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艷
內容摘要:學院作家首先是教師,然后是作家,是專職教師與兼職作家的統一體。與專業作家或職業作家相比,他們從事的是非職業化寫作;與一般的非職業化寫作相比,他們又有學院的背景。當代學院作家的文學創作因其文化身份的特殊性而呈現出一些特質。
關鍵詞:當代 學院作家 非職化 寫作
學院作家指較長時期在大學或科研機構從事人文學科教學研究的同時,還進行文學創作的群體。他們主業從事人文學科的教學科研,副業從事文學性的創作,較長時期同時進行教學研究與創作并具有一定數量較有影響力的代表作品。世界各國的學院作家伴隨高等教育出現,歷史悠久,數量眾多。如羅曼·羅蘭、博爾赫斯、米蘭·昆德拉、納博科夫、索爾·貝婁、約瑟夫·海勒、夏目漱石、沃萊·索因卡、司馬長風、余光中、葉維廉等。學院作家首先是教師,然后是作家,是專職教師與兼職作家的統一體。與專業作家或職業作家相比,他們從事的是非職業化寫作;與一般的非職業化寫作相比,他們又有學院的背景。當代學院作家的文學創作因其文化身份的特殊性而呈現出一些特質。
一、創作的相對獨立性
金岱較早論述“非職業化寫作”,他認為,非職業化寫作,一可以避免創作中過于功利的心態,二可以寫得較為輕松。非職業化寫作為學院作家提供了自由創作的可能性。同時,自由創作的可能性又與知識分子理想的獨立品格相契合。因此,一定程度上可以說,獨立自由的表達成為學院作家寫作可以企及的理想狀態。
新時期以來,市場經濟的迅猛發展使當代學院作家面臨考驗。迎合市場和大眾成為名利雙收的贏家,還是潛心學術研究與創作成為默默耕耘的精神守護者?從創作初衷看,當代學院作家總體上堅守寫作的獨立立場和自由表達的姿態。楊絳、鄭敏、宗璞在退休多年高齡之際仍然繼續創作,名利已不是他們的人生所需,自由而獨立地表達才是他們的精神需求、理想生存方式。閻真也曾明確:“我是以對藝術負責的態度進行小說寫作的,基本沒有考慮過暢銷的問題。忠于現實,忠于自己內心的聲音是我的原則,我不會因市場的考慮而改變自己的寫作態度。”從作品來看,20世紀60年代末期前出生的學院作家,楊絳、宗璞、曹文軒、金岱、閻真等較少受市場經濟、大眾文學的牽制。曹文軒的《憂郁的田園》《甜橙樹》《山羊不吃天堂草》《根鳥》等多是對童年鄉村生活的追憶、兒童成長歷程的思考,金岱“精神隧道三部曲”是對知識分子精神狀態和價值構建的探討;這與大眾喜聞樂見的以休閑娛樂為主的家庭倫理、商業職場、歷史奇幻等類型通俗文學,在內容與意義方面都有較大差異。六十年代后期出生的學院作家,情況復雜一些。格非以先鋒文學出道,之后的《欲望的旗幟》、“江南三部曲”等專注于知識分子、個體生命的思考;孔慶東、葛紅兵作品的暢銷,不能不說其作品與市場需求之間有某些暗合之處。
二、文學研究與文學創作的相互映照
學院作家從事非職業寫作,其創作與其從事的職業緊密相關。學院作家的文學研究與文學創作、文學思潮有著較為密切的關聯。戴厚英的《人啊,人!》《詩人之死》《空中的足音》、金岱的《侏儒》從“人”的角度反思歷史,與20世紀80年代關于文學中人性、人情、人道主義、主體性問題的討論相應和;20世紀60年代以后出生已開始創作并初露頭角的學院作家如格非、伊沙、海子、徐坤,其作品幾乎都與20世紀80年代后期掀起的方法論相契合。20世紀90年代以后文學進入商品經濟時代,精神領域的危機成為人們關注的重點。戴厚英的《懸空的十字路口》《腦裂》,楊絳的《洗澡》,金岱的《暈眩》《心界》,宗璞“野葫蘆引”系列,馬瑞芳的《藍眼睛 黑眼睛》《天眼》《感受四季》,郭小東的“中國知青部落三部曲”等,大都探討不同的政治、社會、經濟環境下,知識分子精神的變化發展,探尋建構人文精神的途徑。
很多研究者推斷,感性的形象的文學創作與理性的學術研究可能成為學院作家的內在沖突。閻真在被問及這個問題時說,“在創作中常常不自覺地把理論滲透到創作中去。我認為這兩者無矛盾,是相輔相成的,能夠形成良性循環。”于慈江認為,楊絳對菲爾丁、奧斯丁、薩克雷作品的評論,跟她的創作風格一致。品薩克雷如同評楊絳,不能不說,楊絳的研究成果與文學創作有相當緊密的關系。馬瑞芳研究《紅樓夢》《聊齋志異》,不管是作家本人還是讀者品評,都認為其小說、散文深受《紅樓夢》《聊齋志異》影響;周國平是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研究所研究員,他在散文中對生命哲學的抒寫正是對尼采研究的延續和文學表達;郭小東研究知青文學,著有《中國知青文學史稿》,文學作品也主要為知青題材;金岱的“精神隧道三部曲”及其其他中短篇小說創作,與其多年來的文學主張“個人本位文學”“意義的先鋒”“文學作為生存本體的言說”等為互文性的作品,兩者互相詮釋和補充;曹文軒的多數作品被稱為“成長小說”,其學術研究或學術活動也相應地關注兒童文學;葛紅兵對“以休閑、感覺、性愛為內核的都市文學”、新媒體時代文學、“身體寫作”的研究,都與他創作《沙床》《我的N種生活》的個體寫作,關注并適應都市文化精神相得益彰。
三、創作的精英立場
當代學院作家較高的受教育程度、高校(學院)教師的身份、學者的理性探索,使學院作家的非職業化寫作總體上呈現精英立場的價值取向,如人文性、超越性、前瞻性等,與通俗文學的大眾性、娛樂性、瞬時性等不同。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
(一)致力于嚴肅高雅文學創作
嚴肅與高雅文學創作者往往創作態度嚴肅理性,對作品有較高的品質要求和理想追求;內容上著意表達與探索社會現實、人生人性、生存生命、精神世界的價值和意義,指向超越現實的終極理想;藝術方面堅守純文學性,重視文學技巧的實踐與創新。
當代學院作家總體上從事嚴肅文學與高雅文學創作。如楊絳的《洗澡》《干校六記》,湯吉夫的《大學紀事》《朝云暮雨》,戴厚英的《人啊,人!》《詩人之死》,馬瑞芳的《藍眼睛黑眼睛》《天眼》,曹征路的《開端》《組織部又來了年輕人》,郭小東的“中國知青部落三部曲”,金岱的“精神隧道三部曲”,曹文軒的《山羊不吃天堂草》《紅瓦》,南翔的《無處歸心》《南方的愛》,王家新的《紀念》《游動懸崖》,紅柯的《西去的騎手》《如夢令》,西川的《虛構的家譜》《深淺》,格非的《欲望的旗幟》《人面桃花》,等等,從作品的意義與藝術追求來看,無一不是嚴肅高雅文學。
當代學院作家的嚴肅高雅文學的價值取向,與他們的創作動機有關。多數學院作家創作緣于對文學藝術的追求,或知識分子責任感的驅動。金岱在《右手與左手》的附記里寫道,我的事業是文學與思想,文學與思想的本質是精神求索。我必須面對我無可回避的我的使命,我總得盡自己的微力奉獻在這一偉大的使命中。李洱“一直想用小說的方式探究知識分了在歷史和現實中的困境,探究個人存在的意義”。曹文軒說,“我只是想去寫一些好的作品。我希望自己的寫作是不朽的,我相信(文學)有恒定的、永遠的、基本的東西,這些東西我要抓住。”
(二)現實介入與批判精神
從精神層面講,大多數當代學院作家作為人文知識分子,保持了知識分子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感,表現為對社會現實的關注與批判精神;從文學創作方面講,當代學院作家總體上延續了五四文學關注社會的文學傳統。
文革結束后,戴厚英先后創作《人啊,人!》《詩人之死》,反思文革期間人的主體性的喪失,探討人與社會體制、經濟體制的關系;楊絳創作《洗澡》《干校六記》,反映知識分子的精神改造運動。在20世紀80、90年代思想文化界掀起人文精神大討論的前后,南翔的《大學軼事》《哭泣的白鸛》等眾多作品指涉民國、文革、當下不同歷史時期,關注大學精神、普通人群及生態文化;湯吉夫《大學紀事》深刻批判中國當代大學的官本位文化、非理性的躍進式發展。隨著市場經濟的縱深發展和全球化的進程加快,格非的《欲望的旗幟》“江南三部曲”、徐坤的《廚房》《一個老外在中國》,葛紅兵的《沙床》《財道:富人向天堂》等抒寫了現代人的生存、欲望、迷茫,曹征路的《問蒼茫》《那兒》將目光觸及新世紀的“工人階級”而被評論者稱為“左翼敘事”或“底層敘事”,李洱的《石榴樹上結櫻桃》執著中國當代鄉村的敘述。
“知識分子對于政治和社會所采取的態度,不外抗議、疏離、退隱三種……抗議和疏離都是積極的,退隱是消極的。”當代學院作家對社會的介入,不但有抗議和批判,如楊絳、宗璞、戴厚英、湯吉夫、金岱、南翔、閻真、徐坤,也有疏離,如曹文軒、紅柯的部分作品追求較純粹的藝術或通過構建烏托邦表達社會理想。或批判或疏離,當代學院作家總體上具有人文知識分子應有的社會擔當,通過創作不同風格的作品關注、干預社會現實。
復合職業身份賦予當代學院作家總體上的人文性、超越性、前瞻性,相對自由、獨立的寫作姿態,知識性、思想性、藝術性的創作特質,實驗性、探索性、先鋒性的藝術追求,正是大眾文學缺失的特質。當代學院作家憑借總體上的精英文化身份和精英品質追求引導大眾文化,應是未來文學、文化領域的必然趨勢。當代作家由非職業化寫作帶來的相對自由狀態,也或是作家追求的一種理想狀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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⑸張朋園,清末民初的知識分子,許紀霖編,20世紀中國知識分子史論[M],新星出版社, 2004:229.
(作者單位:廣州番禺職業技術學院人文社科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