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別分工與代際支持：家庭關系對新父職實踐的形塑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2689（2025）05-0135-09

一、問題的提出

據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2022年全國出生人口956萬，人口出生率為 6.77‰ ，死亡 1041 萬人，死亡率為 7.37‰ ，人口自然增長率為 -0.60‰ ，人口首次出現負增長]。近年來，人口生育政策的連續(xù)調整與實際人口出生率持續(xù)低迷的反差推動了公眾和學術界對女性生育意愿與育兒壓力的關注與審視。諸多研究結果顯示，家庭育兒壓力增大及性別分工不平衡是女性生育意愿降低的主要原因。于是，圍繞育兒在國家、市場與家庭間的責任分配，以及在家庭內部的性別分工等問題，學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關于前者，學界普遍認同自新中國成立以來，與其他重要福利制度一道，兒童照顧政策體系也經歷了一個從“建構到解構再到重構”的過程。在此過程中，育兒責任經歷一個從國家接管到退出，再到部分回歸的過程，由此造成了育兒任務從“去家庭化”到“隱性家庭化”的轉型特征[2。在關于后者的討論中，原本隱匿于后臺的、看似私域問題的“如何做父母”漸漸演變成了類公域問題——“親職”并走向前臺[3]。在現行社會制度環(huán)境中，育兒主要被視為母親的職責，因此現有研究多將視線投注于育兒對女性的影響上。母職研究發(fā)現，女性會因懷孕、生產及接踵而至的全面養(yǎng)育遭受普遍的收入懲罰[4]與情緒焦慮[5。相比之下，學界對父職的關注則要少一些，現有成果主要集中在話語嬗變、實踐形式、因果關系及社會影響等方面。首先，學者們普遍認為親職的概念具有較強的建構性，其建構過程與結果深受社會歷史條件制約。在傳統社會，無論中國還是西方，“父親賺錢、母親照料”均是主流的家庭性別分工模式，直至20世紀70年代，在女性廣泛參與社會生產、性別平等意識崛起及男性權利運動的推動下，“新父職”的話語才率先在西方社會興起[。相較于傳統的養(yǎng)家糊口職責，新父職主要強調在日常照顧方面擴展父職的概念[7]。我國的新父職研究大體起步于2008年左右，徐安琪、張亮等學者開始關注國內夫妻對父職的認知、父職參與的影響因素，父職參與對兒童成長及男性自身的影響等[8-1]。此后，越來越多的學者在社會對育兒壓力的高度關注中加人到父職的討論中來。在新父職的實踐形式上，有研究對大城市部分中產家庭父親積極參與育兒的行為進行微分析，發(fā)現父職正從傳統經濟型向兼顧生活照顧與情感投入的全面養(yǎng)育型轉變[2]，但對大多數的中國家庭而言，父職深度參與還遠非常態(tài)[13]。究其原因，已有研究多認為傳統性別規(guī)范約束、隔代撫育模式普遍、相關福利制度缺失是阻礙父職轉型的主要因素[14-15]。盡管如此，仍然有研究發(fā)現在養(yǎng)育成本與陪伴文化的雙重壓力下，曾經缺席的父親也越來越深地卷人到育兒任務中，并在此過程中逐漸失去了工資溢價[，甚至降低正規(guī)就業(yè)的可能性[17]

縱觀已有研究成果，學者們已對父職內涵的歷史演變進行了詳盡的文獻梳理，并從個體、家庭、制度與文化層面對影響父職參與的因素進行了規(guī)范性分析，為數不多的經驗研究基本上是以質性研究為手段，對少數積極踐行新父職理念的男性進行典型個案研究，解釋實踐主體在深度參與中獲得的感受及意義。相比之下，從社會整體層面對父職參與情況進行總體描述與分析的成果顯然相對匱乏，這使得我們對父職參與的總體情況、影響因素及作用機制等均無法形成準確認知。基于此，本文欲以全國性調查數據為基礎，對當前國內父職參與的總體情況進行初步刻畫，并在家庭生態(tài)系統視角下對影響父職參與的相關因素進行實證性檢驗。

二、新父職實踐的理論解釋與研究假設

父職是一個包括道德指引、養(yǎng)家糊口、性別角色示范、婚姻支持及全面養(yǎng)育在內的多維度概念[18]，但長期以來，經濟供養(yǎng)幾乎占據了傳統父職的全部內容，而忽略了其他。因此，本研究從新父職的突出特征“生活照料”出發(fā)，從互動性、可及性與責任性三個維度[1展開測量，盡可能展現父職概念的多維度特征。不過由于兒童的生活照料實際包含了衣食住行、教育、娛樂等多方面內容，要找到共性的、可比較的指標操作起來并不容易。加之父職研究在國內興起時間為時尚短，父親育兒過程的理想指標與數據也相對較少，除少數質性研究嘗試對新父職的實踐形式與感受進行個案研究外，以時間投入為指標對新父職的實踐進展與影響機制進行探索仍是目前定量研究的普遍選擇。關于影響父職實踐從傳統經濟供養(yǎng)型向新的關愛陪伴型轉變的因素，現有研究已經從微觀到宏觀各個角度對此進行了理論推導。僅從家庭關系的角度論，既有研究至少可以從以下三個方面為上述問題的解答提供啟發(fā)。

首先，就業(yè)使母親照顧兒童的時間大為縮減，進而提高了對父職參與的要求。20世紀后半期西方女性在爭取性別平等運動中開始廣泛參與社會生產，導致其能夠花費在家庭與育兒任務上的時間和精力相應地減少。如何平衡工作與家庭的沖突？在家庭、雇主與政府之間重新分配育兒責任是思想界為該問題設計的解決之道，于是面向所有家庭與兒童的普惠型兒童照顧政策體系被要求構建，阻礙家庭更好承擔育兒責任的工作被要求改革[20]10-18，平衡女性家庭照顧責任的關愛型父職逐漸興起。20世紀50年代起，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也顯著提高，不同于西方，該變化與強有力的國家動員密不可分[21-22]。為鼓勵婦女普遍參與社會生產，設立完善的托育服務體系就成為重要的前置條件，于是托兒所、哺乳室等如雨后春筍般紛紛成立。由于這一舉措直接與為社會大生產增加力量相關，女性都要求從搖籃與灶臺旁解放出來，投入社會生產，男性就更不必回歸家庭了，育兒去的家庭化特質顯著。20世紀80年代以后，隨著市場化改革進程的加深，同樣是出于服務生產的目的，原有的公共托幼機構幾乎全被裁撤，育兒任務進入重回家庭化階段。進入21世紀，基于人口再生產與社會再生產的強大壓力，托育體系正在經歷返場與重構，新的托育體系突出“家庭為主，托育補充”的原則[23]。在性別規(guī)范尚未發(fā)生實質性轉變之前，家庭實質上仍然主要指向母親，這從當前關于母職密集化的討論中可見一斑[24-25]。20世紀90年代以來，盡管中國女性的勞動參與率明顯下降，但因為撫養(yǎng)任務導致生活成本與風險系數不斷升高，加之個體（尤其是女性）婚育觀念變遷等，許多女性仍然繼續(xù)活躍于勞動力市場[2。如果雙職工是增加家庭收益的最佳策略，那么出于對家庭整體利益的考慮，男性也會支持妻子就業(yè)，調整自己關于父職角色的認知及實踐模式[2]。當妻子們走出家門、走向社會，將自己的私人時間拿出一部分作為工作時間后，丈夫們就不得不開始承擔更多的家務和兒童照顧工作，重新協調家庭內部分工。不同于一般的家務勞動，夫妻可以通過在市場上購買替代性產品和服務極大地提高勞動效率，縮短勞動時間[28]。育兒任務是一個復雜的人際互動過程，需要深度的情感投入，因此由父親替代母親承擔起部分育兒任務的方法因其兼有促進兒童發(fā)展[2與“后院平等”（backdoorequality）[30]的雙重效應成為了一種理想的選擇。基于此，本文提出以下假設：

假設1：在母親有工作的情況下，父親投入兒童日常照顧的時間更長。

其次，祖輩協助育兒可能會對父親投入兒童日常照顧構成替代效應。不同于以往的“撫養(yǎng)一養(yǎng)雙向平衡模式[31]，近年來中國家庭代際關系表現出明顯的重心下移傾向，老年父母在住房、育兒等方面給予成年子女越來越多的扶助。不論是出于對子女純粹的關愛，還是對自身未來保障的籌謀，當青年女性因就業(yè)而無暇兼顧子女養(yǎng)育任務時，老年父母總是很難拒絕她們的求助，有時甚至主動要求“扶上馬再送一程”[32]。這種情況在較低的社會階層和農村地區(qū)更容易發(fā)生，可能這也是家庭以代際合作的方式適應高度競爭環(huán)境的一種策略性選擇[33]。如此一來，母職的壓力就會通過祖輩協助育兒得以緩解，原本指向父職的性別分工被轉化為了代際分工問題。由此，本文提出第二個研究假設：

假設2：有祖輩協助育兒的情況下，父親投入兒童日常照顧的時間會減少。

三、數據、變量與模型

（一）數據來源

本研究使用的是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的“中國家庭追蹤調查（ChinaFamilyPanelStud-ies，CFPS）”2020年的調查數據。CFPS是一項全國性、大規(guī)模、多學科的社會跟蹤調查項目，數據中既有關于居民個人教育經歷、經濟活動、流動與遷移、健康狀況、主觀態(tài)度等方面的記錄，又有關于家庭關系與動態(tài)等內容的詢問，能夠較好地支撐本文的研究目的。該調查采取內隱分層、多階段、與人口規(guī)模成比例的概率抽樣方法，樣本覆蓋25個省/市/自治區(qū)，調查對象包含目標樣本家戶中的全部家庭成員，2020年數據中包含家戶13015戶。本研究以16歲以下的兒童為基礎，匹配他們父母親的相關信息，刪除在關鍵變量上有缺失值的個案，最終進入分析的樣本數為2449個。

（二）變量

1．因變量

結合本文研究目的與問卷中關于父親參與兒童日常照顧的詢問方式，本文構造了三個因變量：一是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二是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三是父親是否是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時間維度的測量包含絕對時間測量和相對時間測量兩種方法，本研究認為由于教養(yǎng)方式的差異，每個家庭投入于兒童養(yǎng)育的時間也不盡相同，關于新父職的討論又是在雙親職責失衡的背景下興起的，那么如果單純以父親參與育兒的絕對時間為考察對象，并不能準確反映父職在整個家庭育兒任務中的實踐情況。故此，本文首先以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為轉型后新父職實踐的測量指標。

相對時間雖說能更好地反映父職與母職在時間上的均衡情況，但其變化畢竟會受到父母雙方的影響。換言之，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增加，既可能源于父親絕對育兒時間的延長，也可能是母親育兒時間縮短的結果。為進一步檢驗核心自變量對父職自身變化的影響、揭示父親育兒相對時間的變化機制，本文認為以父親與母親育兒的絕對時間為因變量，對其進行回歸估計也是有必要的。

在CFPS（2020）成人自答問卷中有關于“一般情況下，您每天花在孩子身上的時間，如照料、陪伴、教育、接送孩子等，大約有幾個小時”的詢問，答案取值范圍在0＼～24小時之間。本文通過家庭關系庫將成人信息與少兒信息匹配，確定其父親或母親的身份，以該題作為他們各自育兒絕對時間的測量指標；然后用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除以父親與母親育兒絕對時間之和作為父親育兒相對時間的測量指標。考慮到父親和母親的日常育兒時間都有可能取值為0，為避免分母為0，本文在計算父親與母親日常育兒時間之和時統一加了0.1。父親的相對育兒時間、絕對育兒時間以及母親的絕對育兒時間具體分布情況如表1所示。

其次，除了絕對時間和相對時間量上的變化，在現有的時間內扮演了怎樣的角色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父職實踐的變化。例如，工作時間之余，父親在參與育兒時只是扮演了一個媽媽幫手[34的角色，還是一位能夠獨當一面的主要照顧者呢？因此，本文繼續(xù)以父親是否是兒童夜間的主要照顧者為因變量檢驗了前述研究結果的穩(wěn)健性。在少兒家長代答問卷中有關于“孩子白天最主要由誰照管”，以及“孩子晚上最主要由誰照管”的詢問。鑒于學齡兒童白天大部分時間是在學校度過的，該題只需學齡前兒童的家長填答，缺失值較多。相比較之下，無論是否已經達到義務教育入學年齡，除少數住校的學生，大部分孩子晚上是要在家度過并需要家長照顧和陪伴的，因此樣本中幾乎所有孩子的家長都填答了此題。故本研究選取后者一—“孩子晚上最主要由誰照管”作為考察父職在日常照顧方面實踐情況的另一個測量指標。該題的回答選項有“托幾所/幼兒園/學前班”“孩子的爺爺/奶奶”“孩子的外公/外婆“孩子的爸爸”“孩子的媽媽”“保姆”“自己照顧自己”及“其他”8個類別，本研究根據研究目的將其簡化歸并為兩類：“孩子的爸爸”為一類，取值標記為1；其他7類統一合并為“其他”，取值標記為0。

2．自變量

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個人自答問卷中有一組關聯題目（包括過去一周的工作狀態(tài)、放假或培訓、返回工作崗位的可能性、是否處于生意淡季、是否處于農閑季節(jié)、求職行為、兩周內開始工作的可能性）確認被訪者當前工作狀態(tài)，并根據題目間的邏輯關系整理出了反映個人就業(yè)狀態(tài)的綜合變量“EM-PLOY”，其取值包含“失業(yè)”“在業(yè)”“退出勞動力市場”三種情況。本文根據研究目的將其簡化歸類為“在業(yè)”與“非在業(yè)（含‘失業(yè)’和‘退出勞動力市場’）”兩類。樣本中“在業(yè)”的母親有 74.36% ，“非在業(yè)”者有 25.64% 。

是否有祖輩協助育兒。該調查在少兒家長代答問卷中有關于“一般情況下，孩子白天最主要由誰照管”及“一般情況下，孩子晚上最主要由誰照管”的詢問。答案均分為“托兒所/幼兒園/學前班”“孩子的爺爺/奶奶”“孩子的外公/外婆”“孩子的爸爸”“孩子的媽媽”“保姆”“自己照顧自己”“其他”8種情況。本文綜合這兩道題的回答情況，無論白天還是晚上，只要有爺爺/奶奶或外公/外婆為主要照管者的均定義為有祖輩協助育兒，反之則定義為無。樣本中有祖輩協助育兒者有 24.25% ，其余 75.75% 為沒有祖輩協助育兒。

3．控制變量

本文在模型分析過程中還納入了父親的受教育程度、父親的社會經濟地位、父親的工作時間、孩子的年齡、孩子年齡的平方、孩子的性別，城鄉(xiāng)與地區(qū)作為控制變量。其中孩子的年齡、孩子的性別、父親的工作時間及城鄉(xiāng)，直接使用了原始數據中的變量及取值；孩子年齡的平方只在年齡的基礎上經過了簡單的算術計算。從樣本數據的描述統計結果來看，孩子的平均年齡為7.53歲，男孩占 51.69% 父親每周的工作時間平均為55.40小時，有 44.47% 的樣本來自城鎮(zhèn)。父親的受教育程度在原始數據中的取值分為“文盲/半文盲”“小學”“初中”“高中/中專/技校/職高”“大專”“大學本科”“碩士”“博士”8類，本文將前4類合并為“大學以下”，后4類合并為“大學及以上”，統計結果顯示， 83.42% 的人擁有大學及以上的學歷。父親的社會經濟地位以主觀自評個人收人在本地的位置為測量指標，原始取值是1＼～5分，代表“很低”至“很高”，本文將其合并為3類，其中1＼～2為較低，3為中等，4＼～5為較高，他們在樣本中的分布比例分別為 27.44% 54.63% 和 17.93% 。最后，本文將地區(qū)變量整合為東、中、西3類，它們在樣本中所占的比重分別為33.12% 、 31.52% 和 35.36% 。

（三）模型

本文的數據分析分為兩步，首先使用線性回歸模型估計父親育兒時間在父母育兒總時間中的占比（模型1a）、父親的育兒時間（模型1b）和母親的育兒時間（模型1c）。模型表達式為：

Y_1n=α_1n0+β_1n1MW+β_1n2GH+β_1nkControl+ε_1n

其中， Y 為因變量，其下標中的 n 有a、b、c三個取值，分別代表三個不同的因變量，分別對應了模型1a、模型1b與模型1c。當 n=a 時， Y_1a 表示父親育兒時間在父母育兒總時間中的占比；當 n= b時， Y_1b 表示父親的育兒時間；當 n=c 時， Y_1c 表示母親的育兒時間。三個模型中的自變量與控制變量相同，MW為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 GH 為是否有祖輩協助育兒，Control為其他控制變量。模型中的系數 α_1n0 為常數項， β_1n1 為自變量母親就業(yè)狀態(tài)的系數，β_1n2 為祖輩協助育兒的系數， β_lnk 為各控制變量對應的系數， ε_1n 為誤差項。

為進一步檢驗上述主要自變量對新父職實踐影響的穩(wěn)健性，本文接著采用Logit回歸模型對父親是否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進行了估計。模型表達式為：

其中， P_f 表示父親是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幾率，其他自變量和控制變量與模型（1a-1c）相同，自變量、控制變量的字母表示方法以及各系數的含義亦與上述模型相同。

四、研究發(fā)現

首先，父親投入兒童日常照顧的相對時間較少，數據的描述統計結果顯示，父親每天投入在兒童日常照顧方面的時間平均為1.59小時，要比母親少3個小時左右，僅占父母總育兒時間的 28.02% （見表1）；即便在非工作時間（夜間），父親作為兒童主要照顧者的也僅有 4.94% 。這說明如果以在兒童日常照顧方面投人的時間來衡量，當前我國的父職實踐仍以傳統型為主，新父職轉型進程較為緩慢。

其次，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與祖輩協助育兒均會使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增加。如表2中的模型（1a）所示，本文先對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進行了多元線性回歸分析，結果顯示：控制了其他變量后，與母親沒有工作的家庭相比，母親有工作的家庭中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更長，其育兒時間在父母總育兒時間中所占比例比母親沒有工作的高8.52個百分點。同時，控制了其他變量后，有祖輩協助育兒的家庭，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也會比沒有祖輩協助育兒的高2.6% 。為進一步確證上述核心自變量對父職實踐自身變化的影響，揭示父親育兒相對時間變化的本質，本文接著對父親的育兒時間和母親的育兒時間分別進行了研究。模型（1b）與模型（1c）的分析結果顯示，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會使其自身的育兒時間顯著減少，具體而言，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有工作的母親比沒有工作的母親育兒時間平均每天少3.24小時；但它并不會影響父親的育兒時間。祖輩協助育兒可有效減少父母的育兒時間，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與沒有祖輩協助育兒的家庭相比，祖輩協助育兒可使父親每天的育兒時間減少0.17小時，使母親每天的育兒時間減少1.83小時。至此，綜合表2中3個模型的結果可知，祖輩協助育兒會使父親和母親育兒的絕對時間減少，因此可以說至此假設2得到了數據支持。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雖然也會使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增加，但它對父親的絕對育兒時間卻沒有顯著影響。這說明，在此過程中父親育兒相對時間的增加并非源于父親絕對育兒時間的增加，而主要是由于母親絕對育兒時間的減少所致。因此，假設1沒有得到充分的數據支持。

從其他控制變量方面看，父親的工作時間會對其育兒時間產生消極影響。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父親每周的工作時間增加1小時，其育兒的相對時間會降低0.12個百分點，其育兒的絕對時間會降低0.01小時。孩子的年齡會對父親的育兒時間產生顯著影響，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孩子的年齡每增長1歲，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會提高 1.21% 。這很可能是因為，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父母親的絕對育兒時間均會下降，但母親的降幅更大，由此導致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呈現出了上升的趨勢。此外，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會因城鄉(xiāng)差異而不同，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城鎮(zhèn)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比鄉(xiāng)村的高 2.33% 。除此以外的其他控制變量，包括父親的受教育程度、父親的社會經濟地位、孩子的性別，以及地區(qū)因素對父親的育兒時間均無顯著影響。

第三，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與祖輩協助育兒會對父親在夜間育兒時的角色扮演產生顯著影響。模型（2）的分析結果顯示，控制了其他變量后，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為在職時，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幾率是母親為非在職時的4.26倍（ ），假設1得到數據支持；控制了其他變量后，與沒有祖輩協助育兒的情況相比，有祖輩協助育兒時，父親成為夜間兒童照顧者的幾率會降低 66% （1-exp（-1.07）≈0.66 ），假設2得到數據支持（詳見表3）。因此可以說，假設2所述之祖輩協助育兒可使父親投入育兒的時間縮短結論較為穩(wěn)健；對于假設1，

母親就業(yè)未能直接增加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但使得父親成為夜間主要育兒者的幾率大大增加。本文認為這一矛盾性結果的出現很可能暗示了父職實踐方式的轉變，即父親在現有育兒時間內的投入度與獨立性在增加，已不再是與母親同時出現的輔助性幫手，而是與母親分屬不同時段的主要照顧人。

在其他控制變量方面，父親的工作時間依然會削弱其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幾率，孩子的年齡與父親成為夜間兒童照顧者的可能性呈曲線關系。8歲以前，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幾率呈上升趨勢；8歲以后，隨著孩子年齡的增長，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幾率開始小幅下降；此外，在其他變量保持不變的情況下，男孩的父親成為其夜間主要照顧者的幾率比女孩的父親高 77% 。其余控制變量對父親是否會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均無顯著影響。

值得注意的是，本文進一步的數據分析發(fā)現，祖輩協助育兒不但會直接降低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可能性，而且會在母親就業(yè)狀態(tài)影響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過程中存在一定程度的遮蔽效應，其具體路徑與相關關系詳見圖1。

根據圖1所示，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會對祖輩協助育兒產生顯著的正向影響，控制其他變量后，母親有工作的家庭祖輩協助育兒的幾率是母親沒有工作的3.32倍（ ）。而祖輩的加入又會使父親育兒的負擔減輕，故祖輩協助育兒最終會部分遮蔽母親就業(yè)狀態(tài)對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影響，其遮蔽比例為 14.75% （詳見表4）。

五、結論與討論

通過對母親就業(yè)狀態(tài)、祖輩協助育兒對父親育兒時間與父親夜間育兒責任承擔的數據分析，研究發(fā)現：

第一，母親就業(yè)既會使父親育兒的相對時間增加，也會使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可能性提高，但沒有改變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這是因為父親育兒相對時間的增加實質上主要源于母親育兒絕對時間的縮減，而非父親育兒絕對時間的延長。拋開育兒的方式與質量不談，僅從幾童日常生活照顧的時間投入方面講，本文的數據分析結果與以往研究中關于“停滯的性別革命”或“不均衡的性別革命”的發(fā)現是一致的[35]。為什么母親的就業(yè)狀態(tài)對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沒有呈現出顯著影響？這究竟是因為男人從未放棄屬于自已的特權[36]104，還是源于夫妻雙方的默契，因為相較于家務貢獻，丈夫的經濟貢獻對妻子來說更重要[37]。本文對此尚不能做出更深人的解釋，如果今后有機會，本人愿對此展開進一步的研究。

第二，祖輩協助育兒會穩(wěn)定地使父親的育兒時間與父親成為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的可能性均呈下降趨勢。如前所述，祖輩協助育兒不僅會削弱父親的育兒投入，同時也會降低母親的育兒時間，而且后者的下降幅度更大。這說明在當前我國的家庭育兒實踐中，育兒任務的承擔很大程度上是在兩代女性間平衡的。即年輕的母親們普遍就業(yè)后，原本甩脫給配偶的家庭責任卻意外地被老年父母承接了，因而最終使祖輩協助育兒與父親育兒實踐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替代關系。這種替代可以被理解為代際互惠。其實無論是母親外出就業(yè)，還是祖輩協助育兒，對大多數家庭而言可能都是為了實現整體經濟利益的最大化。尤其在男性收入普遍高于女性的情況下，以密集母職的標準同樣要求父親，犧牲他們的工作時間來換取兒童照顧，這不但會招致他們的強烈反對[38]，對整個家庭利益來說也是不理性的[39]

除此之外，無論是父親育兒的絕對時間、相對時間，還是父親是否是夜間兒童主要照顧者，其實都仍主要聚焦于在時間維度上考察雙親職責的平衡問題，而新父職的轉型應該有更豐富的內容與形式，例如父親在兒童照顧過程中是否存在“選擇性”特征 ^[40]?？ 其在兒童照顧中扮演的是輔助者，還是獨立照顧者的角色？在重新協調分工的過程中父親與母親，甚至祖輩間是如何達成一致的，這究竟是權力斗爭的結果，經濟理性計算的方案，還是情感妥協的產物？以及父親是如何理解育兒任務的？其在參與育兒任務過程中獲得的情感體驗是怎樣的？這些在新父職轉型研究中非常重要但尚未經過充分的經驗檢驗。本文限于篇幅及數據指標與研究目的的吻合性，還不能對以上問題做出確切解答，期待未來有更多包括質性研究在內的相關研究能對此進行深入挖掘。總之，本文認為準確刻畫當前新父職實踐的總體狀況，分析推動或遲滯其轉型的原因，不但對父親們履行其育兒職責，建構新型親子關系意義重大，而且對于平衡母親工作一家庭的沖突，提升其生育意愿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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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and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the Shaping of New Fatherhood Practices by Family Relations

WU Jing （School of Humanities and Law，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of Science amp; Technology， Baotou 014010， China）

Abstract：New fatherhood is an emerging and important research field in China，and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practice of new fatherhood in a family network consisting of couples and generations， using data from the China Family Panel Studies 2020 （CFPS2020）in light of the local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family relationships.It was found that， from a gender division of labor perspective，maternal employment increased fathers' relative time spent on childcare and the likelihood that fathers become the primary caregiver for children at night; from an 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 perspective， grandparental asistance in childcare led to a decreasing trend in the relative and absolute timeof paternal childcare，and fathers'likelihood ofbeing the primarycaregiver forchildren at night.Based on these，this paper argues that fatherhood is notonlya reflexive practice based on individual membership，but also the result of acomplex interplay of gender norms， intergenerational relationships， which reflects the family-oriented relational characteristics of Chinese fatherhood practices.

Key words： new fatherhood;gender division；intergenerational suppo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