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誕節前夜》中的哥薩克英雄主義及其文化內涵

李雯君

摘要：《狄康卡近鄉夜話》不同于果戈里的其他作品，由于該作品發表在果戈里創作生涯的前期，其故事初顯現實主義風格，荒誕主義色彩已經成熟，行文天馬行空，引人入勝。《圣誕節前夜》中以哥薩克人的民間傳說為基礎，塑造了一個善良，勇敢，正直、豐滿的英雄主義形象—鐵匠瓦庫拉。而在此基礎上的英雄主義有其獨特的浪漫主義特征，并在很大程度上體現了作者果戈里的個人價值取向、寫作追求以及這種英雄主義背后的文化內涵。

關鍵詞：《狄康卡近鄉夜話》;英雄主義;哥薩克文學;文化內涵

果戈理是偉大的俄羅斯作家，文學家，諷刺文學大師，其主要作品有《狄康卡近鄉夜話》、《彼得堡故事集》、《死魂靈》以及戲劇《欽差大人》等。其中小說集《狄康卡近鄉夜話》是果戈里較早期的作品，分上下兩部，每部由四個故事和一篇序言組成，取材于民間傳說。本文所討論的《圣誕節前夜》就是出自該文集的第二部分。果戈里在小說中講述了一個年輕鐵匠瓦庫拉為追求心愛的女子披荊斬棘，克服重重困難最后娶到心上人的民間故事。小說以傳統的哥薩克鄉村為背景，這使文中人物具有鮮明的哥薩克民族心理，讓本身枯燥而帶有悲劇色彩的英雄主義染上了一絲浪漫主義的特征，使人物刻畫更加豐滿，更加生動。而作者果戈理也被稱為“哥薩克歷史文化的百科全書”。他在《略論小俄羅斯（烏克蘭）的形成》一文中精彩地描繪了烏克蘭哥薩克人的文化特征：“他們不把任何誓言、任何齋戒加在自己身上;不用克制和禁絕肉欲來約束自己;桀驁不馴，有如他們的第聶伯河石灘，在他們狂歡的飲宴和縱酒中忘掉整個世界。這些類似強盜的伙伴保持著一種緊密的兄弟情誼，這種情誼將他們彼此連接在一起。”鐵匠瓦庫拉作為故事的主人公，形象刻畫豐滿，有血有肉，是一個典型的英雄人物形象，通過這種形式的英雄主義，讀者可以了解到隱藏在文字表象背后獨特的哥薩克文化，以及這種文化背景下的民族性格。

一、《圣誕節前夜》中的英雄主義

卡萊爾將英雄史觀作了綱領性宣言：“可以公正地說，整個世界歷史的靈魂就是英雄的歷史”，英雄主義也是古今中外經典作家不厭的話題，但不同的作家、不同的思想也會碰撞出不同的英雄主義。那我們所說的英雄主義的其普遍性又是什么呢？美國思想家夏勒在20世紀初指出：首要地說，英雄主義是對死亡恐懼的反映。因此我們一般意義上所崇敬的英雄主義，是以直面死亡的勇氣為基礎的，英雄總能置生死于度外，他們有勇氣去追求比生存的意義更高的東西：理想、自由、國家、信仰等等。所以，在漫長人類社會形成發展的洪流中，傳統的英雄，既是歷史不斷前進的墊腳石，也是具有普世特點的精神楷模，這樣的英雄“雖死猶生”。然而，果戈里卻在《圣誕節前夜》中為我們創造了并非以上提及的傳統類型的英雄：鐵匠瓦庫拉。

小說中瓦庫拉心儀的女子是村里受眾人喜歡的美人奧克桑娜，瓦庫拉為她鍛造美麗的箱子，可奧克桑娜卻似乎并不把他放在心上，還戲謔道，要是他能為找來女王的靴子送給自己，她就肯嫁給瓦庫拉。瓦庫拉在奧克桑娜說了那樣的話后，自覺受到了羞辱，他一邊想著放棄追求，另一邊，眼前又浮現出女子漂亮的臉龐，心中的氣也都消失殆盡了。在這里，作者對情節進行了巧妙的處理，加入了一些細節的描寫，讓文章更有可讀性，也讓瓦庫拉的人物形象多元而且貼近生活，而并不是高高在上讓人仰望。作者筆下的瓦庫拉可愛、真實，他并不是一個死氣沉沉、口中一直念叨著大道理的人，而是也會為感情苦惱的“可憐人”。至此之后，才進入了故事的高潮以及集中體現人物形象的段落：瓦庫拉被麻袋里的魔鬼挾持要簽訂契約，便裝作答應魔鬼的要求，趁其不備制服了魔鬼，并拿到了女王的靴子。在這里，果戈里并非在簡單地撰寫一個神話故事，他在引人入勝的敘述中還加入了他早期的行文風格：神秘宗教主義。鐵匠瓦庫拉與魔鬼的斗爭極具代表性，由此梅烈日科夫斯基甚至把果戈理的全部創作看成是果戈理與魔鬼的斗爭史，而本文中與魔鬼的爭斗，不僅是果戈里宗教神秘主義的體現，更是果戈里對人物刻畫的精準拿捏的體現，果戈里在行文過程中加入了“魔鬼”的因素，不僅是簡單地賦予文章以趣味性，更是用“英雄戰勝魔鬼”的設定來突出了作者本人一貫秉持的人道主義思想。小說中的鐵匠瓦庫拉被魔鬼脅迫時冷靜應對，勇敢和魔鬼作斗爭，虔誠地信仰上帝，并且運用自己的智慧獲得了魔鬼的幫助以及女王的青睞，鐵匠瓦庫拉最后回到村子，如愿娶到了心愛的姑娘，這些都是果戈里為讀者展示出的哥薩克文化以及其文化背景下獨特的英雄主義。縱觀全文，瓦庫拉和我們傳統意義上的英雄主義似乎相差甚遠，但是，為什么我們還是會說，他是一個經典的哥薩克英雄形象？瓦庫拉的形象塑造中雖然并沒有我們所熟知的為大義大道犧牲的橋段，但是他卻也具有與傳統英雄相似的性格：勤勞，勇敢，虔誠，智慧。他的這些優秀的品質成為了果戈里為人們在黑暗中摸索前進的而設的燈塔，也體現著作者所想要表達以及歌頌的哥薩克民族精神。不僅如此，瓦庫拉的“英雄”之處，還在于他并不是是一個死板而單調的圣人，而是和所有人一樣懷揣對浪漫愛情的一腔熱忱的可愛的人，正是這樣的“英雄”，才會被人們熟知并且接受，成為平凡人中不平凡的“英雄”。

二、哥薩克英雄主義及其內涵

哥薩克是俄國時期一個特殊的社會群體，現為俄羅斯一個典型的亞民族，具有獨特的歷史和文化特征。無論過去或是現在，哥薩克對俄羅斯都具有十分重要的功能和作用，其文化背景下產生的哥薩克文學也自古備受文學家的青睞。哥薩克文學以頌揚哥薩克自由精神、英雄主義和悲劇命運為基調，描述了哥薩克最基本的社會共性、日常生活方式、文化特征，表現了哥薩克的世界觀，以及哥薩克作為一個獨特社會群體的歷史功能和社會文化變遷，其中哥薩克的自由精神和英雄主義受到俄羅斯各界人士的高度評價。文學大師列夫·托爾斯泰認為：“哥薩克創造了俄羅斯。”哥薩克藝術形象貫穿于俄語傳說、詩歌、小說和戲劇中，其構成的哥薩克文學也有著其獨特的風格特征。在19 世紀上半期，果戈里當屬哥薩克文學創作的大師之一，他被稱為“哥薩克歷史文化的百科全書”。果戈理早期的作品《狄康卡近鄉夜話》和《密爾格拉得》均以烏克蘭民間創作和哥薩克民風民俗為素材描繪出一幅幅動人的畫面。本文研究的《圣誕節前夜》中所塑造的鐵匠瓦庫拉，就是典型的哥薩克英雄主義。

與哥薩克英雄主義不同，傳統的英雄主義在“社群”優先的強勢話語下，過于側重政治概念，過于強調社群主義，忽略了個人主義與社群主義的辯證關系，這樣的英雄主義是屬于集體的，英雄們是廣大人民利益的代表，卻將自己的利益置之度外，他們承載了太多的集體責任，個人利益被忽視，個人欲望理應犧牲，個人發展應建立在集體發展之上，英雄的品格與天下蒼生有著直接聯系，個人永遠不能凌駕于國家、集體之上，這樣的英雄才值得古今世人的膜拜。然而，崇尚自由的哥薩克文化卻并不適應于這樣發展的英雄主義，哥薩克文化背景下的英雄主義卻有著自己民族認可的英雄主義：認為個人只有將自我才能發揮充分，才能有助于社會及他人，沒有能力培養和約束的品質是無法發展、適應社會的。而弗朗西斯·福山對西方的個人主義總結道：“西方人把個人主義看作是一種近乎完美的品德，代表著創造性、開拓性、積極進取的精神和不向權威屈服的自豪”，這是個人主義在西方歷史上所發揮的積極動力，也與哥薩克文化中的重要內涵不謀而合：人應當先是自由的，只有在自由的基礎上所表現出來的品質和才能，才是最大限度的個人價值的發揮。因此，回到本文所探討的《圣誕節前夜》，鐵匠瓦庫拉即使并沒有為民族大義犧牲，但卻仍然被稱道為“英雄”，正是因為，在這里他的個人利益是被重視的，他可以為了愛情而去勇敢冒險，與魔鬼斗爭，并且在他身上也同樣有著高貴的個人品質：人的價值并不僅僅只存在于集體主義之上，更是存在在個人發展之中，良好的個人發展同樣是民族重要的根本，這也是哥薩克文化的獨特之處。鐵匠瓦庫拉所代表的英雄主義，是以人道主義為基礎，以個人主義為延伸的更高層面的、自由的、先進的哥薩克富有浪漫主義情懷的英雄主義。

在俄羅斯歷史上，曾形成眾多分支的哥薩克，不同分支的哥薩克其歷史和文化特點也不盡相同。智慧的哥薩克人創造了自己豐富的文化和文學，哥薩克文學是俄羅斯文學中不可忽視的一部分，果戈里則是這個文化分支中重要的代表者，他的作品不僅僅有我們熟知的魔幻現實主義，更有著滋養他成長的哥薩克文化內涵，這還有待更多學者關注和進一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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