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潘巧巧的三次出逃

李璇

摘 要：嚴歌苓的小說《誰家有女初長成》敘述了小鎮女孩潘巧巧的悲劇一生。她的一生可以用三個重要節點串連成線：出逃農村、殺夫出逃、兵站末日余溫。嚴歌苓非道德審判的視角，凝視著人性深處的愛與純潔，命運悲劇的原因及悲劇的不可避免。小說一葉知秋，洞察著現實社會中，千千萬萬的潘巧巧，她們的人生困境和心靈救贖。

關鍵詞：女性;生存;困境;命運

市場經濟的風吹到落后的邊遠鄉村，感染著無數莊稼漢、鄉下女人的內心，悄悄撼動了祖輩們傳下的觀念和思維方式。無數農村青年背井離鄉，由于缺乏良好的教育背景和對新世界的認識經驗，他們的“出埃及記”總是伴隨著無數的磨難更或是永久的犧牲。出走農村這條路，對于農村女性來說更加艱難，相較于身體磨難，精神困境更難解決。苦盡甘來的信念在陌生的現實面前常不堪一擊，“潘巧巧們”贏得了轉瞬即逝的勝利同時又不得不發出永久的哀嘆。潘巧巧的一生都在出逃，逃出一個困境又急忙跳入另一個困境。對于小說來講，營造困境的不僅是“命運寫法”，更是現實社會中“潘巧巧們”苦澀的客觀折射。

一、到不了的“深圳”——理想與知識經驗的錯位

嚴歌苓這樣定位“潘巧巧們”：“此類女孩設涉身的此類故事的底細，其實是個頗為普及的鄉村女孩的故事，有無數個巧巧看不見的同類，都是山窩里窩不住的金鳳凰。” 抓住關鍵詞：“頗為普及”說明潘巧巧的人生軌跡是無數農村女性的翻版，潘巧巧的悲劇在各處發生著;另一個關鍵詞“窩不住的金鳳凰”，潘巧巧有金鳳凰的夢和追求的魄力，卻獨獨沒有成為鳳凰的方法論。因此，“潘巧巧們”的失敗是注定的。一是外界的絕對陌生，她們相信“等曾娘把她帶到深圳，她也變個城市人”一開始“潘巧巧們”便將命運拱手相讓，因此，其悲劇也是注定的;二是農村教育的匱乏，沒有知識武裝頭腦，男子尚可靠一身蠻力滿足溫飽，女性的處境就只會更艱難。金鑒和潘巧巧的一次對話“你們先是拒絕受教育，選擇無知，無知使你們損害自己的長遠利益，長遠的利益中包括你們受教育的權益，包括你們進步，文明的物質條件，你們把這些權益和條件毀掉了，走向進一步的無知愚昧…”金鑒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對世界的丑陋、缺點懷著憤世嫉俗的不衰退的熱情，同時將問題簡單化，為復雜的社會問題作膚淺的“深刻”批判。但是，金鑒的話并非全無道理，理想與知識經驗的錯位正是潘巧巧第一次出逃失敗的根本原因。

精神是現實的寫照，精神困境的根源在現實。黃桷坪是潘巧巧的家，潘巧巧的勤勞上進，刁蠻可愛以及要強的性格元素均在這里形成，這些特質是黃桷坪賦予潘巧巧的。可以假設的是，潘巧巧留在黃桷坪，一定會是如魚得水，生活自在。而正是現實世界的改變及曾娘等人的煽動，破壞了潘巧巧精神與現實的對接，于是精神困境產生了。從一定意義上說，潘巧巧一次又一次的出逃不是在找生存的空間，而是在試圖尋找破解精神困境的鑰匙。

二、勝利揮刀——瓦解困境的頂點

“黃桷坪一代代的女人相差不大，是很容易就認命的。”與郭大宏的人口販賣為底色的婚姻中，潘巧巧在自我安慰、自我圓謊中認命了。在和萍水相逢的女子比拼丈夫的時候，潘巧巧勝出了，她很驕傲，“她是個正正規規的妻子，有個很拿她當回事的丈夫”，與其說她戰勝了那位江西女子，倒不如說是潘巧巧戰勝了自己，說服了自己。在被人販子玷污清白后，“潘巧巧一副“人家的人了”那種甜蜜感傷的神情”這兩處情節的刻畫都展現出了潘巧巧認命后的知足，精神困境在妥協與自我安慰中“瓦解”，實則在深層里擰成一股可怕的力量。終于，這股力量在人倫失落中徹底爆發，是潘巧巧對精神困境的徹底清算。

于是，當她發現自己是郭大宏和郭二宏的共有“物品”時，但她的質問和控訴反倒被大宏的一句“你又不是沒給人禍害過”反駁的無力回天，正是這句話打醒了渾噩多時的潘巧巧，喚起了她骨子里的不認命和作為人的尊嚴，揮刀砍死郭大宏和郭二宏兄弟倆。

嚴歌苓的視角擺脫了善惡的道德判斷，而是關注人，關注人性，潘巧巧的暴力讓大宏兄弟斃命，同時積蓄在她心里的所有的傷害、委屈都在暴力手段的指控下徹底“斃命”，我們不得不承認，此時的潘巧巧潘巧巧只得再次出逃。

三、末日溫情——所有人的困境

《誰家有女初長成》這部小說份上、下，嚴歌苓的小說向來構思精巧，一部中篇小說本來沒有必要分上、下兩卷，體現了嚴歌苓的用心。一方面，套路了讀者，很多讀者直到第二卷快結束時，才發現這個“粉粉的一條兒”的“小女人”是潘巧巧，頗有意味;另一方面，上、下兩卷將潘巧巧的一生切割為兩個版塊，一個是不幸中的罪惡，另一個是短暫的問暖時光，嚴歌苓有意讓讀者遺忘掉那個不幸的鄉下女孩潘潘，而幫助她隱姓埋名在下卷重新開始人生，隱去道德和法律的嚴酷審視，而只談人性關懷。

潘巧巧作為一位年輕女孩，心底對城市和愛情有著深深的向往。金鑒和深圳是潘巧巧最想得到的珍寶，“在最沒希望和地位的時候，升起愛的希望，這是多么悲慘。”潘巧巧愛上了金鑒，在他面前“她眼睛里有八歲時那樣的膽怯。”而金鑒并不愛她，愛上潘巧巧的是劉合歡，一個胸無大志的老兵油子。劉合歡和金鑒相比，劉合歡這個角色一點都不討喜，油膩粗魯。而當潘巧巧的逃犯身份被發現，兵站的所有人都陷入到同一困境——法律道德與人性的拉鋸戰，劉合歡是幫助潘巧巧出逃的關鍵性人物，兵站里的所有士兵都默默守護著潘巧巧，幫助她出逃。只有金鑒堅守正義，但同時金鑒成為兵站的“眾矢之的”，在這個精神困境終結后，反而劉合歡的形象高大起來。雖然潘巧巧這次出逃也注定失敗了，但占據下卷的末日溫情敘述著實在令人生憐，構成所有人的困境。

米蘭。昆德拉認為小說是“道德審判被懸置的疆域。”因此，我們不能苛求文學敘事給予世界一個明晰的道德立場，而應該關注人的靈魂救贖和生存空間。潘巧巧的毀滅是注定的，她的毀滅帶著她的夢消逝，但留下的精神困境還在無數個潘巧巧身上上演。

潘巧巧們還在有希望中無希望地再出發，奔向著到不了的地方。嚴歌苓的小說旨在于人性關懷，并不會指出解決問題的辦法，潘巧巧的悲劇是社會性的，精神困境是亟待解決的。

參考文獻：

[1]嚴歌苓.誰家有女初長成[M].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

[2]米蘭昆德拉.小說的藝術[M].董強譯.上海譯文出版社.2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