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坤 陳夢玫 蔣尉 潘家華



摘 要 民族地區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屏障,又是可再生能源富集區,風能、太陽能、水能和地熱能等能源資源位居全國前列,在生態文明建設和“雙碳”戰略部署落實過程中,民族地區擁有雙重優勢,是協同推進生態保護和“雙碳”戰略的排頭兵。盡管潛力巨大,但是民族地區在碳達峰碳中和進程中仍面臨挑戰:能源消費以煤為主,能源結構調整緩慢;產業結構重型化問題突出,清潔能源產業發展滯后;幫扶政策制定有失偏頗,可再生能源認知亟須改善。民族地區應充分利用政府和市場、生產和消費雙脈絡構建“雙碳”目標的政策機制;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持續優化產業結構,加快現代化建設步伐;因地制宜加快新能源發展速度,促進能源結構調整,拓寬電力外送通道;抓住區域合作新機遇,將資源優勢轉換為經濟優勢;探索建立深度融合模式,促進東中西部地區能源-生態-發展多維融合。
關鍵詞 碳中和 民族地區 可再生能源 區域協同 低碳轉型
作者簡介:張坤,管理學博士,北京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講師,北京工業大學生態文明研究院助理研究員;陳夢玫,經濟學博士,北京工業大學經濟與管理學院講師,北京工業大學生態文明研究院助理研究員,中國社會科學院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助理研究員;蔣尉,經濟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民族學與人類學研究所研究員;潘家華,經濟學博士,中國社會科學院學部委員,北京工業大學生態文明研究院院長,中國社會科學院可持續發展研究中心主任。
基金項目:國家民委民族研究項目“民族地區碳達峰碳中和問題研究”(2021-GMZ-003);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項目“中國碳中和目標下的省際間減排合作機制研究”(2021M700314);國家自然科學基金專項項目“面向碳中和的中國經濟轉型模式構建研究”(72140001);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項目“中國區域碳中和路徑優化與協同減排機制設計研究”(72204013)
一、引 言
碳達峰碳中和目標(以下簡稱“雙碳”目標)是我國為應對氣候變化和促進經濟社會低碳轉型而提出的實質性承諾,提振了全球減排雄心,堅定了我國綠色發展信心。實現“雙碳”目標是一場廣泛而深刻的經濟社會系統性變革,涉及經濟社會各方面和全過程,將會對我國的經濟結構、產業結構、能源結構、生產和消費方式、技術發展方向產生深遠影響。一方面,需要堅持“全國一盤棋”戰略,統籌協調,有序推進,形成政策合力。另一方面,要認識到各地區在資源分布和產業分工方面迥然各異的客觀現實,不搞齊步走、“一刀切”。【《習近平在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六次集體學習時強調 深入分析推進碳達峰碳中和工作面臨的形勢任務扎扎實實把黨中央決策部署落到實處》,《旗幟》,2022年第2期。】實際上,我國地域遼闊,各地區在經濟發展水平、自然資源稟賦、產業結構、能源結構、碳排放水平等方面存在較大差異,因此需要結合各地區現實特征,因地制宜、科學合理地制定碳達峰碳中和策略。
民族地區大部分位于我國重要的生態屏障區域,在生態文明建設中發揮至關重要的作用。與此同時,民族地區也是可再生能源資源富集區,內蒙古、寧夏、青海等地區豐富的風能、太陽能,云南、貴州等地區豐富的生物質能為當地實現碳中和提供了顯著優勢,在國家“雙碳”目標大局中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樊勝岳:《民族地區碳達峰的路徑選擇》,《中國民族報》,2021年10月21日。】其次,《中共中央 國務院關于完整準確全面貫徹新發展理念做好碳達峰碳中和工作的意見》明確提出,到2060年,非化石能源消費比重達到80%以上,碳中和目標順利實現。因此,實現碳中和的重點在于大力發展以可再生能源為主的非化石能源,推進能源綠色低碳轉型。值得注意的是,以工程技術固碳的碳捕集與封存技術、生態系統吸碳的碳匯技術是碳中和進程中必不可少的輔助性措施,但因空間有限不能寄予厚望,只能用于能源系統的應急、備用以及中和非化石能源排放的非二氧化碳溫室氣體。【潘家華:《碳中和革命的發展范式轉型與整體協同》,《閱江學刊》,2022年第1期。】民族地區是我國風能、光能、生物質能等可再生能源分布較為富裕的地帶,系統梳理民族地區的可再生能源發展潛力,對于民族地區落實“雙碳”目標,進一步推動全國其他地區實現碳中和目標具有重要作用。
民族地區總體經濟發展水平相對較低,產業結構單一。經濟增長主要依賴化石能源及重化工產業,在實現全面低碳綠色轉型發展中仍然面臨較大壓力。在“雙碳”目標下,需要重新審視民族地區的資源、環境、發展等戰略布局。民族地區清潔能源潛力巨大,當前,受“雙碳”戰略驅動的新興低碳產業是民族地區重要的經濟增長點。然而,單靠民族地區自身推動,能力稍顯欠缺,在與東部發達地區的合作中也存在一些制度障礙。民族地區要想實現跨越式高質量發展,需抓住碳中和這一場經濟社會的系統性變革,發揮自然資源稟賦優勢,借助可再生能源轉型這一“雙碳”目標的重要抓手,與東部發達地區在產業、能源、科技等方面加強深度合作。在未來發展中,凸顯多維度融合,既包括能源-生態-發展融合,也包含產業-經濟-城鎮化融合,在地域屬性上促進東部-中部-西部的區域深度融合,建立全國統一大市場,促進資源充分流動,挖掘經濟增長新動能。
本文聚焦民族地區可再生能源發展規模與潛力,系統研究民族地區在實現碳中和過程中面臨的關鍵挑戰和重要機遇,以便因地制宜地制定碳減排策略,平穩推進碳中和進程,為民族地區實現高質量發展找準切入點和發力點。
二、民族地區碳達峰碳中和的潛力
(一)民族地區主要社會經濟指標分析
在深入分析民族地區“雙碳”目標戰略之前,需要對民族地區進行清晰界定與劃分。根據國家官方文件明確的少數民族省(區)類別和現有研究文獻的常規界定,【張秀萍、劉常蘭:《民族地區經濟增長引擎及演化研究》,《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 年第2期。】民族地區是少數民族地區的簡稱,通常指民族自治地方及其他居住少數民族較多的地區。在實際工作中,有時也專指通常所說的“民族八省區”。因此,本研究選取內蒙古自治區、新疆維吾爾自治區、西藏自治區、寧夏回族自治區、廣西壯族自治區五個少數民族自治區和青海、云南、貴州三個少數民族分布較為集中的省,將這八個省(區)作為民族地區。2020年,我國民族地區的社會經濟統計數據如表1所示。
我國民族地區面積占全國總面積的59.1%,人口占全國總人口的14.4%,而GDP僅占全國的10.3%。此外,民族地區的人均GDP為5.3萬元,也低于全國平均水平(7.2萬元)。這表明民族地區的經濟發展水平仍落后于全國平均水平,未來,發展經濟仍是民族地區的首要任務。在實現碳達峰碳中和過程中,需要妥善處理發展和減排問題,確保在發展中減排,在減排中發展。此外,民族地區的城市化率為54.3%,低于全國平均水平(63.9%)。這意味著在“十四五”規劃期間乃至于21世紀中葉,民族地區將會有相當規模的人口從農村轉移到城市,基礎設施建設、生活水平提高需要能源保障。這部分能源需求應該以碳中和為取向,優先發展可再生能源,在確保滿足能源需求的同時實現二氧化碳等溫室氣體的凈零排放。2020年,我國能源消費總量折合498000萬噸標煤,化石能源相關二氧化碳排放989930萬噸。事實上,不同民族地區的二氧化碳排放差異明顯。2020年,內蒙古二氧化碳排放達到7.9億噸,而青海僅有4422.6萬噸,西藏為809.1萬噸。不同民族地區的能源結構調整速度因化石能源占比的差異而有所不同。因此,根據對民族地區的碳達峰進程的判斷,并結合現有研究成果,【張友國、白羽潔:《區域差異化“雙碳”目標的實現路徑》,《改革》,2021年第11期。】民族地區的碳達峰可分為三種類型:即將達峰型(廣西),跟進達峰型(云南、新疆、西藏),遲滯達峰型(內蒙古、貴州、青海、寧夏)。
我國民族地區的產業結構基本維持在“三產為主,二產次之,一產較少”的狀態(表2)。以農業為主的第一產業占GDP比重在13%左右,以工業為主的第二產業占比大略為37%,第三產業比重約為50%。其中內蒙古和寧夏作為重工業基地,第二產業占比分別為39.6%和41.0%,略高于其他民族地區。
當前,我國民族地區的能源消費結構呈現兩極分化的特點(表3)。
以內蒙古、寧夏為代表的重工業省份,化石能源消費仍然占據主導地位;以青海、貴州為代表的清潔能源基地省份,可再生能源占比超過化石能源,成為省內能源消費的主要來源。民族地區的能源生產和消費具有特殊性。能源生產方面,民族地區可再生能源資源豐富,發展潛力巨大,同時,部分民族地區也是化石能源富集區。根據內蒙古自治區能源局的數據,內蒙古風能和太陽能資源技術可開發量分別為14.6億千瓦和94億千瓦。同時,內蒙古也是煤炭生產大省,2022年煤礦產能達12.2億噸,前10個月煤炭產量9.7億噸,外調量5.8億噸,肩負國家能源供應安全重任,能源轉型難度大。能源消費方面,民族地區可再生能源利用的外部依賴性高。雖然可再生能源資源富集,但是區域經濟社會發展緩慢,資源優勢并未有效轉化,經濟轉型困難,生態承載能力較低。例如,在寧夏的能源消費中,煤炭占比達82%,非化石能源占比僅為10%。因此,民族地區需要根據自身能源資源稟賦,因地制宜地采取相應的減排策略。內蒙古的能源消費主要依賴煤炭,在降低內部煤炭需求的基礎上,應加強可再生能源的供給能力,同時與其他清潔能源省份開展合作。青海、貴州等應加大內部可再生能源發展力度,不斷提高清潔能源的供應能力。
(二)民族地區可再生能源資源稟賦與發展潛力綜合評估
為貫徹落實“雙碳”目標,我國宣布到2030年,風電、太陽能發電總裝機容量將超過12億千瓦。根據《2021—2022年度全國電力供需形勢分析預測報告》,截至2021年底,我國發電裝機容量23.8億千瓦,其中風電3.3億千瓦,太陽能發電裝機3.1億千瓦。
在風能和太陽能資源方面,我國清潔能源蘊含量富足。根據國家氣象部門的評估數據,【國家氣象科學數據中心:《從數據看,我國哪里適合發展風能、太陽能?》,http://data.cma.cn/site/article/id/41255.html。】我國陸地70米高度的風能可開發量為50億千瓦,陸地太陽能資源理論儲量為1.86萬億千瓦。此外,我國風能、太陽能分布具有明顯的地域特征屬性。其中,三北地區(東北、華北北部和西北地區)為風能最豐富地區。并且,太陽能資源在不同地區的分布存在較大差異,總體呈現高原地區偏大、平原地區偏小的特點。太陽能年輻照量最豐富地區主要包括青藏高原、寧夏北部、新疆南部、內蒙古南部、寧夏南部、青海東部、西藏東南部等地區。由此可見,民族地區是我國風能、太陽能分布較為富裕地帶,因此,系統梳理民族地區的可再生能源潛力,對于民族地區落實“雙碳”目標以及我國整體實現“雙碳”目標具有重要意義。
2021年,我國民族地區的清潔能源裝機進展及“十四五”規劃目標如表4所示。
經濟發展需要能源服務,能源不僅包括高碳化石能源,可再生能源具備同等價值。碳中和目標的剛性約束給民族地區帶來重要發展機遇。碳中和目標要求能源系統由化石能源轉向可再生能源,民族地區擁有良好的可再生能源資源稟賦,不僅能夠滿足自身發展的需要,還能夠為中、東部地區提供風電、光能、生物質能等可再生能源。具體來說,內蒙古擁有風能、太陽能資源豐沛的優勢。根據國家氣象科學數據中心的數據,內蒙古10米、50米高度可開發利用的風能儲量分別為1.01億千瓦、2.02億千瓦,占全國儲量的40%,居全國首位。【國家氣象科學數據中心:《從數據看,我國哪里適合發展風能、太陽能?》,http://data.cma.cn/site/article/id/41255.html。】在碳中和時代,內蒙古可以充分發揮清潔能源大省的優勢,加快電源結構清潔化,提高可再生能源裝機占比,這對于擺脫對煤炭等化石能源的依賴,促進能源消費結構加速調整,倒逼產業結構綠色低碳轉型具有重要意義。寧夏已成為我國新能源發展最快的省區之一,新能源是寧夏新的經濟增長極,綠色清潔能源成為推動寧夏經濟社會發展的重要動力。新疆不僅擁有九大風區,也是全國日照時間最長的地區之一。風能資源儲量、太陽能年輻射總量均居全國前列,技術可開發量分別達到25.46億千瓦和2.34億千瓦。【謝永勝:《推動能源轉型發展 助力實現“雙碳”目標 在構建新型電力系統中先行示范》,《中國電業》,2021年第8期。】未來,新疆可大力發展清潔能源,逐漸實現電源結構轉型,構建以風電和光伏發電為主的清潔能源體系,打造可再生能源電力外送基地,培育低碳特色產業,為民族地區經濟發展提供全新增長動能。
從經濟學理論來看,碳中和涉及經濟發展與碳排放關系的協同演進。在可持續發展框架下,環境庫茲涅茨假說和脫鉤理論分別從總量、彈性的角度研究經濟發展與資源環境的關系,其中,相對脫鉤與絕對脫鉤的臨界點正好對應環境庫茲涅茨曲線的拐點。【莊貴陽、竇曉銘、魏鳴昕:《碳達峰碳中和的學理闡釋與路徑分析》,《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1期。】結合環境庫茲涅茨曲線和脫鉤理論可以從規模效應、結構效應和技術效應分析碳達峰碳中和的理論根源。首先是規模效應,以經濟發展為導向。初期,在化石能源的主導下,發展資源密集型、勞動密集型等具有比較優勢的產業。隨著規模的不斷擴張,經濟發展水平與能源消費、碳排放同步攀升。而后,發展持續推進,資源壓力激增,環境問題凸顯。當前,我國經濟發展面臨更換賽道的機遇,環境治理能力增強,碳排放與經濟增長呈現脫鉤狀態,碳排放趨近峰值,有望實現穩中有降。其次是結構效應,以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調整為主。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從資源密集型、勞動密集型轉向技術密集型。能源結構從化石能源主導轉向以可再生能源為主。最后是技術效應。隨著技術的不斷改進,一方面,生產效率和資源利用率提高,單位產出的要素投入降低;另一方面,低碳零碳技術替代高碳技術,以技術代替勞動和資本投入。
民族地區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屏障,生態保護責任重大。在生態文明建設和“雙碳”戰略部署落實過程中,民族地區擁有雙重優勢,是協同推進生態保護和“雙碳”戰略的排頭兵。豐富的風、光、水、生物質能等可再生能源資源稟賦有利于促進民族地區發展清潔能源產業,更換經濟發展賽道,從化石能源依賴轉向可再生能源主導。借助清潔能源的技術優勢,持續優化能源結構、調整產業結構,擴大綠色低碳產業的規模效應,釋放經濟增長新動能。同時,在戈壁荒漠開展大規模太陽能光伏板建設可以增加草地涵水量和空氣濕度,促進植被生長,達到防塵固沙的效果,有助于提高民族地區的生態自我修復能力,改善環境。因此,民族地區應該結合自身生態屏障和清潔能源基地的功能定位,推進清潔能源和生態產業的融合發展,把握生態重建和綠色發展雙重機遇,生動詮釋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的深刻內涵,建立“清潔能源-生態修復-經濟增長”三位一體的高質量發展新模式。
三、民族地區碳達峰碳中和的挑戰
(一)能源消費以煤為主,能源結構調整緩慢
在一些民族地區(如內蒙古、寧夏、廣西)的能源消費結構中,“一煤獨大”的問題仍然突出。這些地區是我國能源重地,能源結構調整緩慢,制約當地“雙碳”目標的推進。
首先,作為我國重要的煤炭產地,內蒙古近年來能源消費總量大幅增長,單位GDP能耗不降反升。《2021內蒙古統計年鑒》顯示,從生產側看,2019年內蒙古能源生產總量達到64214.69萬噸標煤,其中原煤占95.36%,原油占0.03%,天然氣占0.42%,水電、核電及其他能源占比僅為4.19%。從消費側看,2019年內蒙古能源消費總量為25345.57萬噸標煤,煤炭消費占主導,占比達到81.87%,原油和天然氣消費占比分別為5.29%和2.09%。內蒙古是電力輸出大省,2019年,電力調出量占能源消費總量的比重為22.07%。
其次,《“十三五”節能減排綜合工作方案》明確提出能源消費總量和強度雙控目標,其中,內蒙古的能耗總量和強度雙控目標為單位GDP能耗下降14%,2020年能耗總量控制在2.25億噸標煤。然而,事后評估表明,內蒙古的能耗總量和強度雙控指標均排全國倒數第一,未能如期完成目標。并且,2019年內蒙古非化石能源消費占比僅為8.1%,顯著低于全國平均水平(15.3%)。同樣,寧夏作為典型的資源型工業省區,煤炭占全區能源消費總量的80%以上,短期內以煤為主的能源消費格局難以改變,化石能源消費仍然占據較高比例。民族地區尚處于工業化、城鎮化快速推進階段,高碳能源消費結構給碳排放總量和強度雙控目標帶來嚴峻挑戰,能源結構優化調整難度大,節能降碳面臨較大的結構性壓力。因此,未來這些地區如何有序降低化石能源消費占比尤其是煤炭消費占比仍是走向碳達峰碳中和的關鍵挑戰。
(二)產業結構重型化問題突出,清潔能源產業發展滯后
民族地區大多是我國重要的生態功能區和能源富集區,曾經“以煤而興”,現在“因煤而困”。依賴高耗能、資源型產業的經濟發展模式使得民族地區的產業結構特征呈現重型化趨勢,經濟發展與碳排放脫鉤仍未顯現。
作為我國重要的能源和原材料基地,內蒙古的經濟發展過度依賴高耗能、資源型產業,長期以來形成了以能源重化工產業為主導的產業結構,發展了一大批煤電、煤化工、鋼鐵等高耗能項目支撐經濟發展。《內蒙古自治區“十四五”節能規劃》表明,高耗能企業在內蒙古規模以上工業企業占比近50%,能源原材料工業占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的比重為86.5%,六大高耗能行業占規模以上工業能耗比重達87.7%,單位GDP能耗是全國平均水平的3倍。【內蒙古自治區人民政府辦公廳:《內蒙古自治區“十四五”節能規劃》,https://www.nmg.gov.cn/zwgk/zfxxgk/zfxxgkml/202202/t20220215_2006347.html。】彼時,重型化的產業結構是內蒙古經濟增長的源泉和動力,如今,在實現“雙碳”目標的進程中,內蒙古難以“負重前行”,需要“輕裝上陣”。發展以風電和太陽能為主的新能源產業,依據大數據建立智慧化能源系統,將是內蒙古未來產業發展的機會。當下,有序退出高耗能產業,應對脫煤帶來的“陣痛”是內蒙古“十四五”時期乃至“十五五”時期面臨的關鍵難題。
寧夏以能源化工產業為主導的產業結構特征同樣明顯。寧夏六大高耗能行業占規模以上工業增加值的比重為64%,占全社會能耗的比重為85%。同時,寧夏的能源利用效率不高,單位GDP能耗達2.02噸標煤/萬元,是全國平均水平的4.1倍,高碳排放特征明顯,給“雙碳”目標帶來嚴峻挑戰。具體來說,2019年,寧夏的煤品、油品、天然氣和一次電力(水電、風電和太陽能發電)消費量占能源消費量的比重分別為81.3%、3.8%、4.0%和10.9%。《寧夏回族自治區應對氣候變化“十四五”規劃》顯示,2019年寧夏的碳排放量為17880.18萬噸。【寧夏回族自治區生態環境廳:《寧夏回族自治區應對氣候變化“十四五”規劃》,https://sthjt.nx.gov.cn/zwgk/hjgh/zxgh/202201/t20220105_3631616.html。】短期內,寧夏的戰略新興產業仍然難以替代傳統產業成為經濟發展的支柱,產業結構轉型進程緩慢。同時,寧夏的第三產業占比低于全國平均水平,且主要以傳統服務業為主,三大產業結構優化調整空間有限。
廣西的產業結構矛盾依然突出,高耗能和資源型產業比重偏高。2021年,《自治區人民政府關于推動我區工業高質量發展促進產業振興情況的報告》指出,廣西最大的短板是產業,最大的弱項是工業,工業高質量發展仍然面臨嚴峻挑戰。【費志榮:《自治區人民政府關于推動我區工業高質量發展促進產業振興情況的報告》,https://www.gxrd.gov.cn/html/art172531.html。】廣西高耗能、高排放產業占比高,六大高耗能行業產值占工業總產值的比重超過45%。高耗能行業占比過大,壓縮了其他行業的發展空間,制約廣西地區經濟結構低碳轉型。
(三)幫扶政策制定有失偏頗,可再生能源認知亟須改善
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離不開少數民族地區的繁榮與發展。民族地區發展相對滯后,國家為助力民族地區脫貧攻堅,制定了一系列幫扶計劃,向民族地區提供資金和人力物力,保障民族地區可持續發展。需要明確的是,簡單的幫扶模式雖然能夠改變村容村貌,但是無法激發內部活力,缺乏可持續增長動力,難以實現區域協同共贏發展。具體來說,中央財政的轉移支付和地方的對口支援著重于資金和項目扶持,而在人才、市場、技術等方面,存在相對脫節的情況。單向扶助只能助長“等、靠、要”的心態。發達地區簡單提供資金和項目,實際效果似乎并不理想。因此,要轉變政策幫扶模式,立足民族地區自身的資源優勢,發揮低碳潛力,形成地區特色產業,充分帶動貧困人口就業,提高受教育程度,才是實現民族地區脫貧攻堅、跨區域協同共贏的根本之策。
當前,一些多民族聚集區對能源資源稟賦的認知仍然有失偏頗,單純認為我國能源稟賦特征是“富煤、貧油、少氣”,忽略了豐富的可再生能源資源,風、光、水、生物質能等尚未納入資源稟賦的范疇。需要注意的是,民族地區大力開發利用化石能源,有可能破壞生態環境;而可再生能源是有利于改善生態環境的,發展潛力遠大于化石能源。現有戰略決策的制定仍然受到既定思維的約束,需要進一步解放思想,放開手腳,調整策略。例如東北振興、西部大開發,不能就東北論東北、就西部談西部,而應該東西互動、東西聯動,不僅需要資金扶持,還包括技術、人才、產業、市場等全方位合作。民族地區“雙碳”目標的實現,必須擺脫零和博弈的思維,與東部發達地區開展協同合作,將西部豐富的可再生能源潛力與東部充裕的資金和先進的技術結合起來,這樣,既能促進各地區協同脫碳,又能拉動民族地區優勢產業發展,充分發揮可再生能源資源潛力,激發綠色就業,凸顯經濟增長新動能。
四、民族地區實現“雙碳”目標的政策建議
(一)利用政府和市場、生產和消費雙脈絡構建“雙碳”目標的政策機制
首先,政府應該發揮立法引領、標準推動、制度保障的作用。政府出臺相關政策機制體系,科學規劃“雙碳”目標,有序推進“雙碳”進程。民族地區依據自身實際,因地制宜制定脫碳戰略,形成自上而下統籌和自下而上優化的制度實施路徑。此外,發展循環經濟有利于促進經濟可持續發展。政府應倡導建立綠色低碳循環發展的經濟體系,促進全產業鏈清潔化。政府還應借助市場機制,運用碳市場和碳金融等政策工具,提供穩定的價格信號,激勵清潔能源發展,倒逼高碳能源退出,推動碳排放總量和強度雙控政策有序推進。發揮價格機制在資源配置中的重要作用,通過碳價格信號,倒逼企業開展綠色技術創新,降低成本。借助全國統一大市場建設,進一步釋放市場活力,促進資源優化配置、自由流動,提高資源使用效率,推動經濟高質量發展。
其次,從企業生產和消費者需求兩方面激勵綠色零碳產業和產品發展。一方面,終端需求是生產的動力,消費行為主導市場供需。從需求側加大消費者綠色意識培育力度,引導消費理念的綠色低碳轉型。擴大綠色消費需求,鼓勵消費者行為的低碳綠色化。培育消費者的低碳認知能力,增強個人減碳意愿,提升對零碳消費的認可度。綠色生活方式的培育和強化需要契機,當前,以國內大循環為主體的現實激勵有助于深化綠色低碳循環消費理念,形成節能優先、綠色低碳的社會共識,提高消費者的減碳參與度。另一方面,企業從供給側落實綠色低碳政策,為消費者提供更多綠色產品。通過產品高質量、形式多樣化等方式,增強消費者對低碳零碳產品的支付意愿。同時,政府應積極引導居民踐行低碳理念,形成綠色生產生活方式,引導社會資本和企業投資綠色低碳產業。此外,民族地區應該重構能源供應體系,優化能源消費結構,加強技術創新,健全產業鏈體系,推動綠色產業鏈優化升級。借助數字化和智能化,助力新型電網構建。同時大力發展儲能,保障清潔能源系統安全高效穩定運行,為綠色產品供給和消費保駕護航,打造綠色生產和消費模式。
(二)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持續優化產業結構,加快現代化建設步伐
民族地區發展不均衡不充分仍是當前我國面臨的主要問題,未來的經濟社會發展仍需要能源作為基礎支撐。但是,以高耗能、資源大量投入為特征的粗放型增長模式難以為繼。作為可再生能源豐裕地帶,民族地區應該轉變經濟發展方式,逐步替代高能耗高碳化的經濟增長動能,充分發揮新能源為主的資源優勢。大力發展風電、太陽能光伏電力為主導的可再生能源,加速產業結構和能源結構調整。在碳中和目標倒逼機制下,打造以可再生能源為支撐的具有規模優勢的特色型支柱產業,推動民族地區綠色低碳轉型。
在“綠色經濟復蘇”共識下,實現低碳經濟轉型、占領綠色產業發展制高點應該成為民族地區經濟復蘇和發展的主要戰略部署。著力形成系統化風電、光伏綠色產業鏈,加快低碳零碳技術研發創新,借助能源互聯網推動清潔能源發電、新能源汽車、新型電力系統等領域的示范化和規模化,助力產業結構清潔化、綠色化、高級化、集約化發展。例如,貴州省應當進一步發揮可再生能源資源稟賦優勢,在已有數字經濟發展基礎上,以光伏發電和水電等為能源動力,支撐大數據、云計算等大型數據中心基地建設,在實現產業跨越式發展的同時降低碳排放強度,推動新型工業化產業升級,賦能地區經濟高質量發展。青海省于2022年提出將繼續擴大兩個可再生能源基地(光伏、儲能制造)規模,加快建設零碳產業園區,集群化發展清潔能源產業,更好發揮青海清潔能源“風光無限”的獨特優勢,打造高質量清潔能源產業高地。云南省提出,未來將以促進傳統工業轉型升級為抓手,大力推動傳統產業綠色化升級,著力實現高級化的產業基礎和現代化的產業供應鏈,以綠色能源賦能綠色硅等高級制造業,打造中國的“綠色硅谷”,支撐產業結構綠色轉型升級。
以碳中和目標倒逼經濟發展轉型升級,民族地區具有“彎道超車”的潛力和能力。可再生能源豐裕是民族地區的天然優勢,也是發展新型產業的重大機遇,能夠助推新型工業化和農業現代化。應當打造一批綠色低碳的高質量產業,布局新型清潔能源基地,持續推進經濟發展方式深度轉型,促進產業結構優化升級,助力民族地區高質量發展。
(三)因地制宜加快新能源發展速度,促進能源結構調整,拓寬電力外送通道
“十三五”時期,我國新能源發展迅速,民族地區的風電和光伏發電產業規模不斷擴大是主要驅動力。民族地區擁有豐沛的可再生能源資源,是進一步挖掘潛力,擴大新能源裝機規模的首選之地。民族地區疆域遼闊,不同省區的地理環境和氣候條件差異大,可再生能源資源稟賦各有側重。西北地區的內蒙古、甘肅、寧夏等風能、太陽能資源儲量巨大,西南地區的云南、貴州、西藏等水電資源與碳匯儲量豐富,應充分結合各地的資源稟賦優勢,因地制宜大力開發利用可再生能源。民族地區應充分把握機遇,以新能源發展為契機,打造新型產業,推動地區經濟綠色低碳發展。面對新能源發電出力不穩定問題,大規模風電、光伏發電介入電網帶來的消納問題,民族地區具有先發優勢,部分地區已經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具體來說,在新能源消納方面,寧夏通過十年的技術攻關,已獲得高精度功率預測、安全防御、集控式智能運維等前沿技術支撐,構建了國家級新能源綜合示范區的一體化綜合技術體系,新能源裝機比例由16%增加到43%,棄電量由15%下降到3%以下。目前,寧夏新能源高效消納綜合技術已在全國1700座新能源場站推廣應用。2018年11月7日,世界首個新能源遠距離輸送大通道——±800千伏青海—河南特高壓直流輸電工程(“青豫直流”工程)開工建設,以解決新能源電力大規模外送消納問題。“青豫直流”工程每年可為河南等華中地區提供清潔電力400億千瓦時,保障全社會綠色清潔用電。
依托我國特高壓輸變電技術優勢,民族地區充沛的清潔能源擁有了“長途跋涉”的能力。以“雙碳”目標為契機,民族地區應該持續發揮技術優勢,依托技術促進能源結構調整,促進可再生能源電力大規模高比例消納。這對于保障全國層面的能源安全,構建安全高效穩定的新型能源電力系統具有重要意義。
(四)抓住區域合作新機遇,將資源優勢轉換為經濟優勢
民族地區是風電和光伏發電資源的富集區,但是內部消納能力有限,一度出現大量棄電的浪費現象。在“雙碳”目標下,民族地區的無限“風”“光”資源迎來重要發展契機。碳中和是國家戰略,需要堅持“全國一盤棋”,各地區應當因地制宜、有序推進。內陸地區由于區位原因,城市內部空間有限,新能源發展受到約束,僅通過自身努力難以實現碳中和。因此,需要民族地區與內陸地區加強合作,建立新能源電力合作機制,將民族地區的資源優勢轉化為經濟優勢。持續發揮規模效應,更換賽道,打造清潔低碳產業,釋放經濟增長新動能。
我國清潔能源資源需求與供給分布存在空間逆向差異。西北地區可再生能源資源富足,距離中東部地區電能負荷中心卻有千里之遙,清潔電力供需呈現區域不平衡。因此,民族地區可以與我國東中部地區開展新能源合作。一方面,民族地區大力發展清潔能源發電,借助特高壓輸變電工程將清潔電力輸送到千里之外的內陸地區,既促進內陸地區清潔能源發展,又可以獲取經濟收益,促進民族地區發展。另一方面,內陸經濟發達地區為滿足自身發展增加的綠電需求,與民族地區展開合作,在民族地區投資建立清潔能源基地,發展風電、太陽能等綠電技術,既可以獲得具有經濟效益的可再生能源電力,同時也能夠拉動民族地區就業和經濟發展,是一種雙向共贏的合作模式,對各自經濟發展和雙碳目標實現都具有顯著推動作用。
現有的清潔能源輸變電工程和產業發展布局為區域間強化合作提供了堅實基礎。近年來,新疆不斷拓寬“疆電外送”通道,至今已建成以特高壓輸電工程“準東—皖南±1100千伏特高壓直流輸電工程”為主導的“疆電外送”四條通道。目前,“疆電外送”工程對于新疆的經濟發展、投資和就業具有明顯的拉動作用。根據《國家電網有限公司援疆工作報告》,“疆電外送”工程的成功投運,可以直接拉動電源等相關產業投資約1018億元,增加就業崗位2.8萬個。因此,綠電外送工程不僅可以有效解決民族地區因內部潛力不足而導致的新能源消納問題,還能有效拉動區域內部的經濟增長,提供就業崗位,促進地區經濟的綠色低碳發展。綜上所述,通過特高壓輸變電技術,將清潔能源電力輸送到千里之外的中東部地區,有力促進了能源資源大范圍轉移和優化配置,有助于減輕民族地區清潔電力消納壓力,緩解中東部地區的電力供需矛盾。基于“綠電工程”的區域合作將加快推動民族地區將新能源資源優勢轉換為經濟優勢,開拓綠色低碳發展新道路,有效協調民族地區和內陸地區的能源轉型,構建可再生能源電力發展新格局,助力全國性“雙碳”目標的達成。
(五)探索建立深度融合模式,促進東中西部地區能源-生態-發展多維融合
實現碳中和目標需要秉承系統思維,推進融合發展模式。作為我國清潔能源富集區和重要生態屏障,民族地區要立足自身的功能定位,推進風、光、水、生物質多能互補發展,使新能源產業與生態產業、經濟發展深度融合,建立能源-生態-發展融合模式。依托清潔能源資源稟賦,打造特色產業集群,釋放經濟增長新動能。首先,民族地區應該積極建立清潔能源和生態產業示范基地,大力發展風能、太陽能光伏產業,配套建設特高壓輸變電系統,實現源網荷儲一體化發展。同時,促進清潔能源開發和生態保護協同融合。長期以來,大規模開發利用化石能源導致生態環境被破壞,而發展可再生能源有利于改善生態環境,因此,可再生能源的潛力遠大于化石能源。積極推進清潔能源示范區建設,將生態保護理念融入清潔能源產業發展之中。在沙漠、荒灘、戈壁建設光伏基地,可以發揮太陽能光伏面板的遮光、防風和減蒸發作用,稀疏草地變為青綠草原,綠色植被抑制了沙土飛揚。因此,發展清潔能源產業,不僅可以提供清潔能源電力、創造就業、拉動經濟,而且有利于提升當地生態系統的自我恢復能力,改善生態環境,提升城市生活質量,以清潔能源產業發展促進生態文明高質量建設,實現產業-經濟-城鎮化多維融合。
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跳出民族地區的約束,促進東中西部地區優勢互補、深度融合。建設全國統一大市場旨在打破地方保護和市場分割,促進商品要素資源在更大范圍內暢通流動,推動資源有效配置。民族地區“雙碳”目標的實現不僅需要依靠自身的清潔能源資源優勢,而且需要發達地區在技術、人才、產業、市場等方面提供幫助,通過各地區的優勢互補,凝聚發展合力。在制定西部地區發展策略時,要轉變戰略思路。例如東北振興計劃、西部大開發等戰略的具體實施,應該形成東西聯動,東部地區不僅提供資金保障,還可以在先進技術、高端人才、優勢產業、統一市場等方面提供體制機制配套措施。具體來說,一方面,西部民族地區擁有廣袤無垠的戈壁荒漠,清潔能源發展潛力無限。但是,由于技術能力有限、資金短缺,開發難度大。東部沿海地區對非化石能源的需求較大,擁有先進的技術和充裕的資金,但是地理空間受限,非化石能源的發展難以滿足自身需求。因此,在實現“雙碳”目標的戰略布局中,東中西部地區必須聯手合作。這種合作既不是責任分擔,也不是幫扶,而是互利共贏、協同聯動、深入融合。如此一來,碳中和將成為東中西部地區協調發展的新機遇。西部地區利用自身的清潔能源優勢承接東部地區高耗能產業的轉移,不僅可以降低東部地區實現“雙碳”目標的成本,還可以促進優勢產業建設,創造就業機會,拉動地區經濟增長,實現互利互惠。
〔責任編輯:沈 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