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雨琪
【摘要】 優秀的文學作品脫離不了教育的深遠本意。本文主要以家庭教育作為探究余華小說家庭書寫的理論立足點。在余華的小說中,余華將家庭教育與兒童的成長聯系起來,運用了諸多敘事策略和寫作技巧,從家庭教育的角度書寫兒童的成長,突出體現了文學教育的功能。
【關鍵詞】余華;家庭書寫;成長;家庭教育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3)13-0042-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3.13.013
在閱讀余華作品的過程當中,無論是余華的先鋒寫作時期還是后期的創作轉型時期,其內容都涉及了大量的家庭書寫和對應的人物,例如《一九八六年》中的歷史教師與妻兒;《河邊的錯誤》中失去親人的家庭;《夏季臺風》中受到臺風影響的家庭生存;《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父親形象等。家庭書寫始終貫穿于余華作品的創作中,有助于我們從整體上研究其作品本質。
一、余華小說的家庭教育
(一)兒童成長教育
教育是各類文學作品中不可避免的問題,并且在中國古代家庭教育被認為是最為基礎的教育模式。在這種時代背景之下,家庭教育成了封建統治階級維持其統治的基礎工具.作為一種封閉的生產生活單位,家庭教育被抬升到了忠孝層面。實際上我國很多古典文學作品當中就已經涉及了家庭教育的內容,例如,在《紅樓夢》當中的賈政,一直希望自己的兒子賈寶玉通過科舉考試走仕途發展道路。
余華作為新時期的優秀作家,他自然能夠意識到家庭元素對于兒童成長和發展的重要性,同理,余華在作品當中也能意識到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在其很多的小說作品當中都包含著家庭元素,或多或少地涉及了家庭層面的敘事內容,經典的作品《活著》《兄弟》等都離不開家庭內容的書寫,其中包含著豐富的關于家庭內容。
要想了解余華小說的家庭元素,就需要了解余華對于兒童教育的看法和觀點,從而進一步把握其精神內涵。在日常家庭教育當中,他并不過分注重對孩子的苛責教育,甚至輔導自己的孩子時,孩子的作文經常拿低分,這并不代表他不注重兒童教育,恰恰代表了他對兒童教育有著獨特的理解和認知。
余華的很多作品當中都出現了有關孩子教育的片段,但需要注意的是,余華的這些作品并不能被稱為教育小說,只是在小說內容中加入了家庭教育的模塊,強調的是長輩用言行去影響晚輩,使晚輩能夠從善如流。廣義上的家庭教育指的是父母對子女的內部教育,而狹義上的家庭教育則指的是父母或家庭當中的年長者對未成年兒童施加的意識影響,是一個單向輸出的過程。
各類研究的側重點的不同使得每個人對于家庭教育的理解和認知存在差異,但余華的作品當中卻涉及了很多兒童的成長經歷,在作品當中也有很多視角是從孩子的視角分析家庭教育的特性。在具體的作品寫作中,余華并沒有將家庭教育局限在某一個狹隘的范圍之中,而是將家庭教育和兒童的成長發展進行有機聯系,并且塑造了一些經典的兒童形象,包括《許三觀賣血記》中的三個兒子;《世事如煙》中被算命先生收養的孩子;《兄弟》中的李光頭;《死亡敘述》中被撞死的男孩和女孩等。這些兒童形象雖存在著比較大的差異,但是其具有的共同點都是未能接受正式的家庭教育。也正是因為家庭教育的缺失,使得這些兒童的經歷都充滿著挫折,往往對應的結果就是家庭悲劇的產生。
其實余華并沒有直接描寫家庭教育的方式,而是通過側面細節來呈現出家庭教育缺失對孩子可能產生的負面影響。兒童對于外在的世界并沒有正確的是非認知觀念,他們的是非價值觀都來源于父母的耳濡目染,如果長時間受到家庭層面的畸形教育,必然會使得兒童的正常發展受到影響和阻礙。
在《一九八六年》這部作品中,女兒就忘記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也忘記了父親對自己的養育之恩,產生這種情況的原因,正是因為母親錯誤的價值引導和教育方式,才會使得女兒認為父親非常陌生,又非常討厭,認為自己的親生父親是“災難”。
《我膽小如鼠》中的楊高家長,長期以來用自己的行為來限制楊高的行為,他的家長有極強的控制欲,這種畸形的成長經歷也使得楊高開始變得柔弱內斂和膽小怕事,面對他人的欺凌時唯唯諾諾,甚至不敢維護自己的尊嚴,以至于6歲時不敢和其他人交談,8歲時無法一個人睡覺,12歲時甚至害怕鵝。
從這些悲劇形象當中,我們不禁思考,如果這些孩子是現實當中的孩子,他們的成長經歷將多么悲慘,他們長大之后會成為一個怎樣的人呢?粗暴的教育方式,對于兒童的成長會產生毀滅性的影響,作為家長也應該意識到這一點。
(二) 家庭教育反思
在作品當中,余華從家庭教育的角度書寫了不同兒童的成長經歷,說明他關注著兒童在家庭教育當中的成長趨勢和個體的發展過程,他認為,無論是心理還是生理層面,兒童應該具備明確的自我意識,能夠實現自我價值,認同自己的身份并順利融入社會生活當中。
然而,余華的作品中卻有很多以悲劇收場的孩子,這些悲劇都說明家庭教育的缺失和不足,反而導致孩子出現了反成長現象。兒童被錯誤價值觀所影響,他們甚至無法分辨自己的行為是對還是錯誤。《現實一種》中的皮皮看到自己的堂弟倒在血泊之中,卻沒有絲毫的憐憫,甚至認為那些從腦袋里流出來的血是一朵花。這種冷漠至極的狀態并不應該存在于一個兒童的身上,但深究其原因正是因為皮皮父母長期具有暴力行為,久而久之使得皮皮自身也形成了漠視生命的心理。正因如此,他才會把堂弟視作玩具,并一手導致了堂弟的死亡。表面上是皮皮的個人行為引起了堂弟的死亡,但深層次原因卻是因為家庭教育缺失所導致,是父母的冷漠行為所產生的冷漠心理。
生理和心理層面的反成長傾向讓一個個兒童的成長經歷都以悲劇收場,余華在敘述過程中,似乎在論述著家庭教育的錯誤傾向,消極的家庭教育對于兒童成長會產生極其不利的影響,余華不是教育家,但他的小說卻比教育家的課程更具教育意義。
(三)家庭倫理觀念
在中國的傳統文化中,家庭一直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談起家庭人們都會想到和睦和溫馨,在文學作品中則表現為夫妻和睦、兄友弟恭等,這對應的是中國傳統文化和中國文學一直所追求的和諧統一。但實際上現實生活中的家庭情況,卻并不一定父慈子孝和相敬如賓,傳統的家庭倫理觀念在文學作品當中被抽絲剝繭也讓原有的和諧面具被徹底撕破,其中最為典型的就是夫妻倫理。家庭作為一種社會生活組織形式,以男女的婚姻關系為基礎,并由婚姻關系為依據,有夫妻之間的婚姻關系才誕生了家庭這一概念,但余華的作品中卻描述了很多夫妻不和諧的家庭悲劇。
《河邊的錯誤》中,雖然婆婆是被瘋子毒打,但實際上瘋子的形象對應的正是婆婆死去的丈夫的形象,讀者雖然沒有直接看到這一人物,但卻能夠從側面描寫當中感悟到這一角色的殘忍和無情;《古典愛情》中的丈夫甚至不惜將自己的妻子賣給他人當作“菜人”。易子而食尚且令人脊背發涼,妻子又如何甘心被他人所分食呢?但究其根本,卻是因為婚姻所束縛的家庭倫理使得所謂的倫理內涵被無情諷刺,余華用文學描寫的方式將這些血淋淋的事實呈現在我們面前,此刻的家庭仿佛不是溫馨的港灣,而是冰冷的監獄。
在余華的作品中,還有很多父子之間的矛盾描寫,甚至出現了父親殘害兒子的行為。《世事如煙》中的父親不惜以自己的子女作為延長自己壽命的工具,甚至賣出自己的子女換取錢財;《南門》中的父親不分青紅皂白對自己孩子進行毒打,在大庭廣眾之下讓自己兒子的尊嚴被踩在地上,無情踐踏,卻無法意識到自己孩子將伴隨著屈辱度過一生。我們從這些人物形象身上無法看到家庭倫理中應有的長輩形象,這些人似乎已經成為地痞流氓和潑皮無賴。余華的描寫雖然尖銳,卻為我們揭示了人性當中最為丑陋的一面。
值得一提的是,余華的作品中,兄弟情分也同樣離不開家庭倫理觀念層面的破壞,正如前文所提到的《現實一種》當中,皮皮和堂弟的關系就是一種畸形的兄弟倫理關系。年齡尚小的皮皮就懂得向自己的堂弟甩去一耳光,其殘忍并非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有的行為。除此之外,皮皮對于堂弟的虐待由來已久,很難想象皮皮只有4歲。這個年齡的孩子應該在生活中無憂無慮地天真玩耍,又因何成為殺害自己堂弟的兇手呢?正是因為家庭倫理的反叛崩塌,讓家庭倫理失去了其生存和發展的空間,所謂的家庭倫理不過是令人哂笑的虛情假意。
二、余華小說家庭書寫的行文和敘事
(一)大量的反諷描寫
余華作品的家庭元素當中運用了諸多敘事策略和寫作技巧,其中反諷就是被大篇幅應用的一種敘事策略,在講述各類故事時經常是用一種看似正面的手法來呈現出反面的故事狀態。我們熟悉的魯迅先生就經常使用反諷手法來描述小說的內容,例如,敘述封建倫理制度對祥林嫂的迫害時,以《祝福》作為小說標題。余華也是利用反諷敘事策略的高明作家。《死亡敘述》當中,“我”作為司機撞死了一名男孩和一名女孩,在撞死男孩還是無動于衷,但是在撞死女孩之后,就因為內心的愧疚感,嘗試抱著女孩尋找他的家人,然而換來的結果就是女孩的家人用鐮刀和鋤頭來砍傷自己,最終倒在了血泊當中。令人啼笑皆非的是,第一次肇事逃逸沒有承擔任何責任,但第二次幡然醒悟卻換來的是生命的代價,這就是一種經典的反諷敘述,兩次相同的行為卻產生了強烈的反差,這是日常行為道德層面的一種極大諷刺,也是對生活常識的一種褻瀆。余華在小說當中是以旁觀者的形象來描寫小說的情節,并應用反諷的手法來動搖所謂的理性價值判斷,那些在生活當中看似規整的秩序,在面對一些事件時卻無能為力。
(二)“生命”背后的發人深省
余華的作品中不止一次地強調了生命的重要性,強調要敬畏生命,熱愛生命,然而在描寫生命的背后,卻是一次次暴力和血腥,一次次苦難的經歷和難以言說的委屈。余華的作品有著大量的悲劇色彩,他不厭其煩地敘述家庭成員所遭受的苦難,實際上是為了突出整個社會的價值取向——沒有人逃得過悲劇的結果,生活的意義在于忍受苦難并克服苦難,才能對生命保持敬畏之心。
《許三觀賣血記》以一種激烈的描寫方式,表達了人在面對困境時的求生欲望。許三觀身無所長,無計可施,只能通過賣血的方式來挽救支離破碎的家庭。但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個家庭面對的困難一次次地折磨著許三觀,賣血的頻率也不斷增加。面對水災需要賣血,在生日當天為了能夠吃上一頓好飯需要賣血,兒子生病救治還是需要賣血。作為讀者,大家可能認為文中的家庭過于悲慘,但對于文中的許三觀而言,他卻從未對生活失去希望,從未想過用死亡的方式一了百了。因為他明白死亡等于零,失去生命就代表著沒有走向幸福的可能。他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窮苦人民,他沒有文化,他沒有一技之長,他只有樸素的認知,但卻能夠意識到生命的價值,始終對生命保持敬畏之心,這正是余華作品的巧妙之處。
(三)兒童主視角的敘述
在余華的小說里,他塑造的兒童形象可能跟成人世界甚至跟同齡人的世界格格不入,但他們擁有敏銳的目光、細膩的內心、活躍的思維。余華賦予了他們洞悉一切的眼神和遠遠超過實際年齡的思辨意識,在他們的帶領下與讀者一起探索一個真切的世界。
余華在作品中很喜歡用兒童的主視角來進行內容敘述,甚至全篇應用兒童視角來進行敘事,整個故事的呈現過程,都是以兒童的語言或口吻來講述,具有典型的兒童思維特性。與成年人相比,兒童的思維更加純潔而樸素,并不要考慮成人世界紛繁的秩序要求和利益糾葛,兒童視角觀察到的生活,往往能出淤泥而不染。在這一方面余華與魯迅先生有著異曲同工之處,魯迅先生也善于利用兒童視角來描述成人世界的丑惡和荒誕。
《在細雨中呼喊》中,“我”的絕食抗拒招致養父王立強的羞愧和憐惜,他帶“我”去吃最貴的三鮮面。小小的“我”明明馬上就吃飽了,但因為注意到旁邊一個吃著廉價小面的老人正在覬覦“我”碗里的雞塊和鮑魚,于是刻意在他面前頻頻把它們夾起來又放下。膩煩這種游戲后,“我”想到了一個更“殘忍”的新游戲,假裝在他眼前威風凜凜地離開,實際上是在發現他吃完剩下的面后再佯裝返回,故作詫異地看著桌上的空碗。老人的忸怩不安恰恰中了“我”的詭計,得逞后的快意甚至超越了昂貴面條帶來的心理愉悅感。
《現實一種》看似是描寫皮皮對堂弟的虐待行為,但深入思考后,人們不禁要問,為什么皮皮會產生這樣的行為呢?答案正是他的父親經常這樣對待他的母親,所以在潛移默化當中,皮皮認為自己毆打堂弟是一種理所當然的正常行為,所以人們才會從兒童的視角了解到成人世界的不堪一面。在成人世界的壓迫之下,這些本應該天真無邪的兒童不得不面臨社會染缸的漂染,成人世界的麻木和冷漠使兒童也變得渾身帶刺,這是一種黑色幽默,但幽默的背后卻是殘忍,是令人深思。
當然在余華的后期作品當中卻出現了一些溫和的家庭描寫,大概也是作者本身認為,這才是兒童和家庭應該呈現出的樣子,這才應該是中國傳統文化背景下的人際關系模式。
三、結語
余華的作品大量選取家庭作為寫作對象,以家庭作為切入點來描述家庭背后的深層次內容。在他的筆下,家庭倫理仿佛是隨風而散的蒲公英,患難與共的真情不過是令人唾棄的虛情假意。難能可貴的是余華并沒有局限于家庭教育,而是以家庭教育作為切入點,分析了家庭教育和兒童成長之間的關系,分析了家庭教育和生命價值之間的關系等。我們需要正確認識到家庭的價值,也應該在面對苦難時敬畏生命,這是對文學教育功能的一種認可,也是對文學作品的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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