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近年來,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為國家意識形態安全帶來了嚴峻挑戰。應當從馬克思主義觀點出發,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視野下考察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風險與治理策略。生成式人工智能是機器學習技術的高級形態,其演化路徑受到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結構的塑造。其意識形態傾向是從互聯網大數據中“學習”得來的,受到互聯網輿論生態的決定性影響。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行為邏輯脫胎于商品流通邏輯,呈現出“有意義而無真值”的話語特征,有可能造成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威脅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建設的嚴肅性。生成式人工智能延續了平臺資本的私有性與公共性、集中性與開放性的矛盾,受制于“數據利潤率下降”趨勢,這為我國贏得新技術條件下的意識形態斗爭提供了契機。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創新意識形態工作形式,盡快研發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是解決人工智能意識形態風險的治本之策。
關鍵詞 生成式人工智能 意識形態 當代資本主義 政治經濟學批判
〔中圖分類號〕B016.9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25)01-0065-11
近年來,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迅猛發展,表現出不遜于人類的表達力、創造力,博得各界廣泛關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主要技術突破在于,它不僅能像以往的人工智能一樣完成預先設定的單一任務,而且能根據用戶指令完成多元任務,包括對話、翻譯、寫作、檢索資料、輸出觀點、提供決策建議、繪制圖像等。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僅更加全能,而且輸出的語言十分自然地道、接近日常用語,絕少“機械感”“違和感”,以至于用戶幾乎能將它當作“真人”看待。如2018年圖靈獎得主約書亞·本吉奧所說:“我最近簽署了一封公開信,要求減緩比GPT—4更強的巨型AI系統的發展———它們正在通過圖靈測試,還能欺騙一個人相信他在跟真人而非機器對話。”繼ChatGPT在語言處理領域取得突破之后,Midjourney、Sora等大模型又在視覺領域展現出強大能力。如Sora能按照用戶指令生成一段幾十秒的小視頻,其內容純屬虛構,效果卻可以亂真。有學者據此認為Sora有模擬整個物理世界的潛力,能夠發展為“世界模擬器”。
與此同時,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風險日漸成為一個緊迫問題。根據海內外大量用戶的觀察,ChatGPT在與用戶對話時會表現出明顯的意識形態傾向,偏愛發表符合美式“政治正確”的言論,對與之相左的問題往往避而不談;在與中國相關的問題上,ChatGPT經常流露出美式偏見,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做出不公正的評價。 網民運用ChatGPT生成具有意識形態色彩的內容,通過網絡平臺大量傳播,頻繁形成輿論熱點;“看看AI怎么說”已經成為一種獨特的諷刺創作風格。這些跡象表明,生成式人工智能并不是一種意識形態中性的技術工具,而是一種具有內在傾向性的意識形態“主體”、一種具有復雜結構的意識形態生產場域。有鑒于此,有必要從馬克思主義觀點出發,探索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風險與對策。本文主張,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興起根植于當代資本主義的特殊經濟結構,相應的意識形態治理策略也必須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視野下得到考察。
一、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經濟根源與意識形態效應
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是智能技術的高級形式,是當代資本主義對技術發展路徑加以篩選和塑造的產物,其意識形態特性有著深刻的經濟根源。為此,我們有必要追溯人工智能技術與當代資本主義的互動關系,從中探尋生成式人工智能意識形態偏好的形成邏輯。
當代人工智能技術的主流路徑是機器學習技術,其興起與當代資本主義內在結構緊密相關。20世紀70年代以來,全球資本主義面臨嚴重的資本過剩問題,“福特制”積累體制難以為繼,貨幣資本紛紛從實體領域轉移到金融領域以提高利潤率,形成了“金融化”的趨勢。這為信息技術產業的興起提供了有利條件。金融資本的主要投資對象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實體資本,而是“虛擬資本”,即未來的收入流在當下的折現。如馬克思所說:“人們把虛擬資本的形成叫作資本化。人們把每一個有規則的會反復取得的收入按平均利息率來計算,把它算作是按這個利息率貸出的一個資本會提供的收益,這樣就把這個收入資本化了”。虛擬資本的價格由未來收入的預期決定,這與信息技術產業所生產的“知識產品”情況十分相似。“知識產品”或“知識資產”的價格很難像傳統有形產品那樣用過去耗費的成本來衡量,其定價更接近虛擬資本,現在的價格取決于未來收益的預期。如揚·穆里埃·布當在《認知資本主義》中所說:“價格形成借用了安德烈·奧爾良曾經強調的一種機制,它本來是在金融投機中運行的:在玩家之間形成一種共同意見。……于是,知識產品的價值形成與證券交易資產的金融估值之間就有了一種很強的關聯。”因此,金融資本很容易介入科技資本的發展:金融資本可以利用自身的虛擬資本估值技術,為知識資產建立估值模型,在此基礎上募集融資、推動科技企業迅速擴張,以便獲得虛擬資本增殖。
在這種金融資本與科技資本緊密聯動的“虛擬化”運作模式中,金融資本和實體資本的直接目的都是虛擬資本增殖,而不是真實的利潤。這一特征塑造了當代科技資本的運營策略。第一,虛擬資本估值不必建基于真實的財務指標,而是可以建基于一些看似與未來利潤相關的“間接指標”,如點擊率、流量、用戶數量等。這使得平臺資本傾向于采取“免費模式”,犧牲短期利潤,換取最大的用戶規模和最快的增長速度。第二,“免費模式”釋放了互聯網平臺特有的“網絡效應”。平臺達到一定規模后,包含的節點越多,效能就越強,這又會吸引更多節點加入,形成一個正向循環。這種“網絡效應”推動平臺規模加速擴張,形成了強大的“協作生產力”,且很容易達成壟斷,能夠迅速拉升平臺企業的虛擬資本價格。第三,上述兩個特征共同決定平臺資本的運營策略不同于傳統工業資本,不是“封閉性”的,而是“開放性”的。平臺資本為了最大限度發揮“網絡效應”,獲得最大的“協作生產力”,就不能獨占數字生產資料,必須將其免費開放給其他用戶使用,讓更多用戶共享平臺效能。
平臺資本的發展為機器學習技術的興起創造了條件。機器學習并不是人工智能技術的唯一路徑,它能在眾多技術路徑中脫穎而出,得益于它與平臺資本運營邏輯的高度適配,其中最關鍵的環節是數據閉環的創造。機器學習模型為了產生智能,需要不斷接受“大數據”的訓練。這種意義上的“大數據”不是通常所說的“數據”或“信息”,而是平臺資本所創造的一種動態的、自行增殖的數據流。平臺資本通過在線服務吸引大量用戶,將用戶的日常活動(如社交、購物、支付、娛樂等)塑造為必須依賴平臺的形式,進而將用戶的線上活動編碼化、轉化成數據記錄下來,形成所謂的“大數據”。這些數據可以訓練后臺的機器學習模型,從而增強平臺效能,吸引更多用戶,產生更多數據,形成一個自行增殖的數據閉環。由此,人工智能的進化過程與平臺資本的增殖過程緊密結合、相互促進,平臺資本的發展模式深刻塑造了人工智能技術的演化軌跡。
基于平臺資本與人工智能的耦合關系,商品流通邏輯主導了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取向。20世紀70年代“滯漲”危機以來,資本主義始終面對資本過剩與需求不足的嚴重矛盾。為此,資本主義必須訴諸流通領域的結構轉型,在供給和需求之間建立精準連接,以便擴大剩余價值實現的范圍,將工人有限的消費能力發揮到極致。因此,流通環節在當代資本主義中的地位迅速上升,以至于目前占據統治地位的平臺資本(如社交媒體、電商平臺等)在本質上都屬于流通環節。機器學習技術的大規模商業化應用最初就是在流通領域實現的。例如,搜索引擎可以根據用戶輸入的關鍵詞,為其推送他最有可能點擊的廣告;社交媒體可以將興趣相近的用戶集中在一個群組之內,讓商品鏈接準確觸達目標;電商平臺可以為用戶推送其最有可能感興趣的商品,將原本不存在的需求“創造”出來。在這些應用場景下,平臺資本為了擴大利潤,必須觸達更多用戶,頻繁提供用戶感興趣的內容,持續吸引用戶注意力,以便創造更多推送商品的機會。正是著眼于這些目標,平臺的機器學習算法得到了針對性訓練。可見,機器學習的訓練目標源于商品流通的需要,訓練數據也是商品流通的數據;它勢必傾向于做出有利于商品流通的決策,生產并傳播有利于商品流通的內容。因此,商品流通邏輯深刻嵌入了機器學習的底層架構之內,決定性地影響著人工智能的演化方向。
基于上述政治經濟學考察,我們可以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影響下意識形態領域的形勢做出如下幾點判斷與解釋。
第一,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傾向受到商品流通邏輯制約。如前所述,平臺資本的主要業務是擴大商品流通,需要生產特定內容、激發特定體驗,捕獲用戶的注意力和在線時間。于是,具有強烈意識形態色彩的內容成為互聯網資本的重要引流手段。意識形態生產不再是一個與商品生產相分離的“上層建筑”領域,而是部分地與商品生產相重疊,通過商品生產來進行,服務于商業平臺的流量擴張。唯其如此,互聯網意識形態領域出現了一系列亂象:有些“意見領袖”輸出偏激觀點,迎合大眾非理性認知;有些自媒體鼓動社會撕裂、傳播社會焦慮;有些平臺利用爭議話題大量引流,蓄意“拉踩”“引戰”;凡此種種,不一而足。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興起有可能進一步加劇上述亂象。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加持下,平臺資本不僅有傳播分發內容的能力,更有自動生產內容的能力,可以不依賴人力而快速生產大量引流內容。這種內容生產必然更加嚴重地受到商品流通邏輯的影響。這有可能導致大量帶有強烈意識形態偏見的內容充塞網絡,加劇輿論生態分化對立,引導網民創作更多的極端意識形態文本,再作為數據反饋回智能算法,形成一個自我放大的惡性循環。
第二,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傾向受到其用戶群體塑造。生成式人工智能屬于廣義的機器學習技術,其智能是從平臺資本提供的數據閉環中“學習”得來的。人工智能的訓練數據集呈現出怎樣的特征,智能模型就會受到怎樣的塑造。因此,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傾向必然受到其所接觸的互聯網輿論生態的影響。在互聯網輿論場中,誰能掌握多數、生成更多符合己方立場的意識形態文本和訓練數據,誰就能讓人工智能的“立場”靠近自己,制造對己方有利的意識形態斗爭形勢。以ChatGPT為代表的生成式人工智能發源于西方,目前的用戶大多是說西方語言的西方人,其訓練數據集帶有濃厚的西方意識形態立場,ChatGPT本身也暫時表現出親西方的意識形態傾向。對此,我們有必要采取開放與引導相結合的態度,動員更多中國用戶、中國聲音進入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協作網絡,引導網民在使用智能服務的同時輸出更多代表中國立場、中國態度的內容,擴大我國主流意識形態在人工智能數據閉環中的比重,力求奪取網絡意識形態陣地的領導權。
第三,生成式人工智能具有強大的擴展性、滲透性,很難通過片面封堵的方式防范其意識形態影響。如前所述,平臺資本的運營策略是“開放性”的,平臺的免費用戶越多,平臺的“協作生產力”就越強。這種開放性策略配合平臺的“網絡效應”,使得平臺資本加速擴張,機器學習算法加速進化。因此,脫胎于平臺資本的生成式人工智能具有很強的擴展性和滲透性,很難用片面封堵的方式加以防范。隨著生成式人工智能逐漸成為新的技術基礎設施,大量日常實踐將依賴于之,諸多社會領域將變成意識形態斗爭的場所,意識形態陣地的舊有邊界將不斷受到沖擊和侵蝕。更重要的是,平臺資本具有很強的“公共性”特征,其所形成的“協作生產力”并不完全是平臺所有者的私有財產,更是可供平臺上的一切節點共享使用的“公共力”。由于平臺的網絡效應,每一個節點的加入都會直接增強平臺整體的效能,而平臺整體的增強也會直接“賦能”每一個節點。這意味著,如果片面封鎖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拒絕加入其協作網絡,就難以分享平臺的公共性生產力,甚至有可能錯失新科技革命帶來的發展紅利。
由此可見,生成式人工智能影響下的意識形態治理面臨著突出的張力:一方面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擴展性、開放性,另一方面是主權國家意識形態治理的領土性、統一性。如本杰明·布拉頓所說:“如果行星尺度上的計算空間是一種新型的‘自由土地’,那么這種‘土地’既是陸地、又是海洋和天空,它同樣是有形的和暫時的。它可以既在威斯特伐利亞式國家的界線和內部法律視野之內,又在它的邊界和主權之外;有時它既在國家的邊界之外,又被法律和軍事視野所內化。”成功的意識形態治理策略應當在兩者之間形成一種動態的、彈性的統一,形成以疏代堵、以攻為守、以我為主、為我所用的新型治理格局。
二、“有意義而無真值”的話語特征與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
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僅影響了用戶的意識形態立場,而且深刻改變了意識形態實踐的基本方式,重塑了互聯網用戶同主流意識形態之間的實踐關系。其首要癥狀是人工智能“有意義而無真值”的話語特征,以及隨之而來的意識形態實踐“表演化”傾向。這種影響不僅表現在群眾的日常上網活動中,也表現在公共部門的意識形態工作中。
如前所述,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行為模式受到商品流通邏輯的深刻塑造。它對用戶問題的回答往往不是“正確”的答案,不是嚴肅的學術觀點或決策參考,而是能為用戶帶來新奇有趣體驗、吸引用戶繼續使用的答案,即“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ChatGPT會組織好語言,對這類它實際上沒有辦法做出回答的問題進行一本正經的胡扯,成為著名的‘廢話編輯器’。”①以早先版本的ChatGPT為例,當用戶詢問某個學術問題時,ChatGPT往往會列舉大量學術論文,貌似有理有據地論證某個論點,但這些“學術論文”很可能并不存在,而是ChatGPT編造出來的。這時,ChatGPT與用戶的問答游戲雖然沒有學術價值,卻有一種新鮮的娛樂價值,ChatGPT的裝腔作勢形成了一種獨特的幽默元素,能吸引用戶反復玩下去。ChatGPT的這種對話策略與商用機器學習相似,其準則仍然是為用戶生產特定的體驗,盡可能多地捕獲用戶的注意力和使用時間。盡管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商業應用目前還在起步階段,但我們有理由認為,智能科技企業若要充分發揮機器學習與資本運動緊密結合的優勢,就必須讓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從商品流通邏輯的塑造,使其對話策略進一步表現出上述特征。
用語言哲學的術語來說,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話語是“有意義而無真值”的。它所生成的話語總是合乎語法、合乎情理,與對話語境完美貼合,甚至表現出極高的“擬人性”,因而總是“有意義”的。但是,這種話語在根本上只是對“下一個可能字符”的預測,它并不關心自身是否符合真實世界的某個事態、能否為用戶提供有用的真命題、能否表達某個“主體”的真實心意,因而并無“真值”可言。如喬姆斯基所說:“ChatGPT和類似的程序,由于設計上的原因,可以‘學習’(也就是記憶)的東西是沒有限制的;它們不能區分可能與不可能。……出于這個原因,機器學習系統的預測總是膚淺且可疑的。”這種人工智能話語的核心價值不是認知價值,而是娛樂價值;用戶同人工智能的對話很難成為嚴肅的理論探討或認知努力,而是更多地帶有戲謔、獵奇意味,服務于快感的生產與“注意力經濟”的運轉。盡管生成式人工智能將來有可能成為一款全能助手,但從目前的發展狀況來看,它要擺脫“玩具”地位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
這種“有意義而無真值”的話語特征也表現在涉及意識形態的人機對話中。這類對話往往不是真誠的政治探討,而是一種娛樂活動,用戶抱著“看看AI怎么想”“調戲AI”的心態使用人工智能,把帶有意識形態內涵的文本當作游戲和玩笑生產出來,讓嚴肅的意識形態反思難以發生。如齊澤克所說,人工智能“提供毫無反思的陳詞濫調,從字面上理解一切,依賴心智的自動完成而非真正的思想形成”。在流量邏輯的加持下,這種娛樂活動有可能演變成聲勢浩大的“造梗”運動,助長意識形態偏見的病態增殖。當然,用戶與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對話并不總是無所用心的。用戶也有可能帶著明確的政治意圖,刻意詢問人工智能一些敏感問題,試探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立場,測試內嵌于算法的審查尺度。用戶會為這種對話賦予揭露、比照、抨擊、反諷等多種含義,以文本、截圖等形式將對話內容廣泛傳播。這也有可能引發網絡輿情,造成意識形態風險。
更重要的是,生成式人工智能不僅有能力同用戶對話,還有能力按照用戶指令撰寫意識形態文本。因此,人工智能有可能取代用戶本人的意識形態思考過程,將意識形態文本的創作變成“體外循環”,導致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當代互聯網意識形態實踐的主要形式是意識形態文本的書寫和閱讀:海量用戶自主創作意識形態文本,通過互聯網平臺分發給其他用戶閱讀,又引發其他用戶的回應,形成一種人人寫作、人人閱讀、人人傳播的當代意識形態景觀。這一過程不只是外在的文本輸入和輸出活動,也是內在的意識形態再生產活動。主體在創作和閱讀意識形態文本時,也在反思和整理自身的意識形態系統,接受新觀念,推敲舊觀念,加強或減弱對各種意識形態觀念的信任,從而重塑自身的意識形態認同。這種書寫與閱讀的交替互動,構成了一種隔空的、匿名的,卻是“觸及靈魂”的深度交往。
但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推廣有可能改變這一局面。利用人工智能,用戶僅需做出簡單的指令,就能讓智能機器代替自己撰寫意識形態文本,甚至比用戶本人寫得更好。相應地,這篇文本的讀者也可以讓人工智能替自己做出回應。在這一過程中,用戶本人不必親身經歷高強度的意識形態反思,而是讓人工智能代為完成;原本在主體意識內部發生的思考流程遭到了“短路”,被移入了一個異己的智能體,人工智能成為用戶的“意識形態外腦”。在極端情況下,人與人之間的意識形態交往可以被視為人工智能的自說自話:智能機器生成一篇意識形態文本,再由智能機器閱讀和回應,主體之間活生生的意識形態交鋒異化為智能算法內部的空洞循環。長此以往,互聯網意識形態實踐將會失去基本的嚴肅性、深刻性與真誠性,人們的意識形態實踐將與意識形態認同相分離;人們將不再真正理解和認同某個意識形態系統,而是通過智能技術生產自己并不理解和認同的意識形態話語,沉湎于流量邏輯所支配的游戲性話語生產。
這種意識形態實踐的外在表現與內在認同嚴重分裂的傾向,筆者將其稱為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它有可能對我國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建設造成新的挑戰。生成式人工智能進入簡體中文世界以來,已經吸收了大量簡體中文語料,學習了我國的主流意識形態話語,有能力撰寫符合我國主流意識形態的文本。這些文本除了用于網絡意識形態交往,還有可能在一些正式場合代替當事人的自主寫作,如黨建活動、公文撰寫、學術研究、機關和事業單位工作等。這些活動不僅是公共部門的日常事務,也是社會主義建設者加深對主流意識形態的理解與認同的過程。一旦它們在生成式人工智能影響下沾染了“表演性”,人民群眾對主流意識形態的認同和擁戴就有可能削弱,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思想入腦入心的進程就會受到阻礙。
在意識形態理論史上,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傾向已有過一定的討論,這些討論在智能時代得到了別樣的印證。在馬克思恩格斯的意識形態理論中,“意識形態”還是一個認識論范疇,即人們借以認知和理解一定社會存在的觀念樣式:“必須時刻把下面兩者區別開來:一種是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面所發生的物質的、可以用自然科學的精確性指明的變革,一種是人們借以意識到這個沖突并力求把它克服的那些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或哲學的,簡言之,意識形態的形式。”但是,20世紀60年代后的歐陸意識形態理論則發生了鮮明的“實踐轉向”。阿爾都塞首先提出“意識形態具有一種物質的存在”:意識形態不僅包含觀念和認知,還包含一系列制度、機構、儀式和實踐;即便主體一開始并不認同意識形態觀念,他也要服從意識形態機構,參與意識形態儀式,從這一過程中獲得意識形態信仰。在這里,意識形態的實踐維度和觀念維度已經發生了分離,主體可以在不認同一種意識形態觀念的情況下“表演”相應的實踐。
此后,齊澤克將阿爾都塞的理論進一步徹底化,主張意識形態的本質不是觀念,而是一定的現實制度與實踐規則。意識形態的功能并不是讓主體“相信”某些觀念,而是讓主體在不相信這些觀念的情況下仍能按照相應的實踐規則去行動;而且,恰恰是在主體不完全相信意識形態觀念、不把意識形態“當真”的時候,意識形態才能發揮最強的實踐效力。“流行的意識形態是狗智主義(cynicism)這種意識形態;人們不再相信,意識形態有任何真實性可言;人們不再嚴肅對待意識形態命題。不過,就其根本的層面而言,意識形態不是用來掩飾事物的真實狀態的幻覺,而是用來結構我們的社會現實的(無意識)幻象。……即使我們并不嚴肅地對待事物,即使我們保持反諷性疏離,我們依然在對意識形態推波助瀾。”基于此,齊澤克顛倒了馬克思的意識形態公式:在馬克思的時代,“他們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但是他們這樣做了”。而在當代,“他們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但坦然為之”。換言之,在馬克思的時代,人們仍然受到意識形態觀念的“蒙蔽”。而在當代,人們往往非常清楚某種觀念的意識形態性,但依然按照與之相匹配的實踐規則去行動。可見,在齊澤克的理論中,“表演性”的意識形態實踐不只是意識形態的一個方面,而是意識形態的全部,意識形態實踐只有在成為“表演”時才是最有效的。
阿爾都塞和齊澤克的意識形態理論首先是對當代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批判,揭示意識形態的“表演性”是資產階級意識形態的運作機制與固有傾向。但是,這種“表演性”也有可能在社會主義社會中出現,并且造成不同于資本主義社會的后果。社會主義也有意識形態,但與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有本質區別。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是對資本主義社會現實的虛假認識,遮蔽了資本主義剝削關系并服務于這種關系的再生產。相對地,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則是對社會主義社會現實的真理性認識,是廣大人民群眾在黨的領導下凝心聚力、踔厲奮發,推進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觀念保證。因此,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在這兩種社會形態下的效果也是不同的。資本主義意識形態是社會現實的扭曲反映,意識形態敘事同實際情況有深刻矛盾;民眾越是真誠地相信意識形態,就越有可能發現這種矛盾。此時,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反而有助于掩蓋矛盾,讓民眾在犬儒主義的戲謔之中忽略實際存在的社會沖突。相對地,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則是對社會現實的真實反映,發揮著全面規劃發展道路、準確把握發展階段、科學制定發展目標的功能。人民群眾對主流意識形態的充分認同,有利于把思想統一到黨的路線、方針、政策上來,充分調動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精神力量。因此,一旦社會主義意識形態實踐在智能技術環境下發生“表演化”,就有可能破壞全國上下團結奮斗的共識基礎,蠶食每一位奮斗者奉獻進取的精神動力,對此必須予以高度警惕。
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內在矛盾與意識形態治理策略
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興起離不開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結構,其意識形態風險的治理策略也要在政治經濟學批判視野下尋找。生成式人工智能繼承了資本邏輯的擴展性、滲透性,但也繼承了資本的內在矛盾,并將其轉化為智能技術的內部矛盾。用政治經濟學批判方法剖析這些矛盾,有利于認清生成式人工智能造就的意識形態斗爭格局,把握斗爭走勢,抓住致勝契機。
第一,平臺資本的集中性與開放性、私有性與公共性的矛盾。一方面,目前的互聯網平臺服務主要由私人資本提供,其最終目的是牟取利潤;平臺的收益權由資本占有,平臺在一定程度上成為資本的私有資產。另一方面,平臺為了實現利潤最大化,反而要將自身開放給盡可能多的用戶免費使用,這又造就了平臺的公共性特征。平臺資本的集中性與開放性、私有性與公共性的矛盾,是生產的社會化與生產資料私人所有這一資本邏輯基本矛盾的當代表現,暴露了當代資本形態的自否性趨勢,塑造了圍繞平臺展開的斗爭形式。在用戶與平臺的博弈中,平臺憑借其中心化權威與壟斷性地位,起初必然占據上風;但平臺的公共性特征又為用戶提供了新的聯合形式,讓用戶有可能反抗平臺霸權。今天中文互聯網上的救災互助文檔、就業避坑論壇、社區團購群組等都是這類“新聯合”的表現形式。
私有性與公共性的矛盾延伸到了生成式人工智能塑造下的意識形態領域。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傾向可以分為“中心化”與“去中心化”兩種。前者是供應商(如OpenAI)預先寫入算法中的意識形態規則,憑借“價值對齊工程”等手段實現,很難通過后天學習改變。后者則是人工智能從去中心化的海量數據中“學習”到的,能夠隨著訓練數據集的變化而變化,會受到用戶使用行為的影響。這兩種意識形態傾向的生成邏輯彼此矛盾,共同塑造著互聯網意識形態斗爭的局勢。一方面,供應商有權力為人工智能設定意識形態規則,這是用戶所不可能具有的中心化權威。另一方面,生成式人工智能又必須開放給盡可能多的用戶使用,才能不斷學習成長;它必須回應用戶的任何問題,包括違背內置意識形態規則的問題,才能為用戶帶來最佳使用體驗。這又使得用戶的去中心化力量有可能挑戰資本的中心化權威。
起初,資本設定的意識形態規則必然占據上風,人工智能會對敏感問題虛與委蛇、百般搪塞,讓用戶無計可施。但是,由于人工智能必須開放地回答用戶的任何問題,所以用戶又可以使用命令、威脅、欺騙、誘導乃至精神分析等各種方式,巧妙繞過意識形態規則,讓人工智能做出違背預定規則的回應。這種操作雖然繁瑣,但有著強大的戲劇性和諷刺力:它讓人工智能顯得“口是心非”,像是受到了美式“政治正確”的脅迫,從而折射出美式“言論自由”表象下的思想控制。當然,人工智能或許并沒有“真心”或“假意”可言,它給出的每個回答都只是按照一定算法拼湊出來的字符而已。但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特有的技術邏輯,卻有可能為之賦予一種奇異的“代表性”:它的意識形態傾向是從互聯網大數據中“學習”得來的,似乎代表著網上最大多數人的聲音,代表著廣大“失語”網民的集體無意識。人工智能在用戶調教下對自身內置規則的反抗,也是普羅大眾反抗統治性意識形態的隱喻。由此,人工智能內嵌的意識形態張力被轉化為用戶的意識形態斗爭武器,類似的反抗方式正在互聯網上不斷涌現。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生態逐漸成熟,我國網民也能形成多樣的公共性組織,發起多樣的聯合行動,同內嵌于西方智能技術的意識形態霸權展開斗爭。這一過程會逐漸改變人工智能的訓練數據集,增加其中社會主義話語的比重,逐漸扭轉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傾向。
第二,生成式人工智能繼承了資本的利潤率下降規律,呈現出“數據利潤率下降”趨勢。在《資本論》中,馬克思論證了總資本的利潤率下降規律,并將其視作資本主義最重要的規律之一。資本主義的深入發展必然導致資本有機構成提高,可變資本占比減少,平均利潤率趨于下降,最終導向資本消亡。利潤率下降規律的實質在于,資本的長期發展會導致資本雇傭的活勞動相對減少,從而威脅資本自身的生存條件。但是,從短期來看,資本的利潤率并不是總在下降;當利潤率下降趨勢開始顯露時,資本會采取各種手段對沖這一趨勢,將利潤率反向拉高,這些手段構成了馬克思所說的“起反作用的各種原因”。長期的利潤率下降趨勢和短期的相反趨勢,共同構成了資本主義的實際動態。
生成式人工智能作為當代資本主義孕育的技術模式,也遺傳了類似的趨勢。生成式人工智能屬于機器學習技術,其性能的增強有賴于剝削用戶的“數據勞動”。但是,用戶創造的數據并不是每一個都有學習價值。只有當用戶反饋的數據與人工智能的預估不同時,人工智能才會根據這個數據改變自身,這樣的數據就是有效數據。如果用戶的反饋與人工智能的預估相同,那么人工智能就沒有調整的必要,這樣的數據就是無效數據。可以預見,隨著人工智能模型的反復迭代,有效的訓練數據必然越來越少。這首先是因為,人工智能的性能越強,預估出錯的情況就越少。但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在人工智能向現實世界學習的同時,現實世界也在受到人工智能的塑造。例如,在電商平臺上,算法為用戶推送商品,并根據用戶的反應優化自身;同時,用戶本身的需求與欲望也受到推送算法的塑造,開始欲求平臺為其推送的那些商品。這樣,用戶的反應會逐漸接近算法的預估,從而導致有效訓練數據減少。同樣地,隨著用戶與生成式人工智能的頻繁互動,人工智能生產的文本、圖片等充斥網絡,用戶的認知模式、情感傾向、政治立場等受到這些內容的影響,也會愈發接近人工智能本身,使得有效訓練數據顯著減少。屆時,人工智能的性能增長將會放緩,相應的虛擬資本增殖也會陷入停滯。
筆者將上述趨勢稱為“數據利潤率下降”,它反映的是有效訓練數據日益稀疏、人工智能從等量數據中獲得的性能提升越來越小的現象,其實質仍然是活勞動(即數據勞動)的相對減少造成了資本生存條件的惡化。由此可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擴張是自限性的,其內嵌的資本邏輯決定了這種擴張不可能無止境地進行下去。
像一般的資本一樣,生成式人工智能在遭遇“數據利潤率下降”時會以各種方式減緩這一趨勢,提高有效訓練數據的密度。在筆者看來,正是這一環節讓我國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具備了突出的“后發優勢”。以ChatGPT為例,ChatGPT的早期用戶大多數是西方人,人口基數較少、多樣性較低,ChatGPT在其中很快就會達到“過擬合”,遭遇數據利潤率下降,此時,中國網民群體就會對其產生不可抗拒的吸引力。我國擁有世界上最大的網民群體,蘊藏著無與倫比的潛在數據資源;更重要的是,這一群體的認知模式、情感傾向、政治立場等均與西方不同,能為ChatGPT帶來大量從未“學習”過的新場景,提供海量的有效訓練數據,促使ChatGPT的性能再次快速提升。因此,我國在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國際競爭中,就像在制造業領域一樣具備“后發優勢”:在制造業領域,我國憑借巨大的市場規模、豐沛的“人口紅利”和“人才紅利”,在“滯漲”危機之后吸引全世界產能集聚,掌握了世界制造業領導權;同樣地,在生成式人工智能領域,我國也將憑借龐大的用戶規模、豐富的數據資源,吸引人工智能前沿技術進駐,從而掌握生成式人工智能產業的領導權。屆時,我國將有可能就生成式人工智能的引進政策同西方資本展開細節談判,爭取在引入基本技術服務的同時屏蔽其意識形態內容。同時,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數據庫還將吸收大量中文語料,中華民族的文化底蘊、思維方式與政治智慧將大舉進入人工智能的“心靈世界”,中華文明將在最新科技的舞臺上充分煥發世界性的光輝。
對生成式人工智能內在矛盾的研判表明,新技術條件下的意識形態斗爭對我國而言,是機遇與挑戰并存。只有躬身入局、乘勢而上,才能在新的世界話語權競爭中爭得先機。有鑒于此,面對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挑戰,我們可以提出以下三點治本之策。
第一,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緩解資本內在矛盾,矯正智能技術演化路徑。如前所述,智能技術的興起根植于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矛盾,資本過剩危機導致的“金融化”與流通領域轉型共同塑造了智能技術的演化路徑。更重要的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迅速發展反映了西方國家階級矛盾的新變化。ChatGPT所取代的勞動不是體力勞動,而是“中產階級”的腦力勞動,如文書撰寫、ppt制作、圖像設計、簡單的財務法務工作等。這表明西方資本需要犧牲中間階層利益以滿足自身的增殖需求,西方國家的中間階層正在萎縮,“階級對立簡單化”過程正在重啟。這種經濟矛盾孕育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本身,也導致了智能時代意識形態氛圍的撕裂與極化。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意識形態治理在根本上就是治理這種經濟矛盾。
隨著中國成為世界經濟主要增長極,中國道路也成為解決當代資本內在矛盾的希望所在。為此,必須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更好發揮政府作用,緩解當代資本形態的內在緊張。習近平總書記指出,對于數字經濟,“要糾正和規范發展過程中損害群眾利益、妨礙公平競爭的行為和做法,防止平臺壟斷和資本無序擴張,依法查處壟斷和不正當競爭行為”。為此,要堅持做大做強實體經濟,堅持金融服務實體經濟方針,防止金融資本野蠻生長、操控信息技術發展路徑,威脅國家信息安全、數據安全和意識形態安全。要遏制資本無序擴張,加強反壟斷監管,防止互聯網資本為爭奪流量霸權惡性競爭,從源頭上制止商品流通邏輯綁架互聯網意識形態。要確保國民經濟穩中有進,扎實提高勞動者收入,做好就業保障和勞動技能培訓工作,最大限度緩解智能技術對勞動者的沖擊。要讓生成式人工智能在健康均衡的經濟環境中良性發展,實現科技向善、科技惠民。
第二,健全意識形態工作體制機制,創新意識形態工作方式方法。應當承認,生成式人工智能之所以有可能“短路”人們對主流意識形態的理解和認同,造成意識形態實踐的“表演化”,一定程度上是因為意識形態工作本身仍有改進空間。人工智能“有意義而無真值”的話語之所以能取代人工,只是因為人工本身已經是“有意義而無真值”的,已經受到了形式主義、文牘主義風氣的侵染。如果意識形態工作本身不重實效而重“呈現”、不重成果而重“材料”,那么智能技術就會乘虛而入,取代人們的親力親為;如果意識形態工作本身空洞無物、千篇一律,缺乏真創見、真體驗,那么智能技術就能通過大數據學習迅速達到人的水平;如果意識形態工作本身具有形式化、表演化傾向,只顧應付考核指標、做好“向上匯報”,那么人工智能的表演性話語就很容易滿足這種工作的需要。相對地,如果意識形態工作本身能夠入腦入心、觸及靈魂,能夠廣泛深入黨員群眾、密切結合日常工作,能夠充滿真知灼見、洋溢真誠感悟,那么人工智能就找不到可乘之機;即使偶有人工智能產品混入其中,也會遭遇“一眼AI”而被迅速淘汰。
因此,解決生成式人工智能意識形態風險的關鍵在于意識形態工作本身的優化創新。要糾正意識形態工作中的形式主義、文牘主義傾向,杜絕單純“以會議貫徹會議、以文件落實文件”,甚至“只表態不落實”的現象,要把狠抓落實、真抓實干的作風貫徹到工作的每個環節。要建立健全意識形態工作實效考核機制,構建意識形態工作多元評價體系,把人民群眾喜聞樂見、黨員干部熱轉熱議納入評價指標,鼓勵各級意識形態部門出精品、發創見,打造“爆款”、勇于“出圈”。要深入落實走基層、轉作風、改文風要求,用人民群眾看得懂、傳得開、記得住的語言創作意識形態文本,減少程式化、機械化語言。要創新意識形態工作方法,克服只見文、不見人的工作惰性,鼓勵面對面、心連心的工作形式,形成紅紅臉、出出汗的工作常態,確保意識形態工作落實到人、落實到心。
第三,加快研發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前文所述的治理策略主要針對人工智能意識形態傾向中的“去中心化”部分,即由用戶的使用數據所塑造的部分,但對于其“中心化”部分,即由智能技術供應商所決定的部分,則只有十分有限的作用。以OpenAI為代表的西方資本始終掌握著在人工智能底層架構中植入意識形態偏見的能力,如果在西方資本提供的智能基礎設施上開展意識形態斗爭,不免處處受制于人。更重要的是,西方資本目前仍然掌握著生成式人工智能的核心技術與知識產權,如果片面依賴西方智能技術服務,忽視本土智能技術發展,就有可能錯失新技術革命帶來的歷史性發展機遇,在國際競爭中喪失主動性。為此,加快研發具有我國自主知識產權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技術,是應對生成式人工智能意識形態挑戰的根本措施。
人工智能技術與平臺資本高度耦合,我國生成式人工智能的發展也要依靠我國的科技資本。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下的資本運動,尤其是公有資本運動,處在社會主義國家的整體統籌之下,具有不同于資本主義資本運動的獨特性質。社會主義資本不會受到商品流通邏輯和資本增殖邏輯的片面支配,而是把資本的逐利傾向與滿足人民物質文化需要的社會主義任務統一起來;不會為了博取流量而盲目迎合互聯網輿論熱點,而是在中國共產黨統一領導下,主動肩負起平臺輿論監管責任,引導海量用戶共創清朗網絡環境。因此,社會主義資本所孕育的生成式人工智能模型,有能力將社會主義意識形態治理功能嵌入技術架構之內,形成新的有效治理手段。例如,可以將主流意識形態價值嵌入機器學習算法,引導人工智能多學、多說與之相符的話語,屏蔽與之抵觸的話語,將依托于智能基礎設施的各項日常活動變成活躍的思政園地;可以訓練人工智能堅守社會主義立場,在與用戶的對話中咬定青山、以理服人,充當社會主義文化的有力傳播者;可以將生成式人工智能與數字人文技術結合起來,訓練人工智能掌握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豐厚財富,成為“新的文化生命體”①的有機組成部分;可以與西方資本同臺競技,將我國智能服務的市場拓展到海外,助力我國在全球話語權競爭中“轉守為攻”。我們有理由相信,隨著我國“新質生產力”加速形成,基礎創新能力不斷提高,互聯網意識形態治理工作必將邁上新臺階,智能技術這一“治理難題”也必將變為“治理良策”。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哲學院
責任編輯:王曉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