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金項目:遼寧省社科聯遼寧經濟社會發展立項課題“遼寧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法治路徑與策略研究”(2021lslybkt-086)。
作者簡介:馬俐,女,漢族,渤海大學法學院2019級法律碩士(法學),研究方向:土地法學。
摘要:理論界一直以來對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主體存在兩種觀點,一種認為承包合同的當事人是農戶,一種認為承包合同的當事人是戶內成員。承認農戶是主體的,即否定農戶享有繼承權;承認戶內成員是主體的,即肯定成員具有繼承權。爭議之所以存在并非法律規定的模糊,而是雙方證成目的之不同。從理論上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一種用益物權,流通性是其根本屬性,土地承包收益以及林地均具有可繼承性,承包經營權也應當一脈相承;從實踐角度看,作為發包方的村集體經濟組織和承包方也普遍認為具有可繼承性;從司法裁判角度看,一致傾向否定繼承權之存在。然而,即使司法裁判高度統一,實踐中卻沒有達到良好的司法效果和社會效果的統一。
關鍵詞:土地承包經營權;家庭承包;用益物權;繼承
中圖分類號:D9文獻標識碼:A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2.01.047
在我國農村土地資源緊張,因土地引發的矛盾糾紛一直不曾間斷過。從傳統觀念上看,土地是農民的根,是農民的魂,即使在社會保障功能逐漸完善的情況下,許多在城市落戶的農民,依然希望晚年告老還鄉,這是精神的寄托。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是否能夠繼承關乎農民的切身利益,理論界對此存在不同的看法,現今司法實務裁判一致傾向堅持不可繼承性,然而司法裁判的統一并不意味著達到了司法效果與社會效果的良性互動。
1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繼承之爭議
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是否能夠繼承,關系農民的切身利益。對此問題存在以下兩種不同觀點:(1)土地承包經營權不具有可繼承性。部分學者和司法實務普遍采取此觀點,認為承包經營權的主體是農戶,其中一人死亡,其他成員尚在的前提下,戶并沒有消亡,不發生繼承問題;如果戶內成員全部死亡,則由集體經濟組織收回承包經營權。(2)土地承包經營權具有可繼承性。此觀點認為土地承包經營權主體是農戶內的成員,土地承包經營權作為農民手中的一項用益物權,應當具有財產權最基本的屬性即流通性,與承包收益和林地承包的可繼承性一脈相承。存在兩種不同呼聲,問題的起因并非是法條規定的模糊,而是證成目的之不同,即是否有繼承權的問題。
2司法實務對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可繼承性之否定
司法實務中普遍認為,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承包主體是農戶,而非農戶內的成員。因此,部分家庭成員死亡,由未死亡的家庭成員繼續承包,而不發生繼承的問題;只有當發生“絕戶”的情況下,才由本集體經濟組織收回土地承包經營權。司法實踐對此問題的高度統一性,并不代表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和農民本身對此有同樣的價值認同,以下案例更直觀展現土地承包經營權不可繼承性的缺陷。
(1)案例一:廣西壯族自治區象州縣人民法院2020年10月20日一審民事判決,二原告不服提出上訴,二審法院維持了一審判決,原告敗訴。案情介紹:肖1、肖2與肖甲土地承包經營權糾紛一案中,簽訂土地承包合同是以肖乙為家庭承包戶代表與村生產隊簽訂的土地承包合同,家庭成員是肖乙、肖甲、丙三人。肖甲與肖乙是同胞兄妹關系,丙系其母親。承包期內肖甲于1980年結婚到他村生活。1988年丙去世。肖乙由于年齡增長,身體患病無人照顧,于1995年土地延包,肖乙與原告肖1、肖2和第三人肖3、肖4達成協議,由原告及第三人照顧肖乙的起居生活,肖乙戶所承包的田地由原告和第三人耕種。肖乙于2005年9月去世,即原告和第三人照顧了肖乙十年。然而2013年2月,國家征收肖乙戶中的3塊田地,征地補償款由肖甲全額領取,隨后,肖甲要求對案涉的承包田地進行耕種時,肖1、肖2提出異議并干預,雙方由此產生矛盾,引起糾紛。
一審法院認為,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承包主體是農戶,而非農戶內的成員。本案中農戶的代表人肖乙去世后,戶內成員肖甲還在,即戶還存在,肖乙的承包經營權不屬于其個人財產,不能發生繼承問題,應由戶內其他成員肖甲繼續承包。雖然肖乙健在期間,照顧其生活起居及農務種植事務并非肖甲,而是原告肖1、肖2及第三人肖3、肖4,但并不能因此而改變土地承包權的性質,違法剝奪被告依法享有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至于二原告訴稱與肖乙簽訂的生養死埋贍養協議與土地承包經營權是兩個不同的法律關系,如果二原告認為其對肖乙的贍養照顧付出了巨大的人力和財力,可以與被告另行通過協商的方式,在肖乙的相關遺產繼承份額范圍內給予適當的經濟補償,而不能要求對其承包的土地進行繼承。一審法院判決駁回原告肖1、肖2的訴訟請求。二審維持一審判決。
(2)案例二:貴州省黔西縣人民法院2020年5月26日一審民事判決,一審上訴后,二審維持了一審判決。案情介紹:原告董1與被告董2,第三人董3、董4系兄弟姊妹關系,其父董某某、母親鄧某某,原均系黔某村村民。1984年7月,第一輪農村土地承包時,以董某某作為承包戶主與鄧某某、董1、董3、董4共5人共同承包村土地,因被告董2已結婚單獨立戶,在土地承包到戶時其作為其他承包戶成員單獨承包本村其它土地。其間,第三人董3、董4先后婚嫁,第三人董4婚嫁到A村,第三人董3婚嫁到B村,其婚嫁到夫家后未重新取得承包地。1998年第二輪土地承包時,董某某一戶與第一輪承包時的土地地塊、面積、承包人口等一致,承包期限至2043年12月。董某某、鄧某某將其承包戶內承包的自留地楊柳井、老房子門口以及承包地大麻土先后交由被告董2耕種至今。董某某與鄧某某分別于2013年、2016年去世,去世前,原告董1、被告董2對董某某、鄧某某的生養死葬進行約定,由原告負責母親鄧某某,由被告負責父親董某某。
一審法院認為,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不能作為遺產進行繼承。董某某、鄧某某在世時將自己的承包的土地交給被告董2耕種并未違反法律規定,二人去世后,已不再是該村集體經濟組織成員,董某某、鄧某某在承包期限內承包地的土地應由其承包戶內的其他成員繼續享有承包經營權,因此原告董1、第三人董3、董4作為家庭承包戶內的成員享有承包經營權。并且贍養父母是子女的義務,不能附加任何條件,董某某與鄧某某已過世,原、被告已履行完贍養義務。綜上,被告董2無權取得爭議地的土地承包經營權。一審判決被告董2停止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侵害。二審維持一審原判。
(3)案例三:原告張甲、張乙、張丙與被告張丁系兄妹關系,均系A村村民,1997年農村土地二輪承包時,原告父親張某某為戶主,原告母親黃某某及三原告為家庭成員簽訂土地承包合同,承包期限為自1997年-2027年,A縣人民政府向承包人張乙頒發了《土地承包經營權證》,發證日期:2001年5月29日。2002年原告父親張某某去世,其間,原告母親黃某某將該3.9畝地交于被告張丁代種,張丁管黃某某吃糧,后張乙、張丙因出嫁陸續將戶口遷出,原告張甲出嫁后戶口一直在A村。2016年原告母親黃某某去世,2017年1月13日A村與張?。ǔ邪鼞糁鳎┖炗嗈r村土地承包合同,其中包括部分爭議地塊,承包期限為30年,自1999年1月1日起至2028年12月31日止。2017年3月3日A縣人民政府向承包方(戶主)張丁頒發《中華人民共和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三原告訴至法院。
法院認為,三原告的父母去世后,三原告作為家庭承包戶成員(繼承人)有繼續承包上列承包地的權利。因此將A村與被告張?。ǔ邪鼞糁鳎┖炗喌霓r村土地承包合同中涉及爭議地塊的發包內容確認無效。
以上案例雖然保持了裁判結果的一致性,但裁判理由不統一,并且收到的社會效果堪憂,三案例中當事人均盡到了贍養義務,但最終都不享有繼承權。筆者認為應當對該問題深入研究,逐漸讓理論界的反對聲音慢慢影響司法實踐,逐漸讓法院敢于做出更符合農民價值追求的判決。
3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應當具有可繼承性及意義
筆者認為法律規定承包方一方為農戶,并非對承包經營權繼承之否定,就好比作為土地承包經營權發包方的村集體經濟組織、村委會、村民小組等雖然作為發包一方,但土地的所有權卻是集體,而非發包方;同樣作為承包方的農戶也不是真正的權利主體,而是農戶內的成員。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發包范圍是以農戶中的人口數量最終確定的。所以,筆者認為承包經營權應當具有可繼承性,在多個成員組成的農戶中,其中一人死亡的,在承包期內應當允許繼承。但繼承也不可無限度擴大,應當以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為限。之所以有此限制,是維護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社會保障功能。若戶內成員以考取公務員等方式遷出本集體經濟組織,那么繼承范圍就應當限定在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收益上。承認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意義有以下幾點:
(1)符合國家土地政策“增人不增地,減人不減地”,保持土地承包關系長久不變。
(2)允許農民死亡前通過遺囑、遺贈方式進行繼承,增加農民處分財產的寬度,實現“有恒產者有恒心”,能促進農民更好地利用土地。
(3)符合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用益物權屬性。將土地承包經營權歸類為用益物權,就應當具有用益物權的流通性特征,應當允許其繼承,理論上一脈相承。
(4)土地承包經營權的繼承,不會改變土地用途,并且只是在承包期內的繼承,集體經濟組織可依據到期的承包合同收回承包地,不改變簽訂合同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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