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鑫宇
【摘要】生態翻譯視角為研究譯者身份提供新的視野和思路,譯者不是翻譯生態的單一中心,在生態視角下,譯者身份研究必須從主體性研究走向主體間性研究。本文以楊憲益、戴乃迭《紅樓夢》譯本中對于詩歌意象的三種不同處理方式為例,探究譯者的主體身份和翻譯策略如何受到翻譯生態中的另外兩個主體——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的影響。在跨文化翻譯中,譯者通過識別原文作者提供的前理解結構,根據其與讀者的前理解結構相匹配的程度,決定保留、移除或創造性地改寫原文中存在的前理解概念,完成翻譯生態中三方主體的對話,達到翻譯過程中的“生態平衡”。
【關鍵詞】生態翻譯;譯者身份研究;主體間性;前理解
【中圖分類號】H315?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24-0117-02
一、生態翻譯視角下譯者的主體間性探究
對譯者身份的研究向來是翻譯理論研究的中心之一,討論并確定翻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扮演的角色有助于翻譯理論學者們進一步定義翻譯行為的實質。生態翻譯學的興起,也為確定翻譯研究中譯者的身份問題提供了一種全新的范式。
生態翻譯學者胡庚申指出,譯者雖然是生態環境中唯一具有能動性的主體,但譯者與其所處的翻譯生態環境之間,存在一種適應與選擇的互動關系。在此基礎上,陳水平指出,在重視環境整體,強調生態平衡的生態翻譯學研究中,更應該強調譯者與翻譯過程中與其他的主體之間所存在的主體間性(Chen, 2014),從譯者的主體性研究,轉向譯者的主體間性研究,從以譯者作為唯一中心的研究,轉向對翻譯過程中的三大主體——原文作者、譯者、譯文讀者以及其三方對話的研究。
二、在前理解鴻溝中架起橋梁:譯者與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的三方對話
原文作者所創造的文本中自然地包含著譯文讀者無法共享的“前理解”內容。譯者的職責之一,就是對原文作者所創造的這些前理解性的內容進行識別和分析,并制訂翻譯策略。在這個過程中,譯者并非決定翻譯策略的唯一主體,譯者在決定翻譯策略的時候,首先通過文本與原文作者進行對話,繼而在共享的文化背景和前理解結構中與譯文讀者進行對話,最后才能確定如何處理原文本中存在的前理解結構。
在下文中,將看到《紅樓夢》英譯者對原文詩歌《好了歌解》中存在的前理解結構同時使用了以上三種處理方式, 以完成這種建立在不同的前理解結構上的,原文作者與譯文讀者之間的跨文化對話。
(一)對前理解結構的保留:作為共在者的譯者
原文:蛛絲兒結滿雕梁,綠紗今又糊在蓬窗上(Cao, Gao, 2017)。
譯文:Whilst cobwebs shroud the mansion‘s gilded beams,The cottage casement with choice muslin gleams(Yang, Dai, 1978-1980).
詩歌中出現的“蛛絲兒結滿雕梁”一句,必須建立在讀者熟知由“蛛絲”“雕梁”等意象所構成的前理解結構上,才能被充分理解。即:雕梁表明建筑的奢華,而蛛絲則反應建筑殘破敗落,無人打理的現狀。這種前理解結構,是可以為中文和英文讀者所共享的,在兩種語言中,“蛛絲”和“蜘蛛”都被用來作為衰敗與破落的印記,頻頻出現在小說、戲劇、詩歌這些文學作品之中,譬如艾米麗·狄金森的《蛛絲》。
而用建筑裝飾的奢華反應建筑本身的風貌,也是兩國文學表現中一種相似的手法。如杜牧的《阿房宮賦》中用建筑細節的描寫來體現建筑本身的奢華富麗。菲茨杰拉德也曾經用 “圣誕樹一般的庭院”來描寫主人公蓋茨比的豪宅。用“蛛絲”和“雕梁”所形成的對比,體現貴族門庭破敗的這種表現手法,是符合中英兩國讀者的前理解框架的。因此,在翻譯的過程中,譯者也保留了cobweb, gilded beams這兩組原文中存在的意象,仍將他們置于原來的語境和文本結構中,從而最大程度地展現了原文的風貌。
(二)對前理解結構的改寫:作為調和者的譯者
原文: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燈帳底臥鴛鴦。(Cao,Gao,2017)
譯文: Who yesterday her lord’s bones laid in clay,On silken bridal-bed shall lie today. (Yang, Dai,1978-1980).
“意象”是詩歌中的重要組成部分,也是制約讀者對詩歌理解的最重要的前理解因素之一。不充分了解目的語文化,就很難理解文本中意象所要傳達的含義。
在上述詩歌中存在一個重要意象——“鴛鴦”,這種鳥類在中國古典文化的意象世界中代表著愛情以及夫妻,在原文中亦用以代指結婚的新人,作者在使用這個意象時,并未對其做出解釋,而是將其當做一個被原文作者和譯文作者所共享的前理解內容。但是,由于兩國不同語言文化的差異,這個前理解內容往往不為英文讀者所知。因此,作者在進行翻譯時候,選擇性地背棄了原有的“鴛鴦”(mandarin duck)一詞,在詩歌中直接使用bridal-bed將其取代,相當于對這個詞直接進行了解釋。并通過在前一句中補充主語who yesterday her lord‘s bones laid in clay,在兩句的銜接中展現了原文中“鴛鴦”這一詞的實質,既“夫婦”。在這一部分的翻譯中,譯者用能夠為譯文讀者所理解的bridal-bed取代了原文中的“鴛鴦”,從而避開了原文中不能為譯文讀者所理解的前理解結構,在實質上成為了原文與譯文差異性的前理解結構中的一個“調和者”,順利地完成了對話。
(三)對前理解結構的叛逆:作為反叛者的譯者
原文:因嫌紗帽小,致使鎖枷扛。(Cao, Gao, 2017)
譯文: The judge whose hat is too small for his head Wears, in the end, a convict’s cangue instead. (Yang, Dai, 1978-1980).
“創造性叛逆”是譯介學中的一個核心概念,由法國社會學家埃斯卡皮在《文學社會學》中首次提出,用以描述譯介過程中,譯者在翻譯原文本時,對原語文本進行了背離性的闡釋,以形成一種特殊的審美取效,或在譯文讀者的群體中達到所期望的效果。
在上述列出的原文和譯文中,可以看到譯者放棄了“紗帽”這個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中象征“官員”的意象,代之以名詞judge,直接點名了主語的身份。但是,與上一個例子中將經過解釋的內容直接放進原有的句法結構中不同,在這個句子中,譯者直接解除了上下兩句之間存在的因果關系(因嫌……致使),用judge和convict兩個形象之間存在的身份對立關系,以及由judge到convict之間的轉換,建立起一個全新的戲劇性結構,取代了原句中需要在下文的隱喻和行文線索中才能得到解釋的因果關系,以一種諷刺取代了另一種諷刺,消化了原文作者所遺留下的龐大的前理解結構使原文中的諷刺內容更易被譯文讀者所理解,通過這種創造性的叛逆手法,通過曲折的方式,在原文作者與譯文讀者之間完成了對話。
三、結語
在翻譯研究過去的一個世紀內,對譯者主體性和譯者身份的研究從未停止過:生態翻譯視角的出現為譯者的主體性研究提供了一種新的視野,即將譯者視為翻譯生態整體的一部分,其主體性持續受到與生態中的其他主體,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的影響,因此對譯者身份的研究也應該從主體性研究走向主體間性研究。
本文以譯者對文本中內含的前理解結構的處理方式為例,指出譯者必須與原文作者所遺留下的前理解結構進行對話,并通過揣摩譯文讀者可能具有的前理解結構與原文本的相似程度,決定保留原文中的前理解結構、部分改寫這種結構、或是創造性地對這一結構進行背離,以在譯文讀者中取效。
當然,譯者、原文作者和譯文讀者之間的三方對話貫穿翻譯過程的始終,對于前理解結構的處理不過是其中一環,譯者如何在其他方面與翻譯生態中的另外兩個主體進行對話,做出策略選擇,達成翻譯過程中的生態平衡,還有待更加深入的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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