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的目錄學史問題補述

（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州 350007）

摘 要：新中國成立以來，諸本《史記》著錄索引已有專列“史漢”部，或未列“史漢”部卻載存相關書目的現象，值得馬班異同研究者關注。梳理諸本“史漢”部，并回顧學術史可以發現，目錄專著中始列“史漢” 部者，當為民國鄭鶴聲《正史匯目》，而最早摭入“馬班異同評”的?？颇夸浾?，恐是宋人高似孫《史略》，但鄭、高二書均未得到學界應有的評定?！笆窛h”部所標“史漢”，或非《史記》《漢書》對比研究的相關書目，故于治目錄者理當辨清。另外，二書比較之疑難考察的研究方法，不可拘泥于二書比較之疑難考察的研究史，應熟稔研究史而跳出研究史，回歸于原典以重新辨清路向。

關鍵詞：《史記》；《漢書》；目錄學史；補述；研究方法

中圖分類號：K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5128（2024）04-0027-12

作者簡介：楊勝強，男，廣西南寧人，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經學文獻與經學史研究。

《史記》《漢書》比較研究，或稱史漢異同，或馬班異同，或班馬優劣，是于古傳統、今猶熱門的一項課題。近 30"年來，二書比較之研究史的綜述較為

豐富，如 1994 年張大可《略論馬班異同的內容與發展歷史》，1994nbsp;年樸宰雨《〈史記〉〈漢書〉比較研究》，2004"年王記錄、王青芝《評乾嘉學者的馬班異同論》，2005"年沙志利的博士論文《〈史〉〈漢〉比較研究》及其期刊論文《唐以前的〈史〉〈漢〉比較研究綜述》，2009"年曾小霞的期刊論文《近 30"年〈史〉

〈漢〉比較研究綜述》《明清〈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綜述》《試析唐前“史漢優劣論”》及其 2012"年博士論文《〈史記〉〈漢書〉的敘述學及其研究史》，以及

2012"年周婷婷的碩士學位論文《史漢比較研究專著專論敘錄》等，相繼為此搭建起《史記》《漢書》比較研究史的整體框架。

眾所周知，考察前人成果是進入一項研究領域的前提，而相關目錄著作及研究史的綜述，則可以為該項研究提供極大的便利，如王鳴盛說“目錄之

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涂，方能得其門而入”^［1］1，又顧廷龍曰“若不習目錄而率爾操觚，則前賢卓論未及見聞，徒貽井蛙之譏”^［2］1。《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的目錄學史亦是。然而，前述所列作為具有“目錄”性質的諸多綜述，雖較為全面地梳理了《史記》《漢書》比較研究史，但卻鮮見討論二書比較研究史中的目錄情況，一些重要的目錄問題亟待解決，如目錄專著中的“史漢”部未能引起重視；始列“史漢”部的目錄專著與最早摭入“馬班異同評” 的?？颇夸浳茨芩菰?；“史漢”部所標“史漢”的名與實是否相符未能一一辨明。另外，在“究其本末，以見學術之源流沿襲”^［3］18"后，如何考察《史記》《漢書》比較中的具體疑難，繼續推進二書比較研究的問題仍需繼續思考。

一、新中國成立以來目錄索引的“史漢”部

2012 年周婷婷碩士學位論文《史漢比較研究專著專論敘錄》，從目錄角度廣羅二書比較研究的資料，分作“歷代史漢比較研究專著敘錄”“歷代史漢比較研究專論敘錄”“史漢比較研究碩博論文敘錄”等方面，是一篇綜概二書比較研究狀況殊為扎實的文章，可惜的是其未能較多關注目錄專著中的

“史漢”部問題?？疾煨轮袊闪⒁詠碇T本《史記》著錄索引，可知它們專列“史漢”部① 與未列“史漢”"部卻載存相關書目，是《史記》等目錄索引的普遍錄文方式。

1955 年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司馬遷著作及其研究資料書目》（下皆稱“1955"年”）的著錄內容分四類：“第一類著作；第二類研究，內再分：甲、考證質疑，乙、增補廣征，丙、義例評論，丁、目錄?？保坏谌愊駛鳎坏谒念愳裟?。”^［4］檢是書知，二書比較研究的書目未能獨作一類，大多分散在“乙、丙” 類中。1957"年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一、二所編輯《〈史記〉研究的資料和論文索引》（下皆稱“1957"年”），目之所見，乃新中國成立以來首次專列“史漢異同”^{［5］19–20}"的目錄著作。是節列出題名、卷數、作者、版本，見表1。

1957"年“史漢異同”所收書目僅 12"條，大抵標為“ 班馬”“ 史漢”等類，名實符合，十分精確。之后，1976"年王民信編《〈史記〉研究資料與論文索引》（下皆稱“1976"年”）的“史漢異同”在與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所編的基礎上增補3 條：

史漢異同補評存 33"卷，宋倪思撰，劉辰翁評， 明萬歷間吳興凌氏刊本，缺卷三十四至三十五。“中央圖書館”藏。

補訂班馬異同十二卷，宋倪思撰，劉辰翁評，“中央圖書館”藏。

補班馬異同六卷，清周中孚撰，舊抄本。臺灣傅斯年圖書館藏。^［6］34

比較二書，可知兩點。其一，除卻所增，余下的均與“1957"年”相同，或是王民信以之為底本而進行的編撰。其二，王民信補入藏于中國臺灣的古籍，據此又可增進對諸書版本藏地的認識，例如通過考察可知，周中孚《補班馬異同》六卷舊抄本恐為國內今存孤本①。

1986"年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所編《歷代名家評〈史記〉》（下皆稱“1986"年”）上篇的“論馬班異同”^{［7］255–281}，分列作者、內容摘錄、出處（不涉及版本），著錄內容始自傅玄，直至當代李長之。

1989"年楊燕起、俞樟華著《〈史記〉研究資料索引和論文專著提要》（下皆稱“1989"年”）之“史漢異同”^{［8］115–125}，與前述“1957"年”“1976"年”著錄體例相似，只列題名、卷數、作者、版本，不摘抄內容?！?986 年”“1989"年”二書的編纂殊為有力，楊先生摭錄新中國成立以后的研究成果，使“史漢”部的著錄內容大大擴增，較“1957"年”“1976"年”更為翔實。

1995"年徐興海主編《司馬遷與〈史記〉研究論著專題索引》（"下皆 稱“1995"年 ”）之“ 班馬異同”^{［9］214–225}分作“《史記》與《漢書》之總體比較”“具體問題之比較”二類，較前凸顯了分類意識。該書同樣參考前人成果，如采摭王民信著錄藏于中國臺灣的古籍情況，但需要注意的是，是書著錄體例不一，或只列“題名、卷數、作者、版本”，或只對作者所認為重要的書目進行“作者簡介”“內容簡介”“作者介紹”“內容提要”“論點摘要”的詳記。另外，徐先生較前增補了一些書目，如清人金甡《史漢評林訂誤》、陳直《史漢問答二卷》等。

2011"年張新科、高益榮、高一農主編《〈史記〉研究資料萃編》（下皆稱“2011"年”）之“《史記》與

《漢書》”^{［10］351–360}一節，列作者、內容摘錄、出處，著錄內容始自唐代張守節，終至今人夏民程，共 22 條。該書每條摘抄的評述皆較為豐富，其中，自第9 條起為今人之論。

2015"年張大可、丁德科主編《〈史記〉論著集成》第 6"冊之“論馬班異同”^{［11］216–238}與 1986"年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編《歷代名家評〈史記〉》上篇的“ 論馬班異同”大抵一致，二者恐是同篇再版。第20"冊之《〈史記〉論著提要》與《〈史記〉論著索引》并無“ 史漢”部。與之類者，2016"年陳悅、計曉云、華海燕等著《歷代〈史記〉著述考》^［12］，未有專門敘錄。

2017"年趙望秦主編《中外書目著錄〈史記〉文獻通覽》雖無列“史漢”部之名，卻收集了歷代眾多目錄書中散見的“史漢異同”研究書目，具有“通覽” 的價值，即如《敘例》所言：“從歷時性之古昔迄于今日與共時性之中土及于域外編撰的圖書目錄當中搜集并排比所著錄的《史記》文獻，意在由縱向上貫通古今而可便捷地瀏覽《史記》文獻之先后發展概況，橫向上聯通中外而可便捷地瀏覽《史記》文獻之異同概括。”^［13］1查檢該書，可知徐興?！端饕匪d金甡《史漢評林訂誤》出自《杭州府志·藝文志》。因此，若從是書輯出關于二書對比研究的書目，稍加整理，可以饗惠馬班異同研究者。

綜上所述，新中國成立以來獨列的“ 史漢”部有“1957"年”“1976"年”“1986"年”“1989"年”等索引著

作，它們與同樣具有學術價值而未列“史漢”部卻載存相關書目的目錄著作，及近 30"年來二書比較研究史的綜述，可以構成幾乎綜概《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發展狀況的當代“目錄大綱”，是進入二書比較研究的最佳學術指南。然而值得注意的是，這些當代“目錄大綱”在更早的傳統目錄書中亦已出現，換句話說，歷代馬班異同研究的所見書名匯聚的“史漢”部，在近代史志?？颇夸浿性缫颜嫉昧艘粋€子類的位置。

二、鄭鶴聲《正史匯目》與高似孫《史略》的價值

（一）鄭鶴聲《正史匯目》的價值：首次專列“史漢”部

諸本《史記》索引論著中對鄭鶴聲的最早關注，至遲為 1989"年楊燕起、俞樟華《〈史記〉研究資料索引和論文專著提要》“史漢異同”載錄，可惜沒有涉及《正史匯目》，僅著錄了鄭鶴聲關于“史漢”比較的研究，如其曰“《史漢研究緒言》，鄭鶴聲，《史學雜志》二卷二期，1930"年 5"月。《史漢研究》，鄭鶴聲，1930"年商務印書館排印本”^［8］117。

其一，《正史匯目》有 1926"年云南高等師范學院油印本與 1928"年上海商務印書館本① 。是書印行之后，后世的目錄著作希有關注。目力所及，存錄者有范希曾《書目答問補正》曰：“《子略》四卷，目錄一卷。宋高似孫。學津本，百川本。[補]：……諸暨鄭鶴聲《正史匯目》不分卷，此編欲彌章書未行之憾，用意與實齋相似，有云南高等師范學校油印本。”［14］121–122

其二，2016"年《歷代〈史記〉著述考》書后雖然附錄“《正史匯目》著錄日本〈史記〉著述”一節，但該節顯然與“史漢”部無關。另外，姚名達《中國目錄學史》載：“鄭鶴聲撰《史部目錄學》，為正史篇目結一總帳?！?sup>［^15］299《史部目錄學》全稱《中國史部目錄學》，該書自序寫道：“目錄學者，讀書之門徑，而史部目錄學，則又讀史之門徑也。本書以中國為主，而兼采西說，用資參證?！笨蓹z核之，《史部目錄學》未能論及“史漢”部。

《正史匯目》共二十四章，前三章為“ 正史總”“《史記》部”“《漢書》部”，第四章乃“史漢部”② 。據此或可知之，鄭氏在史志?？颇夸浿袑Ａ小?史漢” 部，乃一大首創之舉。“ 史漢”部以時間順序，分作“以上宋時人”“以上明時人”“以上清時人”^［16］三個祚《史漢韻說》、王益之《西漢年紀》三十卷、婁機《班馬字類》。以上宋時人。許相卿《史漢方駕》三十五卷、潘光統《史漢存疑》、郝敬《史漢愚案》八卷、施端教《讀史漢翹》二卷、胡粹中《漢史筆記》、許注《史漢評纂》八卷、佚名《史漢合抄》十卷、唐順之《荊州批點史漢》十五本、凌稚隆《史漢異同補評》三十二篇、沈啟原《班馬異同》。以上明時人。

唐明章《班馬合抄》、方咸亨《馬班筆記》、佚名《班史菁華》、茅一柱《史漢合編》八十八卷、傅澤《史漢發明》五卷、楊于杲《史漢箋論》四卷、荊州《史漢選》、袁黃《史漢定本》、沈儀《班史清華》十卷、成容鏡《史漢駢拔》一卷、高梅亭《評史漢合鈔》十卷、佚名《史漢異同》六卷③ 、凌以棟《史漢評林》二十卷。以上清時人。［16］91–98第一，鄭鶴聲“ 史漢”部存在一些問題，如“ 成容鏡《史漢駢拔》”之“拔”為“枝”的訛字，此或原書本作，或整理者不慎失誤，恐難知之。第二，又成容鏡《史漢駢枝》所標“史漢”，卻非《史》《漢》對比研究之書，不當列入“史漢”部。誤入之例不止于此， 是于下文詳述。第三，“凌以棟《史漢評林》二十卷”之“凌以棟”為凌稚隆，乃明時人，《正史匯目》將明人竄入清時，或為撰作者疏忽，或整理者不察，未詳孰是。

另外需要注意的是，鄭氏“史漢”部，與 1989"年“史漢異同”及 1995 年“班馬異同”，共有一類潛在之誤，詳論于后。

時段編排，結構清晰。各時段的各條目，均輯錄自 "史傳、官私目錄、地方志。每條書目先列“作者”“題名”（“卷數”），然后摘錄出處內容，有解題者則詳錄，不拘一種，若僅存目者則曰“ 按：見某（著錄/ 引）”，唯首條“張衡?！妒酚洝贰稘h書》”異于其他，似撮意而成?！墩穮R目》其余諸章的著錄條例，與“史漢”部大同小異，為直觀考察鄭氏“史漢”部分類，現將第四章簡目過錄如下：

張衡?！妒酚洝贰稘h書》、王蔑《史漢要籍》二卷、倪思《班馬異同》三十五卷、劉辰翁《班馬異同評》三十五卷、佚名《馬史精略》五十六卷、胡英彥《注釋史漢闕文》、周京《史漢音辨》、湛然而，觀照《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的發展史，《正史匯目》“史漢”部獨具價值。在古代的目錄書中，無論是官修目錄，還是私修目錄，雖然它們各于史部，散見相關的“史漢”類書籍，但卻不成系統，亦不集中歸類，更無《正史匯目》撮錄分部，將“史漢” 部獨作一個子類，與“《史記》部”“《漢書》部”并列的目錄意識。

換句話說，鄭鶴聲《正史匯目》可稱作近代第一部真正意義專列“史漢”部的?？颇夸?。它統概了清代及其以前《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的“相關” 書籍，“視其性之所近，各就其部求之”^［14］3，“其功用固發生在目錄學之本身 ，而 利被遂及于學者”^［3］18，可以“辨章學術，考鏡源流”，殊為有功。

（二）高似孫《史略》的價值：最早匯摭“馬班異同”評

此外，高似孫《史略》匯摭的“馬班異同”評，亦值得討論?！端膸烊珪偰俊肥珍浟怂稳烁咚茖O的《剡錄》（史·地理類）、《子略》（史·目錄類）、《緯略》（子·雜家類）等書，卻獨不入《史略》，對此《經籍訪古志》認為：“按高氏又著《子略》四卷，《四庫全書總目》載之，而不言別有《史略》之著，蓋西土早已亡佚耳?！?sup>［^17］132"明人仍聞《史略》一書，如高似孫《緯略》卷一中，題首載有：“宋會稽高似孫輯，明繡水沈士龍校。似孫既輯《經略》《史略》《子略》《集略》， 又輯《詩略》，事有逸者、瑣者，為《緯略》，蓋與諸略相為經緯，不以匯分者可續也?！?sup>［^18］但沈士龍是否經眼，難可詳悉，因為《史略》在中國久已失傳。

關于《史略》的輾轉下落，周天游指出：

《史略》六卷，南宋高似孫撰，是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史籍專科目錄?！妒仿浴芬粫?國內早已失傳，南宋以來官私目錄均未著錄。直至清末黎庶昌出使日本，隨員楊守敬才于日本東京帝室博物館中訪得此書，遂抄校謄錄， 刻入《古逸叢書》。于是，《史略》復歸本土。此書后又分別編入《后知不足齋叢書》《四明叢書》《叢書集成》中。然而除少數目錄學專著或論文偶有涉及外，仍鮮為人知，其學術價值一直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19］1–2}可知，《史略》由黎庶昌出使日本訪得，抄校謄錄帶回國內，刻入《古逸叢書》后，方得以重新見世。后出的一些目錄專著又將其歸至史部目錄類中，如《八千卷樓書目》史部卷九“《史略》六卷，宋高似孫撰，古逸叢書本”^［20］，《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李氏書目》“史略校補六卷，清陳寶森撰，稿本”^［21］188，《飲冰室藏書目初編》“《史略》六卷，宋高似孫撰，古逸叢書本”^［22］23，《崇雅堂書錄》“《史略》六卷，宋高似孫撰。古逸叢書影宋刻本”^［23］369，等等。

那么，作為我國現存最早的一部史籍?？颇夸?/p>

《史略》，它能否視為最早摭入“班馬異同”評的一部專科目錄？ 這個問題的解決，我們可以從高似孫《史略·序》中見到一些端倪，序曰：

太史公以來，載籍之作，大義燦然著矣。至于老蝕半瓦，著力汗青，何止間見層出！而善序事，善裁論，比良班、馬者固有，犖犖可稱。然書多失傳，世圊少接，被諸簽目，往往莫詳，況有窺津涯，涉閫奧者乎？乃為兩羅散軼， 稽輯見聞，采菁獵奇，或標一二。仍依劉向《七錄》法（按：劉向所著非《七錄》，而是《別錄》）， 各匯其書，而品其指意。后有才者，思欲商榷千古，鈐括百家，大筆修辭，緝熙盛典，殫極功緒，與史并驅，其必有準于斯。寶慶元年十月十日修，十一月七日畢。似孫序。^［19］17

據以序文可知，不是高氏序載“比良班、馬者故有”“班馬”等云云，而斷《史略》摭入“馬班異同”評，乃是“仍依劉向《七錄》（《別錄》之訛）法，各匯其書， 而品其指意”一句，可以判定該書的體例具有歸類前代“班馬異同”評的意識。

《史略校箋·內容提要》曰“《史略》書一本由宋代人所編集宋以前史學評論之大成的專論集”，確是的然?？疾臁妒仿浴房梢园l現，高似孫已非簡單羅列宋前的史學評論，而是有意識地注入高氏傾向的編排體例，具備了個人的目錄思想，從發生學的角度考察，高氏此舉似有可稱，值得專門進行討論。

再者，檢《史略》卷一“諸儒史議”下“班彪”“班固”“劉昭”“張輔（晉）”“裴骃”“劉知幾”“白居易”等條目，與卷二“ 漢書”下“ 東觀漢記”“ 張輔”“ 范曄”等條目所引諸語，將它們與楊燕起、張大可、樸宰雨、沙志利、曾小霞、周婷婷等學者的研究內容進行對比，可以發現今人學者所列舉的與《史略》匯評的內容大致重合。雖然高似孫對“馬班異同”評進

行歸類的做法還未明確標示“史漢”部，但是凸顯在是書的編排體例上，已經使《史略》的“馬班異同”評分類意識有跡可循①。

由此觀之，高似孫《史略》恐是最早一部摭入“馬班異同”評并體現其歸類意識的專科目錄。鄭樵曰：“類例既分，學術自明?！?sup>［^24］1806"至少史志?？颇夸浿小?史漢”部的生長，在高似孫《史略》略見雛形。

三、著錄所標“史漢”，或非《史記》

《漢書》對比研究之書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經部·春秋類》曰：

“《春秋小學》八卷，（清）莊有可撰……是書名《春秋小學》，然實非《春秋》之作，乃討論《說文》字義之書?！?sup>［^25］285"可見書名有時難免混淆視聽。例如《春秋經》之“元”為《春秋小學》卷二的第三字，該字先列《說文》，如有他說則亦引，然后另起一行附上莊氏對《說文》的評述糾摘。通書大抵是這類的編纂體例。《春秋小學·序》雖曰“ 于春秋之義雖甚微且末，要亦不為無補”，卻無關《春秋》經義，可知“是書名《春秋小學》，然實非《春秋》之作”。

與之類者，《正史匯目》、諸《史記》著錄索引的“史漢”部，及未列“史漢”部卻載存相關書目的索引《南齊書》卷五十二《崔慰祖列傳》：“慰祖著《海岱志》，起太公迄西晉人物，為四十卷，半未成。臨卒， 與從弟緯云書云：‘ 常欲更注遷、固二史，采《史》《漢》所漏二百余事，在廚簏，可檢寫之，以存大意。

《海岱志》良未周悉，可寫數本，付護軍諸從事人一通，及友人任昉、徐夤、劉洋、裴揆。’”^［28］902"顯而易見，崔慰祖乃采摭的《史記》《漢書》遺漏的兩百余事，更無二書比較之意。

其三，鄭鶴聲《正史匯目·史漢部》摭入“ 施端教《讀史漢翹》二卷”，此目非是。《讀史漢翹·小序》云：“漢翹者，《史》《漢》中之翹然待出者也。夫班馬之書多矣?！w昌黎云：‘記事必提其要，纂言必鉤其玄?！e遷固之筆，瘞之可為冢；拾遷固之瀋， 疏之可為瀆。世之好學而深思者，慮無不涉其藩籬，擷其英蔓?！?sup>［^29］474"據此可知，施氏讀《史》《漢》只是作文之用。又《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六十五《史部·史抄類存目》云：“是書取《史》《漢》中字句新異者，編錄成帙，蓋仿林越《漢雋》，洪邁《史記法語》例。然卷帙無多，分類繁瑣，殊無益于考證?！?sup>［^30］901

《文選樓藏書記》亦曰：“是書分門摘錄《史記》《漢書》成語。”^［31］410《讀史漢翹》非《史》《漢》對比研究之書，無可疑也。

其四，徐興?！端抉R遷與〈史記〉研究論著專題論著，其中著錄所標“史漢”，有的實至名歸，為二書索引》第 1544"條目：“史漢駢枝（/清）成蓉鏡——成之比、馬班異同之評；有的專指“史記”而因名誤竄、氏遺書本?！钡?545"條目：“史漢駢枝（/清）成孺——輯補二書所漏余事、摘錄二書的翹然成語、專考兩廣雅本，南菁書院叢書本?！?sup>［^9］21“⁶

成蓉鏡”“成孺”實漢名物制度、以二書各自獨冊而合二為一等等。諸如“名實不符”的例子，茲將略次如下：

其一，鄭鶴聲《正史匯目·史漢部》摭入“ ""王蔑《史漢要集》二卷”，非是。此條摘錄于《隋書》卷三十三《經籍志》：“《史漢要集》二卷。晉祠部郎王蔑撰。抄《史記》，入《春秋》者不錄?！?sup>［^26］961"章宗源《隋指一人，孺為名，蓉鏡作字。鄭鶴聲《正史匯目》“以上清時人”中亦著錄。然考是書，《史漢駢枝》亦非《史記》《漢書》對比研究之書。是書所論，皆如《史記·五帝本紀》“登丸山”“西至于空桐，登雞頭”“登熊湘”“（青陽降居）江水”“（降居）若水”“（三苗在）江淮、荊州”“（舜）冀州（之人也）”等地理，及《楚世書經籍志考證》卷十三考證“史漢”二字曰：“一本作 "《史記》?！?sup>［^27］636"姑且不論版本之間“史漢”“史記”二名的不同，僅據《經籍志》“抄《史記》，入《春秋》者不錄”則可推知，王蔑是書止抄“ 不入《春秋》”的《史記》，難以說明亦抄《漢書》，蓋題之淆也。

其二，趙望秦等編《中外書目著錄〈史記〉文獻通覽》所引《補南齊書經籍志》著錄的“崔慰祖《補注史漢存稿》”，此亦非《史》《漢》對比研究之書?？技摇贰皽缬ⅰ敝坝ⅰ保俄椨鸨炯o》“烏江亭長檥船”之“檥”等諸如名物制度的考證^［32］，全不涉《史記》《漢書》二書的比較。

四、二書比較之疑難考察的研究方法問題思考

其五，鄭鶴聲《正史匯目·史漢部》載“ ""高梅亭《評史漢合鈔》十卷，抱經堂書目”^［16］98，1989"年楊燕起、俞樟華著《〈史記〉研究資料索引和論文專著提要》載“《史漢合鈔》十卷，清高嵣輯，乾隆五十三年善成堂刻本”^［8］116，1995"年徐興海主編《司馬遷與〈史記〉研究論著專題索引》亦載“《史漢合鈔》十卷/ 高嵣輯——乾隆五十二年（1788）”^［9］215（按：“五十二年”為“ 五十三年”之訛）。實際上，此亦非《史記》《漢書》對比研究之書。

檢《史記鈔》牌記“《史記鈔》，和陽高梅亭集評 ，乾 隆五十三年訂 ，廣 郡永邑培元堂楊藏余嘉錫曰：“目錄之書，既重在學術之源流，后人遂利用之考辨學術。此其功用固發生于目錄學之本身，而利被遂及于學者。”^［3］18"就目錄學的功用而言，對歷代學術進行考辨，為的是使學術彰明較著，源流歷歷可考，如對《史記》《漢書》比較研究， 或稱史漢異同，或馬班異同，或班馬優劣發展史的梳理檢討即是。就此，明乎《史記》《漢書》比較研究的目錄學史，乃進行二書比較研究的問涂之門。因近 30"年來二書比較之研究史的評述已較豐富，是以前文三節旨在補述訂正此目錄學史的一些問題。前賢卓論見聞既及，又知二書比較所用方法，版”［33］481《，前漢書鈔》牌記“《前漢書鈔》，和陽高梅古今同一，不出其囿，如趙翼“此編所就正史紀傳志亭集評，乾隆五十三年訂，善成堂藏板”^［34］，顯然二書各自成冊，均為四卷，不知《史漢合鈔》之名何來， 又何以作“十卷”。《史記鈔·雜說》載：“茲鈔為時文蓄根抵，制藝溯淵源，乃錄文非錄史也。故以敘次工繪，議論宏闊，有篇法結構，可為文家取資者，方入鈔?！?sup>［^33］485"據此且檢是書可知，高嵣入鈔乃以“論文”為目的，并無《史記》《漢書》對比研究之說。

另外傅澤鴻《史漢發明》、洪基《史漢辨疑》二書，因未寓見，不敢妄下評騭，而據趙望秦《中外書目著錄〈史記〉文獻通覽》一書輯出幾十條題為“史漢”的書目，更無經眼，存疑待考。又，盧文弨《鐘山札記》卷四，及錢大昕《十駕齋養新錄》卷中，二書同載“ 史漢目錄”，僅目驗之，“ 史漢目錄”似是所謂“史漢”部，事實上盧氏文曰“《史記》《漢書》書前之有目錄 ，自 有版本以來即有之 ，為 便于檢閱耳”^［35］100，而錢氏文曰“古人書目錄，皆在篇末。

太史公之《自序》、班孟堅之《敘傳》，即目錄也。今《史》《漢》〈目錄〉，出于后人增加”^［36］408，顯然盧、錢二氏“ 史漢目錄”與“ 史漢”部雖然題名類同，但所指殊異，風馬牛不相及。因此，自鄭鶴聲《正史匯目》始至后世《史記》著錄索引中，那些獨列“史漢”部或“馬班異同”評，及未列“史漢”部卻載存相關書目的索引論著者，其中標示的“史漢”或非《史記》《漢書》對比研究之書，于治目錄者，理當辨清其中虛實。表中參互勘校，其有牴牾處，自見輒摘出，以俟博雅君子訂正焉”^{［37］小引1}，那么，思考二書比較所摘出之異處，它們應具如何的研究方法，則為此下文討論的重點。對此問題，陳其泰先生提出，“深入進行《史》、《漢》比較的研究，但應注意徹底擺脫揚此抑彼思維方式的影響，正確的指導思想是馬班并提，各有優長”^［38］133，乃二書比較應持方法中較為宏觀的理論概括，頗具指導意義。但不同的是，筆者更著眼于二書比較之疑難的考察，其所應具的研究方法問題：既明《史記》《漢書》二書比較研究史，知其著錄大略，及相關疑難考察的始終流轉，那么在熟稔二書比較之疑難考察的研究史，知源流有何成果之后，又尤不可拘泥于研究史，應跳出研究史，回歸原典辨何以續繼①。茲舉一例論之：

黃永年《古籍整理概論》“ 史源不同，不能本?！毕略唬?/p>

班固撰《漢書》在武帝以前又多用《史記》舊文，并不加以點竄（今本《史》《漢》相同之篇往往在文字上稍有出入，《漢書》且常較《史記》簡潔者，呂思勉師指出只是后來傳抄所致，《漢書》讀者多，傳抄頻繁，虛字等頗被省略，而《史記》轉多保存，宋人倪思撰《班馬異同》實為無識）。［39］74

“ 呂思勉師指出”云云，或自《秦漢史》第十九章《秦漢學術》，其載：

漢世文字，去口語尚不甚遠，觀《史記》可知。《漢書》辭句，率較《史記》為簡。后人以為班氏有意為之，非也。古人輯錄舊文，例不改其辭句。《漢書·陳涉傳》與《史記》至今血食之文，尚未刊落，何暇校計虛字？蓋《史記》在唐以前，通行不如《漢書》之廣，其經傳鈔之次數， 即不如《漢書》之多文學：《漢書》較《史記》為簡，乃鈔胥所節。昔人讀書，不斤斤于字句，傳鈔時無謂之虛字，率加刪節，鈔胥尤甚，故《漢書》之虛字，較《史記》減少也。然今《史記》雖較《漢書》為繁，而視《史通·點煩篇》所引則已省，可見今之《史記》，亦為累經刪削之余。此恐非獨《史》《漢》為然，一切古書，莫不如是。此可見東周、秦、漢之散文，與語言殊近，其通曉必甚易。［40］820–8211986"年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編《歷代名家評〈史記〉》僅錄呂思勉《通史評·內篇·六家》^［7］281"一文，未能提及上述二例。蓋于已知目錄，后可為之增進， 又可裨益于目錄之學。既然已明呂、黃二先生所持“《漢書》較《史記》為簡，乃鈔胥所節”說的源流關系，那么何以而證是說的合理性？ 或可由《史記》《漢書》劉邦觀秦皇帝史文的文獻問題進行考察。

《史記》卷八《高祖本紀》：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41］438

《漢書》卷一《高帝紀上》：

高祖常繇咸陽，縱觀秦皇帝，喟然大息， 曰：“嗟乎，大丈夫當如此矣！”^［42］3

《史記》“縱觀，觀秦皇帝”與《漢書》“縱觀秦皇帝”二者之別，清人王先謙《漢書補注》卷一曾辨：

師古曰：縱，放也。天子出行，放人令觀。觀音工喚反。【補注】周壽昌曰：顏訓縱為放，言高祖放觀無忌，解已明。下忽云“放人令觀”，誰放之，誰令之乎？為此贅文，轉失語氣。觀讀如本音。先謙曰：《史記》“ 觀”下多一“ 觀” 字?！墩x》引包愷云“上音館，下音官”。先謙案：多一“觀”字則“縱觀”上屬為義。今人宮觀之觀去聲，觀覽之觀平聲。六朝、唐人詩賦，游觀、達觀、壯觀等字皆作去聲，不可勝數，非盡平聲。［43］6日本學者瀧川資言《史記會注考證》又云：

楊慎曰：當時車駕出，則禁觀者，此時則縱民觀，故曰“縱觀”。愚按：《漢高紀》少一“觀” 字，義異。［44］479唐人顏師古訓詁《漢書》“縱觀”詞義，周壽昌從之以為“高祖放觀無忌”，同時頗嫌顏氏“放人令觀”，以為贅文。今細繹之，“高祖放觀無忌”指高祖觀態，“放人令觀”為令行可觀，二者有別。如果僅據《漢書·高帝紀上》“縱觀秦皇帝”一句，難見前述二義， 故而顏氏的前后不同，恐或參?！妒酚洝范鴣?。楊慎謂秦皇帝出行之時，先有“禁觀”，后“縱民觀”，故有“縱觀”，且“縱觀”后，才“觀秦皇帝”。瀧川資言引之按曰“《漢高紀》少一‘觀’字，義異”，所謂“義異”，瀧川氏未有悉道，或本楊慎之義。王先謙從音韻的角度，認為上“觀”去聲，下“觀”平聲，與顏師古均視二者為平聲不同。又以“縱觀”上屬為義，將“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處截斷，“觀秦皇帝，喟然太息曰”另作一句。如此“縱觀”之義，就王先謙言，以“高祖常繇咸陽”為落腳點，而非“觀秦皇帝”。

諸家以訓詁、音韻等角度考察二者的不同，已認識到《史記》前后兩“觀”或有其各自的學理性，在對字義的理解上具有較大啟發，只是未能觀照《史記》何以較《漢書》多一“觀”字的問題。究其原因乃他們的關注點在于“已知的不同”，見其不同而析其不同，而忽略“已知的不同”是否原本如此，或二者本初并無不同的情形。當然，考察“已知的不同”其不同如何，與懷疑“已知的不同”之是否如此，兩者之間的理路本就迥異。可實際情況是，見二書的不同，必參前賢所論，當執著于前論，往往易陷于前賢的論述中，而難以辨清方向。因此，對于《漢書》較《史記》少一“觀”字而致使義異的文本現象，我們應從“二書有不同，不同在哪里”的訓詁音韻比較之認者，無論從邏輯層面，抑或情理層面，皆存在極大的可能性。又如下三例可證：

《史記·淮陰侯列傳》：“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識，轉向“ 二書并無不同，造成二書的不同有其原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41］316《⁷漢書·韓因，且不僅是個例”的思維上，跳出研究對象來考察研究對象。

要知，《史記》自有書寫文例，《漢書》鈔胥《史記》時，或無意之間將其破壞，或在《漢書》傳抄過程中闕訛增衍，造成與《史記》相悖。呂先生認為“《漢書》較《史記》為簡，乃鈔胥所節”，所節者大抵是“無謂之虛字”。若然，不拘限于虛字，將視野擴大至史文中任一詞性的字，如“觀”，并將“觀觀”定義為“重字相連”，那么，這類現象在傳抄過程中，“不斤斤于字句”下，其中一“觀”是否容易闕失？關于這個情況，日本宮內廳藏舊抄本《史記·高祖本紀》可以提供一條十分有價值的證據。抄本原載“高祖常繇咸陽，縱觀，觀秦皇帝”① ，據圖1"可知第二“觀”字乃重文符號。由此，《漢書·高帝紀上》“高祖常繇咸 陽，縱觀秦皇帝”較《史記》闕漏一“觀”字，這個現象極有可能是，《漢書》鈔胥《史記》時漏抄了一“觀”字，或在流傳過程中被“率加刪節”。

重要的是，此類情況并非一例，還有可舉，如《史記·酈生列傳》載：

騎士歸，酈生見，謂之曰：“吾聞沛公慢而易人，多大略，此真吾所原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余，長八尺，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sup>［^41］3262

《漢書·酈生傳》②曰：

騎士歸，食其見，謂曰：“吾聞沛公嫚易人，有大略，此真吾所原從游，莫為我先。若見沛公，謂曰‘臣里中有酈生，年六十余，長八尺，人

信傳》：“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且怒且喜，罵何曰：

‘若亡，何也？’”^［42］1863

《史記·陳豨列傳》：“ 豨還之代，周昌乃求入見。見上，具言豨賓客盛甚，擅兵于外數歲，恐有變。”^{［41］3200–320}《¹""漢書·陳豨傳》：“趙相周昌乃求入見上，具言豨賓客盛，擅兵于外，恐有變?！?sup>［^42］1891

《史記·吳王濞列傳》：“ 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41］3427–3428}

《漢書·吳濞傳》：“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瞿讼喔妫纶韵隆！?sup>［^42］191《⁴"""漢書·吳濞傳》：周丘得節，夜馳入下邳。下邳時聞吳反，皆城守。至傳舍， 召令入戶，使從者以罪斬令。遂召昆弟所善豪吏告曰：“吳反兵且至，屠下邳不過食頃。今先下，家室必完，能者封侯至矣。”出乃相告，下邳皆下。^［42］1914據此，“《史記》重字相連，《漢書》闕重為一”現象中，除了《漢書》采錄《史記》時有意增刪的情況， 它們之間的變化關系可以概成三類：第一，《史記》原有，《漢書》沿因之不慎漏記；第二，《漢書》本有，《漢書》在傳抄過程中自行脫漏；第三，《漢書》本有，且傳抄過程不變，而《史記》在傳抄過程中自行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sup>［^42］2105

日本石山寺六朝寫本《史記集解酈生陸賈列傳》“人皆謂之狂生，生自謂我非狂生”中，如圖 2"所示，寫本第二個“生”字已作重文符號。今本《漢書·酈生傳》“‘ …… 人皆謂之狂生’，自謂我非狂”，闕漏一“生”字。今本《漢書》因闕后一“生”字，不慎將酈生轉述給劉邦之語，作為酈生對騎士之語。由此而知，《史記》重字相連，《漢書》闕重為一，在文獻傳抄過程中，因重文符號而疏忽漏記，或“率加刪節”脫漏。第三種情況，如《史記·盧綰列傳》曰“及虜臧荼 ，乃 下詔諸將相列侯 ，擇 群臣有功者以為燕王”^［41］3198，《漢書》作“及虜臧荼，乃下詔，詔諸將相列侯擇群臣有功者以為燕王”^［42］1891，亦為一證。

由此而知，黃永年“《漢書》且常較《史記》簡潔者，呂思勉師指出只是后來傳抄所致”云云可謂識其大者矣。首先，據日本宮內廳藏舊抄本《史記·高祖本紀》與日本石山寺六朝寫本《史記集解酈生陸賈列傳》，可得史文或因重文符號而漏記的這一文物文獻的外證；其次，據《史記》《漢書》內部文獻用例，可作“《史記》重字相連，《漢書》闕重為一”這一傳世文獻的內證。外證與內證的雙重結合，可以推導出文獻傳抄過程存在變化情況的一個結論，而得出這個結論的前提，無不是受到在熟稔《史記》《漢書》比較之疑難研究史而跳出研究史，回歸原典重新辨清路向而有所繼進的裨益^［45］。

這并非否定顏師古、周壽昌、王先謙、瀧川資言等學者以訓詁、音韻等方法在考察二“觀”過程時所具有的學理性，只是在相關的問題上，細究之或有其更接近實際的思考路徑。由此，疑難考察的研究史既明，而所考問題尤未解決者，自當回歸于原典重新辨清路向。事實上，熟稔研究史與回歸于原典，二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例如，《史記·韓王信列傳》“ 七年冬…… 韓信為匈奴將兵往來擊邊。漢十年，信令王黃等說誤陳豨”^{［41］3194–3195}，《漢書》作“七年冬……信為匈奴將兵往來擊邊，令王黃等說誤陳豨”^{［42］1854–1856}。如果僅將此看作《漢書》誤刪“漢十年”三字，或是文獻傳抄過程不慎闕失的現象，那么還未盡善，也無法深入考察二書之間史文敘事的差異問題。所幸的是，郜積意先生《〈史記〉〈漢書〉年月考異》闡述的連書現象① ，可以啟發這個問題的思考?！稘h書》無“漢十等說誤陳豨”合為漢七年下一事，乃連書現象也。此乃熟稔《史記》《漢書》比較研究史后，將之所得來加深對原典之間存在差異的認識。

另外，如《史記》《漢書》“西破秦軍濮陽東”，其施事者是否親至濮陽東，這個問題歷來存在爭議， 至少具有三種說法：其一，只有項羽、劉邦，沒有項梁；其二，只有項梁，沒有其他二人；其三，項梁、項羽、劉邦三人同至。《史記》又有“ 齊軍歸，楚獨追北”“項梁……遂追秦軍”“項梁因追之”“項梁既追章邯”等文② ，似可證得項梁親至濮陽東。那么，事實究竟如何？二書比較之疑難的研究史既明，而問題尤未決者，唯有跳出此疑難研究史來考察研究史，不執著于前論，回歸原典重新辨清路向，以史文以戰事相關之人，戰功同時相冠的現象律之，史文這些內證皆難以說明“西破秦軍濮陽東”者兼有項梁［46–47］。

總而言之，《史記》《漢書》比較研究仍有巨大的挖掘空間，欲進的前提可有如下三點：一是因其內容弘富，首先必須梳理二書比較研究的目錄學史，訂正此目錄學史存在的一些問題，并對歷代各家的論述了然于心；二是跳出二書比較研究的研究史，回歸原典繼續進行參互勘校的工作，以己視域發現前人未見的差異① ；三是對于二書比較之疑難的考察，諸如前人已述卻未為完照，或見而未給予充分重視的問題，亦要跳出二書比較之疑難考察的研究史，回歸于原典以辨清考察路向。

參考文獻：

［1］ 王鳴盛. 十七史商榷：卷一［Ｍ］. 黃曙輝，點校.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6 ．

［2］ 顧廷龍. 明代版本圖錄初編敘［Ｍ］//潘承弼，顧廷龍. 明代版本圖錄.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96 ．

［3］"余嘉錫. 目錄學發微［Ｍ］.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1"．

［4］"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 司馬遷著作及其研究資料書目［Ｍ］. 石印本，上海：上海市歷史文獻圖書館， 1955 ．

［5］ 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第一、二所. 史記研究的資料和論文索引［Ｍ］. 北京：科學出版社，1957 ．

［6］ 王民信. 史記研究資料與論文索引［Ｍ］. 臺北：學海出版社，1976 ．

［7］"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 歷代名家評《史記》：上編［Ｍ］. 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86"．

［8］"楊燕起，俞樟華．《史記》研究資料索引和論文專著提要：第一部分［Ｍ］. 蘭州：蘭州大學出版社，1989"．

［9］"徐興海. 司馬遷與《史記》研究論著專題索引：第四［Ｍ］. 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2017"．

［10］ 張新科，高益榮，高一農．《史記》研究資料萃編［Ｍ］. 西安：三秦出版社，2011"．

［11］"楊燕起，陳可青，賴長揚. 史記集評［Ｍ］//張大可， 丁德科《. 史記》論著集成：第6 卷.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5 ．

［12］ 陳悅，計曉云，華海燕，等. 歷代《史記》著述考部分［Ｍ］."西安：陜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5"．

［13］"趙望秦，王璐，李月辰，等. 中外書目著錄《史記》文獻通覽［Ｍ］. 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7"．

［14］"張之洞. 書目答問補正：卷二［Ｍ］. 范希曾，補正.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15］ 姚名達. 中國目錄學史［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

［16］ 鄭鶴聲. 正史匯目［Ｍ］. 鄭一鈞，整理. 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09 ．

［17］"森立之，澀江全善. 經籍訪古志［Ｍ］. 杜澤遜，班龍門. 點校.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 ．

［18］ 高似孫. 緯略：卷一［Ｍ］. 明沈士龍刻本．

［19］ 周天游. 史略校箋［Ｍ］. 北京：書目文獻出版社，1987 ．

［20］ 丁立中. 八千卷樓藏書目［Ｍ］. 錢塘丁氏聚珍仿宋版印本．

［21］ 北京大學圖書館. 北京大學圖書館藏李氏書目［Ｍ］//民國時期私家藏書目錄叢刊：第 2 冊. 北京： 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 ．

［22］ 梁廷燦，吳其昌. 飲冰室藏書目初編［Ｍ］//民國時期私家藏書目錄叢刊：第6 冊. 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 ．

［23］ 甘鵬云. 崇雅堂書錄·史部卷七［Ｍ］//民國時期私家藏書目錄叢刊：第 3 冊. 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2 ．

［24］"鄭樵. 通志二十略［Ｍ］. 北京：中華書局，1995"．

［25］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編纂委員會. 續修四庫全書總目提要［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

［26］"魏征. 隋書［Ｍ］. 北京：中華書局，1973"．

［27］"章宗源. 隋書經籍志考證［Ｍ］//二十五史藝文志考補萃編：第 15 卷. 劉克東，董建國，尹承，整理. 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4 ．

［28］"蕭子顯. 南齊書［Ｍ］. 北京：中華書局，1972"．

［29］ 施端教. 讀史漢翹［Ｍ］//四庫全書存目叢書·史部： 第148 冊. 濟南：齊魯書社，1996 ．

［30］"紀昀. 欽定四庫全書總目（整理本）［Ｍ］. 北京：中華書局，1997"．

［31］"阮元. 文選樓藏書記［Ｍ］. 王愛亭，趙媛，點校.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

［32］ 成蓉鏡. 史漢駢枝［Ｍ］. 南菁書院叢書本．

［40］"呂思勉. 秦漢史［Ｍ］. 北京：商務印書館，2010"．

［41］"司馬遷. 史記［Ｍ］. 北京：中華書局，2014"．

［42］"班固. 漢書［Ｍ］. 北京：中華書局，1962"．

［43］ 王先謙. 漢書補注［Ｍ］.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33］"高嵣. 史記鈔［Ｍ］/《/史記》研究文獻輯刊：第 5 冊.2008 ．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4"．

［34］ 高嵣. 前漢書鈔［Ｍ］. 乾隆五十三年善成堂藏版．

［35］ 盧文弨. 鐘山札記［Ｍ］. 楊曉春，點校. 北京：中華書局，2010 ．

［36］ 錢大昕. 十駕齋養新錄［Ｍ］. 楊勇軍，整理. 上海： 上海書店出版社，2011 ．

［37］ 趙翼. 廿二史札記校證：上冊［Ｍ］. 王樹民，校證.北京：中華書局，2013"．

［38］"陳其泰，張愛芳.20 世紀《漢書》研究述評［J］. 史學理論與史學史學刊，2008（00）：121-136 ．

［39］ 黃永年. 古籍整理概論［Ｍ］. 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2001 ．

［44］ 瀧川資言. 史記會注考證［Ｍ］. 楊海崢，整理. 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 ．

［45］"謝天鵬. 太史公的楚辭學：《史記》屈原、賈生合傳之因考辨：兼說今本《楚辭》篇次的來源之一［J］. 渭南師范學院學報，2023（4）：15-23 ．

［46］"楊勝強《史記》文獻內證的虛實變化：以項梁的行軍路線為討論中心［J］. 西安石油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2（6）：98-107 ．

［47］"楊勝強.《史記》《漢書》疏證示例： 兼說史文裁接［Ｍ］//傳統中國研究集刊：第 30 輯. 上海：上海社會科學出版社，2023：66-89.

【責任編輯 朱正平】

A Supplementary Note on the Bibliography History Problems in the Comparative"Study"of"Historical"Records，and"History"of"the"Han"Dynasty

—Together with a Discussion of the Methodological Difficulties in the Comparative Examination of Two Books

YANG Shengqiang

（College"of"Chinese"Language"and"Literature，Fujian"Normal"University，Fuzhou"350007，China）

Abstract：Since the founding of new China，the indexes to many annotations of History Records，have been catego- rized into the section of“History in Han Dynasty”and the section of“some related titles existing but without listed in“His- tory"in"Han"Dynasty”，anbsp;phenomenon"that"deserves"the"attention"of"researchers"who"focus"on"the"similarities"and"differences of Ma Ban. A review of the section of“History in Han Dynasty”and the history of scholarship reveals that the first cata- logue"monograph"listed"in"it"is"the"ROC"version"of"Zheng"Hesheng’s"Collection"of"Zheng"Shi，while"the"earliest"one"includ- ed"in"a"specialist"catalogue"of“Ma"Ban’s"commentary"on"differences"and"similarities”is"probably"the"Song-dynasty"version of"Gao"Xisun’s"Shilve."As"a"matter"of"fact，these"two"versions"didn’t"attract"the"scholars’appraisal"at"all."Although"labeled as"the"book"of“Shi（history）and"Han（Han"Dynasty）”，the"section"of“History"in"Han"Dynasty”is"not"the"relevant"bibliog- raphy for the comparative study of Records of the history and History in Han Dynasty，so it is important for catalogers to dis- tinguish between them. In addition，the research methodology of the study of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comparison of the two """books should not be confined to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of the difficulties in the comparison of the two books，and research- """"ers should rather be familiar with the history of the study and keep a certain distance from it，and return to the original canon research for re-discerning the"direction.

Key""words：Historical"Records；History"of"the"Han"Dynasty；the "history "of "bibliography；supplementary "note；research methodology

① "俞樟華《〈史記〉研究資料整理和索引編制概述》：“最后，還要特別提一下日本學者在《史記》研究工具書編纂方面的成績，如池田四郎次郎和池田父子所編的《史記研究書目解題稿本》（明德出版社1978"年版），即是一部解題書，也可以當作索引來用。全書分版本、總說、校訂注釋、?？?、文字和音韻、文評、佳句和名言、史漢異同、太史公年譜、地理、國字解之部、稗史、史記研究關聯圖書、史記佚書十九種等十余項，收錄了中日有關《史記》研究的論著和資料 686 種，書后還附錄《假名索引》《再補遺索引》《異名索引》《著者名索引》四種索引，極便查閱使用。日本年輕的《史記》研究者藤田勝久也編有《史記漢書研究文獻目錄》（日本編）（不二印刷株式會社1994"年版），該書首先用文字概括介紹了近年來日本的《史記》研究成果，然后分司馬遷《史記》總論、《史記》本紀世家表書、《史記》列傳等專題分類收錄了日本

1950"年以來的《史記》研究文獻目錄共550"條，這對我們了解日本當代的《史記》研究情況，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保ā段靼?/p>

建筑科技大學學報》2001"年第1"期，第59"頁）筆者未能親見日本學者所撰，及1956"年北京圖書館參考研究組編印的《北京圖書館藏史記書目》，故不引述。

② 按：查檢《叢書集成續編》第153 冊《滇文叢錄》，此“書”于《叢書》本作“史”。

① 中國古籍總目編纂委員會《中國古籍總目·史部

1·紀傳類·斷代之屬》：“《補班馬異同稿》六卷，（清）周中孚撰，清抄本，傅斯年圖?！贝送?，《歷史語言研究所傅斯年圖書館藏未刊稿鈔本·史部》第二冊已影印該本（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44"頁）。

① "高增德、丁東《世紀學人自述》（第二卷）：“ 我

1926"年在云南高師任教時，曾撰《正史匯目》五冊，細油印講義本，1928"年上海商務印書館定名為鄭氏史學叢書予以出版。”（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4nbsp;頁）

② "高增德、丁東《世紀學人自述》（第二卷）：“ 在教授中國史學史時，我想讓學生能夠明白，二十四史的內容，就把各書的源流派別，撰述要義，一一加以介紹。各史自成一冊，共二十余冊分別為：一、正史總論，二、《史記》部，三、《漢書》部，四、史漢部……”（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2000"年版，第21"頁）

③ 按：清鮑延博批校的《世善堂書目》抄本作“《史漢異同》六卷”，另一清抄本則寫“《史漢異同》六卷，葉正甫”?！叭~正甫”云云，未知孰是。

① "馬楠《目錄學再出發》：“ 書目既是理念的，更是實踐的；既有自上而下的辨章考鏡、刪并裁斷，卻更是文員胥吏自下而上點檢登錄、抄撮成篇的結果，甚至后者才更接近目錄的本質。與之對應，研究古代書目，不能全然將之視作某個‘目錄學家’的學術思想體現，更應看作通過某種具體可操作的編纂方法形成的結果，視作某個時段書籍史的一個截面?！保ā段墨I》2019"年第 3"期，第175 頁）

① 蘇芃《日本宮內廳藏舊抄本〈史記·高祖本紀〉年代新證》：“宮內廳書陵部所藏《史記·高祖本紀》寫卷是江戶時代日本學者傳抄的《史記》寫本，所承襲的底本當是唐貞觀以前寫本，甚至是六朝寫本，并非宋代以后的《史記》刻本。寫卷保留了古寫本的文本面貌，可視為影寫本，具有重要的文獻價值?！保ā段膶W遺產》2019"年第1"期，第186"頁）

② 按：根據《史記》，《漢書》“自謂我非狂”應是酈生托騎士轉述給劉邦之語，非是對騎士之話。此例不鮮， 時見史文。

① "郜積意先生《〈史記〉〈漢書〉年月考異》：“至馬遷撰史，有諸事連書之例，不盡循年月之序。”（上海古籍出版社2015"年，第23"頁）是書考證年月，在前人基礎上， 發前人所未發，示例頗多，時見精解。

② 注：《漢書》因之，除《漢書·高帝紀上》作“ 田榮歸”稍不同外，其余皆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