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城

她身上傳出異味
如果沒看到那句話,那年夏天的事情,我以為我已經忘記。
高中時候,我跟鄒敬和黃文羽是著名的三人組。特別是我和鄒敬,同桌加發小,兩家還有點沾親帶故,以至于有一次快要退休的數學老師看到我在教學樓下彷徨張望,主動跳出來活潑地對我說:“我看到你的好朋友往左邊去了! ”
可惜,越是鐵閨蜜越容易生嫌隙。
起因是我的鼻子。
我從小鼻子特靈,一丁點異味都逃不過我的鼻子,有男生還大肆嘲笑過我是上輩子警犬投生。就在高二下學期,四五月間,天氣漸熱的時候,我聞到鄒敬身上有一種怪怪的氣味。
不是臭味,而是一種怪味,時間一長,我被那氣味熏得頭暈,甚至有點惡心。我以為那只是鄒敬忙于功課洗澡不勤,但一周過去了,兩周過去了,氣味仍在持續,而我所了解的鄒敬,是一個愛干凈的勤快姑娘。
本能的警戒心讓我沒有貿然去問鄒敬。萬一真是個人衛生的原因,讓鄒敬情何以堪?糾結之下,我開始本能地躲避鄒敬。在教室里我極力往課桌的另一頭靠,一放學我就背著書包火速逃離,避免跟她單獨相處。我天真地以為,這樣一來,我的好朋友就會反躬自問,最終恍然大悟我為何要躲著她。
躲開鄒敬的同時,我跟黃文羽也疏遠了。奇怪的是黃文羽始終緊粘著鄒敬,亦步亦趨的架勢。她鼻子比較遲鈍,我暗想。
海內存知己
就在我頭昏腦漲的同時,故事的另一條線索正在展開,那就是鄒敬的各科成績嗖嗖上升,獲得老師頻頻點贊。就要升高三了,老師斷定鄒敬以目前的勢頭上重點大學絕無問題,而與之相反的是,心神不寧的我成績大幅跳水,連最得意的化學在最近一次測驗中也只是險險及格,被老師臭罵了一頓。于是,該發生的終于發生了:在一個放學的黃昏,鄒敬和黃文羽攔住了正要大步逃離的我。
在教學樓背后的湖邊,黃文羽劈頭就問:“你是不是嫉妒鄒敬,所以不理我們了?”
我愣住了。鄒敬沒吱聲。黃文羽接著說:“這么多年的朋友,我真沒想到你嫉妒心這么強。你怎么能這樣啊! ”
我怎樣了啊?不就是鼻子太靈,受不了那股怪味嗎!我在心里怒吼。我最終還是忍住了。等著她倆說下去。
最后她倆一起說出了解決方案:我們原諒你。只要以后別再這樣了,大家還是好朋友。
OK。OK。OK。
“我不應該嫉妒你,我道歉。”我直視著鄒敬,認真地說。友誼長青不容易,我不想解釋再解釋,較真到沒朋友。友誼總有隱忍和犧牲,退一步海闊天空,這道理我懂。更何況,心高氣傲的少女嫉妒心常有,身上異味不常有。真相一旦說破,鄒敬知道自己被人嫌棄,還不當場崩潰?
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很快就高中畢業了。友情激勵下的三人組,大家都考得不錯。
道歉的意義
高中畢業至今,我和鄒敬一直分處兩地,但多年來從未中斷聯系。二十年時光作證,我們是能互相支撐、共渡艱難,也能共同歡樂、分享尋常生活中美好點滴的朋友。我女兒和她女兒同齡,我們會在深滬之間往來串門,倆小姑娘一見如故,分開后經常 QQ聊天,見我走近還趕緊關掉聊天頁面,不知道嘀咕些啥——活脫脫就是當年的鄒敬和我。
黃文羽在美國,2008年來深圳,從她口中我才知道,當年鄒敬患有一種慢性病,那段時間在吃中藥,身上那種怪怪的氣味就是被中藥激發出來的……我沉默很久,怪自己太不關心朋友,同時也更加慶幸,當年我選擇了道歉,保全了最珍貴的友情。
就在前些天,一位朋友在微信上發了一句話,從英文翻譯過來大意是這樣的:
道歉不一定就是你做錯了而對方是正確的。它只意味著一件事,那就是你把你們的關系看得比你的自尊更重。
那瞬間我內心震動,多年后,終于覺得自己被安慰和被理解。而關于那年夏天的記憶,就這樣在一陣突如其來的溫柔心情中,一點一點地復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