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益普遍的權力監督既體現和鞏固了國家和社會的分化,推動著權力運行的民主化和法治化,又加快了監督主客體的分化。但是,監督主客體的分化并未顯著提高雙方的公民素質,持續提升權力運行的規范性,卻面臨著監督主體的主體意識膨脹、監督客體的主體潛能湮沒、權力的功能和屬性隱匿不彰的困境。因此,立足發展和規范的視角,權力監督不應僅滿足于監督主客體的分化,而應運用哲學思維,將雙方關系從主客間性提升至主體間性,以凸顯監督主體的責任意識和行為理性,強化監督客體的權利意識和職業擔當,進而激發雙方的公共精神,實現其良性互動和動態平衡,保障權力監督和權力運行的規范性,發揮權力的雙重功能和基本屬性。
關鍵詞:權力監督;主客間性;主體間性;權力功能;權力屬性
中圖分類號:D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54X(2018)02-0062-06
當下的反腐斗爭以空前的力度、韌性和成效,使得大多數權力主體從最初的懷疑和心存僥幸漸變為畏懼和有所收斂,從而提振了民眾信心,強化了執政合法性,為我國的廉政治理和權力文明建設奠定了基礎,贏得了時間。但是,作為反腐的現實前提和治本之策,日益常態化和制度化的權力監督又使得一些權力主體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在低效、少作為甚至不作為中虛與委蛇。究其原因,除了部分權力主體借以制造反腐的負效應、激發民眾的不滿情緒、降低民眾的心理預期、對沖反腐的決心和力度等幽暗心理外,顯然也不乏監督失范導致的輿論壓力劇增、權力自主空間銳減、權力主體無所適從等客觀原因。相對于反腐的緊迫需求和顯著成就,這一困境及其潛在影響至今仍未引起足夠關注,更遑論系統的學理反思,因而需要學界見微知著、未雨綢繆,在學科交叉中借鑒主體間性思維,以合乎邏輯的學理論證引領監督實踐,為規范權力監督、優化權力生態和建設權力文明提供理論支撐和理念引導。
一、進步與局限:對權力監督中主客間性的反思
在哲學層面,作為一種具有明確利益取向的社會關系和保障個體權益、促進社會進步的公共資源,權力在整合和協調中推動著社會發展,并以其與人類社會共始終的永恒性體現著自身價值。一方面,權力發揮著化分散為集中的整合功能,以幫助個體克服實踐中的不確定性,獲得更多的生存機會和發展空間,同時提升人類的實踐能力。另一方面,在整合功能的基礎上,權力還生發出協調功能,以便在淡化權力強制性的同時,對人的能動性興利除弊,在化解矛盾中促進社會和諧穩定和人的全面發展。由此可見,權力的雙重功能不僅不同程度地對應著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而且反映了不同時空中的權力文明程度和社會發展進程。在原始落后、并無分化的前政治社會,平等的社會關系和普遍的權力監督不僅有效防止了權力異化,而且真實呈現了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進而體現了權力和監督的天然親緣。然而,隨著私有制和政治生活的出現,權力異化迅速擠占了權力監督的空間,權力監督的缺失又加劇了權力異化,以致權力主客體的絕對分化長期無明顯改觀。但隨著資本主義三權分立的普遍化,辯證回歸的權力監督又在顯著發展中成為常態化和制度化的政治參與,更因民主法治的興盛而漸成全民行動和日常生活。作為對資本主義權力結構和運行體制的揚棄,我國的制度安排為權力監督提供了日益完善的路徑和保障。這樣,在市場經濟和全球化的雙重影響和共同作用下,體制內外兩種路徑各有側重和共同發力,明顯加快了權力監督的常態化和制度化,但也使得由此形成的主客間性面臨著辯證否定的命運。
(一)權力監督的主客間性具有歷史進步性
當權力運行于鮮有監督的環境中時,權力客體不得不忍受權力主體的自私和任性,甚至本能地討好后者,以致封閉的權力系統催生了權力主客體的絕對分化,失衡的權力關系和失范的權力運行也在相互掣肘中背離了權力的雙重功能以及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相比之下,權力監督的常態化和制度化體現并加快了權力的社會化進程,提升了權力系統的開放化程度,同時證明了社會不僅是國家的物質基礎和合法性來源,而且是權力的價值主體及其漸受制約的終極力量。而在權力系統內部,立法權、行政權、司法權和監察權因分工而相互制約,并為體制外監督提供了各有側重的制度路徑。這樣,雖然權力系統的開放性和權力的社會性有待提升,但監督主客體的分化已成事實,并以各自的地位和作用影響著權力運行。
首先,監督主體以各自的方式實施監督。由體制內外力量構成的監督主體不僅以外在于監督客體的形式關注特定的權力,而且以自主判斷和制度安排的路徑臧否權力運行。在此格局中,體制外監督主體不僅意識到權力運行的重要性及其與自身利益的關聯性,而且認識到自身監督權力的權利及其對權力運行的深遠影響,進而日益主動地參與權力運行,使權力監督逐漸呈現出派生性、低準入性的特征和糾偏、規范的功能,日漸成為值得期待的全民行動。隨著體制外監督的常態化,已在體制內分工的權力也難以延續長期存在的包庇互惠或相互掣肘的傳統,恣意弄權者更是面臨著空前風險,體制內監督也因此逐步合理化和制度化。這樣,體制內監督主體不僅要順應和完善內部的分工制約機制,而且要在制度化進程中順暢體制外監督的路徑,在及時有效的回應中體現其道德責任、行政責任乃至法律責任。
其次,監督客體日漸習慣于備受關注的監督環境。在體制外到體制內的壓力傳導下,面對動機不一、手段各異的監督主體以及日益強大的輿論壓力和逐步嚴密的制度供給,尤其是隨著監督氛圍的濃厚與制度合理性和回應性的增強,監督客體也不再固守權力主體的傳統角色,而是漸趨主動地強化其被監督的職業角色,進而將外在壓力設定為權力運行的日常環境,逐漸養成從被動回應監督到主動接受監督的意識,在對焦制度規定、回應監督訴求中行使職權。這樣,監督主客體的結構分化和動態變化不僅持續強化監督主體的主體意識,而且要求監督客體自覺規范其職業行為,主動接受外界的監督。由此可見,監督氛圍的日漸濃厚和權力監督主客體的角色認同、職業自覺,不僅體現了權力發展的最新進程和權力文明的全新高度,而且也意味著權力的規范運行漸有可靠的社會氛圍和制度保障。endprint
(二)權力監督的主客間性具有現實局限性
任何事物都無法逃脫利久弊生的辯證法,日益常態化的權力監督也不例外。由于當下的監督主體常執念于自身的主體身份,甚至以此脅迫監督客體遂其心愿,主客體的角色區分開始表現出物極必反的趨勢,明顯弱化了權力監督的現實合理性。
首先,體制外監督主體常缺乏理性的訴求和方式。隨著社會發展和科技進步,體制外監督主體一改其作為權力客體的被動和消極,尤其是逆來順受的心理和謹言慎行的習慣,長期抑制的主體意識呈現出爆發式增長,但由于缺少自省自覺的品質、與時俱進的認知,他們并沒有表現出符合時代要求、體現公共精神的素質和擔當。不僅如此,他們常因輿論支持和制度保障而發生角色逆轉,在欲望的持續膨脹中滑進自我中心主義的泥潭,將始終在場的主體身份視為可資炫耀的道德資本,進而以原罪的眼光審視權力和監督客體,甚至人為制造輿論,將后者置于被聲討的地位,在話語霸權中表現出與其分庭抗禮的沖動,卻淡忘了雙方同為社會主體并受法律保護的關系,更遑論權力的功能和屬性。
其次,體制內監督主體仍未能顯著規范其雙重功能。雖有日益明確的制度規定,體制內監督主體卻常利用與體制外力量的并存共治和監督信息的不對稱,尤其是高漲、多元的體制外訴求,以自身得失或好惡實施選擇性監督,迫使監督客體投其所好、遂其心愿,進而形成優汰劣勝的反常機制,給監督客體造成順昌逆亡的職業風險。不僅如此,除了這種極權之惡,他們還經常表現出平庸之惡①,即身為溝通國家和社會的制度角色,卻缺少應有的反思能力和角色擔當,往往機械執行監督制度,或在對監督訴求的簡單采信中將壓力轉嫁給監督客體,甚至以迅速查處和一味苛責來證明自身的稱職和制度的嚴肅性,以致制度偏差得不到及時糾正,權力運行環境得不到有效改善。
再次,監督客體常缺少應有的角色自覺和職業擔當。隨著監督主體日漸強勢,權力監督逐漸異化為動機各異、標準不一的評判活動,以致置身其中的監督客體逐漸陷入動輒得咎、進退維谷的困境,承受著無所不在的職業風險。這樣,相對于監督缺失時的權力失范,此時正常的權力運行仍缺乏必要的社會氛圍和制度理性,監督客體則因此淡化乃至放棄其職業擔當,甚至以制度規定為借口,行少作為、不作為之實,以規避自身的角色擔當和職業風險,進而喪失規范用權的自主性和積極性,背離權力作為社會關系和公共資源的價值追求。
二、繼承與超越:從主客間性到主體間性的轉向
在主客間性的思維中,“‘我成了別具一格的主體,其他的物都根據‘我這個主體才作為其本身而得到規定。”② 換言之,就是主體能夠支配乃至決定客體,客體卻無自我表達、有效影響主體的可能,兩者間并無平等的地位及其保障機制,更遑論基本的人文關懷。在此規定下,即使原本合理的自我意識也難免膨脹為唯我獨尊的個人主義,衍生出自私、狹隘和偏激等極端傾向。
聚焦到更為具體的權力監督,監督主體將其不斷凸顯的強勢視為一種理所當然,必然為非理性留下大量空間,進而喪失成長的方向和活力。顯然,這又從另一側面加劇了權力運行的不確定性,因為監督主體日益膨脹的欲望必然催生其對監督客體的對象化思維和非人化態度,甚至以感性的否定性監督取代理性的建設性監督,導致監督標準的多樣化、監督客體的無所適從和民主手段對監督目的的背離。這樣還會打擊監督客體應有的地位和權威,導致其壓力劇增而動力喪失,甚至舍棄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片面滿足監督主體的不當訴求,以化解或轉移集體非理性的監督壓力,同時又會消解權力的雙重功能,引發更多從對抗權力中獲利的錯覺和沖動,制約國家對社會的現實引領,加劇公共利益的不確定性。因此,權力監督不應停留乃至醉心于主客間性對傳統權力關系的超越,而應在宏觀把握和全面反思的基礎上,以主體間性保障其糾偏和規范的雙重目的,持續提升權力運行的規范性。在哲學層面,“如果某事物的存在既非獨立于人類心靈(純客觀的),也非取決于單個心靈或主體(純主觀的),而是有賴于不同心靈的共同特征,那么它就是主體間的。”③ 顯然,權力監督的雙方不僅具有主體性的特征和潛能,而且擁有主體間性成長的實踐空間,進而意味著權力監督完全可以成為全民參與并發揮作用的公共領域,其中的任一個體都可以成為一個具有獨特訴求和影響的實踐主體。因此,權力監督應當把主體間性確立為超越主客間性的思維和方向,用前者中的平等、尊重、共識、雙贏等機制來繼承后者的進步因素,克服其現實局限。
(一)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是對主客間性的選擇性繼承
在政治生活面世之初,迅速異化和政治化的權力對應著權力主客體的絕對分化,并以“幾乎把一切權利賦予一個階級,另方面卻幾乎把一切義務推給另一個階級”④ 的極端方式延續著這一分化,偶爾的監督活動根本無法產生實質性影響。但是,這種長期量變最終仍促成了國家和社會的結構分化,開啟了兩者長期消長和動態平衡的全新進程,進而使得權力運行于漸趨優化的監督環境和政治生態之中。及至當下,常態化和制度化的權力監督既喚醒了人們的主體意識,激發了他們的主體潛能,又向監督客體強化了有限權力的理念、接受監督的意識和對標制度的自覺。這樣,權力監督的主客體身份明顯扭轉了權力主客體絕對分化的傳統慣性,發揮了空前的糾偏和規范功能,自然也明確了主體間性應當繼承的因素和方向。換言之,在權力監督中追求主體間性,并不是要混淆監督雙方的地位和作用,也不是要退回到只有權力主客體而無監督主客體、只能聽憑權力任性的時代,而是要在明確雙方差異的基礎上,繼續發揮主客體的結構性潛能,著力完善權力監督。這樣,主體間性自然不是對主客間性的徹底否定,而是對后者的選擇性繼承,即繼續保持對權力的警惕和對權力運行的質疑,以確保權力運行方向和路徑的合理性。
具體而言,體制外監督主體對主體間性的追求和堅守,既不是對其主體性的全盤否定或變相置換,也不是重返迷信官僚、膜拜權力的傳統,即其空前的地位和作用仍會繼續在場和持續提升,只不過應當著眼于關注權力運行中的偏差,在維護其正當利益中反思和糾正監督實踐的缺漏,提升權力監督和權力運行的規范性。對體制內監督主體而言,主體間性的思維要求他們繼續反思和超越官官相護或權力爭斗的官場陋習,主動順應社會發展大勢和日益高漲的民意訴求,充分發揮其中介功能,在積極擔當和科學決策中為規范權力運行營造良好的制度環境和社會氛圍。對監督客體而言,主體間性既不是放任主客體之間日益嚴重的分化趨勢,也不意味著他們將得以重返自以為是的心理、高高在上的地位和頤指氣使的作風,而是要求他們充分認識到自身的一體兩面和“客體性”主體的特殊角色,繼續養成主動接受監督、自覺規范言行的職業習慣,在日益常態化的權力監督中規范權力運行,彰顯權力的功能和屬性。endprint
(二)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是對主客間性的針對性超越
人類的主客間性思維不僅外化為日益豐富的實踐成就,而且彰顯了自身作為主體的力量和信心,標志著人類社會的巨大進步和人類發展的無限可能,進而說明思維的變化不只是主觀思辨的邏輯結論,而且是實踐發展的客觀需要和必然結果。這樣,作為人類實踐的全新思維和對主客間性的揚棄,主體間性對主體的規定自然要求其不應自視為原子式的單獨存在,獨具自主性和神圣感,也不應把外部條件看作是可任意改造的對象性存在,具有共同本質的他人更不只是主體的認識對象和功用客體,而是與其平等共在的另一個主體。這樣,從權力主客體的絕對分化到相對分化,再到監督主客體的絕對分化,這一趨勢并不會就此終結,而是要經過一個螺旋式上升、頗具針對性的揚棄過程,辯證發展至監督主客體的相對分化。在此規定下,主體間性對主客間性的超越,自然應遵循辯證否定的發展規律,更應關注和回應監督實踐的客觀需要,這是人類對其地位和價值認識的再次深化,也是其主體性的豐富和完善。因此,監督實踐中日益凸顯和有待克服的問題并不能簡單地歸咎為主客體的分化,而是將權力監督等同于一般意義上的社會實踐,將主客間性視為通常的對象化活動。換言之,并非權力監督不應進行主客體的區分,或區別對待主客體,而是不應忽視監督客體的能動性以及由此產生的主體性,也不能將權力監督視為對監督客體的管理和領導,更不是對他們的角色否定和職業替代。
具體來說,對監督主體而言,主客間性的局限在于他們只強調了自身的主體地位而疏于提升其公民素質,也忽視了監督客體作為權力主體的重要性及其雙重角色的合法權益,更遑論監督的目的與權力的功能和屬性。因此,主體間性對主客間性的超越,就在于體制外監督主體應當在行使權利的基礎上反思其監督訴求的合理性,以建設性監督完善權力監督的道義力量和社會氛圍;也在于體制內監督主體應當充分認識到自身和監督客體同為權力主體的重要意義,恪守自身糾偏和保護的雙重職責,反思其中介角色的規范性和盡職程度,以保障權力運行的合法路徑和自主空間,調動監督客體理解和配合權力監督的能動性。對監督客體而言,主客間性的局限則在于他們矮化乃至淡忘了自身作為權力主體的身份和責任,更遑論其作為監督客體也時刻在場的能動性和重要作用。因此,主體間性對主客間性的超越,必然要求他們牢記其一體兩面的雙重身份和應有擔當,即作為監督客體,不能毫無底線地被動回應監督訴求,也有依法回應的責任和法律賦予的權利;作為權力主體,更應牢記權力的功能和屬性,在依法履責中發揮權力之于當下社會乃至人類發展的重要意義。
三、互動與雙贏:對權力監督中主體間性的弘揚
權力監督的常態化和制度化體現了權力文明進程中的全新階段,曾經的權力客體也逐漸成為能夠與權力主體平等互動、批評和糾正權力運行的監督主體,同時從特定角度鞏固了社會和國家的結構分化,證明了社會是國家的物質基礎和存在依據以及國家最終消亡于社會的發展趨勢。當然,這一進步既讓人們認識到自身可以發揮的作用和可以預期的發展空間,也日益顯現出主客體分化的局限性及其超越的必要性、可行性、努力方向和發展前景,進而證明了“在主體間的相互關系中,人們是相互需要的,他們既相互是目的又相互是手段,而不純粹是目的或純粹是手段”⑤。因此,主客間性的利弊得失既要求權力監督延續從無到有、主體意識持續高漲的發展態勢,又要求其超越對象化實踐的路徑單向性和價值一維性,尊重監督客體的主體潛能及其在權力運行中的重要作用,進而以監督雙方相互約束、彼此規范的效果,使權力監督成為雙方相互促進、共同進步的舞臺,持續保障可預期的雙贏乃至社會的共同進步。
(一)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能夠促進雙方的持續互動
上述分析表明,主體間性規定了權力監督的應然狀態并不是監督主體打壓監督客體、褫奪其權力,也不是監督客體表演式地應付或對監督訴求充耳不聞,即監督雙方應以一種平等尊重、包容開放的心態對待彼此的主體身份和正當訴求,在持續互動中實施權力監督。
首先,監督主體規范的主體行為能夠凸顯監督客體的主體地位。對監督主體而言,日益具有道義基礎和制度依據的權力監督是其法定的權利或權力,而不是特定個人或群體的法外恩典或專屬特權,因而能夠在糾偏中有效提升權力運行的規范性,保障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在此過程中,監督主體的主體意識自然不應持續膨脹,即不能目無權力的功能和屬性,在監督活動中任性而為,毫不顧及監督客體作為權力主體的制度權威及其身為公民的正當權利,更不能在越俎代庖中擠占后者的職業自主性。他們尤其應當明白,監督客體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權力文明的進程,也體現了監督雙方明顯改變、漸趨平衡的力量和地位,但也并不意味著后者已從權力主體的位置上跌落,或淪為權力運行中可有可無的角色,因為這一角色仍有明確的制度安排,更何況沒有他們的理解和配合,尤其是沒有其作為權力主體的角色堅持和職業擔當,監督主體很難明確權力監督的真諦、理性表達自身訴求,甚至會排斥乃至否認權力監督中的客觀標準及其對自身的規定,從另一側面影響權力運行的規范性。因此,監督主體在堅持其主體地位的同時也應承認和尊重監督客體的主體性存在,更應在規范其主體行為的同時體現其良善動機和真誠態度,以發掘后者的主體潛能,調動其理解和配合權力監督的主動性。
其次,監督客體的主體潛能有利于規范監督主體的主體行為。“主體的生成和存在作為一個過程,關聯著主體的自我認同(selfidentity)。”⑥ 面對自身明顯式微的地位,監督客體應保持清醒認識,即這種式微事實上是權力長期異化、權力關系異常的反正,也是權力演進和辯證回歸的必然趨勢,自然不會是曇花一現、最終仍會重返傳統的暫時現象,而且權力監督并不是針對自己的故意沖犯,而是日益常態化和制度化的政治參與,故應主動順應而非蓄意抵制或逃避這一趨勢。但是,他們也應認識到,這種式微只是一種長遠的發展趨勢,而非即時的斷崖式跌落,因為這一趨勢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動態平衡和客觀結果,并非監督主體持續發力或監督客體主動謙讓即可達成的默契,更何況人類社會根本無法舍棄權力功能,脫離權力屬性的引領。所以,監督客體在堅持其制度角色和勇于擔當的同時,尊重監督主體的監督功能及其在規范權力運行中不可替代的地位和作用,必然能夠與后者形成一種漸趨完善的主體均勢,保障權力運行于動態平衡的監督環境之中,進而以規范的權力監督和可預期的監督目的平穩釋放權力作為社會關系和公共資源的深遠影響,以持續優化的權力生態持續提升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因此,置身于無所不在的監督之中,監督客體雖然不能延續傳統慣性,再現傳統的以權謀私或任性而為,但也不應一味地隱忍和妥協,尤其不能遺忘其作為權力主體的擔當,即使回應監督訴求,也應牢記自身的制度角色和權力運行的制度底線,更應主動宣傳和普及相關制度規定,發揮其在民主法治進程中的平衡和引領功能。endprint
(二)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能夠實現主客體的雙贏
立足主體間性,“每一方只有在它與另一方的聯系中才能獲得它自己的(本質)規定,此一方只有反映另一方,才能反映自己,另一方也是如此。”⑦ 同樣,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不僅是雙方自我意識和主體地位的具體化和實體化,而且是雙方相向而行和共同努力的結果,因而能夠實現主客體的雙贏。
首先,理性維護自身的主體地位有益于對方的主體性。對于監督主體而言,主體間性不僅意味著自身的主體地位能夠繼續得到保障,而且也明確了他們的行為底線和行動目標,即不以打壓監督客體為目的,而應著力糾正權力運行中的偏差,同時借此查找并消除其制度根源,以自身的嘉言懿行和道義性監督營造良好的監督生態和權力生態。顯然,監督主體有底線的監督動機和有節制的監督行為能夠顯著紓解監督客體的心理壓力,進而在尊重其正當權益中降低其職業風險,調動其理解和配合監督的主動性及其作為權力主體的積極性和創造性。對于監督客體而言,主體間性不僅能消除他們只能被動接受審視和評價,甚至必然遭到否定性批判的心理負擔,而且意味著他們仍然具有合法的解釋權和辯護權,進而以“有則改之、無則加勉”的態度坦然接受監督,在從善如流中消除權力監督和權力運行持續規范的體制內障礙。
其次,尊重對方的主體地位同樣有利于自身的主體性。主體間性不僅具有推己及人的效果,而且在惠人及己方面也有獨到優勢。對監督主體而言,承認和尊重監督客體的主體性,意味著他們不再秉持自我優先、先入為主的傳統思維,也不會一味地訴諸否定性監督,更不會實施過度監督,而是立足理解和尊重的角度,在盡可能把握事實的基礎上客觀評價權力運行,減少權力監督中的非理性因素,進而以其獨特智慧優化監督生態,規范權力運行,彰顯權力的社會性和公共性。這樣,監督主體的換位思考和設身處地的態度自然能夠有效防范和消除自身的狹隘動機、沖動情緒和偏激言行,隨之而來的必然是他們的公允態度、客觀評價和合法措施,以及持續提升的公民素質和公共精神。對監督客體而言,主體間性則意味著他們能夠主動淡化乃至擱置其被動接受監督的地位和情緒,始終牢記其作為權力主體的責任和權力背后的公共利益,進而理解和尊重監督主體的動機及其合理訴求,認同和配合權力監督的應然追求,在自我監督和自我提升中維護權力的功能和屬性。這樣,他們曾經對權力監督揮之不去的擔憂便會逐漸消除,一度憂慮的輿論壓力、話語霸權和人格歧視也最終讓位于平等的對話、坦誠的交流和真誠的合作。至此,監督客體自然不再總是被懷疑、被否定的角色,也會逐漸走出進退維谷的窘境,及時的善意提醒和制度警示更能堅定其不容辜負的責任心,增加其職業的道義含量和成就感,同時賦予其更多履職運權的自主空間。
四、結語
反思權力監督中的主客間性,并非懷疑權力監督的合理性,更非否定其繼續完善的可能性,而是要剔除其制約因素,尤其是要警惕其中個體遮蔽集體、當下取代未來、感性代替理性、絕對排斥相對的沖動,防范對象化思維中的打壓和征服成分,避免對權力的功能、屬性和人的本質的背離。作為對主客間性的超越,權力監督的主體間性不僅是理論批判的邏輯結論,而且是實踐檢驗的必然要求,它揭示了具有獨立人格的雙方同為主體、彼此規定的關系,強調了主體的獨特個性與漸趨和諧的可能,體現了現代性在權力監督中的生命力和成長空間。不僅如此,作為權力監督的思維創新和實踐轉向,主體間性還體現了雙方的主體潛能,即監督雙方能夠彼此承認和相互溝通,從對立走向和解、從分化轉向合作,以雙方的并存和共同努力,尊重和滿足彼此的正當利益,提升社會共識和公共利益。這樣,作為一種政治參與的公共領域,主體間性的權力監督就保留了主體性對個人解放的積極成果,克服了社會分裂和倫理解體的現實風險,必將有利于實現個人和他人乃至社會的和諧與統一。由此可見,權力監督必然能夠成為依照權力屬性依法實施的政治參與和自省自律的道德實踐,成為追求和統一真、善、美的公共領域和實踐平臺。
“一種以‘人為對象的科學說到底最關切的是‘人的素質。”⑧ 在權力監督中追求主體間性,不僅在本體論的角度明確了雙方同在并存的事實,而且在價值論的維度強調了雙方相互尊重、相互需要和相互配合的關系。這就意味著,監督雙方即使在消極意義上也不能喪失自我意識和合理主張,在積極意義上更應弘揚大我意識和公共精神,將對方乃至整個社會視為真實合理的存在,以其不斷提升的公共精神持續優化權力運行的現實生態,提升權力文明和公共利益。為此,監督雙方既要知道彼此的地位和作用、長處和不足,又要在此基礎上保持理性,進而在保持各自個性的同時,尊重和捍衛權力的基本屬性和制度規定,同時以平等人格共同致力于治標和治本的統一,以共同主體的身份為權力監督提供良好的社會氛圍、科學的制度供給、動態平衡的主體格局與互補協同的行動合力,為規范權力運行、發掘權力功能、彰顯權力屬性貢獻各自的智慧。在他們的引領下,全民也應從中看到自身在權力運行中的應有擔當和自省自律的可行性,更應利用權力監督這一平臺鍛煉和提升其公民素質,升華生命境界和人的本質。
注釋:
① Hannah Arendt, Eichman in Jeruselem: A Report on the Banality of Evil, New York: Viking, 1965, p.287.
② 孫興周:《海德格爾選集》下卷,上海三聯書店1996年版,第882頁。
③[英]尼古拉斯·布寧等:《西方哲學英漢對照詞典》,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518頁。
④《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94頁。
⑤ 郭湛:《論主體間性或交互主體性》,《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1年第3期。
⑥ 楊國榮:《主體間關系論綱》,《學術月刊》1995年第11期。
⑦[德]黑格爾:《小邏輯》,商務印書館1980年版,第254—255頁。
⑧[德]馬克斯·韋伯:《民族國家與經濟政策》,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年版,第91頁。
作者簡介:吳永生,臨沂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山東臨沂,276000。
(責任編輯 劉龍伏)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