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中國紅色舞蹈的悲劇美學探析

［摘 要］ “紅色舞蹈”作為映射中國革命歷程與中國共產黨精神的藝術形式，其悲劇美聚焦于審美體驗中由悲劇元素引發的感傷共鳴。本文以悲劇美學為切入點，以1978年為界，探尋新中國成立初期及新時期紅色舞蹈悲劇性的發展規律與審美特征，并展開論述新時代紅色舞蹈中悲劇美學呈現的創作思考。

［關鍵詞］ 新中國；紅色舞蹈；悲劇美學

［中圖分類號］ J701" "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1007-2233（２０２5）03-0162-03

一、紅色舞蹈及其悲劇美學

（一）研究范圍的界定

紅色舞蹈自新民主主義時期經歷史沉淀形成當代中國舞蹈獨特風貌。它以生動的形式深刻映射了黨領導下民族解放與現代化建設的實踐精髓，孕育出眾多杰出藝術成就。百年來紅色舞蹈多維度展現了黨的輝煌，運用舞蹈語言勾勒黨的創立與發展軌跡，通過多元藝術形式與風格塑造感人的中國共產黨人形象，藝術化傳遞著黨的信仰、使命與愿景。

中國紅色舞蹈跨越歷史，以多元演藝形式呈現，關鍵創作節點為1949年、1964年、1999年等，映射其形態構建與發展歷程，勾勒出復雜多變的紅色軌跡。新中國成立后紅色舞蹈發展可概括為“首”和“次”兩大階段：首階段（1949—1978年）。伴隨新中國成立，在政府扶持下，舞蹈藝術獨立成科，步入專業化、體制化、規模化的軌道，代表作如《和平鴿》《紅色娘子軍》《東方紅》等，標志著舞蹈在國家文藝體系中的正式確立。次階段（1978年—21世紀初）。改革開放激發了舞蹈的新活力，觀念革新、本體探索與主體意識增強，推動表現領域及審美追求全面發展，在“雙百”方針與“三化”精神引領下迎來新中國舞蹈史上第二次高峰，紅色舞蹈佳作迭出，如《割不斷的琴弦》《再見吧，媽媽》《紅梅贊》等。

（二）悲劇美學的存在

別林斯基曾說“悲劇乃生活矛盾之必然”，其美學在于感傷體驗［1］。這一點在舞蹈中體現得尤其顯著。當觀眾與舞者情感共鳴，悲憫舞蹈內容并深思內核時，悲劇美達至巔峰。悲劇美根植于崇高感，更深層次地揭示了現實世界與人性價值的鴻溝。它通過展現人性在痛苦中的尊嚴與超越，實現心靈升華。主角的脆弱與命運的無常交織成復雜情感，觀眾在共情中體驗崇高，痛感轉化為快感，獲得心靈的滿足。

中國文學傳統中的“哀而不傷”在紅色舞蹈中得以彰顯，其悲劇元素不僅觸動悲痛，更激發審美愉悅。悲劇中主人公為崇高理想獻身，紅色舞蹈直觀呈現此類悲劇，以強烈的視覺沖擊提醒觀者銘記歷史與先烈。同時，英雄“超我”的演繹引導觀者超越悲痛，強化認知并規避苦難。這正是悲劇的獨特價值所在：于毀滅中彰顯價值，于悲痛中強化認知，體現了現代美學對悲劇意義的深刻闡述。

二、中國當代紅色舞蹈悲劇美學之特色

（一）新中國初期的紅色舞蹈

新中國初期文藝創作聚焦于“革命方向”，對藝術性的探索相對有限，首要宗旨在于服務政治、承續革命文藝傳統。此階段的紅色舞蹈普遍頌揚“革命理想高于天”，通過激昂的旋律與壯闊的場景展現激烈的革命斗爭，其悲劇性核心在于末路英雄精神存活與肉體毀滅間的沖突。

首先，在關乎家國大義的背景中，刻畫的大多數個體都是在危急之際“鐵肩擔道義”的人物［2］，尤其是“末路英雄”，抗爭奮斗至最后一刻。如《張景春》展現抗美援朝的志愿軍烈士舍身排雷的高尚品德；《鐵道游擊隊》則講述游擊隊員以犧牲換取勝利的堅韌不拔的斗爭精神。這些英雄作為政治悲劇的犧牲品，帶有嚴肅而神圣的色彩，是觀眾心目中高度理想化的人物，因此能夠得到觀眾的同情與致敬［3］。他們構成了“英雄”群像，象征著正義與真理，在戲劇沖突中帶給觀眾對真善美的審美體驗。

其次，紅色舞蹈中悲劇人物以身體犧牲彰顯精神意志，其敘事核心根植于家國情懷，缺乏此背景，其悲劇美難以觸動人心。《英雄兒女》引領觀眾穿越時光至那段光輝歲月，重溫紅色歷史。舞劇中王芳身份多變，卻未失敘述秩序，圍繞家國情懷構建統一敘事框架，維持整體意義的連貫。全景式敘事既客觀展現戰爭的慘烈，又間接頌揚了以王芳為代表的無數兒女為國捐軀的英勇群像。在家國斗爭的宏大背景下，個人與政治的力量對抗雖顯渺小，但個人犧牲恰在對抗中凸顯不朽，屈辱與不公反而鑄就了精神意志的永恒。

最后，20世紀中葉開始出現以“為民族解放獻身”為主題的英雄悲劇人物，為紅色舞蹈構筑了崇高而強烈的審美基調。新中國成立后，紅色舞蹈聚焦于英雄角色的深度刻畫、舞臺氛圍的精心營造及高難度技藝的融入，超越了事件本身的崇高，通過人物的悲劇性塑造展現崇高的舞蹈整體。20世紀60年代舞劇《紅色娘子軍》中的瓊花、《白毛女》中的喜兒等角色在塑造崇高的審美氛圍和表達英雄崇高的精神方面取得了一定的進展。這些底層受壓迫的女性的反抗與逃脫精神，無論性格、環境或情節如何改變，均最終導向革命的勝利。共產黨救援與人物投身革命的情節，彰顯了革命勝利依靠黨的領導，美好生活依托社會主義制度，強化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的核心理念。如此宏大的民族與時代精神，為作品悲劇氛圍賦予了更為崇高的意蘊。

末路英雄悲劇性的終結彰顯了其毀滅的偉大，而崇高情感則進一步凸顯了“末路”中的悲劇意識。兩者相互作用，提升了悲劇的審美境界。

（二）新時期以來的紅色舞蹈

1979年第四次“文代會”及鄧小平講話激發了舞蹈家的社會責任感。次年雙人舞《再見吧，媽媽》問世，為紅色舞蹈注入了新的活力。該作品回歸舞蹈本質，以個性化的英雄形象取代抽象概念。其悲劇美表現為一種“社會悲劇”，即深刻反思人性、生命、時代與歷史，標志著紅色舞蹈從宏大敘事向個體視角的轉變，“革命理想”逐漸融入“時代意志”之中。隨后《高山下的花環》以細膩的手法刻畫出平凡邊防戰士的生活，凸顯他們平凡中的偉大與為國捐軀的信念。將宏大主題聚焦于個體，使黨的發展歷程與個體命運緊密相連，形成強烈的“情感共振”。個體折射出的時代意志也增加了紅色舞蹈的崇高感，發人深省。

其次，新時期以來的紅色舞蹈通過“時代悲劇”在精神層面深刻影響并引導著觀眾，《割不斷的琴弦》便是典型。它以小人物對抗“四人幫”的故事情節，將母女之情貫穿其中，強化了共產黨員對事業的忠貞不渝。這種“時代悲劇”的特征在《無聲的歌》中亦有展現。在無音樂伴奏下，通過心靈斗爭與動作表演，刻畫張志新烈士為真理而進行的抗爭與現實之間的碰撞，而最能引起共鳴的親情則作為一條主線貫穿始終，烈士最終的悲壯犧牲進一步反映了時代的悲劇。

再次，新時期的紅色舞蹈在結構上主要以敘事結構與抒情結構相結合［4］，聚焦于英雄人物事跡，強化悲劇情感，深刻反映時代主旋律與社會人文精神。創作手法上融合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創新性地突破了戰斗生活表象，轉向生活化、細節化、心理化的藝術捕捉，從技術導向轉為情感核心，塑造更真實、立體、多維的人文形象。《八圣女》中編導完成了西洋繪畫焦點透視中的“聚”和中國繪畫散點透視中的“散”與“蒙太奇”式的時空觀，在“像”與“不像”的想象中創造開放式結構，通過象征與虛幻深化真實，淡化情節以強化悲劇情感［5］。

最后，該時期紅色舞蹈作品以愛為樞紐，編織了眾多涵蓋親情、友情、愛情及家國情懷的悲劇故事。這些作品通過豐富角色與情感展現愛的多元性，引發觀眾深切共鳴與沉思。愛被置于歷史語境中更顯獨特魅力，如《那一別》《囚歌》等作品 ，通過小人物與大精神的碰撞及家國與個人情感的悲劇交織，彰顯愛的偉大與悲壯；《中國媽媽》通過身份的對立展現出愛的熾熱與隱忍，震撼了觀眾的心靈；此外，民族大義與個人情感的碰撞，如《中國革命之歌》展現的華夏兒女奮斗史，亦體現了愛的崇高與悲壯，深化了愛的內涵。盡管不同作品對愛的情節構建各異，但核心觀點趨同：愛之美，尤顯于破碎之境。紅色舞蹈的悲劇美學在此刻更顯震撼，直擊靈魂。

三、新時代紅色舞蹈中悲劇美學的創作思考

（一）舞蹈結構的構建：邏輯性結構強化悲劇效果

悲劇作為人性深層的情感表達，在藝術中追求非俗套的真實邏輯而非刻意編造的悲情。現代舞劇《雷和雨》中的角色行為皆植根于社會常態，即便角色如魯大海般正義善良亦難逃命運潰敗，家族紛爭未勝者亦無幸免，此乃理想與現實沖突的悲劇典范。而紅色舞蹈大多展現人與社會之間的深刻矛盾，《記憶深處》中對主角張純如而言或僅為坎坷人生，在觀眾眼中卻成為徹骨悲劇，突顯了人不自知而事態卻合邏輯發展的藝術魅力。

此外，采用欲揚先抑的敘事手法顯著增強了作品的藝術張力和觀賞性，有效牽引觀眾情感隨情節波動，尤其在高潮部分引發強烈共鳴。以舞蹈《鳳悲鳴》為例，初始鳴鳳輕盈穿梭，手執手絹，笑靨如花，盡顯對愛情的憧憬與純真心性，編導通過歡快動作與明媚表情勾勒其純真形象。然而象征封建黑暗勢力的黑衣人登場，瞬間逆轉氛圍，通過密集隊形、威嚴裝扮、冷酷表情及兇狠舞姿，深刻描繪黑暗勢力的殘酷，與孤弱的鳴鳳形成鮮明對照，預示其悲慘的命運。此手法以極致之“喜”開篇，預示以極致之“悲”收尾，深刻刻畫了封建制度下丫鬟的悲慘命運及黑暗勢力的殘暴形象，有效地強化了作品的主題。

（二）動作語言的編織：悲劇性動作決定美學傾向

舞蹈以身體語言直觀展現思想與內心世界的多元性，傳達悲劇美，超越了文學之限。紅色舞蹈動作語言的設計上要與主題的悲劇內核相呼應，頌揚革命英雄，體現時代精神。鑒于大多悲劇性紅色舞蹈側重敘事與情感表達，創作時應精準構建故事框架與情節沖突，選擇強化角色關系、塑造人物形象的動作語言以深化藝術表達。《那一別》以江西贛南采茶舞蹈作為主要動作語匯，融合地域民間特色，凸顯紅軍軍嫂之“大愛”。其中“滑步”作為情感紐帶一改原本幽默詼諧的象征，轉變為妻子對丈夫離別后的感傷。通過加速、加大幅度的處理，融合多種滑步元素，深化焦急情感。舞終舞者抱軍帽屈顫轉身，身姿由挺轉佝，象征歲月流逝，之前快速變化的“矮子步”和“滑步”動作此時也只能顫顫巍巍地滑出，緩慢滑步映照了無盡等待，展現“你守國，我守你”的悲劇精髓，觸動人心，引發共鳴。

再者，舞蹈語言由生活中凝練而來，但不能是生活方式的簡單重現，否則就會削弱藝術本身的價值；也不應使用晦澀難懂的抽象語言，否則可能導致專業性過高，無法引起觀者的興趣與關注。王玫在《蘭花花》中精妙融合生活原型，以農民日常姿態（如蹺腿坐地、屈腿垂頭）展現人物，配以拍打大腿等細節，通過精細調控動作節奏、空間布局與力度，傳達蘭花花的悲劇命運。同時在舞蹈動作語言的創作中，日常動作被抽離現實語境，經解構后碎片化重組。舞臺上舞者通過反復敲擊、追逐、張望，逐漸積聚力量，匯成澎湃的情感，如同蘭花花傾訴苦難。而當我們將視野放置于整個舞劇時，整體彌漫著濃厚的悲劇氛圍。舞者以低迷的姿態、盲目的奔跑及憤怒的痛哭跺腳，抽象展現著蘭花花內心的苦楚。故事所帶來的悲傷和痛苦被無限放大，給觀眾的心靈帶來強烈沖擊。

（三）藝術手法的運用：創新性手法渲染悲劇氛圍

紅色舞蹈除了要注意劇情的邏輯結構與動作語言的編織，還需利用舞蹈服裝、道具、燈光、音樂等元素來營造舞臺的悲劇氛圍，讓觀眾在了解劇情的基礎上理解舞蹈作品想要表達的思想與情感，進而強化悲劇美在觀眾心中的沖擊力。

首先，舞臺服裝作為觀眾鑒賞作品的重要輔助，不僅能明確角色身份與時代背景，還服務于詮釋主題，彰顯演員體態與動作特色。在《雨花石的等待》中，燈光聚焦下，全員暗色旗袍，不僅提供視覺沖擊，更深刻映射了主角清冷寡淡的生活狀態，與人物性格與悲劇氛圍相互呼應。旗袍的每一次舞動，在燈光劃定的空間內無不加深著故事的悲劇色彩，引領觀眾沉浸其中。其次，燈光層次的變化能夠達到渲染舞蹈氛圍的目的。《黃河魂》古銅色燈光色彩作為舞蹈的主色調映在舞者身上，彰顯著中華民族的精神與力量，又依靠燈光構建悲劇氛圍，凸顯主題——中華民族之魂在苦難中屹立，展現不屈不撓奮勇前進的精神。音樂、舞蹈與燈光緊密配合，進一步強化了“魂”之主題的深刻。最后，舞蹈道具的正確運用可以有效塑造角色性格，深化觀眾對角色情感的共鳴。《雞毛信》中編導利用“紅色圍巾”這一實物道具，既體現女性角色受保護及對伴侶的深情掛念，又象征高潔的生命、崇高的信仰及送信人堅韌的革命精神，還寄托了逝者身后親友的深切懷念與信念傳承。這三重意義深刻揭示了戰時傳遞雞毛信的艱難歷程。尾聲“紅色圍巾”被賦予了強烈的悲劇色彩，實現從具象場景到人物內心情感的升華，增強了紅色舞蹈悲劇情節的感染力。

因此，通過創新性運用藝術手段，在服裝、道具、舞美、音樂等各個方面輔助演員的情感表達，能夠幫助強化紅色舞蹈中悲劇的審美效果。

結" "語

總的來說，紅色舞蹈承載著民族精神、國家情感及個人信念，以直擊心靈的形式銘記歷史與先烈。新中國成立初期的紅色舞蹈多展現“英雄悲劇”，強調“革命理想高于天”的思想，以激昂的節奏和宏偉的場面反映革命斗爭，其悲劇性源于末路英雄精神存活與肉體毀滅間的沖突。新時期則轉向“社會悲劇”，以小人物悲劇闡釋宏大紅色敘事，從而折射時代意志。本文通過梳理上述紅色舞蹈作品，引發了對新時代紅色舞蹈呈現悲劇美學的創作思考，指出邏輯性結構能增強悲劇效應、悲劇性動作能塑造美學傾向、創新手法能營造悲劇氛圍，最終指向悲劇美學的最高境界——崇高。

參考文獻：

［1］ 尼采.悲劇的誕生：尼采美學文選［M］.周國平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7：68-70.

［2］ 金淼.論中國當代舞劇中的悲劇人物形象（1979-1999）［D］.南京藝術學院，2021：28—29.

［3］ 嘉陵，葉進，王小京.紅色經典見證新中國的舞蹈［J］.舞蹈，2009（10）：10-14.

［4］ 隆蔭培，徐爾充.舞蹈藝術概論［M］.上海：上海世紀出版社，1997：134-135.

［5］ 胡偉.中國紅色經典舞蹈作品演藝形態研究［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0（02）：22-24.

［6］ 饒莉娜.論王玫舞蹈作品中的“悲劇色彩”［J］.北京舞蹈學院學報，2014（03）：78-81.

（責任編輯：劉露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