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紅樓夢》中襲人和平兒言語的禮貌原則

黃鑫鑫

摘? 要：《紅樓夢》是我國古典文學史上的瑰寶，曹雪芹用心造就了許多紅樓中人。在塑造人物的過程中，人物語言的描寫及其重要，曹雪芹熟練地運用了言語描寫描繪出生動的人物。其中襲人和平兒作為丫鬟群體中的典型代表人物，她們的言語有著這個群體所具有的獨特性，其言語對于禮貌原則的運用更具特色，對襲人和平兒言語的禮貌原則進行具體的分析，可了解襲人和平兒的人物性格特性，也可了解丫鬟群體言語對于禮貌原則運用的特征。

關(guān)鍵詞：《紅樓夢》;襲人;平兒;禮貌原則;丫鬟群體

[中圖分類號]：I20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19）-24-0-02

《紅樓夢》中的丫鬟群體的言語有同有異，但由于丫鬟身份的緣故，這個群體的話語有個共同的特點——在大多數(shù)的情況下需要遵守禮貌原則。[1]筆者將會以禮貌原則來分析她們的話語，由于《紅樓夢》丫鬟群體人數(shù)眾多，所以筆者選擇了此群體中兩個突出運用禮貌原則的典型人物：襲人、平兒，從這兩個人物的話語中運用禮貌原則的情況來觀察《紅樓夢》丫鬟群體禮貌原則運用具有的特性。

一、禮貌原則

1983年，英國著名語言學家利奇（G. N. Leech）試圖彌補格賴斯的合作原則的不足，提出了禮貌原則以解決交際者采用隱含交際方式的動因問題。利奇的禮貌原則的提出是相當具體和有針對性的。他指出在交際中，語言越間接，禮貌程度越高。[2]利奇效法格賴斯的合作原則，對禮貌原則進行了重新歸納和分類提出了在言語交際中應該遵循的禮貌原則的六條準則。筆者將以禮貌原則的六條具體準則來具體分析《紅樓夢》里平兒和襲人的言語現(xiàn)象，歸納出《紅樓夢》丫鬟群體禮貌原則運用的具體特性。

二、禮貌原則在襲人和平兒言語中的運用

（一）得體原則

第八回，寶玉因李奶奶喝了楓露茶，大發(fā)怒氣，說出了想要攆李奶奶出去的話，賈母聽見動靜，便派人來詢問發(fā)生了什么事情，襲人看情形不好，連忙解圍：

襲人忙道：“我才倒茶來，被雪滑倒了，濕了手，砸了鐘子。”一面又安慰寶玉道：“你立意要攆他也好，你也不愁再有好的來服侍 你。”

襲人此時的言語對于寶玉來說實際上是運用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原則，減少表達有損寶玉的觀點。寶玉摔了茶盅 ，要攆小時候的奶娘，這顯然是不符規(guī)矩的事情，如若賈母知曉，定要怪罪寶玉，襲人在賈母派人詢問事情之時攬下摔茶鐘的事情，幫寶玉撇清了動怒摔茶鐘的過失，讓寶玉的利益不受損害，巧妙地運用了禮貌原則中的得體原則。

第十九回，李奶奶吃了寶玉刻意留下的酥酪，寶玉正要發(fā)脾氣，襲人又巧言化解寶玉的怒氣：

寶玉才要說話，襲人便忙笑道：“原來是留的這個，多謝費心。前兒我吃的時候好吃，吃過了好肚子疼，足得吐了才好。他吃了到好，擱在這里白糟蹋了。我只想風干栗子吃，你替我剝栗子，我去鋪床。”

表面上襲人是為李奶奶說情，事實上襲人是為寶玉化解麻煩，也在為自己“賢人”[3]名號進行具體的維護措施。襲人在為李奶奶說情的時候?qū)嶋H運用了得體準則，襲人減少表達有損李奶奶的觀點，用自己吃酥酪吃壞肚子為借口，把寶玉的怒氣打消，從而達到了平和的局面，因此寶玉不會因為想要留酥酪給襲人而打發(fā)李奶奶，襲人也就不會因為這件事影響她“賢人”的名號。

平兒也運用過得體原則來處理事情：

平兒笑道：“得饒人處且饒人，得省事將就省些事也罷了。能去了幾日，只聽各處大小人兒都作起反來了，一處不了又一處，叫我不知管那一處的是。”襲人笑道：“我只說我們這里反了，原來還有幾處！”平兒笑道：“這算什么，我正和珍大奶奶算呢，這三四天的工夫，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你這里是極小的，算不起數(shù)兒來，還有大的可氣可笑之事呢！”

第二十六回，春燕的媽媽因一件小事打春燕，把寶玉處弄得烏煙瘴氣，碰巧遇見平兒，平兒順手管了這件事。平兒出手管這件事時也需要顧及襲人的臉面，因為襲人是寶玉處隱形的女主人，一旦有什么差錯，襲人都需要承擔一定的責任。此時，平兒的言語中便運用了得體原則，以“這三四天的工夫 ，一共大小出來了八九件了”而“你這里是極小的”來緩解襲人的尷尬，減少了表達有損襲人“賢人”形象的觀點。

（二）稱贊準則

第四十四回，鳳姐因為賈璉與鮑二家的姑娘廝混，遷怒于平兒，出手打了人，平兒受了委屈，眾人為她主持公道時，平兒也理智冷靜：

襲人忙接著笑道：“我原先要讓你的，只因大奶奶和姑娘們都讓你，我就不好讓的了。”平兒也賠笑說 ：“多謝。”因又說道：“好好的，從那里說起，無緣無故白受了一場氣。”襲人笑道：“二奶奶素日待你好，這不過是一時氣急了。”平兒道：“二奶奶倒沒說的，只是那個淫婦，他偏又拿我湊趣兒，我們糊涂爺?shù)勾蛭摇！闭f著便又委屈，禁不住落淚。

平兒此時剛受了委屈，被鳳姐無緣無故地打了，但在平兒的言語中卻沒有絲毫的錯處，并且此時的平兒仍是維護鳳姐的名聲，也就不自覺地運用了稱贊原則，提到“二奶奶倒沒說的”，減少表達對鳳姐的減損，實際上就是減少表達對站在鳳姐立場的人群的減損，在此對話中，也就是減少了對于襲人等人的減損。

同樣在四十四回，在賈母的撮合下，雖是鳳姐的錯，但平兒先向鳳姐道歉：

平兒忙走上來給鳳姐磕頭，說：“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氣，是我該死。”鳳姐正自愧疚昨日就吃多了，不念素日之情，浮躁起來，為聽了傍話，無故給平兒沒臉。今反見他如此，又是慚愧，又是心酸，忙一把拉起來，落下淚來。平兒道：“我服侍了奶奶這么幾年，也沒彈我一指頭，就是昨兒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婦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氣。”說著，也哭了。

平兒在此處便是運用了稱贊原則，“我服侍了奶奶這么幾年，也沒彈我一指頭”，這是在夸獎鳳姐對自己的善待，同時也在貶低自己“奶奶的千秋，我惹了奶奶生氣，是我該死”，貶低自己也就是在減少對于鳳姐的貶損。

三、襲人與平兒言語中禮貌原則運用的相同特性和不同特性

（一）相同特性

1.情況突發(fā)的語言環(huán)境

襲人和平兒運用禮貌原則的語言環(huán)境大多是在突發(fā)事件之后而緊急做出反應。較為典型的是，襲人運用得體原則時，一連串的話語的出發(fā)點都是應對寶玉想要攆李奶奶的突發(fā)情緒，平兒運用稱贊原則時是為了緩解鳳姐與賈璉突發(fā)的激烈矛盾沖突。兩者在情況突發(fā)的語言環(huán)境下所說出的話語雖然沒有足夠的時間精心組織，但是充分展現(xiàn)了襲人和平兒的口才伶俐，這樣情況下的言語句式簡單，句子長度較短，較為靈活。

2.理智清醒的運用方式

襲人和平兒運用禮貌原則時理智清醒，便于達到自己的運用原則的目的。襲人在被寶玉踢了一腳之后，不但沒有惱怒，而是清醒理智地安慰寶玉的愧疚情緒，平兒的理智清醒更為明顯，平兒無故被鳳姐責打，但他人詢問時并沒有對鳳姐破口大罵而是理智清醒地運用了稱贊原則。理智清醒的運用方式使得襲人和平兒的言語更具條理，表意清楚明白。

3.緩和周到的言語表述

襲人和平兒作為丫鬟中較為突出的人物，將言語中的禮貌原則的運用表述得更為緩和周到，這也是她們運用禮貌原則的共同特征。襲人運用同情原則勸誡寶玉時，其言語進退有度，進則勸誡寶玉用心讀書，退則讓寶玉體諒自己良苦用心。平兒處理春燕一事時，安慰襲人的言語既緩解了襲人管理不利的尷尬，并且在后面的言語中又讓襲人的情緒高漲。這樣的言語表述句子長度大多較長，或者對話過程中一來一往較為密集。

（二）不同特性：暗含深意和表意直接

從對襲人這一人物性格的了解來看，襲人運用禮貌原則的目的大多在己。襲人運用得體原則安慰寶玉時曾說：

襲人一面忍痛扶持他換衣裳，一面笑道：“我是個起頭的人，無論大事小事，是好是歹，自然也該從我起。但只是別說打了我，明兒順了手，也打起別人來。”

襲人強調(diào)了“我是個起頭的人”，這句話的暗含的隱性意思是但凡有什么事她自己總是占先的，其目的是強調(diào)自己的地位。在為湘云解圍時，明贊寶釵為人，實暗諷黛玉行事不妥：

幸而是寶姑娘，那要是林姑娘，不知又鬧的怎么樣，哭的怎么樣呢。

襲人的“爭榮夸耀”之心是成為寶玉的妾，為了自己的后路著想，襲人需要為自己謀算好一個容易相處的主母，這樣她的生活才能如她所愿。襲人心中最佳的主母人選自然不是黛玉，且不說寶玉太過喜歡黛玉，還有黛玉的性格也讓襲人難以招架，黛玉曾經(jīng)說過這妻妾之間的事是“不是東風壓倒了西風，就是西風壓倒了東風”，如此這般，明揚寶釵，暗抑黛玉，這才是襲人心中的最佳計劃。由此，襲人運用禮貌原則時難免暗含深意。

而平兒卻有所不同，從《紅樓夢》整體含義來看，平兒其人最是忠心不過。平兒曾說：“與自己同時陪過來的另外三位丫頭死的死，去的去，只剩下我一個孤鬼兒了。”三人的命運作者雖未明言，但是尤二姐、鮑二家的、多姑娘的下場已足以映現(xiàn)紅顏們的薄命。鳳姐不是凡庸之輩，她選擇的不是平兒，而是平兒的忠心和義氣。[4]所以，平兒即使被鳳姐無緣無故地打，但說的替鳳姐解圍的話確是真心實意，并無言外之意：

我服侍了奶奶這么幾年，也沒彈我一指頭，就是昨兒打我，我也不怨奶奶。都是那淫婦治的，怨不得奶奶生氣。

平兒說的話里并無指責他人之意，反而為鳳姐開脫。在五十五回，探春管事被他人說閑話，平兒出手相助，鳳姐本以為平兒是個轉(zhuǎn)不過彎的拗性子，只懂得忠心于她不懂變通，但平兒的表現(xiàn)卻讓鳳姐十分滿意：

平兒不等說完，便笑道：“你太把人看糊涂了，我才已經(jīng)行在先了，這會子又反囑咐我。”鳳姐笑道：“我是恐怕你心里眼里只有我，一概沒有別人之故，不得不囑咐。既已行之在先，更比我明白了。你又急了，滿口里你我起來。”平兒笑道：“偏說你，你不依，這不是嘴巴子？再打一頓，難道這臉上還沒嘗過的不成！”

就探春一事，平兒與鳳姐的言語交談當中，可以明顯看出鳳姐對平兒的忠心是從來沒有疑問的，而平兒也的確是忠心耿耿，并且平兒在談及被打之事時沒有怨恨，反以玩笑帶過，這充分說明了平兒在運用禮貌原則時目的在他人，是真心實意為他人解圍，表意直接，沒有暗含深意。

四、結(jié)語

《紅樓夢》中丫鬟群體對于禮貌原則的運用大致分為兩種，一種是襲人一派，一種是平兒一派。襲人一派運用禮貌原則大抵是意在為己、矜傲自持，雖不能說是虛情假意，但真情中也包含著利己的成分，并非完全出于公心，小紅、麝月等人便是襲人一派;平兒一派運用禮貌原則與襲人一派不同，平兒一派運用禮貌原則意為他人、謙守本分，真心實意為他人籌謀，紫鵑便是一個典型的例子。由此可以窺見襲人與平兒對于禮貌原則的運用確實反映了整個丫鬟群體的大致特征，如需細化研究其他個人言語禮貌原則特征，襲人和平兒的言語特征可以作為一個很有價值的比較對象。

參考文獻：

[1]張大毛.學術(shù)界對禮貌言語和不禮貌言語現(xiàn)象研究綜述[J].西南民族大學，2017.

[2]熊學亮.簡明語用學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

[3]馬國權(quán).晴雯襲人平兒簡論——《紅樓夢》人物論綱之二[J].咸陽師范學院學報，2007（1）.

[4]孫虹.襲人平兒形象透視[J].江南學院學院學報，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