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阿蘭·布魯姆認為," 美國過度的" “開放” 和“民主”導致了“美國精神的封閉”。過度的“開放”和“民主”取消了自然權利,喪失了是非善惡標準。這給美國高等教育帶來極為嚴重的后果。相對主義和歷史主義破壞了高等教育,使其喪失了崇高、理性和價值共同體。經典閱讀是彌補這一弊端的最有效的補救措施。布魯姆的系列觀點引起了較大的論爭,對當下中國的高等教育也有一定的啟示作用。
關鍵詞:布魯姆;高等教育;歷史主義;相對主義;經典閱讀
中圖分類號:G64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5982(2025)01-0023-05
阿蘭·布魯姆(Allan Bloom,1930—1992)是美國當代著名學者,是列奧·施特勞斯的學生。施特勞斯逝世后,布魯姆便成了施特勞斯學派的主要旗手。“施特勞斯的遺產還繼續存在著,沒有誰比阿蘭·布魯姆為保護它做的更有力了……當今施特勞斯學派的許多人,也許是多數人,都一度是阿蘭·布魯姆的學生。”(1)布魯姆在理論上充分吸取和繼承施特勞斯的保守主義政治哲學,同時積極介入現實問題,特別是對現代大學教育的反思與批判。真正使布魯姆卓爾揚名的是他在1987年出版的《美國精神的封閉》。該書甫一出版,便挑起了一場“文化戰爭”,布魯姆因為在書中激烈批判美國的高等教育,一下子成為萬眾矚目的明星教授和最有爭議的思想家。有人說《美國精神的封閉》是“最動聽、最精致、最博學,而又最危險的傳單”(2)。
一、相對主義與歷史主義:高等教育的失敗
很明顯,布魯姆深受施特勞斯政治哲學的影響。對歷史主義和相對主義的批判,一直是布魯姆的學術主線,也是他高等教育批判的理論路徑。
應當說,在一些人心目中,美國一直是“民主的燈塔”,“自由女神”指引下的自由、開放的國土。很多人移民美國,就是仰慕這里的機會均等、自由主義和尋求個人奮斗的成功。這是眾所周知的美國夢,或曰美國精神。然而,這種“美國精神”在布魯姆看來,已經走向“封閉”。那么,“封閉”的原因是什么呢?這恰恰是由于美國的過度“開放”和“民主”。“實際上,開放導致了美國的固步自封……大肆張揚的大開放其實是大封閉”(3)。布魯姆認為,過度的“開放”和“民主”逐漸剝離了自然權利,失去了是非善惡標準。民主作為“多數人的暴政”在公民教育方面就是“不再以立國原則為核心,而是轉向以歷史和社會科學為基礎的開放思想”。(4)民主以貌似合理的“多數”,壓制和打擊可能持有真理的“少數”,使其喪失“表達”和“反思”的機會。“開放”則要求不斷向他者開放,價值和道德標準因時而變,因地而變。這種現象在當代美國的大學教育中尤其明顯。
在布魯姆看來,“在一個以理性為基礎的國家里,大學是政體的廟堂,它致力于運用最純粹的理性,在人們心中喚起一種敬畏,自由而平等的人類聯合體當之無愧的敬畏”(5)。大學還是對永恒問題追問和沉思,完善人性和培養對事物整全性理解的神圣場地。同時,大學也是追求真理、抵制現代流弊的高貴殿堂。“大學曾經代表的是一種對生活目的的看法,大學所從事的研究指向的就是那些目的。它們是鼓勵進行更高的人生選擇的禁臠。而成為虔敬、聰明和審慎的人就是目的”(6)。在布魯姆心中,大學還應該是這個樣子:“求真理勝于求生存求憐憫,能夠抗拒強硬的要求和種種誘惑,能夠免受勢利熏染而堅持自己的標準”(7)。
布魯姆認為,當下美國的大學教育被高度實用化和庸俗化,從而導致前所未有的平庸和墮落。“國家是什么,個人對國家的責任是什么,什么構成善好……這些問題是永恒的,對它們的思考塑造出了嚴肅的人。在學生那里保持這些問題是大學的作用。”(8)但這種永恒問題被當代高等教育無限擱置,甚至棄如敝履。
布魯姆認為,多元文化主義將形形色色的族裔文化攪和在一起,表面上看似熱鬧非凡,平等共處,實質上則是取消事實上存在的“等級”和“高貴”。結果是,熱愛創造和追求高尚的人寥寥可數,大家都安于一種看似平等的“合金式”的文化,各自在美國這個文化“大熔爐”里按部就班,從而失去了文化創造力,進而使社會喪失了前進的動力。布魯姆認為,美國文化核心的思想基礎和精神追求并不是多元文化主義,追求種族平等和文化平等其實只是對美國精神的消解和削弱。更為緊要的是,正是由于多元文化的協奏,大學里的價值共同體被消弭和肢解,大眾意見鑄造了新式的“柏拉圖洞穴”。大學里面已經沒有什么有價值的東西可以傳授給學生,學校也沒有足夠的理由讓學生在學校里待上三到四年。因為有價值的資源已經在當代大學教育中耗盡,大學生的心靈行將枯竭。大學教育因此顯得無趣和庸俗。
事實上,承載高尚目的的大學在當代美國居然失敗了。布魯姆認為,正是相對主義導致了大學教育的失敗。相對主義否定人類對自然權利的追求,認為不同文化共同體的存在就是合理的,沒有一個絕對的和超越的標準。“幾乎每一個進入大學的學生都相信,或自稱他們相信,真理是相對的……把他們統一在一起的只有相對主義和他們對平等的忠誠。這兩者在一種道德意圖中相互關聯。真理的相對性不是一種理論觀點,而是一種道德要求,是自由社會存在的條件,至少他們是這樣認為的。他們早就形成了這種思維模式,它已經成了美國自由社會的傳統基石——不可讓渡的自然權利——的現代替代品。”(9)
相對主義導致了大學教育的迷茫,也導致了當代大學生的虛無主義。布魯姆在哈佛發表過一個著名的演講。他說:“很久以前,我這個半西方人在耶魯教了一年的書,這期間我驚異地發現那個小小的哈佛蟲子實際上在蠶食所有的教授和學生的靈魂。”(10)毋庸置疑,這個“蟲子”正是咬嚙大學精神的“相對主義”。
當然,相對主義的孿生兄弟“歷史主義”也在作祟。歷史主義同樣拒斥自然權利,否認超歷史的絕對價值標準和道德原則,只承認此時此地的合理性。“歷史主義的開放卻導致了美國的固步自封,今天的美國年輕人對外國的了解和興趣越來越少,即便他們對第三世界的現代化感興趣,也不過是一種偽裝的新帝國主義。不僅如此,這種開放還喪失了公民對西方文明的特殊性的理解”(11)。現代美國的教育面臨著雙重“封閉”:既是對外部世界的“封閉”,又是對自身的“封閉”。布魯姆認為,相對主義和歷史主義是德國的舶來品。“美國同時也在進口德國制造的精神外衣,認為它很不錯……我們的思想輪廓完全被德國思想家改變了。”(12)德國思想經由尼采、韋伯、弗洛伊德至海德格爾,趨同于“在自己的文化中重構被世界主義所動搖的根基”(13)。這種德式的公民教育本質上放棄是非、善惡標準,消除人類對自然權利的追求,承認不同文化存在的合理性,排斥超越時空的價值標準。美國雖然在二戰中打敗了德國,但在思想上至今還受其奴役,這就是布魯姆尤其感到痛心疾首的地方。
二、經典閱讀:高等教育的補救
布魯姆認為,為了拯救美國的公民教育,必須拋棄歷史主義和相對主義。大學必須重振以自然權利為基礎的公民教育。帶領學生閱讀古典著作便是突圍“精神封閉”最可行和最必要的途徑。古典作品是偉大的,無視偉大的古典作品是現代精神的頹敗。非但如此,古典作品省察人類的永恒問題,每一次返回古典,就是對永恒問題的重溫。“人們在閱讀柏拉圖和莎士比亞的著作時,會比其他任何時代更真實、更充實,因為這時他們與本質的存在渾然一體,忘記了自己偶然的生命。這種人性曾經存在,現在依然存在,我們在某種程度上可以伸出手指觸摸到它,這個事實能讓我們不堪忍受的不完美人性變得可以忍受。具有客觀之美的經典著作依然擺在那里,我們必須幫助保護和培育從學生貧瘠的心田伸向它們的纖弱觸須。時過境遷,人性依然,因為我們仍然面對同樣的問題,即使外表有所改變;我們仍然有著解決這些問題的獨特的人性需要,即使我們的意識和力量已經羸弱不堪”(14)。
閱讀經典作品,讀者可以運用自身的理性,認識事物的自然本性,確立判斷是非善惡的標準。同時,通過閱讀偉大的哲學著作,教師把學生引出“洞穴”,擺脫大眾“意見”的束縛,最終把學生從大眾“意見”中解救出來。回到古希臘大哲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與他們進行心靈的對話,不僅可以獲得知識的體驗,還可以提升個人的德性,這樣可以挽救學生的心智,走出“封閉”,朝著真、善、美再度“開放”。“真正的經典聚集在我們所面臨的最緊迫問題的周圍,所以,這種書提供的不僅僅是知識教育,而是道德教育——就它們使讀者涉入對過善好生活的關懷而言。”(15)
關于怎樣閱讀經典,布魯姆有一套自己獨特的路徑。首先,布魯姆對什么是經典提出自己的界定。經典是經過歷史淘洗并被公認的悠久的文本。“從基本上達成一致的偉大哲學家那里開始,尤其是時間上最遙遠的、最為時下所忽視的那些”(16)。此外,經典著作是經典作家之間互相評判和承認的文本。所以,經典文本的范圍是相對狹窄的。在此意義上,布魯姆強調了經典的嚴肅性和排他性,抨擊了對經典界定的隨意化和庸俗化傾向。
怎樣具體閱讀經典著作,布魯姆也提出了一系列原則。他主張:“將我們的問題放在一邊,去發現什么是他們提出的問題”(17)。讀者不能期待古代的先哲能對當下的問題做出回答。具體閱讀經典的時候,讀者一定得象經典作家自己理解自己那樣去理解他們,切忌摻入讀者自己的主觀和先入之見。讀者必須從作品內部進行闡釋,“細讀”經典文本的語言。讀者“必須借助于作品內在的表述的歷史”(18)才能真正理解作品。同時,讀者要“在相似中尋找差異,在差異中尋找相似,尤其需要關注差異”(19)。另外,也要將“個別豐富的理解”與“明智的普泛”有機結合起來,通過經典閱讀再次發現并挽救行將枯竭的經驗世界,為尋找更加完善的普泛觀念厘定新的起點。
閱讀經典,讀者要克服功利主義。過分的功利主義會戕害文本本身,容易褻瀆和輕視經典,雖然可以“擺脫了青睞于傳統的偏見,卻有可能忽視那些可以給我們以教誨的東西”(20)。功利主義引發人們對金錢和利益的追求,經典文本的解讀因此可能會被扭曲變形,自然權利將被遮蔽。同時,西方的“民主”傳統也可能干擾對經典的正確閱讀,因為民主“讓每個人成為價值的法官”,民主的“多數人的暴政”的特性很可能導致價值相對主義,妨礙對真理的肯定和追求。在對經典的“平等”的理解中可能引發眾聲喧嘩,但最終會遮蔽經典的獨特和真正的價值,為歷史主義和虛無主義再次敞開閘門。
同時,閱讀經典的時候,讀者還要本著開放的姿態,祛除意識形態的干擾,并且一如既往地閱讀下去,反復研習,人們才能探究真理和偉大的哲學問題,最終達到一個少數人組成的共同體。這種共同體是終極的,也是完美的。“在所有自相矛盾的共同體幻影當中,人類真正的共同體是那些尋求真理者、那些潛在的智者的共同體,也就是說,是全體渴望求知者的共同體。事實上這只包括很少的人,他們是真正的朋友,就像在對待善的本質有分歧時柏拉圖是亞里斯多德的朋友那樣。對善的共同關注把他們聯系在一起;他們的分歧恰好證明,為了理解善,他們互相需要。他們在探討這個問題時絕對心心相印。按柏拉圖的觀點,這是唯一真正的友誼,唯一真正共同的善。人們不顧一切尋找的密切聯系正是在這里建立起來的。人為了自我生存而形成的其他各種關系,只是這種關系的不完美反映,它們的正當性只能來自于同這種關系的終極聯系。這便是那些不可能的哲學王之謎的意義所在。哲學王擁有真正的共同體,它是其他所有共同體的楷模。”(21)
三、論爭與啟示
布魯姆對高等教育的批判,特別是他所主張的以閱讀經典為樞機的“自由教育”理念在教育界和思想界引發了激烈的論戰。布魯姆的“自由教育”以心靈自由為旨歸,從而確定理性的人生。他痛感大學校園里價值的失落,教師屈從于世俗的擺布;而學生只能呆在“洞穴”當中,自甘于“黑暗”,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光明”。
質而言之,布魯姆所擔心的最主要還是專業教育的興起和紛繁蕪雜的大學專業分科。“專業至上論”導致缺乏全面考慮的專業學科獨霸學校的課程設置,過細的專業劃分完全背離大學理念;大學教育為職業選擇做準備,就業成為教育的原始動力,高等教育淪為市場需求的婢女。學校的專業教育一味迎合社會需求,把大學教育的整全性分割得支離破碎。技術專才蟹行鶴步,系統和完美精神遁于無形,高貴和完美的人格培養被束之高閣。“所謂專業知識的爆炸性發展以及不斷分化增長的專業設置,并沒有以豐富的內容去充實大學的學習,相反倒是使它更加空泛”(22)。大學生在不明什么是更好的前提下就盲目地學習各種專業知識,因此,他們的知識流于狹隘和片面。這樣,人文學者和科學家必定互相割裂:“一個人成為科學家不需要人文科學的訓練,而一個人文學者也不需要成為具有科學訓練的人文學者”(23)。
事實上,布魯姆的觀點并非個人私言,美國國內早就存在類似的主張。哈佛委員會在1945年發表了《自由社會中的通識教育》,被譽為“現代大學教育的圣經”。哈佛委員會主張的“通識教育”與布魯姆的“自由教育”頗有幾分相似。“通識教育與現代自由教育的共同點在于:兩者都致力于反思現代社會與現代高等教育,檢討現代社會的文化品質與現代教育的品質……兩者都從政治哲學的視野出發洞察到了民主社會與高等教育的內在關聯,看到了民主社會的文化危機和高等教育的危機,并且致力于教育的質量改進——民主教育應該造就‘自由人’,應該注重心智培養,注重文明教化,應該關注與美好生活相關的真理”(24)。其實,哈佛的“通識教育”和布魯姆的“自由教育”都反對專業主義和職業主義對教育的戕害,而主張德性教育與知識教育的結合,為文明社會培育中堅力量。
哈佛委員會的“通識教育”是為了挽救因為普遍“民主”造成的“離心力”所造成的共同體的瓦解,而把教育的對象擴大到所有的人,以期傳遞自由傳統,進而重建政治文化共識,為文明社會新的共同體提供廣泛的智識基礎。布魯姆的“自由教育”則是基于對現代性危機的憂慮,而將古典教育寄托于少數精英,從而涵養德性,恢復道統,維系現代社會與古典文明之間的血脈,再次為民主社會確定精神的高度。再者,哈佛委員會所采用的通識教育的材料不僅包括古典巨著,也包括現代科技,在古典和現代、人文與科技中找到某種平衡。而布魯姆則將古典巨著作為自由教育的重要選擇,對現當代著作則持輕視和排斥的態度,其目的是將學生引向“永恒問題”和“前科學”的政治世界。布魯姆所看重的是哲學著作具有的極其濃厚的人文指向,因此,他主張大學應當服務和培養哲學家,并且用哲學家來治理國家,這幾乎是柏拉圖“哲學家為王”的現代翻版。
布魯姆固守古典傳統和返回古典的主張也遭到了大量的批評。美國當代哲學家理查德·羅蒂認為,歷史主義沒有錯,啟蒙的“無限進步”也沒有錯。今天的美國人比古希臘人要聰明,柏拉圖和亞里斯多德也不過是歷史的過客,世界上不存在永恒的真理。古人認定的道理不一定能夠指導今人。公民教育要考慮多種問題,也一定要對時代問題做出回應,不能過于泥古而不能自拔。“沒有標準的歷史主義,必然取代柏拉圖對超歷史標準訴求,因為存在許多柏拉圖并不知曉的生活方式,更談不上知曉存在于不同生活方式之上的普遍標準了”(25)。羅蒂還否認哲學家和大眾的對立,也否認知識和意見的對立。
羅蒂認為,公民教育的路徑并不是布魯姆所說的閱讀古典巨著這一唯一途徑,實際上,閱讀經典只是一種可能的途徑。同時他對布魯姆的解經方式也提出質疑。他認為,任何不帶主觀偏見的經典解讀是不可能的,同理,讀者不帶有任何問題意識來閱讀經典文本,也就不存在任何意義了。布魯姆所繼承的“施特勞斯式”的解經學過于武斷,不利于思想的對話,甚至滅絕了對話的可能性。
羅蒂還反對布魯姆所主張的精英化的公民教育,因為布魯姆把哲人培養太當一回事了,并且這種小圈子的教育還充滿著神秘色彩。羅蒂則主張開放和自由的公民教育,美國的民主制度與公民教育并行不悖,相輔相成。公民教育在羅蒂看來,并不需要哲學上的前提和認識論的保障,也并不需要由哲學家來完成,由知識分子來完成就行了,比如說律師、社會學家,等等。質言之,羅蒂認為公民教育的問題不是一個回歸古典政治哲學的問題,而是一個文化改革或文化適應的問題。
盡管如此,布魯姆對美國高等教育的批判還是具有一定的積極意義,其主張對我國高等教育的發展也具有一定的啟示。在當代中國,有些大學生深受西方社會各種理論、各種思潮的影響,特別是形形色色的后現代思想讓他們目不暇接,精神世界不可避免地出現了混亂和迷茫。我們急需厘定一個更科學的教育標準,更有效地引導他們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我們雖然不期待一個整齊劃一的設計,但是一定要保持正確的教育方向。有些大學生沉湎于快餐文化、消費文化、網絡文化,導致生活方式、思維模式和價值觀念偏離正確的軌道,積極引導他們學習古典文化經典是非常必要的,不僅有利于他們知識結構的優化,還可以凈化他們的心靈。當代以職業為取向的大學教育,影響了一部分大學生的學習興趣和知性追求,使大學教育淪為市場、職場的“工具”,人文科學讓步給社會科學、自然科學。學技術、找工作成了大學教育的主要目標,這確實有違“人的全面發展”。布魯姆對美國高等教育的批判和主張不失為對我國高等教育的警示。
但必須看到,布魯姆的高等教育主張與中國的高等教育理念存在本質區別。布魯姆注重心智培育,主張文明教化,與我國主張的“立德樹人”有一定的相似度。但我國的“德育”是培養學生的道德意識、家國情懷和愛國主義,而非布魯姆口口聲聲所言的“自由人”。中國倡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要求當代大學生對國家、社會和個人全面負責,而不僅僅要求個人“人格的整全”。布魯姆主張“回歸經典”與中國“復興國學與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表面有些類似,但在實現途徑和最終目的上有著明顯的不同。我國主張對古典文化的學習遠比布魯姆所主張的“經典閱讀”要來得寬泛,我們主張對一切優秀的文明成果進行學習,并非局限于古代的“哲學著作”。中國在大學教育中堅持對馬克思主義的學習,本質上是堅持馬克思主義在國家意識形態中的指導地位,并非以“經典化”的途徑來僵化或固化馬克思主義,而是繼承和發展馬克思主義。這與布魯姆回歸古希臘哲學而對其保持原教旨主義的崇拜和解讀是迥異的。而且,我們“復興國學”的目標是堅定文化自信,更好為國家現代化建設服務,從而保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不斷前進的文化基因和精神動力。我國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主體是整個青年一代,而非布魯姆所鐘情的某個神秘的“圈子”。黨和國家對傳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行頂層設計,其實現的進路也是多元和動態的,“經典閱讀”并非唯一途徑。再者,有別于布魯姆對高等教育精英化的內涵設計,中國堅持高等教育體制下的專業教育,大力發展職業教育,這是現代化國家建設的必要途徑,也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必然選擇。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國完全排斥“博雅教育”(通識教育)。博雅教育在一些高校先后試點,與專業教育并行不悖。(26)當下,我國教育行政部門大力主張科技、人文相結合,推動跨學科研究,鼓勵和資助交叉學科的設置、教學和相應的研究,這是時代所需、與時俱進的表現。
同時,中國的“開放”不是美國式的“開放”,我國學習的是全世界先進的管理體系、科技成果和市場經驗。中國的“民主”是“集中領導”下的民主,能確保民主的有序和有效。中國特色的“開放”和“民主”可以使我國各項事業保持正確的方向、穩妥的進路和可靠的效用,絕不會導致布魯姆所說的“精神的封閉”。不但不會,中國還會迎來各項事業,包括高等教育事業的大發展、大繁榮。
注釋:
(1)(6)(8)(10)(16)(17)(18)(19)(20)(21)(24) [美]阿蘭 ·布魯姆:《巨人與侏儒》,張輝選編,華夏出版社2007年版,第 15、317、323、296、345、344、354、348、349、346、318頁。
(2) Benjamin Barber, The Philosopher Despot: Allan Bloom’s Elitist Agenda, in Robert I. Stone (ed.), Essays on the Closing of American Mind, Chicago: Chicago Review Press, 1989, p.82.
(3)(4) [美]艾倫·布盧姆:《美國精神的封閉》,戰旭英譯,馮克利校,譯林出版社2007年版,導言第 10、5 頁。
(5)(9)(12)(13)(14)(22) [美]艾倫·布盧姆:《美國精神的封閉》,戰旭英譯,馮克利校,譯林出版社2007 年版,第 200—201、1、106、107、329、330 頁。
(7)(23) [美]艾倫·布盧姆:《走向封閉的美國精神》,繆青、宋麗娜等譯,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4 年版,第 271 、 362 頁
(11) 鄭維偉:《公民教育:精英的,還是民主的?》,《學海》2010年第5期。
(15) 轉引自張淑娟:《阿蘭·布魯姆高等教育思想探析》,《內蒙古師范大學學報》(教育科學版)2009年第7期。
(25) 周雁翎、周志剛:《隱匿的對話:通識教育與自由教育的思想論爭》,《北京大學教育評論》2011年第2期。
(26) 在中國內地實行博雅教育實驗的有北京師范大學-香港浸會大學聯合國際學院、中山大學博雅學院、清華大學新亞學院等。
作者簡介:唐立新, 深圳大學外國語學院教授,廣東深圳,518060。
(責任編輯 木 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