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公共空間視域的個人隱私權保護探析

摘要：在立法上，《民法典》作為公民隱私權保護的重要法律，其對公民的隱私權的范圍進行了相關界定，但只延續了傳統意義上對隱私權的界定，隱私權的保護在公共空間的情景下是否存在并不明確。在司法上，就公共空間隱私權侵權案件而言，從法院的裁判理由可以發現，有法官依然遵守“公共空間無隱私”的傳統理論，認為公共空間中不存在個人隱私權。建議從立法上將隱私權保護的具體內容補充到《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中，完善公共空間隱私權保護，同時確立公共空間隱私權侵權的司法判定標準，規范法官對“合理隱私期待”的自由裁量權。

關鍵詞：隱私權；公共空間；自由裁量權

中圖分類號：D923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5-6916（2024）21-0092-04

An Exploration of the Protection of Individual Privacy Right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Public Spaces

Cao WeiLuo AizhongZhu Jiamei

（School of Civil Engineering， Guizhou University of Engineering Science， Bijie 551700）

Abstract： In legislation， the Civil Code， as an important law for protecting citizens’ privacy rights， defines the scope of citizens’ privacy rights， however， it only continues the traditional definition of privacy rights， and the existence of privacy protection in public spaces is unclear. In judicature， in terms of infringement upon privacy rights in public spaces， it can be observed from the court’s reasoning that some judges still adhere to the traditional theory of “no privacy in public spaces”， and believing that personal privacy rights do not exist in public spaces. It is recommended that the specific content of the protection of privacy rights be added to article 1032 of the Civil Code， so as to improve the protection of the privacy rights in public spaces， and at the same time to establish standards for judicial determination of the infringement of the privacy rights in public spaces， and to regulate the judge’s discretionary power with regard to the “reasonable expectation of privacy”.

Keywords： privacy rights; public spaces; discretionary power

傳統民法理論認為，公共空間無隱私。但隨著社會發展、科技創新，人人都能成為自媒體，隨時隨地都能利用手機等器材進行拍照、錄像，甚至出現各種形式的偷拍、偷錄等現象，使得人們在公共空間中的活動于不經意間遭受到不正當干擾。公共空間隱私權已然成為公民一項重要的基本權利，隱私權在公共空間中具有正當性與合理性。

一、公共空間隱私權概述

究其根源，隱私權這一概念起源于美國。十九世紀九十年代初，一篇名為《隱私權》的文章刊登在《哈佛法學》上，該文章的作者系該校教授路易斯·布蘭戴斯與著名律師沃倫。撰寫文章的背景是路易斯教授不滿當地媒體對他女兒的婚禮進行了披露，文章指出：“由于政治、社會和經濟的變化導致不斷出現新的權利要求”。因此，二人倡議要尊重和保護隱私權，主張人人享有“不受別人干涉”的權利［1］，此項提議標志著隱私權理論的誕生。

由于傳統民法理論認為公共空間不存在隱私，因此，過去關于隱私的討論特指身處于私密空間里的個人活動。對該觀點持否定看法的學者認為，若某人已然處于公共空間中，即意味著主動向他人展示、承認自己行為的開放性。這些學者因為“公共”與“隱私”二者字面上的含義，認定在公共空間中沒有隱私權，但筆者認為該觀點實屬不妥。人們通常可以意識到，一旦進入公共空間，其他人就可能會關注自己的行為，但只在自己愿意暴露的范圍內披露自己的行為或信息。例如現在廣為流行的街拍，在技術與新媒體的助力下，那些穿著時尚的男女很容易成為街拍的主角，幾乎每個被街拍的普通人都會允許自己的照片被傳播到網絡上，但這并不排除權利人享有拒絕的權利。如2023年6月7日發生在成都太古里的“牽手門”事件《法治課｜“牽手逛街門”背后：街拍“反腐”的肖像權保護邊界在哪？》，澎湃新聞，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768204263426667557amp;wfr=spideramp;for=pc。，雖然被拍者當時沒有拒絕拍照，但若未經權利人同意，私自將所拍照片上傳，仍然構成侵權。

公共空間的特性決定了他人可以自由出入，然而一旦隱私權利人有足夠理由確信其行為活動非處于公共視線范圍狀態之中，那么他此時的權利就應當受到保護。譬如，當公民在公眾場合中接打電話時，可預見周圍的行人會聽見打電話的聲音，但可以認為聽見的人并不會記錄對話內容，更不會錄制音頻或是視頻，所以即使身處公共空間，公民仍有屬于自己私人的事務且不愿意被其他第三方知曉，乃至保存記錄下來的權利。因此，權利人進入公共空間后，其他人雖可以看到其在公共空間中的行為活動，但并非意味著當事人同意自己的言行舉止被其他人記錄、存儲和傳播。若人們在公共空間中的言行舉止、喜怒哀樂未經允許被記錄、傳播，這無疑會對信息的獨立性和人的尊嚴產生巨大的影響。

公共空間隱私權是人格權領域內自由的體現，它表現為追求人格自由。個人擁有可以獨處的私人領域、私人空間，在該空間范圍里面不受監視、觀察或跟蹤等，以此獲得思想、身體、意志與精神上的自由享受，最終實現其獨立的人格自由［2］。隨著通信等技術的發展，網絡儲存工具形式多種多樣，個人信息的傳輸和儲存更加便利，個人隱私權被侵害的危險程度在逐步加重。毋庸置疑，人們進入公共空間時，無法預測自己的私人活動會被偷拍、偷錄，甚至販賣、上傳至網絡空間作出相關的預測。從這個角度上，只有承認公共空間存在個人隱私權，人們因此所受到的精神上的壓力和痛苦，遭受的損害才能夠得到救助。法律是調整社會關系、維護公平正義的重要樞紐，完善有關法律法規，構建適合公共空間隱私權特點的保障機制，才能更好地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因此，公共空間隱私權的保護問題應當得到更多的關注。

二、我國公共空間隱私權保護的法律分析

（一）我國公共空間隱私權立法現狀及存在的問題

關于公共空間隱私權，我國法律法規作了一些相關規定。

一是憲法淵源。《憲法》第三十七條第一款、第三十九條規定，公民的人身自由、住宅不受侵犯；第四十條規定，公民的通信自由和通信秘密受法律的保護。就通信秘密來說，其也屬于公民隱私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因此上述法條為公民隱私權的法律保護提供了根本法的正當性基礎［3］。

二是行政法淵源。《反間諜法》及其實施細則要求，無論是個人還是組織，均不能非法持有、使用、購買偷拍、偷聽設備。另外，一些地區制定了相關的制度，如《重慶市公共安全視頻圖像信息系統管理辦法》《武漢市公共安全視頻圖像信息系統管理辦法》等，禁止在旅館客房和娛樂場所包房、集體和個人宿舍、公共浴室、更衣室等可能泄露客戶個人信息和商業秘密的，以及可以觀察到個人意愿表達情況的區域、涉及個人隱私的其他區域和場所安裝公共安全圖像信息系統。

三是刑法淵源。刑法具有天然的公法屬性，調整的是國家與普通公民之間、組織之間以及國家機關與其組成人員之間的關系，在應用該法律時，要關注與其他法律之間是否存在矛盾［4］。隨著刑事立法對人權保障愈來愈重視，刑法中個人隱私權的規定日趨完善，體現了國家尊重和保護個人隱私。如《刑事訴訟法》第五十二條規定：對涉及國家秘密、商業秘密、個人隱私的證據，應當保密；第一百五十二條規定，在刑事訴訟中，偵查人員采取偵查措施收集到的材料可以作為證據使用。但可能危及有關人員的人身安全，或可能產生其他嚴重后果的，應當采取不暴露身份、技術方法等保護措施。

四是民法淵源。1986年頒布的《民法通則》明確規定公民享有人格權，但內容僅包含公民的姓名權、名譽權以及榮譽權，并未囊括隱私權。在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發布的《關于確定民事精神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中，公民具有獨立的個人隱私利益得到權威認可。2009年頒布的《侵權責任法》中，立法者第一次使用了“隱私權”的概念，雖然除此之外未對隱私權以及其侵權責任作出明確的規定，但毋庸置疑的是，這是我國隱私權保護一個里程碑式的標志。2017年通過的《民法總則》中，隱私權在基本法層面上的地位具有獨立性這個觀點得到了認可，這一規定更多意義上屬于宣示性的立法，沒有對公共空間隱私權的保護范圍及法律保護方式進行具體規定。2021年1月1日頒布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規定：自然人享有隱私權，將隱私規定為是自然人的私人生活安寧和不愿為他人知道的私密空間、私密活動、私密信息《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自然人享有隱私權。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不得以刺探、侵擾、泄露、公開等方式侵害他人的隱私權。隱私是自然人的私人生活安寧和不愿為他人知曉的私密空間、私密活動、私密信息。。由此可知，我國關于隱私權的保護是一個間接到直接、由利益保護向權利保護的發展過程。

民法作為公民個人隱私權保護的重要法律，其中的相關規定只是延續了傳統意義上的隱私權的界定，依然限定在私密性的范圍內，隱私權的保護在公共空間的情景下是否存在依舊不明確，并未形成相對成熟的隱私權保護理論。因此，在立法上關于隱私權的具體保護規則并未體現，公共空間隱私權的保護處于缺失狀態。

（二）我國公共空間個人隱私權司法現狀及存在的問題

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和無訟網檢索近十年的隱私權糾紛判例發現，隱私權糾紛案件在全國范圍內總體呈現增長的趨勢，尤其是2013年之后，案件數明顯增多，從342例增加到1 113例。從這些案件可以看出，案件的數量在地域上分布不均，爭端最早出現于經濟發達地區，在一定程度上，經濟因素影響隱私權侵權糾紛案的發生。近十年來，絕大多數隱私權信息的傳播、擴散依賴于信息技術和新媒體，而新媒體產品和技術的開發、運營需要大量的資金成本。當地對于信息科技產業的投入與其經濟發展水平往往是成正比的，由此間接決定了當地人能夠獲取到的信息量大小。通常在經濟發達地區，信息科技普及的速度和范圍要遠超于其他地區，從而導致隱私權可能受到更為嚴重的侵害，加強公民隱私權保護的要求也就更加迫在眉睫。

檢索近十年的隱私權糾紛案件發現，公共空間隱私權案例極少。一些法官受“公共空間無隱私原則”影響，普遍認為公共空間不存在個人隱私。如2018年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的王鑫、鄭筱梅與李長太、趙艷潔、黃云華侵權糾紛案（2018）京02民終8925號。，原告、被告系樓下、樓上的鄰居。被告于2層至3層樓梯拐角處安裝了一個帶夜視功能的攝像頭。在一審中，原告提出，被告安裝的攝像頭，如果門內開會拍到房屋內部區域，出門后的活動也會被拍及，嚴重侵犯其隱私權。一審法院認為，被告并未侵犯原告的隱私權，被告所安攝像頭的拍攝范圍屬于公共區域，并不能拍及原告家中私人區域，原告陳述的理由不合理，其亦未能充分舉證其隱私權受到損害的事實和被告存在侵犯其隱私權的主觀過錯，因為被告安裝的攝像頭的位置屬于公共樓道，所拍攝的內容未涉及原告家中私人領域亦不具備可識別性，未侵犯原告的隱私權。

從法院的裁判理由可以看出，有的法官依然認同“公共空間無隱私”的傳統理論，他們認為公共空間不存在個人隱私，即使在公共場合的行為未經同意被他人私自記錄和監控，倘若沒有實際對個人隱私造成侵犯，就不構成對隱私權的侵犯。

三、對我國公共空間隱私權保護的建議

（一）完善立法保護公共空間隱私權

目前憲法的某些法律條款為個人隱私保護提供了根本法的正當性基礎，但公民的個人隱私權規定主要體現在民法中，其中關于公共空間隱私權的相關規定卻略顯單薄，因此應當從立法上進行完善。

建議完善《民法典》第一千零三十二條，將公共空間隱私權列入保護的范圍。首先，把隱私權保護領域擴大到公共空間。根據現實需要把隱私權保護領域擴大到公共空間，而不僅僅只在私人領域。其次，明確公共場所隱私權的具體保護內容，將對其的保護正式納入民法保護范圍，規定公民在公共空間享有隱私權，使其在民法體系中具有明確的獨立請求權。要深入探討哪種情況下公民在公共場所中的隱私權才值得保護。比如，在公共場合中如果他人的行為舉止對公共利益沒有造成損害，則通常情況下不能被他人監視、偷拍甚至是傳播。最后，還需要明確侵權行為承擔責任的方式。根據侵權情節嚴重程度，規定相對應的權利救濟措施。如對自媒體、網絡服務經營者、提供者侵害隱私權的行為設定具體的罰則，規定相應的賠償金、罰金和刑罰，使執法者可以依法打擊侵害公共隱私權的違法行為。根據侵權的嚴重程度，可以要求侵權行為人承擔停止侵權、消除妨害、賠禮道歉以及賠償損失等責任。首先，當權利人遭受到侵害時，需要對侵權行為進行確定，準確判斷出權利的規范基礎，如若涉及多個權利被同時侵害，則還需要考慮權利之間的競合問題。其次，找出被侵害的權利所對應的構成要件，以便確定其保護范圍，包括主客體范圍、主客觀要件。再次，需要考慮權利是否受限制的問題。最后，這種限制必須符合憲法等基本法的規定。

（二）確立公共空間隱私權侵權的司法判定標準

司法實踐中，法院對于半開放空間和完全開放的空間一視同仁，一般不保護半開放空間的隱私權，但是隱私權被侵害事件時有發生，引發了一系列糾紛。比如，商場試衣間、飯店包廂，關于這些空間是否為公共空間出現了爭論。眾所周知，任何人都可以自由進出商場，但是其服裝店的試衣間是顧客在試穿衣服時使用的，不能被認定為公共空間。同理，飯店任何人可以都自由進入，屬于公共空間。但是，一旦公民進入到包廂后，包廂即為一個相對封閉空間，通常認為，除包廂以內的人員外，其他人不能隨意進出。這類空間具有一定的私人性，空間內的權利人享有在該空間中對自己的隱私權較高的合理期待。因此，建議在立法上將公共空間概念的范圍作出明確的界定，對完全開放的空間和半開放的空間進行全面區分，最后再根據二者保護程度的不同作出相應的規定，便于規范法官對“合理隱私期待”自由裁量權的使用。

四、結語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展，個人隱私越來越容易被暴露，對于公民個人隱私權的保護需要與時俱進，跟隨時代變遷的步伐擴充傳統隱私權的保護范圍，確立公共空間存在個人隱私權。在對公共空間隱私權保護的研究中，需要注意公共空間隱私權保護并不是沒有限度的，立法時應當進行約束和限制，做好與其他的合法權益關系之間的平衡。只有不斷地發展、完善法學理論與立法，才能更好地維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參考文獻：

［1］彼得·斯坦，約翰·香德.西方社會的法律價值［M］.王獻平，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4：225.

［2］王春梅.民事主體的歷史嬗變與當代建構［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1：155.

［3］林慧娥.吳海航.公共場所特定私密空間公民隱私權保護法律研究［J］.決策探索（下），2021（12）：63-64.

［4］尹立國.個人隱私在公共領域下的法律保護探討［J］.法制博覽，2019（36）：194-195.

作者簡介：曹微（1994—），女，白族，貴州畢節人，貴州工程應用技術學院土木建筑工程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法學。

羅愛忠（1980—），男，漢族，貴州畢節人，博士研究生，貴州工程應用技術學院土木建筑工程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土木工程。

朱佳梅（1977—），女，漢族，貴州畢節人，貴州工程應用技術學院土木建筑工程學院講師，研究方向為漢語言文學。

（責任編輯：王寶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