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江淮明珠壽州窯,燒造了許多別開生面的象生瓷,或為玩具或為日用器皿,造型生動,情趣盎然。象生瓷是科學(xué)與藝術(shù)的化身,是功能與審美的載體。通過對它們形態(tài)、審美、工藝、文化內(nèi)涵的挖掘,有利于了解古代社會的生產(chǎn)發(fā)展、民俗、藝術(shù),為推進壽州窯文化和淮河文化深入研究提供寶貴的文物資料。
【關(guān)鍵詞】壽州窯;象生瓷;造型與審美;文化內(nèi)涵
【中圖分類號】J527 【文獻標(biāo)識碼】A
中國是陶瓷的閭閻,陶瓷是中國文明的象征。綿延不斷的中華文化史,描繪了自成一體的陶瓷藝術(shù)發(fā)展軌跡。象生陶瓷是中國悠久燦爛的陶瓷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有著長達萬年的工藝發(fā)展史,極具生命力和藝術(shù)魅力。“象生性是古代器物造型的典型特征之一,模擬動物、植物、人物及其他自然形體的造型,從原始時代到當(dāng)代,這種形式一直存在。” [1]
壽州窯是唐代著名的瓷窯體系,始燒于南北朝,興盛于唐,衰退于晚唐五代,停燒于宋,歷時400余年。它以上窯為中心,呈東西走向分布,東起鳳陽武店,西至淮南田家庵區(qū)泉山,綿延約40公里,南至高塘湖沿岸,向北延伸至淮河岸邊寬約4公里狹長范圍內(nèi)。唐代陸羽《茶經(jīng)》:“壽州瓷黃,茶色紫”[2],《增補古今瓷器源流考》記載:“江南壽州,唐時燒造,其瓷黃”[3]。壽州瓷大氣飽滿、古樸渾厚、種類繁多,涵蓋飲食器、盛儲器、酒具、文具、寢具、玩具和建筑用瓷等。仿生瓷是其中頗具特色的一類,具體可分為動物仿生、植物仿生、人物仿生、靜物仿生。動物仿生隋代有龍柄雞首壺、雙龍柄壺、單龍柄壺、貼塑的奔獸躍兔,唐代的有伏虎鎮(zhèn)、坐獅鎮(zhèn)、羊俑、狗俑、馬俑、騎馬傭、象塤、鳳首壺蓋、象座枕、兔座枕、牛座枕、龜形背壺、獸面紋瓦當(dāng)、蹄形足辟雍硯、水牛和鴨;植物仿生隋代的蓮花、寶相花、蘭花和菩提樹,唐代的蓮花、菊花、海棠花和葫蘆瓶,宋代的荷葉形枕;人物仿生:男騎馬傭、仕女騎馬傭、胡人騎馬傭、胡人首塤、男女首塤和雕塑佛像;靜物仿生:隋代的绹索堆紋、高足杯,唐代的绹索系執(zhí)壺、塔幢式燭臺、水滴足辟雍硯和座獅的系鈴鐺繩索,宋代的元寶形枕。在這些象生瓷當(dāng)中,最為引人注目、妙趣橫生、數(shù)量最多的當(dāng)為唐代動物象生。
壽州窯象生瓷是陶瓷藝術(shù)中的重要品類,具有一般瓷器產(chǎn)品的燒制流程。七大方面:原料的采配、成分及加工,泥料的儲備及練揉,手工拉坯及修坯,手工雕刻、劃花、粘貼,釉藥的選配、制備及敷施,匣缽、窯具的制作及裝窯,火焰氣氛及燒成等;十七道工序:一件制品完成要經(jīng)過采料、精選、風(fēng)化、配比、耙泥、陳腐、熟泥、揉泥、手拉坯、修坯、釉料精選、配制、施釉、裝窯等。各工序按技術(shù)要求操作,由匠人嚴格把關(guān)。壽州窯動物、人物象生產(chǎn)品雕塑成型,雕塑即瓷器成形所需的模印、鑲嵌以及手工鏤、捏、堆、雕等工藝操作。根據(jù)工藝的差異大致分為圓雕、捏雕、浮雕、鏤雕與堆雕。圓雕,即立體雕塑,瓷枕的各種動物形座、獅形鎮(zhèn)、鳳首器蓋、伏虎鎮(zhèn)、動物俑、面塤、象形塤的形態(tài)塑造常使用此技法。捏雕成型,捏雕又稱捏花,屬于瓷器裝飾,用手將柔軟的泥料捏成各種形象后將其粘于器皿的需要部位,蹲獅鬃毛、馬鞍、大象的耳朵、龍角、菊花瓣、菩提樹、奔獸等。手拉坯成型:海棠花口碗、塔幢式燭臺、燭臺的須彌座。粘貼成型,元寶型枕,花邊形枕。裝飾方法有胎裝飾、化妝土、釉裝飾,以胎裝飾和化妝土裝飾為主。化妝土是隋唐壽州窯最流行的裝飾方法,“以上好的瓷土加工調(diào)和成泥漿,施于質(zhì)地較粗糙或顏色較深的瓷器坯體表面,其顏色有灰色、淺灰色、白色等。這種工藝在西晉時見于浙江金華的婺州窯,東晉時期浙江德清窯等處也開始使用,南北朝起,湖南、江西、四川、河北等地的窯口相繼使用。”[4]化妝土遮蓋了粗糙的瓷胎,釉層外觀顯得美觀、光亮、柔和滋潤。胎裝飾具體表現(xiàn)為線裝飾和貼塑,用刻劃或模印陰線來表示動物的皮毛、眼睛、韁繩等,貼塑動物的耳、眼、馬鞍、串鈴等。釉裝飾表現(xiàn)為不同的釉色,有青綠釉、黃釉、褐釉等,施釉一般不及底,甚至半釉。
壽州窯隋代龍柄雞首壺比較典型,同類器型在北方常見,陜西省西安市李靜訓(xùn)墓陪葬隋代邢窯白瓷龍柄雞首壺[5],山西隋開皇十五年梅淵墓出土的青釉龍柄雞首壺[6],北方的安陽窯、邢窯、鞏縣窯都燒制瓷龍柄壺、龍柄雞首壺,壺體頸部的高挑的體態(tài)、龍首的造型與壽州窯類同,而南方越窯的龍柄雞首壺腹部矮胖、龍首的造型與壽州窯大不相同。唐代壽州窯海棠碗、蓮花瓣燭臺在邢窯常見,相似構(gòu)造的瓷狗在邢窯也有出現(xiàn)。宋代的荷葉帽形枕在磁州窯多見。從這些客觀存在的相似性來看,壽州窯與北方陶瓷文化的相通性較強,兩地之間的關(guān)系更為密切。壽州窯象生瓷以黃釉為主的裝飾風(fēng)格、以騎馬俑、馬、獅、人面塤、猴、動物座枕為代表的產(chǎn)品組合更具有地方性風(fēng)格和審美特點。
“中國傳統(tǒng)器物形式一方面要具有美感,讓人們感到一種審美愉悅;另一方面,作為功能的載體,要實現(xiàn)某種功能。”[7]壽州窯生產(chǎn)的象生瓷涵蓋生活用品、建筑構(gòu)件、玩具等,在那個時代發(fā)揮著積極的社會服務(wù)功能。(1)玩具。猴、羊、馬、狗、騎馬俑等形式多樣,圓渾穩(wěn)實,小巧可愛。“給人一種很滿足、很溫順、十分安穩(wěn)自在的感覺,這些動物或以生活為依據(jù),或以神物作想象,玲瓏中見高大、見雄壯。雖大不盈掌或置書房案頭、或藏閨蜜匣囊、或居神龕供奉、或佩衣裙為飾。把玩起來十分賞心悅目,細細地賞析品鑒,余味悠長。”[8]“動物形態(tài)簡約生動,夸張變形適度,符合兒童認知特點和心理。”[9]三孔塤聲音悠揚,陶冶情操,啟迪智慧。“但總體來說,教化功能仍是第一位的,寓教于樂是其中最核心的內(nèi)涵”;[10](2)實用物。“器物在屬性上屬于物質(zhì),與人們的生活息息相關(guān),器物在升華到藝術(shù)的高度后就成為了生活的藝術(shù),這就決定了器物的主導(dǎo)方向-實用性。”[11]壽州窯象生瓷,“民間藝術(shù)的造型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必然受到“實用價值”與“審美價值”的雙重限制。實用價值的造型方法的制約表現(xiàn)得更為突出。”[12]龍柄雞首壺、葫蘆瓶、海棠形碗、獅鎮(zhèn)、虎鎮(zhèn)、臥牛枕、立象枕等都是生活用品的一部分,裝點了生活,美化了環(huán)境,也滿足了時人生產(chǎn)生活的需要。臥獸枕頭除了寢具外,還有“辟邪”用途。《新唐書·五行志》載:“韋后姊七姨嫁將軍馮太和,為豹頭枕以辟邪,白澤枕以辟魅,伏熊枕以宜男,以服妖也。”[13]唐人將臥獸枕作為鎮(zhèn)宅、宜男、祈祝平安的吉祥物;(3)裝飾。“陶瓷裝飾藝術(shù),既是美化陶瓷的需要,反映人們的審美需求,也是人們追求理想、向往幸福生活的表達形式。”[14]多見粘貼在器物腹部、器蓋上的小件雕刻品,如隋代八系罐上的動物、草葉、菊花、菩提樹,四系盤口壺上的獸、兔,香薰蓋上的小獅、鳥形壺蓋,多是用扁平的泥片切割雕刻而成,造型“寫意”居多;(4)隨葬品。用象生瓷器隨葬習(xí)俗可謂歷史悠久,浙江紹興出土有東漢青瓷谷倉罐,安徽肥東出土東漢單孔鎮(zhèn)墓獸。1978年,安徽無為縣隋代磚室墓出土有壽州窯龍柄雞首壺。[15]“安陽隋張盛墓出土6件瓷俑,有侍吏俑2件、武士俑2件、鎮(zhèn)墓獸2件。”[16] 2016年,筆者參與安徽壽縣東關(guān)唐墓發(fā)掘,墓中出土有瓷鳥塤。“河南鞏義城西變電站唐墓出土有淡青釉龍柄雞首壺”[17]“湖北麻城上馬石村宋墓出土有青白釉八瓣形杯”[18],“山西昔陽松溪路宋金墓M1出土如意頭六邊形綠釉瓷枕”[19]“山西長治市五馬村宋墓出土有陶女俑1件”。[20]
壽州窯瓷象生屬于民間藝術(shù),來源于百姓生活,實用性、抽象性、程式性為其造型的基本特征,把功能效用、形式美感與和物質(zhì)技術(shù)融為一體。造型遵循對稱和均衡、對比和統(tǒng)一、節(jié)湊與韻律、比例與習(xí)慣的形式美法則,攜載著獨特的審美特性和豐厚的文化底蘊。“中國傳統(tǒng)造物藝術(shù)是通過形式語言傳達和表現(xiàn)出一定的氣氛、趣味、境界、格調(diào)的,以此來滿足人們的審美需求,也就是蘇東坡提出的‘寓意于物。”[21]它體現(xiàn)著道家“重己役物”“庖丁解牛”“天人合一”“技以載道”“大巧若拙”“簡約美”“自然美”的思想。老子說:“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方形蓮瓣燭臺,葫蘆瓶,體現(xiàn)了“天圓地方”樸素宇宙觀。騎馬俑寓意“馬上平安”,龍柄雞首壺寓意“龍鳳呈祥”,葫蘆瓶寓意“福祿”,“象枕、象塤”寓意太平有象。儒家“仁者愛人”“克己復(fù)禮”思想的滲透,象生瓷為生活用品,審美尺度和受眾必然受傳統(tǒng)“禮制”束縛。“蓮花”“塔幢”“須彌座”“佛像”是我國佛教文化中經(jīng)典藝術(shù)符號,代表著美麗高潔、智慧向善、萬物一體、和合共生的佛教觀。
“色彩是人類思想的載體,是瓷器構(gòu)成的基本構(gòu)建元素和造型語言的重要組成部分,是瓷器的靈魂和精髓,可以表達情意,營造氛圍、參與造型、創(chuàng)化內(nèi)涵,強化主旨和傳遞象征意蘊等。”[22]壽州窯象生瓷色彩的審美特性十分明顯,傳達出“觸景生情”的信息。青色平靜而穩(wěn)定,欣欣向榮;黃色屬于尊貴和皇權(quán)的象征,有珍貴、吉祥、成熟、富足、光輝、壯麗、氣派的寓意,吉祥語匯“黃道吉日、飛黃騰達、黃金時代”。在古代的中國人眼里,“宇宙萬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衍生而來。白色屬金,代表西方;青色屬木,代表東方;黑色屬水,代表北方;紅色屬火,代表南方;黃色屬土,代表中央。可見在古代,色彩被賦予了明確的象征意義。”[23]壽州窯位于中國中部——淮河之濱,崇尚黃色,這與黃色代表的中央方位不謀而合。
壽州窯象生瓷蘊含著中華民族傳統(tǒng)文化的靈性與魂,映照出社會心理和人文情懷,彰顯了古老淮河的文化內(nèi)涵,浸透了“和諧”的審美情趣和美學(xué)思想,在我國陶瓷發(fā)展史上占有至關(guān)重要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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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陶治強(1982-),阜陽太和人,2007年畢業(yè)于安徽大學(xué)歷史系考古學(xué)專業(yè),現(xiàn)工作于安徽省淮南市博物館,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