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記敘文寫作的空間選擇與書寫

傳統的記敘文寫作，強調注重記敘文的六要素，“故事空間”只是被當作故事發生的“地點”，它雖然被強調重要，但是其在敘事上的重要意義卻并非真正凸顯。其實，“故事空間”對于記敘文有重要意義。選擇一個具體化、獨特又豐富的故事空間，可以更好地體現人物活動的精神價值，豐富故事的意蘊，提升文章格調，使學生在寫作之初就占領精神高地。另外，對于空間的表現更為重要，故事空間的價值與人物視角有關。根據主題的表現，只有綜合使用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展現空間，才能讓空間真正成為“有生命”的容器、有意義的敘事文要素。

“故事空間”和“敘述視角”概述

“故事空間”是西方敘事學理論的一個重要概念，敘事學家西摩·查特曼的《故事與話語》較早談及空間問題，他認為“‘故事空間’指事件發生的場所或地點”。實際上，“空間不僅具有人們能看見能觸摸的物理實體屬性，更重要的，它還生產出人們看不見摸不著但彌漫于空間各個角落的社會關系、權力運作乃至人的思想觀念等形而上的意識形態內容。另一方面，空間又是這些觀念形態轉化為實際的關鍵，因而空間和意識形態是一種互相生產、互為表征的密不可分有機結合的關系”[2。簡單來說，小說中的“故事空間”指的是小說中人物活動的場域，它不僅提供人物活動的場所，還具有豐富的敘事功能，它是物質的存在，更是精神的存在。而談到故事空間，就不得不談到敘述視角，敘述視角指敘述時觀察故事的角度，空間離不開視角。“敘事作品中的空間總是以一定的視角觀察和展現的，可以說沒有無視角的空間，而視角是特定觀察立場、特定主體傾向的表現，所以也就可以說，視角使得敘事作品中的空間具體化、形象化、并且帶上主體感知的特點，從而具有了文化意識形態的蘊涵”[3]。空間呈現的景象是從敘述者角度還是從故事中人物的角度表現，往往蘊含不同的思想內涵，體現作者獨具的匠心。以全知全能視角表現故事空間，往往能全景式地表現環境處所和時代背景。同時，全知視角超越了文本中人物的認知局限，對于主題有暗示的作用。而限知視角一般就是借助文本中人物的視角去觀察和表現空間，空間不僅僅是人物活動的環境，更多的是人物內心活動和變化的外在投射物，它有表現人物內心世界、塑造人物形象的重要功能。

二、故事空間的選擇：地域性與文化性

為了使學生理解故事空間在寫作中的重要性，可以列舉學生已知已學的小說為例。學生初中讀過《水滸傳》，很多經典情節之所以經典大多與獨特的故事空間有關。英雄人物在各自獨特的空間的個人際遇，不僅有力地塑造了人物形象、推動了故事情節發展，而且構成了小說整體上多層面、多角度的社會生活圖畫。比如，沈從文的經典小說《邊城》，其故事空間是湘西小城，那里“溪流如弓背，山路如弓弦”，“靜靜的河水即或深刻一篙不能落底，卻依然清澈透明，河中游魚來去皆可以計數”這樣的故事空間有鮮明的地域性，湘西小城的旖旎風光，為人物活動注入了山的厚重和水的靈動。同時，湘西有著古老神秘又樸素原始的文化，端午節豐富的民俗文化、男女之間通過情歌締結愛情、人與人之間互幫互助不講功利，這樣的空間無疑為故事增添了厚重深邃的文化內涵，使讀者在都市文明中禁不住回望古老的湘西，在迷失中尋找人類精神的伊甸園。

再如學生在必修上冊第一單元學過的小說《哦，香雪》，作者將故事空間安排在北方一處典型的鄉村臺兒溝，它有厚重大山的地緣背景，大山“深深的皺褶”溫存又粗暴使得小山村臺兒溝偏僻、荒遠又樸厚有情。如此濃烈地域性的故事空間承載了豐富樸厚的鄉村文化，它長養了一群獨具特色的姑娘，她們自尊自愛、善良淳樸，有小溪的活潑，又有大山的質樸。當改革春風吹來時，姑娘們的好奇心被點燃了，她們面對火車興奮又戰栗，她們向往現代文明，她們學會了“做生意”，但是她們絕不占便宜。而小說最后的部分，香雪在勇敢追求了“鉛筆盒”后返回臺兒溝，臺兒溝的文化價值得以彰顯。臺兒溝既是人物想走出的窮困大山，又是讓人想改造拯救的故園，更是精神皈依的田園，是現代文明發展到一定階段的轉向。由此可見，選擇具有地域性和文化性的故事空間，人物的一舉一動、一一笑就有了地緣的依托，小說的主旨意蘊也增添了豐富的文化蘊含，人物因此而獨特，主題因此而深刻。

筆者借此布置了一道作文題：

“民生在勤，勤則不匱”，勞動是財富的源泉。那些或者為人們熟知的或者默默無聞的勞動者，用他們辛勤的勞動推動了社會的進步。“夙興夜寐，灑掃庭內”，熱愛勞動是中華民族的優秀傳統，綿延至今。可是，也有一些人不理解勞動，不愿意勞動。甚至，我們身邊還有這一些不尊重勞動的現象。這引起了你怎樣的思考和聯想？請依據材料，寫一篇記敘文。要求：自擬題目，自選角度，確定立意；可虛構，可寫實；有故事，有描寫；不少于750字。

完成一篇優秀的作文，學生需要為勞動人物構筑有效的故事空間。從學生的反饋來看，不同的故事空間影響敘事文的立意，也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作文的分數。同樣是寫“修路”，有的學生把故事空間安排在某村，并且對于空間沒有任何描寫，勞動的內容完全和空間環境沒有關系。有的學生巧妙地把勞動安排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請看示例：“接到上級的任務，讓我們去塔克拉瑪干沙漠修鐵路。到達了施工地點，漫天的黃沙飛舞，不一會兒，人們的頭發、眉毛、睫毛甚至嘴里都塞滿了沙子。作為施工隊長，我首先想到了怎樣不讓沙子埋鐵路的問題。原來的治沙前輩們采用了草方格和灌木的聯合方式，我們是不是也可以試一下呢？說干就干，采購了所需的植物后，大家齊心協力將這些草方格和沙漠柳等植物種在了沙漠里。然后，我帶領大家一起開始了修鐵路的工作。在留好的地基上先鋪好這一段所需要的石板，雖然說風沙沒有那么大了，但仍有浮在空中的黃色小顆粒不斷地往你的鼻子嘴里鉆，仿佛要探尋身體內部的秘密一樣，也就搬了兩三塊兒石板吧，我和大家就又變成了半個沙人。”塔卡拉瑪干沙漠這個空間天然帶著荒無人煙、黃沙漫天、環境艱苦的特點，同時它又具有精神內涵的豐富性。這里空間環境惡劣，使得平常的勞動“修路”變得異常艱難，很容易烘托人物艱苦卓絕、攻堅克難的形象。小作者又細致地對空間環境進行了描寫—“但仍有浮在空中的黃色小顆粒不斷地往你的鼻子嘴里鉆，仿佛要探尋身體內部的秘密一樣，也就搬了兩三塊兒石板吧，我和大家就又變成了半個沙人”，故事空間不僅是人物勞動的地點，也是人物勞動的阻礙，更是人物形象的襯托物，與人物構成了密切又復雜的關系。

三、故事空間的書寫：全景展現與精細雕琢

一方面，可以借助全知視角展現故事空間的全貌。可以引導學生繼續分析小說《哦，香雪》的空間書寫，小說是通過全知視角和限知視角交互使用的方式進行空間書寫的。全知視角描寫空間，既可以表現空間的全貌，也可以把全知敘述者隱藏在其中，表現敘述者的感受和判斷，超越故事人物的認知局限。如《哦，香雪》開頭便是對“臺兒溝”故事空間全景式的展現——“你怎么也不會發現臺兒溝這個小村。它和它的十幾戶鄉親，一心一意掩藏在大山那深深的皺褶里，從春到夏，從秋到冬，默默地接受著大山任意給予的溫存和粗暴”。這里的敘述者用“上帝”的眼光俯視臺兒溝，寥寥幾筆，既簡略又充滿溫情地介紹了山村臺兒溝的大致風貌：渺小、人少、偏僻、閉塞。這里沉默而又厚重的大山，不僅賦予了臺兒溝村民樸實敦厚的品格，也作為空間符號象征了鄉村文明的厚重、落后與粗犯，而且通過敘述者以情緒充沛的詞匯“默默地”“一心一意”，展現了臺兒溝的閉塞一直如此、經久未變，這里的人生于斯、長于斯，沒有形成內在突破改變的力量。又比如“然而，兩根纖細、閃亮的鐵軌延伸過來了。它勇敢地盤旋在山腰，又悄悄地試探著前進，彎彎曲曲，曲曲彎彎，終于繞到臺兒溝腳下，然后鉆進幽暗的隧道，沖向又一道山梁，朝著神秘的遠方奔去”，這些情態化的詞匯“閃亮的”“勇敢地”“悄悄地”“沖向”等，把冷冰冰的鐵軌人格化了，好像是充滿力量和魅力的所在，是不可阻擋又不可預知的。這里對于鐵軌的描寫又明顯帶著全知敘述者的感受和判斷，全知的敘述者憐愛這個小村莊，同時他也認識到現代文明的不可抵擋，他超越了故事中人物的認知局限，暗示了小說的主旨。

另一方面，可以借助限知視角展現故事空間的局部。與敘述者視角相比，采用人物視角來描述故事空間時，故事空間在很大程度上成了人物內心的外化，外部世界成為人物內心活動的“客觀對應物”。《哦，香雪》雖然全文都是使用第三人稱視角，但并非都是全知視角，作者在進行空間描繪時，巧妙進行了視角的轉換。文中多處用故事中人物的視角去表現故事空間的樣貌，這對于投射人物心理、塑造人物形象大有裨益。且看小說中記敘的“短暫的一分鐘”，故事空間變成了“火車站”：“七點鐘，火車喘息著向臺兒溝滑過來，接著一陣空喔亂響，車身震顫一下，才停住不動了”。這看似是全知敘述，實際上是以故事中人物，即臺兒溝的姑娘們的視角來表現空間的。“喘息的火車”發出“空眶亂響”多像一個充滿力量的巨人，帶著強大的震懾力，讓香雪覺得恐怖。而“停住不動\"前車身要“震顫一下”，這很奇怪的現象又是包括香雪在內的臺兒溝姑娘們所好奇和不解的，這里用限知視角很好地表現了臺兒溝姑娘們的單純質樸，好奇和向往現代文明，這份躁動不安帶著原始純真的人性美。

具體該如何在故事中描寫故事空間？其一，引導學生在故事的開頭，以全知視角描寫空間的整體風貌。在描寫過程中，首先要選用能代表空間環境特點的意象，繼而運用電影的“全景鏡頭”，按照一定的順序，由遠及近或由上到下等推動“鏡頭”，全景式地表現空間的典型風貌，以交代故事背景、烘托人物氛圍，為全文預定情感的基調。如學生示例《海石花之夢》的開頭是這樣描寫空間的：“水面上，中華白海豚飛躍空中，激起浪花朵朵，像點點星辰在白晝中閃爍。海底中，珊瑚礁千姿百態，在深藍中灑上色彩斑斕的墨，穿行入‘海底雨林’。”學生歌頌的勞動者是海洋珊瑚種植者，工作的環境就是深邃而危險的海底世界，為了全景表現故事空間、展現勞動的成果、暗示勞動的價值，小作者選擇了重要意象“白海豚”“珊瑚”，繼而推動鏡頭從海洋上空到海底世界，全景式地表現了海上的一片生機、海底的斑斕多姿，暗示了海淀珊瑚種植對于改善海洋生態環境的重要意義。其二，引導學生在故事之中，以故事人物視角描寫空間以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首先，在情節的關鍵節點設置空間描寫，比如情節的高潮部分，人物遭遇了矛盾沖突等；情節的結尾部分，人物完成了行動，達成了目標的時刻。繼而，運用電影的“特寫鏡頭”，細致表現空間事物的細節，以展現人物的內心世界，推動情節的發展，暗示作品的主題意蘊。還以學生的習作《海石花之夢》為例，小作者在行文中兩次設計故事人物視角對空間的描寫，一次是在海底作業遇到危險時，焦壘一如往常地穿戴好防護裝備，背躍式扎入大海，尋覓昨日剛送走的珊瑚。忽然，海波驟然震蕩，平靜的海水就像涌出了無數條蛇，蜿蜒扭動。焦壘來不及反應，水中的泥沙迅速翻卷而來，他的身體像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翻，早就失去了平衡，“完了，遇到了暗流”！

以故事中人物“焦壘”的視角描寫危險的空間環境，細化暗流涌動的細節，使人物面對的自然阻礙形象可視化，突出表現了勞動者勇敢無畏的形象，增加了故事的可讀性。還有一次是在勞動結束之后，“落日余暉射入海面，波光粼粼，陽光的金橘色在海面反射，映入焦壘眼中。三十年如一日的工作，仰望著每天都不期而遇的太陽，俯視著海底隱隱約約顫抖的絢麗色彩，焦壘微微一笑”，這次空間描寫是設置在主要情節結束之后，細化陽光下海水波光的細節，展現了人物眼中空間的靜謐美好、絢爛多姿，體現了主人公勞動后的滿足愜意，歌頌了勞動的崇高價值。

文學來自生活。為故事選擇、構建地域性與文化性兼容的故事空間，最重要的是引導學生細心地關注不同空間的人與事，思考特定空間中生命的價值和意義。只有做生活的洞察者、思考者、包容者，才能在作文中構建獨具特色、蘊含豐富的審美空間。

參考文獻

[1]申丹，王麗亞.西方敘事學：經典與后經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0：129.

[2]張麗榮.遲子建小說空間敘事研究[D].中國海洋大學，2014：5.

[3]趙晨霞.敘事空間概念研究[D].河北大學，2020：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