長官時,他還是畢恭畢敬的,不敢怠慢。這種“長官意識”影響著孤軍的第一代和第二代,新村中的尊卑秩序濃厚。我國文化傳統中的“三綱五?!?、“仁、義、禮、智、信”在一定的意義上講也成了新村中維持凝聚力和生存秩序的規范和準則,猶如新村中的婦女的聲音是很少進入公共領域的,她們對新村的貢獻往往被忽略,而且在日常的生活中還遭到歧視,甚至有些村民還在宣稱“女子無才便是德”??梢哉f新村中的權力秩序是軍隊的強權政治與傳統文化習慣的契合。endprint
(二)對華夏文化的繼承
“孤軍”的軍人及其后代在泰北之地艱難地構建了一個海外華人族群。既為華人,其族群認知和意識以及生活習慣風俗都受著華夏傳統文化的影響。在傳統上繼承了華夏文化,延續著中華文化的脈絡。新村村民也會在農歷的大年初一子夜,新村家家戶戶都會家中祭祀祖先,家庭成員按照長幼順序依次在祖先的靈位前叩拜,祈求祖先的保佑。長輩們接受晚輩們的叩拜和行禮,然后長輩們為晚輩們發壓歲錢。孩子們也會挨家挨戶去敲門,此時每戶人家都會準備一些紅包、糖果,等待孩子們的來訪,這叫做“開財門”,誰家的門被敲的次數多,也就預示著新的一年中財運最旺。家家戶戶在清明節時都要祭祖、掃墳拜墓。端午節時,村民也會去吃粽子,供奉菩薩,但沒有公眾儀式。中元節時,村民們也會各自在家中設香案迎接亡靈。之后天天祭拜,直到農歷七月十五,送祖,敬香獻飯,家庭成員依長幼次序向祖先的靈位跪后,將所折紙元寶、紙衣服、冥幣等物燒掉,給在陰問的祖先亡靈享用。每逢中秋佳節,外地打工者都趕回家鄉,團圓賞月。這些節氣風俗可以看出新村村民作為華人仍然保留著華人的文化傳統和習慣。但作為泰國人,新村村民也適應了泰國的社會生活和文化習慣,深深地受到泰國本土文化的影響。
(三)對泰國社會的適應
流落于泰北的云南人,作為華人他們繼承著中國的傳統文化,作為泰民他們又適應著泰國的社會,在泰北生存。國家權力和政治斗爭導致孤軍們的流落,又是國家的力量讓孤軍們有了泰北的棲身之所。從書中我們可以看到權力的變動可能導致一定新的族群的產生和流變。而新的族群既會保持故有的文明傳統,也會適應本地文化的習慣,泰國北部的云南人想必就是這樣了。
三、華人族群中的信仰與適應
從“孤軍”族群的認同與建構中可以總結出一些規律性的認識。
(一)族群的認同意識是維系族群生存的重要紐帶
孤軍們流落于泰國的北部,經過與緬甸政府軍、坤沙和佤邦等地方武裝斗爭,又經歷了在異國數不清的其他政治、經濟和文化上的困境,最終在泰北定居,形成了以新村形式存在泰北的華人族群,演繹了一個族群產生、發展、壯大的歷程。流落于異域,族群的信仰和認同意識是維系族群生存的重要紐帶,既然是華人族群,仍舊保持著對自己本民族文化的信仰和傳統的繼承。早期族群信仰中,由于有軍隊的背景,難免會有軍隊的信仰和規則在里面。從族群的信仰來看,新村村民早期,繼承了中華傳統文化中“三綱五常”、“仁、義、禮、智、信”成為族群的精神信仰和發展的文化準則。不僅中國的傳統的倫理綱常及道德規范構成著這些泰北云南人的族群信仰,中華傳統節日的保留和發揚,也體現著新村村民的族群認同。
(二)族群的生存要適應當地的社會生活和文明習慣
新村村民保持著華人的傳統和信仰,對自己本民族文化保持著較高的忠誠度,這是新村村民的凝聚力所在。但是在他國之地,族群的生存也需要適應當地的社會生活和文明習慣。1914年泰國國王Wachirawat著書《東方猶太人》,認為“中國移民對其種族的忠誠及其種族優越感,阻礙了他們轉而效忠于其居留國和被其同化”以來,泰國的華文教育政策一直是泰國官方與華人族群頗有爭議的敏感問題,泰國政府規定泰國華文學校的校長必須有泰籍人士擔任,每周華文只準教授7個小時。這些政策對華人的族群認同及文化的建構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最終,新村選擇了華文和泰文的雙語教學。新村華人們選擇去適應泰國的本土文化,從而利于族群的更好生存和延續。新村村民的第三代已經與一般的泰國年輕人無異了。同時在新村泰文學校內也會舉行學生歌舞表演,最后清邁省教育部的官員也會來學校主持頌奉皇后的華誕的儀式。村中還會有慶祝游行活動,前來參加活動的也大多是中青年人,這些慶?;顒映蔀榱诵麓迥贻p人相互認識、甚至相戀結婚的場所。因此泰國公主節日活動非常受年輕人的歡迎,而慶祝儀式中效忠泰國、效忠泰皇等國家話語、場景的不斷宣傳、感染,與泰文教育一樣,暗含著泰國文化及意識形態的生產與再造,這一切不斷融入新村年輕人的意識之中,逐步強化著他們關于國家的理解、認識及其歸屬感的形成。這些新村華人們不斷適應泰國社會和文化生活的過程,不僅是一個適應的過程,更是一個在異域的華人族群不斷生存與發展的過程。
(三)共同的歷史淵源及民間信仰等“文化語言”構成了族群內部認同的基石
“民族就是用語言——而非血緣——構造出來的,而且人們可以被‘請進想象的共同體之中”。歷史的典故、地方的傳說、宗教及民間信仰充分體現了村民對中國文化傳統的理解與堅守,而各種祭祀、儀式也表達著他們對天地、倫常、生命、因果、陰陽乃至民間宇宙觀的認知與信仰。共同的歷史淵源、宗教及民間信仰,這些共同的“文化語言”構成了新村華人族群內部認同的基石,不斷地強化著村民的歸屬感與凝聚力,使得村民堅守著自己生存的根。在泰國主流社會當中,尤其是對于泰國法定節日的參與則體現了本土化對該華人族群的影響。新村老人們雖認為那不是中國人的傳統節日,但也強調“人鄉隨俗”。對于新村從小接受泰文教育的第三代年輕人而言,各種慶祝活動中演奏泰國國歌,強調效忠泰國、效忠泰皇——這些國家儀式建構著新村年輕人們對泰國國家的認同,在這種“共同認同語言”中不斷適應著泰國社會,進行著自身本土化的歷程。
族群必須要有自己的文化存在,堅守著自己的文化和傳統信仰。但是一個族群要在異域生存與發展,必須學會的不斷適應當地的主流社會與文化。在這共時的空間中,自身文化和信仰與當地文化和信仰相互交織、融合,使傳統在現代和適應中不斷延續、再造,也使得族群不斷地在適應中生存與發展。從“孤軍”到華人族群的發展中,泰國北部的云南人表現出了多重的“身份認同”,正如書中的描述那樣,“與泰國上層社會交往時,他們認為自己是泰國人;與中國臺灣方面交往時,他們會強調自己是“國軍”后裔;而與我交談時,他們說我們都是云南人。而且同時他們家中既掛有泰皇泰皇后像,又有孫中山像、蔣介石像。”根據Fredrik Barth關于族群邊界理論,一個族群多重的“身份認同”,是一個族群堅守自身信仰與不斷適應本土文化的表現。同時也是一個族群在不同的社會環境、政治、經濟因素的綜合作用下不斷演變和發展過程的展現。我認為,一個流落于異域的族群的認同與建構在既要去適應當地社會和文化,也要保持自己所屬文化體系的特性,從而在適應中形成自己獨有族群認同和建構,成為一個流落于異域的族群。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