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代網絡音樂傳播中的“繭房”現象及其治理

［摘 """要］“信息繭房”作為一種信息傳播中的阻蔽現象，在網絡音樂傳播中亦存在，即“音樂繭房”。音樂信息在網絡傳播中所受到的技術捆綁和所引發的感覺偏向，比普通信息更易顯現。“泛娛樂化”的信息環境往往離不開音樂繭房的挾持，然而音樂繭房可以形成正負雙向審美效應，這些效應應得到正視。以公共主體和教育主體的能動實踐作為駕馭“音樂繭房”的策略之維，是當今構建良好網絡文化（音樂）環境的有力支點。

［關鍵詞］音樂繭房 "網絡環境 "泛娛樂化 "媒介素養 "藝術教育

美國傳播學家李普曼（Walter Lippmann）提出的“擬態環境論” "擬態環境是指人們通過主觀認識能力對現實環境的一種描繪、摹寫、重構和再現，它以現實環境為藍本，運用符號系統在媒介上構建出反映現實環境的信息，形成一個符號化的信息環境。參見曹勁松：《論擬態環境的主體建構》，《南京社會科學》2009年第2期。揭示了受眾在現代媒介中的虛擬體驗。而音樂作為一種信息，在網絡時代也已然被賦予了網絡信息的特征。當網絡技術進一步演化并滲入生活之后，音樂獲取過程中“技術本位”和“人本位”的博弈也越發彰顯。當代，無數聽眾的耳朵已被技術（媒體）捆綁，他們似乎更多沉浸于“技術＋音樂”的審美感受，而更少擺脫思維桎梏去展開新的音樂發生路徑。媒介大數據技術所衍生的靶向推薦算法，已成為廣大受眾在諸種網絡平臺上獲取音樂時的重要支持技術，加之人類的固有特性，類型化的審美軌跡已成音樂受眾聽賞的常態，受眾由此日益圈層化。在“泛娛樂”的話語環境下，這種情形往往在特定的取向上越發凸顯，以至于在感性認知先于理性認知的慣性中，一波又一波打破“主流”理路的音樂作品及其信息屢屢沖上“熱搜”。這些本不應取得如此傳播強度的另類乃至低質作品在一定意義上映現了音樂傳播中的“繭房”之象，筆者愿稱之為一種“音樂繭房”。這里必須強調，正如前面所暗示的，“音樂繭房”四個字本身并非一定是貶義的表述，后文會詳細展開。

2024年發布的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顯示，截至2024年6月，我國網民規模近11億人（10.9967億人），其中網絡音樂用戶規模達7.29億人，占網民整體的66.3%。另外，網絡視頻用戶規模達到10.68億人，其中短視頻用戶規模10.50億人，占網民整體的95.5%。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s：//www.cnnic.cn/NMediaFile/2024/0911/MAIN1726017626560DHICKVFSM6.pdf，訪問日期：2024年9月20日。而另有報告顯示，截至2022年底，網絡音頻人均每日使用量已達114分鐘。 "第十屆中國網絡視聽大會發布《2021—2022網絡音頻發展現狀及趨勢》，轉自武曉莉：《〈2023中國網絡視聽發展研究報告〉發布：用戶規模達10.40億，網絡視聽成第一大互聯網應用》（原載《中國消費者報》），“新浪財經”，2023年3月31日，https：//finance.sina.com.cn/jjxw/2023-03-31/doc-imyntvph4372681.shtml，訪問日期：2023年11月20日。可見，包括短視頻在內的網絡音樂視聽產品，早已成為國人審美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并且使用量呈逐年上升趨勢。如此龐大的活動基數，不僅進一步助推了“音樂繭房”的強化，也為本研究的開展賦予了更強的現實意義。

一、“音樂繭房”之界定

“音樂繭房”源于“信息繭房” "意即公眾在獲取信息時，只接觸使自己愉悅的信息領域，長此以往會將自身禁錮于蠶繭般的有限信息空間。參見楊蓉、唐英：《算法推薦視域下信息繭房的負效應研究》，《青年記者》2021年第22期。概念，后者由美國學者桑斯坦（Cass R.Sunstein）于2006年首次提出，聚焦于受眾在獲取信息時主動性和明辨性被遮蔽的狀態。中國也有學者指出“信息繭房”是指民眾長期接收某一傾向或類型的資訊，逐漸陷入相對封閉的擬態環境難以自拔。 "張愛軍、師琦：《“信息繭房”的認知偏見及其校正》，《行政科學論壇》2020年第1期。另外，喻國明等認為，當前學界對“信息繭房”的認識存在著一些誤解，而“信息繭房”不是突然出現的，也不是互聯網帶來的，它是海量信息差異化消費的必然結果。 "喻國明、曲慧：《“信息繭房”的誤讀與算法推送的必要———兼論內容分發中社會倫理困境的解決之道》，《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1期。彭蘭則就桑斯坦關于“信息繭房”的定義進行了回溯，她認為桑斯坦對“信息繭房”的定義是由一種選擇性心理造成的，如果從這個意義上看待“信息繭房”，那它確實存在。 "彭蘭：《導致信息繭房的多重因素及“破繭”路徑》，《新聞界》2020年第1期。

寬泛地說，從認知主義心理學角度出發，“繭房”可以被視為人類一種不可避免的認知局限。存在主義哲學更是認為人對世界的認識是給世界賦予意義（意識）的過程，而并非世界的本真狀態（康德的物自體），因此可以說人人皆在繭房中。當然，具體到信息傳播實踐中，繭房可以被感知，并可以得到消解和改善。然而，在現代網絡環境中，信息的平臺傳播已更凸顯被算法相關技術捆綁的性質，因此，本文所論的網絡“音樂繭房”可被狹義地理解為：用戶根據既定偏好獲取音樂信息時，因長期無意或有意地接受算法推薦及相關技術所提供的信息的影響，養成相對固定的音樂審美習慣。音樂繭房與一般信息繭房的區別在于：更加聚焦于情緒價值的影響——這源于音樂本身所具有的非語義性、高意象性的審美特征（或審美屬性）。心理學將人的感知分為三個階段，即感覺階段、知覺組織階段，以及辨認與識別階段。 "參見［美］理查德·格里格、［美］菲利普·津巴多：《心理學與生活》，王壘等譯，人民郵電出版社2018年版。轉自蘇哲：《審美價值判斷的維度與音樂評價標準的建立》，《中央音樂學院學報》2019年第4期。音樂之于大眾（大眾音樂審美活動）的效應往往更加凸顯在第一階段，即感覺階段，也是人的感知的最初和最外在階段。音樂繭房所形成的審美定向化環境，極易以“感覺”的特質綁定大眾，大眾在對“高感官（覺）性”的音樂的偏好下，其具體表現很容易滑落為對通俗音樂、“口水音樂”、“節奏音樂”的“無腦”接受，這種傾向在泛娛樂環境中甚至會進一步演化為對低質音樂、庸俗音樂的“跟風”現象。

“‘信息繭房’從本質上說，是信息供給和需求的不對稱” "張璐璐：《破繭與共治：社會治理視域下的“信息繭房”》，《重慶社會科學》2021年第7期。。在其負效應的影響下，“信息市場”會逐漸呈現劣幣驅逐良幣的趨勢，“優質的內容無法被廣大網民接受，極化屬性的內容卻泛濫成災，這一效應的立足點在于社群傳播和局部意識……與開放信息和社會集體意識相對立” "同上。。低質音樂本就與大眾的底層需求形成粗淺的對應，加以繭房效應的迎合，會將音樂（網絡）環境的整體審美水平拉低，從而影響整個社會文化發展的健康度和有序度。

二、音樂繭房的形成

在嚴格意義上講，對音樂繭房現象的認知自古有之，如《淮南子》中寫道：“夫歌《采菱》，發《陽阿》，鄙人聽之，不若此《延路》《陽局》。非歌者拙也，聽者異也。” "參見修海林、羅小平：《音樂美學通論》，上海音樂出版社2002年版，第96頁。顯然，“鄙人”（村夫）的音樂認知并不會與《采菱》《陽阿》等雅樂匹配，這呈現了一種原始的音樂繭房現象。在當代，有學者認為“信息繭房”效應是社會化大生產環境下勞動分化的伴生品，而這種分化也進一步演化出了階層、趣味、理念的分化。 "參見彭蘭：《導致信息繭房的多重因素及“破繭”路徑》，《新聞界》2020年第1期。由此看來，當代音樂繭房的形成有雙重的動因，即人類的認知偏見與人類對技術的依賴。

（一）認知偏見的基底

網絡時代，雖然人們在自由選擇信息方面擁有了更寬廣的空間，能夠憑借理性自愿、自決地獲取和使用信息，但個體的信息選擇能力受認知水平、知識素養、社會閱歷、心理素質等要素的限制和束縛，不可能徹底打破由算法推薦制造的“壁壘”。 "楊林霞：《技術倫理視角下信息繭房價值辨析及圖書館治理路徑》，《圖書館》2022年第5期。傳播學的“知識鴻溝”理論對此類認知偏見作如下理解：個體或群體之間由于在社會資源占有情況上的差異，會出現認知差異，而且隨著人的發展，這種差異會日益加深。 "王建強：《傳播學原來這么有趣：顛覆傳統教學的18堂傳播學課》，化學工業出版社2016年版，第174頁。音樂受眾的審美差異亦發乎此。進一步說，在網絡音樂傳播中，不同的受眾個體之間因偏好不同而不愿輕易接受其他風格的音樂信息，與其說是出于文化差異，不如說是出于某種“隔閡”，而這也勢必使以音樂欣賞和音樂轉發為兩條主要路徑的“審美宣泄”模式隨著算法推薦技術的廣泛應用而固化，形成一整套圈層式的審美生態。與此同時，受眾之間為尋求共識、構建自我而產生的“音樂社交”需求也會變得更加強烈，加大了審美實踐中的非自覺性偏差。

（二）人對技術的依賴

從媒介視角出發，當人們獲取音樂的方式越來越多地從主動搜索變成了接受智能推薦，可以說技術的復雜性造就了受眾行為的簡化。機器越發能夠“理解”人的思維，呼應了人類本能中的一種原始訴求 "這種對簡化行為的追求源于人類本能的原始貧乏（相對于動物而言），進而導致對省力技術的追尋。詳見［德］蓋倫（A.Gehlen）：《技術時代的人類心靈：工業社會的社會心理問題》，何兆武、何冰譯，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3頁。，從而使“媒介是人體的延伸” "系加拿大籍傳播學家麥克盧漢著名的媒介發展預言，認為媒介最終是朝著代替人類感官功能的方向發展。見［加］馬歇爾·麥克盧漢：《理解媒介：論人的延伸》，何道寬譯，譯林出版社2011年版，作者第一版序第4頁。這一著名論斷的價值在當代越發凸顯。在技術從部分代替人類四肢發展到部分代替人類大腦的階段，人類思考行為的簡化似乎已是順水推舟之事。算法技術也是在這種邏輯中應運而生的，它通過觀測用戶的信息獲取行為，來提煉用戶數據，再以信息捆綁和推送的方式鎖定目標用戶，以便增加用戶黏性，進而可以促進用戶消費。若放任“技術至上論”發揮其影響，則算法將營造出一個高度服務于簡單娛樂需求的媒介環境，它進而建構和操縱這些需求，讓用戶（受眾）只能被動地、從屬地生活在“繭房”內。 "黃楚新、許可：《數字時代“信息繭房”的發展邏輯與治理路徑》，《媒體融合新觀察》2022年第3期。音樂受眾在暢游網絡音樂海洋時，也會無意間被卷入其中，雖然個人的情緒需求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但往往不會意識到算法所推送的并非是真實的音樂世界，而是某種音樂認知上的“擬態環境”。

三、音樂繭房的審美效應

面對繭房現象帶來的審美和認知效應，學界不乏批評的聲音，如胡婉婷認為，“信息繭房”對網絡公共領域的建構造成了破壞，導致合理意見表達受到壓制、理性批判受到侵蝕、社會共同體維系難度升高等狀況。 "胡婉婷：《“信息繭房”對網絡公共領域建構的破壞》，《青年記者》2016年第15期。崔春夢認為，“信息繭房”一旦形成，必然會對主流意識形態傳播產生影響，尤其是當那些非主流思想信息以“信息繭房”的形式在網絡社交中存續下去時。 "崔春夢：《網絡交往“信息繭房”的意識形態效應及其治理》，《北京交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3年第3期。然而，也有學者以更為辯證的態度提出繭房的雙向價值，如楊林霞認為繭房雖然促使信息窄化，易導致用戶“信息偏食”、知識固化、個性偏執等，但也有利于提升信息的聚合度，有助于提高信息獲取效率、促進知識發現。 "楊林霞：《技術倫理視角下信息繭房價值辨析及圖書館治理路徑》，《圖書館》2022年第5期。據此，筆者認為音樂繭房也能顯現出審美價值和社會效應的雙面性。

（一）音樂繭房的審美負效應

削弱審美主動性，凸顯技術運作 "當下眾多的網絡音樂流媒體平臺（如 QQ 音樂、網易云音樂、Spotify以及Apple Music等）都能分析用戶的聽歌歷史和偏好，建立“用戶畫像”，從而提供個性化的音樂推薦功能。值得注意的是，這類平臺在根據用戶的使用風格推送出音樂作品和場景的同時，還以音樂為中心輻射出眾多的附加信息生成場景，包括音樂社群、熱歌排行、音樂商城等。另外，在一些短視頻媒體中，音樂成分幾乎也已成為既定的推薦模塊，如微信的短視頻平臺可以根據用戶發布的視頻內容，自動識別與之相適的音樂作品，“一鍵”生成配樂。因此，媒體平臺已經在一定程度上“限定”了音樂受眾的選擇視域，這種靶向式的邏輯使得音樂信息的聚合度變高，而受眾接觸的信息面變窄，從而使得受眾在不經意間成了媒體技術運作的一個環節，喪失了部分審美主動性。

強化音樂圈層，固化音樂壁壘 "媒介養成理論認為，在媒介所給定的“議程設置”中，受眾的審美意識往往會與媒體語境一致。當前，我國的人均網上生活時長已達每周29小時（日均上網時長乘以7） "中國互聯網絡信息中心：《第54次中國互聯網絡發展狀況統計報告》，https：//www.cnnic.cn/NMediaFile/2024/0911/MAIN1726017626560DHICKVFSM6.pdf，訪問日期：2024年9月20日。，故而大眾的審美養成狀況無疑將越發取決于網絡信息環境。在算法推薦的浪潮下，選擇性接受、選擇性信任等心理機制有可能使用戶個體對社會群體的認知、連接與互動不斷弱化， "黃楚新、許可：《數字時代“信息繭房”的發展邏輯與治理路徑》，《媒體融合新觀察》2022年第3期。其間，大眾的音樂審美行為也將越發圈層化，對自己不熟悉的音樂類型產生習慣性忽視，從而讓音樂傳播中的壁壘越發強固。

“泛娛樂化”挾持，劣化審美環境 "尼爾·波茲曼曾在《娛樂至死》中援引阿道斯·倫納德·赫胥黎（Aldous Leonard Huxley）的話：“（讓）人們感到痛苦的不是他們用笑聲代替了思考，而是他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笑以及為什么不再思考。” "［美］尼爾·波茲曼：《娛樂至死》，章艷譯，中信出版社2015年版，第194頁。他自己也曾擔憂，媒介發展的感官化趨向，將最終導致公眾的審美完全娛樂化，從而使得媒介日益淪為嘩眾取寵的工具。 "同上。可以說“泛娛樂化”有伴隨著媒介大眾化的時代語境鯨吞一切的勢頭。如前所述，“感覺階段”的信息形式極易吸引公眾的即時注意力，用戶間的推薦和關聯機制則更加容易使信息繭房帶出泛娛樂化的“熱搜”現象，以更具視聽沖擊力的趣聞和“八卦”等過度占據公眾的頭腦。音樂亦不例外，一些低質、媚俗的“感官音樂”也更易融進“泛娛樂”的繭房之中，拉低公眾的審美感知水準。僅以隨著各種短視頻應用的發展而興起的“短視頻音樂”為觀察對象，就不難發現其間雖然能夠看到職業歌手的身影和較為高質的音樂作品，但相關的排行榜中更多的是“口水歌曲”“快餐歌曲”，涵蓋了從早些年的《學貓叫》《驚雷》《海草舞》到近年的《陽光開朗大男孩》《大貔貅》等。這些音樂大多風格單一、旋律線條不明顯、內容庸俗貧乏、結構簡單，而且節奏過于突出、襯詞泛濫。何況，自媒體作為當前網絡音樂環境的主要締造者，在繭房作用下極易形成“劣幣驅逐良幣”的態勢，導致網絡音樂審美環境持續劣化。以當下流行的智能終端之一“天貓精靈”為例，筆者在喚起（搜索）相關主題（關鍵詞）音樂時，發現眾多由“草根”演唱、翻唱或演奏的音樂充斥其中，其間雖有精品但數量稀少，而官方的正規版本則往往需要付費成為會員才能完整收聽，可謂高水準音樂審美體驗的成本不菲；酷狗、QQ音樂等平臺亦是如此。

同時，泛娛樂的“奶頭樂”（titty tainment） "該理論于1995年由曾任美國國家安全事務助理的布熱津斯基提出，指用令人陶醉的消遣娛樂和充滿感官刺激的產品、信息填滿人們的生活，轉移人們的注意力，紓解其淤積的不滿情緒，使之在娛樂中不知不覺地喪失思考能力。效應也使得受眾對簡單的、輕浮的、感官化的信息進一步形成固化認知。由此，泛娛樂與信息快餐的浮躁審美（信息惰性）形成了因果關系：傳統的社交敘事情景被即時通信取代，語言在即時通信中被特定的符號和表情包所取代；電影、電視劇的長敘事逐漸變得“奢侈”，微短劇、短視頻以及搞怪的電影解說模式受到了普遍歡迎。

（二）音樂繭房的審美正效應

培養音樂專性，強化音樂富集 "音樂的審美習慣在于音樂經驗的積累，無論是音樂從業者還是音樂愛好者，其對音樂類型的審美偏好其實也都易于被一種更有品質的音樂繭房所“催化”——這體現出繭房現象的正向效應。比如，小提琴學習者若身處管弦樂曲的“繭房”之中，不僅能夠提升攝取同類音樂的廣度和效度，也會強化其在相關音樂領域的專性，從而深化對提琴音樂的內在感知，有利于成為專業音樂人才。在這層意義上講，音樂繭房中的作品富集，同樣可以體現在對優質音樂的圈層集聚上。

打開音樂門戶，打破媒體壟斷 "網絡音樂生態系統中的成員既有專門的音樂從業者，也有數量龐大的音樂愛好者。算法技術的運行過程雖然以“數”為本，但技術研發的動機依然以“人”為本。 "楊林霞：《技術倫理視角下信息繭房價值辨析及圖書館治理路徑》，《圖書館》2022年第5期。雖然在如何理解“人”的“應然”狀態上存在爭議，但這總歸意味著在算法技術下人人的初始機會均等。每個人的審美訴求和創作成果都有可能被廣為傳播，使得眾多“草根”音樂高手得以成為繭房的主角，在某種程度上打破了以往音樂藝術和技術領域中的壟斷。

四、搭建應對音樂繭房負效應的共治體系

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將“完善社會治理體系”具體闡釋為：“健全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城鄉基層治理體系，完善基層民主協商制度，實現政府治理同社會調節、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社會治理共同體”。 "《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四個五年規劃和二〇三五年遠景目標的建議》，中國政府網，2020年11月3日，http：//www.gov.cn/zhengce/2020-11/03/content_5556991.htm，訪問日期：2024年2月17日。這自然包括了對網絡文化生態的治理。許多學者也作出了相關的論述，如李雪松表示：由于治理共同體的成員之間主體地位平等、決策程序民主、資源配置公平、共享結果正義，人類社會治理模式的變遷必然要求構建一個政府與社會各界合作的治理共同體。 "李雪松：《社會治理共同體的再定位：一個“嵌入型發展”的邏輯命題》，《內蒙古社會科學》2020年第4期。彭蘭認為，要破解“信息繭房”，需要依靠優化算法技術、改進信息供給側和提升個體媒介素養等舉措。 "彭蘭：《導致信息繭房的多重因素及“破繭”路徑》，《新聞界》2020年第1期。劉華棟認為，要破除“信息繭房”的負面影響，需要從豐富信息接受渠道、搭建具有公共色彩的傳播空間以及提升媒介素養入手。 "劉華棟：《社交媒體“信息繭房”的隱憂與對策》，《中國廣播電視學刊》2017年第4期。在筆者看來，對“音樂繭房”的治理工作也應推進公共主體與其他主體的協同共治，進而構建更為健康且不乏多樣性的網絡音樂文化生態，對“負效應”予以消解，對“正效應”進行鞏固。若具體展開，可分為兩個大方面來談，一是公共主體予以宏觀規制，二是教育主體對受眾媒介素養的強化提升。

（一）公共主體

公共主體體現著公眾意志的集合。就傳播領域而言，公共主體主要包括政府主體和媒介主體。這些主體所具備的宏觀力量，會在對繭房的規制與突破中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政府主體 "政府主體可制定網絡傳播有關政策和法規，實施全流程的“把關”，并圍繞“5W” "“5W”即：Who（誰）、Say What（說什么）、In Which Channel（通過什么渠道）、To Whom（對誰說）、With What Effect（產生什么效果）。之框架建立治理共同體。聚焦本文論題而言，應該注意到：2021年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出臺的《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第十七條規定“算法推薦服務提供者應當向用戶提供不針對其個人特征的選項，或者向用戶提供便捷的關閉算法推薦服務的選項” "《互聯網信息服務算法推薦管理規定》，中央網絡安全和信息化委員會辦公室、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網站，2022年1月4日，http：//www.cac.gov.cn/2022-01/04/c_1642894606364259.htm，訪問日期：2023年11月22日。，體現了國家層面已經開始對“算法歧視”“誘導沉迷”等弊端進行政策化治理；《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七十四條規定，網絡游戲、網絡直播、網絡音視頻、網絡社交等網絡服務的提供者應當針對未成年人使用其服務設置相應的時間管理、權限管理、消費管理等功能 "《中華人民共和國未成年人保護法》，中國政府網，2020年10月18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0-10/18/content_5552113.htm，訪問日期：2023年11月28日。——公眾媒體的青少年保護模式由此從推薦使用上升到法律強制層面。同時，2021年，國家還頒布了一系列針對文娛領域的規范性文件，如《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 "該意見由中共中央宣傳部、文化和旅游部、國家廣播電視總局、中國文聯、中國作協等五部門聯合印發。其中明確的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總體要求的內容包括：以習近平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為指導，全面貫徹“二為”方向和“雙百”方針，堅持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弘揚中華美學精神，進行科學的、全面的文藝評論，發揮價值引導、精神引領、審美啟迪作用，推動社會主義文藝健康繁榮發展。參見《中央宣傳部等五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加強新時代文藝評論工作的指導意見〉》，中國政府網，2021年8月2日，https：//www.gov.cn/xinwen/2021-08/02/content_5629062.htm，訪問日期：2023年12月9日。《關于開展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的通知》 "該通知的背景是：在文娛產業近年的迅速發展過程中，天價片酬、“陰陽合同”、偷逃稅費等問題有以新方式和新手段死灰復燃的跡象，流量至上、畸形審美、“飯圈”亂象、“耽改”之風等新情況和新問題迭出，一些從業人員政治素養不高、法律意識淡薄、道德觀念滑坡，違法失德言行時有發生，對社會特別是青少年產生不良影響，嚴重污染社會風氣，人民群眾反映強烈。為此，中宣部會同有關部門集中開展了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參見《中宣部印發〈通知〉開展文娛領域綜合治理工作》，紅星網（中共湖南省委組織部主辦），2021年9月3日，https：//www.hxw.gov.cn/content/2021/09/03/13386071.html，訪問日期：2023年12月14日。等，向網絡文化（包括音樂領域在內）的不良傳播現象“亮劍”，尤其是針對網絡社群、“飯圈”群體、互動平臺等給出了規范。 "參見王雪松：《當代網絡音樂環境的問題與治理——從“音樂繭房”的形成與突破說起》，原載“中國文藝評論網”，轉自“中國網”，2023年1月18日，http：//cul.china.com.cn/2023-01/18/content_42238907.htm，訪問日期：2024年4月20日。以上諸種例子，都涉及在制度、法規、技術等維度上對“繭房”審美負效應的規制。

同時，政府主體也可以積極拓寬受眾的音樂信息獲取渠道，充分利用廣場、街道、公園等公共場所以及傳統媒體，讓大眾有更多的機會了解到來自不同地域、不同文化群體的藝術信息，規避“信息繭房”。此外，政府主體還能夠在公共媒體環境中強化對富有家國情懷、民族情感的“宏大敘事性”音樂的傳播， "參見王雪松：《當代網絡音樂環境的問題與治理——從“音樂繭房”的形成與突破說起》，原載“中國文藝評論網”，轉自“中國網”，2023年1月18日，http：//cul.china.com.cn/2023-01/18/content_42238907.htm，訪問日期：2024年4月20日。在樂聲中把“公共議題”設置進“個人議程” "“議程設置理論”由美國傳播學家麥克斯威爾·麥克姆斯（Maxwell McCombs）和唐納德·肖（Donald Shaw）最早提出，意即大眾媒介通過提前進行的信息議題安排，來有效地左右受眾關注的事實和意見，以及他們議論議題的先后順序。，讓“繭房審美”發揮正向效應。譬如，2019年，在神州大地共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的系列主題活動中，“《我和我的祖國》合唱快閃”作為一個亮點，在各種傳統媒體和新媒體中頻頻呈現。又如，2020年，中國音樂家協會廣泛征集抗疫主題歌曲，讓以《堅信愛會贏》《武漢伢》等為代表的2萬多首公益歌曲得以涌現，這些作品經過該協會組織的專家甄選后，通過“學習強國”應用程序、微信訂閱號等平臺進行推送，在許多場域實現了較好的傳播。再如，2023年，中國文聯“百花迎春”春節大聯歡以“承前啟后，文化共融”為主旨，以音樂為起點，融合了多種文藝形式，以蕩氣回腸的經典旋律，抒寫了祖國文藝的燦爛篇章，在多家省市級融媒體平臺展播后廣受好評。

媒介主體 "媒介主體相對個人而言也是具有公眾話語權的公共主體，亦可視作大眾媒體。這些傳播主體在經濟屬性上雖有公私之分，但在傳播活動中所進行的藝術話語表達均具有公共意志屬性，其傳播對象亦均是普通人。 "參見王雪松：《當代網絡音樂環境的問題與治理——從“音樂繭房”的形成與突破說起》，原載“中國文藝評論網”，轉自“中國網”，2023年1月18日，http：//cul.china.com.cn/2023-01/18/content_42238907.htm，訪問日期：2024年4月20日。

首先，媒介主體要牢固樹立社會責任意識，以傳播多樣的優秀文化為己任，從而重塑乃至引領相關輿論環境和大眾審美，拓寬受眾的文藝認知視域。如2018年總臺央視推出的綜藝節目《經典詠流傳》至2023年已經播出六季，節目秉承“跨界多元、傳統現代相融合”的理念，不局限于某一藝術品種，讓中華民間音樂和西方古典音樂與詩詞、戲曲、舞蹈等藝術形式實現了跨界組合，其演出者不僅包括職業歌手，也包括影視演員、社會工作者等。該節目的內容呈現出以詩詞和音樂為主要價值承載者的藝術觀感，但又與其他藝術形式互動結合，明顯擴大了受眾群體及受眾視野。

其次，媒介主體要注意媒介形式上的兼顧。媒介的迭代往往不是指新媒介簡單地完全替代舊媒介，而是保有一種新舊媒介形態并存的狀態。20世紀中葉誕生的黑膠唱片至今仍受歡迎，傳統的報紙、書籍如今也仍有大批受眾。因此，媒介主體應發揮好部分舊（傳統）媒介的傳播潛能，兼顧不同媒介形態的平衡發展，在一定程度上消解受眾的圈層阻隔， "同上。而這就意味著媒體內容設計者在現代傳媒科技的迭代中，可以考慮讓多維算法相互“關照”，多角度、多要素地推送音樂信息，從而適當削弱“音樂繭房”的負效應。

此外，媒介主體還應在設計層面形成文化自律，在產品研發上注重區分受眾類型，主動落實國家價值導向，將經濟與社會效益更加緊密地結合，減少“繭房”對“薄弱”群體的負面效用。 "同上。如“抖音”2019年5月在國家相關規范出臺之前，率先推出了“向日葵計劃”以實現用戶的“親子健康”管理，對青少年用戶瀏覽的內容和時間進行自主限制。又如2021年4月，“360瀏覽器”推出“少年版”，在頁面設置、內容推薦機制和搜索內容方面進行了專門設計，其音樂和視頻板塊以勵志、卡通、學習等方面的內容為主，并在少年版和普通版之間的切換功能上添加了家長手機驗證環節。

（二）教育主體

在一般意義上，教育主體包含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機構的教育者及管理者，因而也在一定意義上具有公共屬性。此類主體不僅能夠將媒介素養教育融入課程，也能在藝術（音樂）教育中強化由優質內容提供的審美輸入。

媒介素養的培養 "“美國媒介素養研究中心將媒介素養闡釋為人們面對不同媒體中各種信息時所表現出的信息的選擇能力、質疑能力、理解能力、評估能力、創造和生產能力以及思辨的反應能力。” "華亮：《大學生網絡媒介素養及提升策略初探》，《市場周刊（理論研究）》2017年第12期。而有研究表明算法知識效能感與信息繭房三個層次的變量（內容呈現同質化、內容獲取定制化、內容尋求單一化）呈現負相關，這進一步表明了受眾高維度媒介素養的提升對克服繭房負效應的積極價值——可以說只要個體對繭房效應的主觀能動性和批判反思能力足夠強，信息繭房困住個體信息獲取的概率就會變低。 "參見虞鑫、王金鵬：《重新認識“信息繭房”——智媒時代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的共生機制研究》，《新聞與寫作》2022年第3期。這與其他不少學者的推論不謀而合：讓公眾突破繭房，也離不開教育主體對受眾媒介素養的培養。

當下的學校教育模式仍以講授式（輸入式）為主，手段相對單一，內容也側重于既定教材。因此說，對“全面能動力”（媒介素養要素）的培養顯得尤為迫切。至于規避音樂繭房的負效應，則音樂教育領域應率先作出探尋。2023年一項針對中小學師生群體的音樂教學調查（樣本量為400人）結果顯示：在當下音樂課堂的教授方式中，“講授式”仍然占比最高，達39.6%；認為當前的音樂教學內容及方式能比較有效地調動學生積極性的受訪者只有30.6%，認為此項情況一般或不太樂觀的達69.4%；認為教學內容較少，缺乏實踐性和創新性的受訪者占75.4%。 "陳玲：《“雙減”政策下中小學音樂教育現狀調查與發展策略研究——以江西省上饒市義務教育學校為例》，碩士學位論文，長江大學，2023年，第18-19頁。這或許說明音樂課程的既定教學理念及具體實踐與理想狀態之間仍存在較大差距。近年來，柯達伊、奧爾夫等音樂教育法正在逐步融入我國音樂教育，其共通的愿望是實現一種以激發學生想象力為目標的體驗教育，而強化這種自覺性也正是提升媒介素養所需的創造力、判斷力等的先決條件。我國的音樂教育主體也不妨在揚棄這些教育模式的同時，積極探索音樂媒介素養的健康成長之路。

當然，相對于學校教育而言，社會教育更加注重對“素養”的培養，并常常以此為“賣點”。諸如美術、音樂、體育等非學科類培訓，其吸引力也大多落在對“能動力”的培養上。尤其是早教領域開設的英語、體能等課程，音樂是一個融于其間的關鍵要素：在教學中，音樂除具有審美屬性之外，還有更重要的功能屬性，學生根據音樂口令做出相應動作或應答時，在很大程度上做到了“學科貫通”。這種授課模式在學校教育的一般音樂課程中是比較少見的，因此筆者感到，社會教育與學校教育方式和理念的融通，也是一個值得進一步探討的話題。

此外，對現代網絡傳播的現象和特點的解讀，也應成為學校教育活動的重要內容。正如前述，當前信息傳播的碎片化、泛娛樂化、多元化特點以及受眾的“成癮性依賴”現象日趨明顯，一些藝術形態的低俗化傾向也時有顯現，因此，教導學生更透徹地識別現代媒介的傳播特性，增強其規避攝取信息時的風險和不良習慣的意識與能力，也應成為教育主體在設計音樂課程時的重要考量。

優質音樂的教育輸入與辨別 "前文已述，在公共主體的社會傳播層面，應增加優質音樂的輸入。與此類似，對優質音樂作品的學習和鑒別，在學校教育活動中也應形成一種常態。

學校音樂教育中的音樂傳播，往往滯后于社會環境中的音樂傳播。因此，音樂教育主體應在既定教材之外，多開展對其他優質音樂作品及相關素材的學習和展示活動，如紅歌大賽、傳統音樂節等。同時，也要設法對學生群體中傳唱和分享的音樂作品進行鑒賞和討論，幫助他們了解和辨別現代傳播環境中音樂作品（包括音樂視頻等復合式媒體作品）的審美特點，以明辨良莠。

當代，人與網絡已經形成了魚水之勢，“繭房”現象也不可避免地存在于網絡傳播的許多角落。音樂作為一種特殊而富有趣味的信息形態更是如此，它相對于其他信息類型而言，更加“依附”于現代媒介，因此，大眾在面對音樂信息的“繭房”時不僅最好保持應有的鑒別力，更要以強大的“能動力”不斷求索。只有充分意識到“繭房”形成的原理和路徑，才能坦然面對由網絡音樂與人類審美的交互所產生的種種新現象。另外還應注意的是，大眾對“音樂繭房”的自省和修正，也同時需要多種社會主體的協力與共振，而這也必將是營造更好的網絡音樂環境、推動社會精神文明建設的不可忽視的力量。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教育學項目“指向核心素養的青少年音樂創造力培養模式研究”（編號：BLA230249）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簡介：王雪松，唐山師范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音樂教育、音樂傳播。

The “Cocoon House” Phenomenon and Its Governance in Contemporary Online Music Dissemination

Wang Xuesong

Abstract：As a phenomenon of obstruction in information dissemination，the “information cocoon” also exists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online music，known as the “music cocoon”.The technological bundling and sensory bias caused by music information in online dissemination are more easily manifested than ordinary information.The information environment of “pan-entertainment” often relies on the hijacking of music cocoons，but music cocoons can form positive and negative aesthetic effects，which should be taken seriously.The active practice of public and educational entities as the strategic dimension for managing the “music cocoon” is a powerful pivot for building a good network culture（music） environment today.

Keywords：music cocoon；network environment；pan-entertainment；media literacy；art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