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 靳雪瑞
摘 要 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持續改革,重點改革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及其部門之間的權責劃分。先后經歷了管理職權下放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初步探索階段、社會力量參與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內涵深化階段和多元主體協同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創新發展階段。作為利益主體的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及其部門等主體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效果期待不盡相同,往往會采取各種策略進行博弈。在博弈過程中,維護中央政府權威和保持地方政府政策執行靈活性的矛盾、不同政府部門多頭管理致使政府權威碎片化、地方政府間爭取優質教育資源以及“搭便車”行為和官員晉升競爭等問題制約著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功能的發揮。為此,應整合各級政府之間的利益、強化中央政府的主導作用、調整地方政府的考核制度、推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
關鍵詞 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市域產教聯合體
中圖分類號 G71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3)31-0045-07
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是指通過政策制定和組織推動,發揮政府統籌協調作用,聯結教育、經濟、勞動、就業等各個領域,形成教育部門協調、多部門協同、行業企業參與的發展合力,促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多元主體聯動機制。2022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深化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改革的意見》,明確提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戰略任務是探索省域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新模式、打造市域產教聯合體、打造行業產教融合共同體,形成“一體兩翼”發展格局,推動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統籌協調權力進一步下沉。2023年,教育部辦公廳發布《關于開展市域產教聯合體建設的通知》,進一步明確了市域產教聯合體建設的條件要求,為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提供了實踐遵循。為了有效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各級政府已經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對企業和職業院校進行引導和鼓勵,但是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依然存在“學校熱、企業冷”的“兩張皮”問題[1]。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推進有賴于政府職能的發揮,政府職能需要由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及其部門承擔。然而,政府間的利益訴求并不完全一致,其中有三條線索是人們關注的焦點:一是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權責劃分;二是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之間的職權劃分;三是地方政府之間的互動。本研究從這三條線索出發,重點梳理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歷史脈絡,分析政府之間互動過程中存在的問題,并據此指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改革路向。
一、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歷史脈絡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職業教育辦學模式逐漸從產教結合走向產教融合,對我國經濟社會發展產生了深遠影響??傮w而言,改革開放以來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大致經歷了三個發展階段:管理職權下放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初步探索階段、社會力量參與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內涵深化階段、多元主體協同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創新發展階段。
(一)管理職權下放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初步探索階段(1978-1997年)
“文化大革命”結束后,由政府主導完成了職業教育發展的兩項重要工作:一是恢復職業教育在經濟社會發展中的重要地位;二是大力發展職業高中。1978年,鄧小平在全國教育工作會議上指出應該考慮擴大各種中專、技校的比例,同時強調教育事業要和國民經濟發展的要求相適應,在教育與生產結合的內容和方法上要有新的發展[2]。1979年,國家勞動總局頒布《技工學校工作條例(試行)》,指出技工學校的教學應與生產過程相結合,以此來培養學生的實際操作能力和解決實際問題的能力[3]。這是職業教育教學和生產相結合的表述首次出現在國家的政策文件中,標志著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思想的萌芽。從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改革在各個領域逐漸深化。1985年,《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指出要簡政放權,在堅持中央統籌的基礎上,將職業教育管理的權力下放給地方政府,并且鼓勵集體、個人和其他社會力量參與職業教育辦學[4]。1987年國家教委印發的《關于社會力量辦學的若干暫行規定》以及1989年勞動部印發的《關于技工學校深化改革的意見》等文件要求企業積極參與職業教育,接納職業學校學生進入工廠實習和實踐,這表明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內涵逐漸從生產和教學之間的結合走向企業和學校之間的結合。1991年,《國務院關于大力發展職業技術教育的決定》指出,應在政府統籌下,加強行業、企業單位辦學和各方面聯合辦學,發揮企業在培養技術工人上的優勢,并提倡“產教結合,工學結合”[5],這是首次在國家層面的政策文件中出現“產教結合”這一表述,標志著產教融合思想的進一步發展。1993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規劃綱要》,要求充分調動社會各界的積極性,形成全社會興辦多種形式、多層次職業教育的局面,并提倡走聯合辦學、產教結合的路子[6]。1996年頒布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指出,職業學校、職業培訓機構實施職業教育應當實行產教結合,為本地區經濟建設服務,與企業密切聯系,培養實用人才和熟練勞動者[7]。在《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中,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從政策引導走向法律要求,標志著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開始從理念引導走向實踐探索。
(二)社會力量參與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內涵深化階段(1998-2011年)
1998年,國家教育委員會更名為教育部,重新成為國務院的下屬機構,在教育部的領導下,高等職業教育快速發展,職業教育體系逐漸完善[8],開始探索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之路。同年,中國共產黨第十五次全國代表大會上提出的《面向21世紀教育振興行動計劃》明確提出,建立初、中、高銜接的職業教育體系,確立了高等職業教育的地位[9],并要求職業教育和成人教育走產教結合的道路,調整學校布局,優化資源配置。2002年,國務院召開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會議,頒發了《國務院關于大力推進職業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強調應依靠行業企業舉辦職業教育,企業應與職業院校開展多種形式的聯合辦學,確立了政府、學校、行業、企業協同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組織布局。2004年,教育部等七部門印發的《關于進一步加強職業教育工作的若干意見》指出,要推動產教結合,加強校企合作,積極開展訂單式培養,行業企業應積極參與技能人才培養培訓,開創行業企業與職業院校協同育人的教育模式,在實踐中豐富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內涵。2005年,國務院再次召開全國職業教育工作會議,并頒發《關于大力發展職業教育的決定》,強調推行“工學結合、校企合作”人才培養模式,并要求職業院校加強與企業的聯系,建立和完善半工半讀制度。2006年,教育部印發的《關于全面提高高等職業教育教學質量的若干意見》指出,要大力推行工學結合,突出實踐能力培養,改革人才培養模式,同時強調要加強實訓、實習基地建設。這一時期,高等職業教育快速發展,市場成為重要的職業教育辦學主體,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內涵進一步深化,出現了多種產教融合發展模式,這是職業教育適應經濟社會發展變化的必然選擇。
(三)多元主體協同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創新發展階段(2012年至今)
黨的十八大以來,我國持續推進行政管理體制改革,以政府職能轉變為核心,繼續簡政放權、推進機構改革、完善制度機制[10],在職業教育管理中,逐步形成政府統籌、分級管理、地方為主、行業指導、校企合作、社會參與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2013年,中共中央印發的《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指出:“加快現代職業教育體系建設,深化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培養高素質勞動者和技能型人才”[11]。首次使用“產教融合”這一概念替代“產教結合”,并將深化產教融合納入國家經濟社會發展的重大戰略之中。2014年國務院印發的《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對我國現代職業教育體系進行了更加全面、準確的概括[12],要求同步規劃職業教育發展與經濟社會發展,明確了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原則和校企合作的規則,并提出應發揮企業的辦學主體作用。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指出,要深化產教融合,促進教育鏈、人才鏈與產業鏈、創新鏈有機銜接,逐步形成職業院校、行業、企業等多主體共同辦學、協同育人的職業教育發展新格局。這是國家層面出臺的第一個關于產教融合的專門性文件,對教育與產業的融合發展提出了更高要求。2019年國務院印發的《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指出,要深化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動企業深度參與協同育人,建立產教融合型企業認證制度,并對進入目錄的產教融合型企業進行政策激勵,突出了企業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的主體地位。2021年中共中央、國務院印發的《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要協同推進職業教育產教深度融合,將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列入經濟社會發展規劃,并要求建設產教融合型城市、打造引領產教融合的行業標桿、培育產教融合型企業。2022年,新修訂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明確,要堅持產教融合、校企合作,在法律層面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健康、可持續、深入發展提供了發展保障,也為未來職業教育發展明確了定位。這一時期,我國初步形成了橫向融通、縱向貫通的現代職業教育體系,職業教育的類型教育地位得以確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發展方式更加多樣化,職業教育在經濟、科技、創新發展中的作用更加突出,職業教育在教育鏈中與高等教育和繼續教育的關系更加明確、在產業鏈中與區域主導產業的聯系更加密切、在創新鏈中與科學研究和工程教育的結合更加緊密、在人才鏈中與現場工程師培養的融合更加深入,促進了職業教育與經濟社會發展同頻共振。
二、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現實困境
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作為利益主體的中央政府、地方政府及其部門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效果期待不盡相同,往往會采取各種策略進行博弈。因此,各級政府及其部門間的博弈策略能否實現較好整合,直接關系到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目標的實現。
(一)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互動過程中的利益博弈
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中,中央政府主要負責管理全局性、綱領性問題,區域性的、具體性的問題則主要由地方政府負責。由于我國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職責高度同構[13],地方政府的管理活動也是依靠科層組織的層層委托向前推進[14],這種委托—代理關系的主要特征是下級政府服從上級政府[15]。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改革的過程中改變了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間的偏好、信息與獎勵機制,這是央地博弈中地方政府興起的制度性原因[16]。
1.中央政府通過“計劃—審批”的方式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
在我國的政治體制下,中央政府掌握著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發起權和終止權,通過規則的制定和資源的分配影響地方政府產教融合發展的實際進程。中央政府通過各種計劃和指標來管制和監督地方政府推進產教融合發展的情況,而地方政府則通過領會中央政府的政策意圖來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隨著“項目治國”的興起[17],中央政府通過設立和審批各種項目來推動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但是,由于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之間存在較長的行政距離,地方政府擁有更多的“地方性知識”,掌握更多的非對稱信息,一定程度上會影響中央政府“計劃—審批”方式的運行。
2.地方政府通過變通執行中央政府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維護自身利益
中央政府的產教融合政策是整體性、全局性的,需要地方政府配合執行。因此,在中央政府政策制定過程中,有一些地方政府極力爭取對自身有利的政策方案和政策執行條件。在產教融合政策中,很多原則性的規定都是通過帶有意識形態色彩的話語呈現的,這些話語與產教融合政策缺乏明確的對應關系,其精細化有賴于地方政府在政策執行過程中的闡釋。地方政府根據自身對產教融合政策目標的理解和需要,附加一些原政策目標中所沒有的內容或作出不同于中央政府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精神的解釋,使得產教融合政策的適用對象、范圍、力度等超過了原政策的界限[18]。
3.壓力型體制下地方政府官員通過“對上負責”的方式執行產教融合政策
當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目標與任務由中央政府委托給地方政府時,“讓上級滿意”就成為地方政府的主要追求[19]。在擁有集權慣性的政治體制中,中央政府擁有絕對權威,地方政府在遇到具體問題時往往等待中央政府的解決方案而不愿或不敢主動作為。同時,也有一些地方政府官員看重個人利益,不愿意付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的成本,也不愿意承擔風險,對中央政府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等待觀望。在“下管一級”的管理體制下,一些地方政府官員主動迎合上級意志,不顧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規律以及本地區實際情況,機械地執行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導致中央政府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失去了應有活力和適用性。
(二)政府部門和政府部門互動過程中的部門分割
我國中央政府與地方政府之間的關系不是簡單的縱向權力和資源分配關系,而是兼顧縱向和橫向權力分割的條塊關系,賦予了中央政府在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更多的靈活性[20]。地方政府的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既接受地方政府的領導,也接受中央政府對口部門的業務指導或領導。在這種架構中,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作為影響產教融合的核心部門,兩者之間的互動受到重點關注。
1.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的部門化分割
在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過程中,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相關部門幾乎掌握著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所有重要人力資源、財力資源、物質資源以及各種項目設置和評價等辦學資源[21]。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需要處于主導地位的關鍵部門和輔助部門相互協作。然而,由于同級政府部門之間的協作機制不完善,部門化的分割使得需要跨部門解決的問題較為困難。究其原因:一是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之間的職權劃分不清楚;二是在部門利益的影響下,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會根據利益博弈的效用函數,擴張或者收縮本部門的管轄范圍。
2.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多頭管理,導致權威碎片化
在“條塊結合”的管理體制下,地方政府管理其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的人財物,這些部門的上級主管部門則對其業務進行指導。伴隨政治體制改革,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不僅是產教融合政策的執行主體,也是獨立的、理性的利益主體。因此,各政府部門經常從部門本身角度出發認識和理解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政策的具體措施也都局限于以部門為中心,一定程度上忽略了與其他部門之間的關聯性,造成“整體政府”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的缺位和失位[22],當各政府部門利益發生沖突時,各部門將維護部門利益作為首要任務,忽略了部門利益之間的整合,影響了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的效果,導致政府權威的碎片化。
3.行業主管部門過度參與削弱教育行政部門的權力
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職權在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之間交叉,一些原本應該由教育行政部門掌管的職權被其他行業主管部門承擔,一定程度上削弱了教育行政部門的權力[23]。行業主管部門以行政化的方式處理專業化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問題,在推進過程中容易引起職業院校的象征性合作。如果教育行政部門在推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的主導地位不能合理確定,就難以在具體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制定與執行上擁有主動權。同時,在部門權力利益化的情況下,轉變行業主管部門的職業教育管理職能經常受到阻礙,甚至會出現行業主管部門在某些利益相關方面進一步集中權力的趨勢,導致國家層面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頂層設計”難以有效落實。
(三)地方政府與地方政府互動過程中的府間競爭
中央政府將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事務以屬地化的形式逐層發包給各級地方政府,并配置一定的權力資源、財力資源和物質資源。然而,優質資源在任何時候都是稀缺性資源,各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由此產生[24]。同時,在實際運行過程中,地方政府官員的升遷深受上級政府影響,促發同級政府官員之間的“政治錦標賽”[25]。
1.地方政府之間對優質資源的爭取
爭取優質職業教育資源對于地方政府而言,是服務區域經濟發展的需要。通過政策試點推動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是職業教育改革過程中經常使用的政策工具,這會導致不同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為了爭取中央政府的認可,一方面,地方政府根據中央政府政策目標的要求制定和完善政策方案;另一方面,則會努力爭取上級政府官員的支持。通過特定項目配置資源是專項轉移支付的重要方式,因此,一些地方政府經常需要到中央政府及其部委爭取項目[26],相對稀缺的職業教育資源必然會引起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2019年,教育部、財政部聯合印發《關于實施中國特色高水平高職學校和專業建設計劃的意見》明確“對職業教育發展環境好、重點工作推進有力、改革成效明顯的省(區、市)予以傾斜支持”[27]。因此,如果轄區內的職業院校進入“雙高計劃”名單,地方政府就能夠從中獲得中央政府更多的政策支持和財政補助,這成為地方政府爭取職業教育資源的重要內驅力。
2.地方政府為節約成本選擇“搭便車”
地方政府是中央政府具體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的執行者,在執行政策過程中,地方政府由于獲得了一定的授權而成為獨立的利益主體。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具有投入高、周期長、見效慢等特點,而且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的收益主要體現在技術技能型人才的培養數量和培養質量上,具有較高的流動性[28]。這就導致一些地方政府經常通過政策優惠引進技術技能型人才,通過“搭便車”的方式享受中央政府以及其他地方政府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所產生的社會效益,從而達到滿足區域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目的。如果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過程中,地方政府都選擇這種“搭便車”的做法,那么就會導致技術技能型人才的缺失,使經濟社會發展受到影響[29]。
3.地方政府官員之間的晉升競爭
在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地方政府需要面對彼此之間的競爭,這種競爭的激勵機制主要來自地方政府官員之間的“政治錦標賽”。在這種晉升模式下,地方政府常常需要被動應對各種資源壓力,難以實施長期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計劃。為了在晉升競爭中獲得成功,政府官員往往會將有限的資源放到其任期內的政績工程上。地方政府官員不僅圍繞地方經濟社會發展進行經濟競爭,而且很多地方政府推動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背后也有“土地財政”的影響[30]。為了處理跨區域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問題,地方政府之間也存在合作關系,但部分地方政府之間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合作仍然只是圍繞區域經濟發展亟需的項目進行,而且,這種合作過程經常受到地方政府官員個人偏好的影響。
三、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的改革路向
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需要多元主體的互動協商,而不同主體對產教融合有著不同的利益訴求和期望。一方面,中央政府關注的是公共利益,而政府部門和地方政府關注的是部門利益和地方利益;另一方面,不同的利益訴求導致了不同利益主體之間的相互猜忌和指責。因此,應調整中央政府、政府部門以及地方政府等主體之間的利益關系,在利益整合的基礎上,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主體之間的有效合作。
(一)強化中央政府的主導作用
伴隨經濟體制的改革,我國職業教育管理體制也進行了相應的改革,部分權力逐漸下放到地方政府。但目前職業教育多頭管理的問題仍然存在。各政府部門和地方政府對于職業教育都有一定的管理職責,并都設有相應的管理機構。然而,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過程中卻存在很多問題,管理部門各自為政,導致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失真。因此,強化中央政府的主導作用,完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推進機制,是提高產教融合政策執行有效性的必然要求。在多元化的利益格局之下,各政府部門和地方政府從公共利益、部門利益、地方利益以及個體利益出發執行職業教育政策,利益沖突在所難免。面對這些利益沖突,要充分發揮中央政府的主導作用,強化中央政府維護社會公共利益的作用,促進政府間的合作,這種合作的前提就是他們之間具有共同的利益,也就是說他們具有整合的利益[31]。要明確政府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過程中的職責,繼續轉變政府職能,避免政府權力過多直接介入產教融合管理事務。利用立法、撥款等手段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進行宏觀管理,使其適應經濟社會發展的需求。承擔起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的制定、資源的公平配置、產教融合政策落實情況的監督和考核等責任,注重為職業院校和企業營造公平的制度環境,使職業院校和企業成為市場經濟體制下真正意義上的辦學主體[32]。
(二)調整地方政府的考核制度
在以經濟發展為主要指標的考核制度之下,地方政府官員的政績與地方經濟發展水平和發展速度密切相關,致使很多地方政府官員對于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缺乏足夠的積極性。在“下管一級”的行政管理體制下,追求上級滿意,對上負責是地方政府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著眼點,但考核過程中只有政府參與,缺乏社會公眾的參與。基于當下地方政府官員政績考核制度的規約,地方政府常將對經濟發展的利益訴求內化于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之中,使得職業教育效率與經濟效率的平衡發生偏離,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實踐中,過于追求經濟效益,力圖盡可能降低經濟支出。因此,要解決地方政府在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中的唯經濟利益至上的問題,就要調整當前的政績考核評價體系。首先,在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的效果實施績效評價的時候,應從結果導向轉向過程導向,注重政策執行過程中工具性與合法性的協調[33]。不僅要考慮經濟效益,也要重視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執行所產生的綜合效益,要將政策目標群體對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的支持情況等納入地方政府官員的考核指標之中。其次,應根據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跨界性特點制定科學的考核標準,使用恰當的考核方法,通過嚴格的考核程序對地方政府政策執行效果進行評估[34]。對于忠實執行中央政府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政策的地方政府官員給予相應獎勵,同時對虛假執行的地方政府官員予以相應懲罰。
(三)完善政府之間的職權劃分
要從根本上解決因政府組織間職權劃分不當造成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困境。當前,我國已經建立并完善了一套與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相適應的具有中國特色的行政管理體制,但尚未形成政府組織機構編制管理的專項法律,以致于不同政府部門間的管理職能時常交叉。因此,對于政府部門的具體職能劃分以及政府組織內部機構設置等,應健全政府組織機構編制的專門法律予以規范,將政府部門的職能配置納入法治化軌道,使政府部門內部的機構設置有法可依,避免政府部門之間因機構設置不規范而造成的職能交叉以及由此導致的產教融合發展問題[35]。在這種情況下,充分發揮教育行政部門和行業主管部門的辦學主體作用,優化行業企業辦學職能,壓實教育行政部門在職業教育發展過程中的第一責任,落實行業主管部門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的主要責任,推動其他政府部門協同配合,逐步形成教育行政部門與行業主管部門職責清晰、同向發力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協同推進機制。
(四)推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
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促進經濟社會高質量發展已經成為我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發展的重點問題。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是構建現代職業教育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創新發展的重要探索,也是解決困擾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兩張皮”問題的關鍵,更是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未來發展的主要方向。因此,應加強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立法工作,盡快出臺國家和地方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促進辦法和條例,從合作協議、權責利明晰、權益保障、風險把控等維度明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管理規范,在法律層面明確多元主體參與職業教育發展的權責利,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提供法律保障。逐步建立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委員會制度,完善中央和地方職業教育委員會分級管理的組織架構與運行機制,制定多元主體參與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規章,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提供制度保障。成立由政府職能部門組成的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工作領導小組,由政府主要領導擔任組長,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組長所在單位,負責具體協調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工作,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提供組織保障。允許社會資本以股份制形式參與職業教育辦學,組建由政府代表、企業法人和學校法人共同參與的董事會管理職業院校的日常工作,建立社會資本參與職業教育辦學的注冊登記、資產管理、產權保護、收益分配等制度,探索公辦職業院校和民辦職業院校之間相互委托管理的長效機制,通過政府購買服務方式支持民辦院校參與公辦職業院校辦學,為職業教育產教融合實體化運作提供資源保障。
參 考 文 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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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Historical Evolution, Current Predicaments and Reform Direction of the Promotion Mechanism of?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China
Li Yang, Jin Xuerui
Abstract? Since the dawn of the reform and opening-up, the promotion mechanism of the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in China's vocational education has continued to reform, focusing on reforming the division of powers and responsibilities between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local governments with their departments. It has experienced the preliminary exploration stage of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in vocational education with decentralization of management authority, the deepening stage of the connotation of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with the participation of social forces, also the stage of innovation and development of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with multi-subject coordination. As stakeholders, the central government, local governments and their departments have different expectations for the effect of the promotion mechanism of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and often adopt various strategies to play games. In the process of the game, there were the contradictions between maintaining the authority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nd maintaining the flexibility of local government policy implementation, the fragmentation of government authority caused by multiple management of different government departments, the struggle of local governments for high-quality educational resources, and the “free rider” behavior and official promotion competition restrict the function of the promotion mechanism of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the future, it is necessary to integrate the interests of governments at all levels, strengthen the leading role of the central government, adjust the assessment system of local governments and promote the physical operation of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Key words? vocational education; industry-education integration; promotion mechanism; city-level industry-education union
Author? Li Yang, PhD candidate of Tianjin University (Tianjin 3000350); Jin Xuerui, PhD candidate of Shaanxi Normal University
作者簡介
李陽(1992- ),男,天津大學教育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職業教育社會學,職業教育政策(天津,300350);靳雪瑞(1994- ),女,陜西師范大學教育學部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教育史
基金項目
教育部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課題攻關項目“職業教育專業建設與產業發展的譜系圖研究”(20JZD055),主持人:潘海生;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現代化進程中職業教育治理的社會支持系統研究”(2021YJSB155),主持人:李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