鮑宇星
摘 要: 海門山歌以獨特的地理淵源和深厚的文化底蘊,展現出豐富的內涵和文化的異質多樣性,在千百年傳唱和發展過程中顯示出海門文化的顯著特質,并成為海門的一張名片。
關鍵詞: 海門山歌 文化淵源 文化內涵
山歌作為社會最底層——民間最真實的聲音和最直接的藝術性表達,具有原始生命力強勁律動和植根于泥土的深刻內涵,涌動出一種簡單又頑強的內在激情,彰顯了底層民眾在貧瘠的物質生活中對精神生活的熱切參與,正如李夢陽所云:“真詩乃在民間。”[1]這無疑是對詩歌在思想藝術發展至明季所面臨困境的重新審視,山歌以直覺性的吟詠和情感性的直率表達恰為這種藝術突圍帶來了一種可能。這種意義同樣適用于不同時代山歌所被忽視的價值,海門山歌亦不外乎此。
海門位于江蘇省南通市,海門山歌以獨特的地理區位和復雜的歷史成因,集南北山歌之大成,將吳歌的甜潤婉轉與北方民歌的豪放醇厚熔于一爐,在千百年的傳唱過程中演繹出獨特的生命歷程和藝術魅力。
山歌是立足于民間廣闊文化大背景下的一種文學表達,加之獨具音樂性的特征,使之具有經久不衰的藝術魅力。
海門山歌是一代代海門人世代傳唱和演繹的情感表達的特有模式,是用海門方言吟唱的充滿無盡內涵和回味的詩。海門山歌純樸自然的語言形態、生動的形象和輕柔甜潤、悠揚婉轉的音樂。歌者以大自然為舞臺,與江海共鳴,與原野同輝,百年來流傳不絕,海門遂被譽為“山歌之鄉”[2]。
歷史上的海門地處江海交匯之際,南北通衢之要,這種優越的地理位置和和異質文化碰撞交融過程中,逐漸形成了海門山歌本有的思想內容和藝術形式。
海門山歌流傳于海門、啟東、通州、如東等地。海門早在公元958年就設立了海門縣,早在明代的海門縣志中就有了有關山歌的記載。后來由于海門土地逐漸被江水淹沒,海門縣于公元1672年被迫撤銷,殘存的沿海狹長地帶歸并通州,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老海門,古代通東老海門的山歌加上后來新海門的沙地山歌,形成了現在綻放異彩的海門山歌,千百年來,代代相傳,一直傳唱至今[3]。
海門北部的通東地區早在唐代就逐漸形成并逐步發展,在海界河以北通東地區的老海門人,早海門山歌的藝術特征與傳承保護在一千多年前就廣泛地流傳著原生態的海門山歌。海門南部地區從清代以后才逐漸漲沙成陸,形成大片新土,也就是我們常說的“沙地”,1768年,清政府重新恢復了海門建制,大批北方先民和崇明、太倉一帶的人們紛紛過來開墾。他們帶來了南北方的方言習俗,帶來了他們家鄉的山歌,以至于代代相傳、久唱不衰。在數百年的發展過程中,又受到海門當地社會生活、生產環境的影響,兩種語言和山歌交相融和、相互輝映,形成了獨特的音樂風韻[4]。
民歌作為一種自發的民間藝術形式,其傳承往往是口耳相傳的,而少專業人士的加工創造,新中國成立后隨著對民歌的重視和專業人士的廣泛參與,遂使民歌這種植根于民間的俗文學有了登大雅之堂的機會。隨著社會生活的變化,新的要素不斷融入山歌,使得海門山歌有了進一步的發展,并有一系列相關著作出版。1979年編印了《海門民歌選》(曲譜本),不少精品編入《南同地區民歌集》、《江蘇民歌選》、《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小阿姐看中搖船郎》就是其中的代表作。1987年海門又出版了《海門山歌選》(唱詞本),使得海門山歌有了進一步傳播的途徑,隨著海門山歌被列為國家非物質遺產,海門山歌無疑成了海門的文化代言,亦是海門文化的見證,并成為一種牢固的凝聚和紐帶。
海門山歌在發展過程中形成的豐富的文化內涵和形式多樣的表現模式,具有經久不息的藝術感染力和美感,樸實無華中彰顯了對人間真善美的贊頌及愛憎分明的道德論斷,是維系傳統文化不可或缺的藝術形式和紐帶。
一、童言無忌話真言——童謠
余秋雨在為《海門童謠》所做的序中深情地寫道:“童謠無疑是一種俗文化,而且是一種稚拙態的俗文化,它因尚未染上過多的人為色彩而流露出一派純真。從雅文化的標尺來看,它的語句往往半通不通甚至缺少組接邏輯,實際上卻呈現出一種極為珍貴的原生態,是一種尚未被規范馴服的活潑生命的自然跳躍。從超乎規范文化的深層大文化涵義上說,這倒是一些最質樸的生命之歌,最原始的自然的詩。”[5]童謠無疑是兒童口中吟唱出的最為動人的旋律,以其簡單又優美的形式,詼諧幽默俏皮的表達,亦不乏在插科打諢中對現實的針砭時弊。童謠雖然形式內容相對簡單,但其在兒童成長和思維及想象力完善方面具有不可代替的作用,海門童謠具有游戲性、啟蒙性、程式性、地方性等特征。
《搖搖搖》:搖搖搖,一搖搖到外婆橋。外婆叫我好寶寶,橫一抱,豎一抱。又有餅來又有糕,吃得寶寶瞇瞇笑。
《哭哭笑笑》:哭哭笑笑,貓尼上吊,竹園里雞叫,宅溝里魚跳,馬桶里翻泡。
《十希奇》:希奇希奇真希奇!一希奇,西山黃狼來做戲,二希奇,輪船航特陰溝里,三希奇,瓦屋砌特雞棚里,四希奇,馬桶疊特夜壺里,五希奇,蝗蟲踏煞老雄雞,六希奇,老鼠竄梁捉貓尼,七希奇,跳虱叮煞大田雞,八希奇,腳魚跳到天上去,九希奇,雄雞生蛋雌雞啼,十希奇,老牛鉆進針眼里。
《十羅經》:一羅好,二羅巧,三羅揀金寶,四羅差特騰騰轉,五羅富,六羅窮,七羅騎白馬,八羅做長工,九羅挑菜賣青蔥,十羅十畚箕,死特嘸地基。
海門童謠雖然形式相對簡單,內容亦缺少相對的深度,卻以直率的、真誠的吟詠傳承,具有一種原始性的直覺沖動和藝術張力,使兒童在聽與唱的過程中有了對音樂和文學的最初把握,童謠的活潑自然形式往往易于為兒童所接受和融匯,在這種潛移默化的過程中塑造了兒童對生活及周圍世界的最初把握,并在幽默詼諧的游戲中完成了自然的生長,有著對生命最直接的感受力和反應力。童謠無疑開啟了兒童心靈的一扇窗子,透過純真之眼完成了對世界的自然構建。
二、愛情怎可有高低貴賤——情歌
情歌作為亙古而永恒的吟唱主題,煥發著無窮魅力和藝術創造。作為底層的民眾,他們對愛情的渴望與贊頌絲毫不亞于詩人的描畫,更具粗豪氣息和原始野性,呈現出一種自然而然的精神風貌,同時傳達出一種澎湃的激情和藝術張力。海門山歌同樣以情歌稱著,表現手法多樣,常用比興,發端自然,加之形象生動、情意盎然,達到深情自然、妙趣橫生的藝術效果。endprint
《唱支山歌姐思量》:隔溝的姐妮水汪汪,吾想姐妮陌陌生生口難張呀,順風吹過么菜油香,唱支山歌姐思量。
《恩愛夫妻不到頭》:金鉤鉤,銀鉤鉤,鑰匙連鎖鎖連門,不及郎妹指頭鉤一鉤,恩愛夫妻不到頭。
《日落西山夜汪汪》:日落西山夜汪汪,老鼠腳小在穿梁上過,黃貓兒腳小會扒塘,小奴奴腳小勾得住郎。
愛情往往是藝術創造的升華劑,更為藝術創造提供了無限的可能性,愛戀眾多的情人往往具有詩人的潛質,將生活中再平常不過的意象和再平淡不過的語言,一經口中吐露,往往會成為一首動人心弦的絕世戀曲。
海門情歌的意象往往取材于生活中常見的事物,不乏周遭世界的動植物,更多的則是山水如月等具有永恒性的意象。句式長短不一,形式不拘一格,比興亦是無端,卻自然而然的過渡,絲毫沒有晦澀唐突之感。其最明顯的特點在于多婉而露,較之文人創作的詩篇,海門情歌更大膽潑辣、敢作敢為的豪直之氣,在纏綿中不失一份執著,徘徊中不失一份堅韌,愛恨中不失一份決絕。這使得語言及藝術形象豐滿多樣,極盡愛戀過程中曲極其妙的復雜又意味深長、回味無窮的情形和特點。
三、激蕩在歷史長河中的回響——故事傳說
民間的藝術娛樂活動常常受制于現實條件的制約,自娛自樂往往是民間文藝活動的主要形式,而故事傳說則在其中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茶余飯后,農閑時節抑或夏夜慢慢,故事傳說成了民間相對單調生活的有效調劑,往往扮演著不可或缺的角色,本身就成為生活中的一部分,并融入生活的點點滴滴,除了滿足于精神需求之外,更充滿了對善惡的評判,對真情的歌詠,對正義、平等、自由的訴求。海門山歌中的故事傳說除了對中國傳統歷史故事和神話傳說地方性改造和加工之外,逐漸形成了具有自我特色的藝術形式和表達。
《紅娘子本姓楊》:紅娘子,本姓楊,繡只花花肚兜送情郎,上口黑絨絲線來撬邊,下口玉色綾珠帶絳黃,一繡天上星和月,二繡海里滔滔浪,三繡崇禎皇帝登天下……半夜里,小紅娘,急急忙忙來梳妝,頭前梳仔六六三十六個看郎髻,頭后梳仔八九七十二個看花郎,等到東天蒙蒙亮,急急兜兜去望郎……紅娘話田里小麥熟來油菜黃,我俚爺娘等我回轉開賣場,若是你才郎要娶我,過仔麥場結鴛鴦。
該則故事情節曲折回環、跌宕起伏、引人入勝。將紅娘子復雜的心理描繪得淋漓盡致,語言充滿了生活氣息又有著極其豐滿的藝術張力,生活場景隨手拈來,自然又貼切,毫無生澀之感。數字的穿插引領,韻律的反復迭唱,加之比、借代、夸張、借代、反復等藝術手法的靈活運用,使故事一波三折、極具美感,具有一種蕩氣回腸的藝術享受和沖擊,充滿自然的野性和情趣,是民間生動而自然的情感訴求與表達,具有無限的生命力和藝術飛升的可能性。
四、勞作心聲——勞動歌謠
在勞動或勞動之余,民歌往往是表達、宣泄和調節感情的一種重要方式,并通過這種方式抒發自我情感和表達對社會的態度,這種態度往往具有最樸素的批評精神,卻多少有些無奈的控訴,這種自我吟唱本身就具有對意義的訴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勞動歌謠便是意義本身。所謂“饑者歌其食,勞者歌其事”(何休《公羊傳解詁》)便是對民歌的高度概括,亦是對其意義的充分肯定。
《長工嘆》:正月里梅花春央冬,我腰里無錢癟空空,欠人家銅錢逼的兇,逼上梁山做長工……十二月長工嘆不盡,想想我心里好傷心,捧人家飯碗隨人家管,不曉得何時能翻身。只要我俚爭口氣,不想再捧這碗飯碗根,窮人不會窮萬代,城河里磚頭總有一天要翻身。
長工的悲慘生活一下子便躍然紙上,讀來不免有《詩經·七月》之感,不免使人有扼腕之嘆。勞動歌謠形式多樣,其中不乏明快輕松、風趣幽默的作品,一同構筑了下層人民廣闊生活背景下的喜怒哀樂和堅忍執著的生命樣式。
海門山歌直率輕快、詼諧風趣,不管是天真無邪的童謠,還是你儂我儂的戀曲,還是演繹充滿悲歡離合的故事傳說及底層民眾的艱辛和無奈無處不洋溢著鄉野的氣息,都包含著深厚又濃郁的地方特色和文化內涵。其多樣的形式藝術品類,豐富的文化內涵,又植根于民間土壤,是一種原生態的吟唱,是民間最真實的聲音和表達,正源于此,海門山歌才具有獨特的藝術魅力。
參考文獻:
[1]李夢龍.空同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2]陳偉功.海潮音浪花調[M].長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0.
[3]詹皖.南通民間音樂文化概觀[J].南通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8(1).
[4]中國海門山歌集[C].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7.
[5]海門童謠[C].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1993.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