巖石與流水(上)

編者按：攝影家高洪藝喜歡使用大畫幅相機、4×5（英寸）散頁片攝影，而且偏愛自然風光，癡迷于黑白攝影，在家鄉黑龍江的這片熱土上一拍就是幾十年。在他新出版的攝影集《心靈的獨白》中，恰如其分的黑與白、豐富細膩的灰色調，使一草一木、山石流水都仿佛被賦予了生命，呈現出純粹與空靈的意境。從這一期開始，本刊將以專欄形式，陸續刊載高洪藝的黑白風光攝影作品，與讀者分享他與自然景物間的對話和攝影實踐。

尋找藝術追求的源頭

在許多人眼里，技術對于風光攝影是十分重要的，光線、構圖、曝光缺一不可。然而高洪藝談到作品時卻很少提到技術細節，在他看來，技術是為作品服務的，最終是為了呈現出一種感受、一種境界，并不存在固定的模式。初學者剛開始拍攝風光時比較注重曝光等數據，然而拍風光到最后看的還是“意境”二字。

例如高洪藝拍攝的《月伴小溪》，當他看到這個景象時，他感受到了空靈的禪境，荒蕪的景象帶走了很多浮躁，仿佛有某種東西在心靈上流淌。然而拍攝并非一帆風順，第一次拍時并沒有達到他想要的境界，拍完后他靜靜地在一旁抽煙，繼續觀察、體味心中的那種感覺。為了拍攝到理想的畫面，他先后四次前往鏡泊湖拍攝這一場景。在拍攝中他用U2型戶外照明燈打亮前景中的石頭，采取長時間曝光，并通過第二次曝光把月亮放在了理想的位置。后期在暗房用水浴法顯影，最終得到了影調細膩、曝光準確的底片，令他非常興奮。在這幅作品中，月色下的溪流從遠處緩緩流來。這幅景象被他視作自己藝術追求的象征和精神源頭，放在了自己畫冊的開篇。

高洪藝生長在東北，童年時的他常跟著爺爺跑大河、遛泡子、釣魚，大自然的美景給他留下深刻印象。早晨天剛蒙蒙亮，高洪藝就甩上魚竿開始釣魚，看著東方太陽逐漸升起，暖洋洋的光線把大地照亮，這對他是一種享受。后來他的人生際遇雖然有過不少變化，但對大自然的喜愛一直延續至今。高洪藝認為，人應該活得純粹、自然一些，就像道德經中說的“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樣。人在日常生活、工作中難免遇到矛盾、有不少繁雜的事務要處理。在閑暇時，面對大自然萬年的樹木、山石、流水，能讓心靈變得純凈和充實。

拍風光并不是最初的選擇。1984年，高洪藝從文化館調到報社當記者，天天拿著相機外出采訪，尋找新聞線索。他的業務能力出眾，曾獲得過第二屆中國新聞獎。然而長期在一線拍攝人物、民俗、專題等題材讓他感到疲倦，在1998年左右開始利用業余時間拍風光，追求空靈、荒蕪的景致。

和許多風光攝影家不同的是，高洪藝拍攝的是自己與大自然的對話，他將拍攝的景物視為有血肉、有靈魂的生靈，體會著中國哲學里的“物我兩忘，主客交融”的思維境界。即使不拍照片，與山石、流水相處也是一種享受。去年端午節，高洪藝帶著茶葉蛋、粽子、礦泉水，獨自在流水邊坐了一天。他在自然中體驗著天之高、地之厚，吸收精神能量，流連忘返。或許有人無法理解高洪藝的創作理念，在他看來，創作應該體現出作者的主觀情趣和個人思考，至于他人是否能讀懂，是否將之視為藝術，其實并不重要。

月伴小溪，黑龍江鏡泊湖，2003年3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我仿佛走進了遠古時代，這是一片純自然的黑白世界。好似走進了安塞爾· 亞當斯當年“月升”的境地，體驗我內心世界的“月升”，感受中國傳統哲學思想的“禪境”情懷。

黑色的巖石神態迥異，白色的溪水宛如一條玉帶，無拘無束，輕松自在地環繞在石間。

那升起的月亮，光華如瀉，皎潔的月光籠罩著大地。溪水不是流動，而是飄拂。這是拙樸與靈動、固守與輕柔、相間與相融的完美與統一，那空靈的禪境和這圣潔而美麗的意境與我的靈魂一見傾心。月下情思，相見恨晚。

這里的一切是那么深沉與寧靜、仁愛與和諧，仿佛詮釋著孔子的哲學思想；這里的恬淡、圣水、明月，仿佛演繹著東方文化的厚重；這里的一切充滿了象征性的寓意。可謂是精神之旅、思想之旅、道德之旅的源頭。

月下輕彈，鏡泊湖，2002年11月。

使用騎士相機、6×9（厘米）柯達黑白膠片拍攝。

多么令人向往的世界啊！我仿佛聽到了震撼心靈的強音，那是飛瀑傾瀉的轟鳴，是碎瓊亂玉的脆響，是水與石相擊的錚然，正在演奏一曲雄壯有力而又慷慨激昂的樂章。“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那一簾玉瀑不正是一架豎琴么，那一抹幽靜的林帶，不正是被揭開的琴蓋嗎。這么美的月夜，這么動情的景色，你怎能忍心錯過，怎能不縱情彈奏。

我聽出這是一首流瀉的心曲：我愛這寧靜的月夜，這里讓我傾訴，讓我守望。

云舞山間，黑龍江威虎山森林公園，2003年7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當我走進這如夢似幻的山谷間，云霧繚繞，煙波彌漫。聽！山泉叮咚清脆悅耳；看！云霧交織近在眼前。水的流動，霧的氤氳，演繹著《云水禪心》的古箏，天籟般的絕妙之音漫卷漫舒，沁人心脾。

靈如水，飄若云，似夢非夢，輕盈靈動。醉人的仙氣布滿這山這水為禪境，融化心中煩惱為無形。我掬一捧山泉為濯心，撫一曲“云舞山間”為清凈。

回歸自然，返璞歸真，大自然氣場的循環又一次磁化了我，我耳聞目睹了天地之間靈性的交融是那么美妙，那么自然，那么和諧。“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此刻，我更加領悟老子對自然認知的高深境界。

噴泉穿石，黑龍江威虎山森林公園，2004年6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水，是孕育生靈的搖籃，哺育了人類，潤澤了大地。

水，你從哪里來？是從天上橫空出世，還是從地下噴薄而出？

雖說你看似溫柔、飄逸、瀟灑；雖說你比不上巖石的堅韌、牢固、挺拔。可是，人們卻說你能滴水穿石。

你奔流不息，勢不可擋。“半畝方塘一鑒開，天光云影共徘徊。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古往今來，曾有多少文人墨客敬畏你，贊美你。

聆聽泉歌，威虎山國家森林公園，2004年7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你是九霄云外落下的一條銀河，涓涓流淌；你是天上仙女遺落山谷的一條綢帶，飄然美妙。山泉，你帶著悠揚、清脆的歌聲，一路款款而來，是尋覓知音？還是追溯從前？我知道，在這幽美的風光里，蘊藏著先秦時期伯牙鼓琴遇知音的傳說，蘊藏著樵夫鐘子期敬畏琴師“巍巍乎若泰山，洋洋乎若江河”的故事。高山流水！你風光旖旎，曲聲悠揚，意蘊深長。

擊石聽音，鏡泊湖，2007年11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你可聽過，流水擊石發出的聲音？你可知道山的胸懷，水的智慧？

石靜臥，水飛流，一靜一動，體現著大自然的動態之美。水撞擊石頭發出的聲響，是大自然中至美至妙的音符，給萬物帶來生機與活力。水給生靈帶來生生不息的靈動之美，是大自然生命的活力，是智慧的源泉。

石頭靜臥，或許是在沉思自己一生與流水相伴的朝朝夕夕；或許是在細細聆聽水的傾訴。

記得讀過很多有關流水擊石的啟示:“水擊石則鳴，人激志則宏”、“滴水穿石”、“仁者樂山，智者樂水”、“流水不腐，戶樞不蠹”。

滾滾溪流，鏡泊湖，2011年6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小溪，你帶著光陰奔騰向前；山石，你懷揣信念固守溪邊；山花，你含情脈脈望眼欲穿；而我，站此片刻，時光飛度，滾滾溪流！你送走幾多歡樂？幾多愁？

奔騰的小河，鏡泊湖，2004年5月。

使用林哈夫大畫幅相機、4×5（英寸）黑白散頁片拍攝。

春天，奔騰的小河總能給人以希望和力量，給人以生機盎然，激流勇進的感懷。當我看到這奔騰不息的小河的剎那間，那首耳熟能詳的《等著我，小河》便回響在耳邊：“我要走了彎彎的小河，你在流淚層層浪波，我要走了涓涓的小河，你在追我個個漩渦。啊，家鄉的小河你聽我說，我去尋找種子讓你的身旁開遍幸福的花朵。啊，家鄉的小河你聽我說，我去尋找知識讓你的身邊結滿豐收的碩果，家鄉的小河你別難過。我會回來，我會回來，你等著我，等著我，等著我，小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