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贊
摘要:海盜仍是當今世界的頑疾,國際法的發展歷程使得海盜罪的概念出現分歧,并由此影響了對海盜的打擊。考察現代海盜活動的統計數據和地理區域,并根據各種不同的標準對海盜罪進行分類,有助于精準打擊海盜。打擊海盜的國際法律機制在實踐中仍存在困境,中國刑法與《俄羅斯聯邦刑法典》中相關條文也存在現實問題,海盜的有效治理最終要依靠國際合作,為此,應進一步優化國際合作的法律機制。
關鍵詞:海盜;國際法;武裝劫持船只罪;國際合作;國際刑事法院
中圖分類號:D997.9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2096-028X(2020)02-0097-09
海盜罪不是一種新興的犯罪,但目前仍然是一個緊迫而普遍存在的問題。這一國際犯罪危及人類和平與安全,破壞全球經濟和社會政治局勢的穩定。當今世界海盜犯罪的復雜性往往表現在經濟目的與政治訴求混雜在一起,如索馬里海盜,實際上是一群背景復雜的恐怖分子,某些國家在暗地里支持他們,并為之配備武器、船只及其他設備,他們在國外接受訓練,被劫貨船途徑索馬里海域的信息也大多是由支持者提供的。但從其產生根源來看,經濟原因已成為更為普遍的原因,海盜犯罪已成為熱點地區人們的主要生存方式。犯罪組織和恐怖主義犯罪集團,利用有犯罪傾向的人財務狀況的困難為自己謀利,而腐敗官員也從中受益。因此,海盜犯罪猖獗的地區,往往發生在法律不健全或者經濟落后的國家。
根據國際人權法,通過司法審判懲治海盜罪已經成為國際社會的共識。首先,要準確界定海盜罪,但這一概念在國際法學界仍有較大爭議,筆者從海盜罪在國際法上的立法沿革探討海盜罪的概念,從而為準確認定這一國際犯罪提供依據與支撐。其次,欲有針對性地精準打擊海盜,必須以海盜的地理分布犯罪學統計數據為參照,對海盜犯罪進行分類,從而提出應對方案。再次,盡管國際組織已經制定了多個打擊海盜的國際法規范,但迄今為止,國際合作仍存在諸多立法與司法障礙,以至于世界各國商船備受海盜犯罪的困擾。中國與俄羅斯作為大國以及打擊海盜的國際公約締約國,在構建與完善懲治海盜罪的國內法基礎上,理應在國際合作中發揮更大的作用。最后,在比較分析學者們提出的應對海盜罪建議的基礎上,應進一步優化打擊海盜國際合作的法律機制。
一、國際法框架下海盜罪定義的嬗變及其分歧
(一)海盜罪定義的嬗變
海盜罪作為現代跨國犯罪的一種表現形式,如果不關注其法律特征,就不可能把握海盜罪的本質。自古以來,海盜問題一直受到特別的關注。西塞羅是第一個將海盜定義為“人類敵人”的人。
第一次世界大戰后,許多國際協議或其草案都試圖將海盜罪的定義確定下來。第一個定義是1926年國際聯盟專家委員會根據國際法制定的:那些在公海實施攻擊的人被認為是海盜,否則不屬于國際法上的行為,且這些行為侵害了海上航行安全及貿易安全。根據這一定義,海盜行為只能發生在私人船只上。《1930年限制和裁減海軍軍備的國際條約》(又稱《倫敦條約》)和《1937年關于把潛艇作戰規則推行于水面艦只和飛機的尼翁協定》擴大了海盜定義,將在軍艦和潛艇上實施的類似行為也包括在內。但1956年聯合國國際法委員會宣布,在私人船只上實施破壞財產行為的人稱為海盜。隨后,這一表述主導了國際法對海盜罪的定義。
1958年,聯合國大會舉辦海洋法會議,通過了一系列法律文件,其中最重要的是《1958年日內瓦公海公約》(簡稱《公海公約》),《公海公約》制定了海洋法的一般規則。該公約第15條規定了國際會議級別的海盜罪的第一個定義。該定義中海盜罪有以下特征:犯罪行為必須是采用暴力手段,如搶劫、殺人;犯罪行為必須在公海上或不屬于任何國家管轄的其他處所實施;罪犯使用私人船只或飛機;至少要涉及兩艘船:罪犯在船上劫持以及直接劫持船只;犯罪行為必須出于私人目的。
《1982年聯合國海洋法公約》(簡稱《海洋法公約》)使用了同樣的定義。這些規范性法律文件的共同特點是,它們將公海列為海盜行為的發生地,但沒有詳細說明“私人目的”的概念。
國際海事組織(簡稱IMO)在制定《1988年制止危及海上航行安全非法行為公約》(簡稱《SUA-88公約》)時,擴大了海盜罪的海域范圍,即除公海外,還包括國家領水實施的犯罪。
2009年12月2日,IMO大會通過第1025(26)號決議——《海盜和武裝劫持船只罪行調查實用守則》(簡稱《守則》),《守則》除了把“海盜”和“武裝劫持船只”這兩個術語區分開,還規定了煽動或共謀的行為應受懲罰。《守則》對海盜罪的定義與《海洋法公約》相似。對武裝劫持船只罪的規定在兩個方面與海盜罪有所不同:第一,犯罪的行為方式有所增加;第二,犯罪實施地點不同。《守則》特別指出了實施地點包括一國內水、群島水域和領海范圍內。因此,海盜罪與武裝劫持船只罪之間的主要區別是犯罪地點。
再考察國際海事局(簡稱IMB)對海盜罪的定義,IMB提議將海盜罪定義為使用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登臨任何船只實施盜竊或其他犯罪的行為。該定義沒有把犯罪行為限制在公海,也沒有提到海盜行為只能由另一艘船只實施,因為在實踐中犯罪分子可以使用漂浮裝置實施犯罪。根據國內法或國際法,漂浮裝置如木筏不被視為船只。此外,該定義擴大犯罪行為的地域范圍至港口,主觀上不限于私人目的,這意味著海盜罪也可能出于政治目的。此外,該定義還將在軍艦上實施的犯罪行為確定為海盜罪。毫無疑問,IMB的定義進一步擴大了海盜罪定義的范疇,突破了以往國際法對海盜罪定義的限制。只是沒有涉及海盜行為的必備特征——攻擊。在國際和國內司法實踐及規范性法律文件中,攻擊和使用暴力是海盜罪客觀方面的必備要件,欠缺這一要件是該定義的唯一缺陷。
上述國際法對海盜罪定義的擴張趨勢是基于海盜罪在實踐中的特征和趨勢,以及IMO對海盜罪的統計方式作出的,即將海盜罪與武裝劫持船只罪一起統計,有學者將上述定義稱為廣義的海盜罪,這一觀點值得肯定。
(二)海盜罪定義的分歧引發的問題
從上述關于海盜罪定義的國際法歷史沿革來看,無論是發生在公海,還是主權國家領海的海盜行為,只要是在海上發生的暴力或登船劫持行為都應當被視為海盜罪。但《海洋法公約》為了維護主權國家的領海主權、避免國家問的管轄權沖突,將海盜罪的犯罪地點嚴格限制在公海或任何國家管轄以外的處所,犯罪目的限制在私人目的。而對于發生在一國主權范圍內的暴力或扣留行為則定義為“武裝劫持船只罪”,交由沿海國處罰。
海盜罪定義的這種分歧嚴重影響了對海盜的打擊。因為從實踐情況看,發生在索馬里海域的海盜襲擊,大多位于索馬里領海或其管轄范圍內,不適用《海洋法公約》中對海盜罪的界定,無法對其行使普遍管轄權。而對其享有管轄權的索馬里政府無力對其行使刑事管轄權,從而造成對發生在這一海域的海盜犯罪打擊不力。
即使是發生在公海或任何國家管轄以外的海域,能夠被認定為國際法上的海盜罪也做不到“違法必究”。因為《海洋法公約》雖然規定締約國有義務打擊海盜犯罪,將懲治海盜罪的責任交給締約國,然而并沒有設立任何專門打擊海盜的機構或組織,受害國、犯罪發生地國等各相關國家則根據本國的需要處置本國管轄權下的海盜。對受害者航運企業來說,在權衡經濟成本與安全收益后,往往選擇維持現狀,不愿意參與到對犯罪嫌疑人的司法審判中,從而造成取證困難。對海盜罪多發地區的國家來說,往往擔心打擊海盜會造成干涉其內政合法化,而要求打擊海盜應嚴格遵守國際法,充分尊重沿海國的主權及其領土完整。如印尼、越南曾強烈反對聯合國安理會關于打擊海盜的決議,于是安理會第1816號決議就將適用范圍限定在索馬里海域,而不適用于所有海盜犯罪猖獗的地區,并且強調該決議不能被視同習慣法。
二、海盜犯罪在全球的分布及其分類
全球海盜襲擊船只數量的統計數據總體上呈動態分布。例如,2010年共發生445起海盜襲擊案,2011年為439起。在2012年至2017年期間,試圖襲擊次數和實際攻擊次數分別從297次減少到180次,但在2018年增加到201次。2019年發生襲擊162次。
(一)海盜犯罪在全球的分布
從IMB提供的海盜活動和武裝劫持分布圖可以清楚地看到,通常對船只的攻擊是在領海、港口和其他海上通道上實施,而不是在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公海。當前,海盜最猖獗的地理位置是幾內亞灣,這一帶主要是尼日利亞海岸;還有東南亞,主要是新加坡海峽、印度尼西亞領海和中國南海。如今,臭名昭著的亞丁灣由于海軍巡航而趨向安全,但索馬里仍然是現代海盜活動的主要地點。
為了實施海盜或武裝劫船行為,犯罪分子必須處于有利的地理位置和海上貿易通道附近。在亞丁灣,95%的海上貿易和20%的能源進口是通過歐盟國家航線進行的。同時,亞丁灣的安全是美國、中國和俄羅斯共同利益。亞丁灣南部和西部海岸是非洲大陸、索馬里和吉布提的領海。如前所述,曾是當代海盜最猖獗活動地點的亞丁灣,由于協調一致的海上巡航而趨向安全。
如今幾內亞灣已取代亞丁灣成為海盜的主要活動地點。幾內亞灣富含石油,能滿足歐盟40%和美國29%的需求。此外,西非國家擁有其他豐富的自然資源和礦產,如鉆石、原油、黃金,這些貨物的貿易都需要利用船舶運輸,極有可能遭到海盜的攻擊。據IMB統計,2019年全球發生海盜襲擊事件162起,其中非洲幾內亞灣附近海域35起,占比21.6%,已經成為全球海盜襲擊事件高發地區之一。
盡管各個國家加大力度改善幾內亞灣的航行安全,但在2018年的97起事件中仍有1726名水手受傷。IMB文件指出,幾內亞灣的武裝護航和巡航費用去年增加了1320萬美元。以劫持人質為目的的攻擊仍然是該區域航運的主要威脅之一。2016年有100名船員被扣為人質。2017年幾內亞灣發生了21起綁架案件和1起劫持船只案件,海盜搶劫了該船所有貨物。
現代海盜往往精心策劃他們的襲擊行動,其技術裝備值得特別關注:攻擊時使用高速摩托艇,襲擊者在船員沒來得及作出反應前迅速登船。根據IMB報告,海盜襲擊主要目的是要求支付船只或船員的贖金。如果不是以此為目的,襲擊可能非常殘酷,會造成船員死亡。
但是大多數記錄在案的襲擊發生在東南亞。與亞丁灣襲擊的相似之處在于,罪犯襲擊所有類型的船只,無論是漁船還是油輪。該區域地理條件非常適合海盜襲擊:船只必須穿過狹窄海峽和群島水域,因此,較大的船只無法保持18節的速度,這是國際文件中體現的抵御海盜襲擊的安全速度。
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是近年來海盜活動增多的一個特殊區域。據美國反海盜組織“無海盜海洋”(Oceans Beyond Piracy)記錄,2017年在該地區發生過71起海盜事件,比2016年增加163%。這里的海盜通常攻擊游艇,而不攻擊商船。
(二)海盜罪的分類
從國際法角度看,海盜行為的社會危險性包括下列要素:襲擊時海盜的武裝程度;海盜對船員使用的嚴重暴力,包括從毆打到殺害;非法占有財物,包括贖金;船舶因襲擊而處于危險狀態。
1.按后果的分類
“無海盜海洋”的國際計劃根據海盜襲擊的社會危險后果的性質和程度,劃分了六種基本的案件類型,記錄在IMO海盜報告中心:一切可疑活動,即船舶報告發生碰撞或接近其他漂浮裝置,船員感覺受到威脅;襲擊未遂或企圖襲擊,即被船員或安全小組的自衛行動阻止的攻擊行為;搶奪,即罪犯未攜帶武器,試圖盜竊船上貨物和或船員財物;武裝搶劫,即罪犯攜帶武器并試圖劫取船只和或船員財物;以非法占有貨物為目的的劫持船只,即劫持船只后船員被轉移到偏遠地點,部分貨物被轉移到另一艘船只或儲存在陸地上,被占有貨物隨即在黑市上出售或與其他合法貨物混在一起;綁架,即勒索贖金或其他目的。
2.按犯罪手段的分類
根據海盜行為的作案手段可作以下分類:一是快速攻擊,即罪犯攻擊船只、掠奪船員并迅速躲藏。該攻擊只需幾分鐘時間;二是搶奪船員和船只,即攻擊通常發生在船員睡覺的凌晨1點到6點之間,海盜總是利用現代技術劫持;三是“幽靈船”,罪犯事先獲得船只,去除其標志,然后重新標記,之后他們會尋找即將到期的托運人(其所承運的貨物即將到托運期限),海盜以承運人的名義提供服務,并在“幽靈船”上隨貨航行。最后一種手段表明海盜襲擊危險性極大,他們需要數周的準備工作才能完成。
(三)防御海盜的方法
各個國際組織通過若干決議幫助船員預防海盜襲擊,建議他們按照國際公認的海上航線航行,提高危險水域的航行速度,夜間對船只進行照明,遇到襲擊時不要停船。
但是私人武裝安保護航仍然是保護船只的最有效手段,即使海上巡航距離較遠,他們仍可以防御襲擊。
另一種激進的方法是所謂的“誘捕船”(Q-boat)。這是一艘擁有更有效的防御體系和武器裝備的強大艦船,看起來像是無防御性的商船,因此是海盜的理想作案目標,誘使他們進攻并借機摧毀海盜船。這實際上是一種眾所周知的作戰方法。盡管海盜對國際社會的安全構成嚴重威脅,但打擊這種犯罪不應具有準軍事性質。打擊海盜的主要目的是追究責任,而不是消滅他們。因此,應慎用這種方法。
三、國際社會打擊海盜犯罪的困境及可供選擇的應對方案
(一)國際社會打擊海盜犯罪的困境
國際社會正在國際組織的有效協助下協調打擊海盜的工作。在過去的20年中,聯合國安理會通過了一系列關于海盜問題的決議,IMO和IMB也在盡全力對船員給予幫助。
例如,IMO管理海盜信息中心,這個數據庫每24小時更新一次數據,船員可以向該中心報告可疑船只和襲擊事件。值得注意的是,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UNODC from United Nations Office onDrags and Crime)為亞丁灣沿岸各國組織了特別培訓,以加強它們對海盜訴訟的能力。這意味著聯合國毒品和犯罪問題辦公室正在協助執法機構和法院處理海盜案件,該計劃還包括發展索馬里的監獄系統。
此外在武裝沖突地區,包括由海軍巡航協調的地區,繼續開展特別行動。這方面應當提及北約的“海洋盾牌行動”,該行動自2008年以來,有效遏制了亞丁灣和非洲之角的海盜襲擊,使襲擊次數大幅度減少。根據IMB地圖,2018年此地僅有2次襲擊。但無論這些行動在短期內有多成功,也只是解決了問題的表面,要想取得長期成功,最重要的是消除國際法律機制中對海盜罪追究刑事責任的缺陷。
關于海盜罪的立法特性,根據國際法應適用普遍管轄權,即每個國家都可以利用本國法律起訴海盜,不考慮其國籍或襲擊地點。但是在將案件提交至法院訴訟時仍存在客觀問題,因為許多國家傾向于不進行刑事訴訟,不追究罪犯的刑事責任。對于這種情況有一個簡單的解釋:各國只是不愿意承擔將物證和人證送到法院所在地的費用。況且協調管轄權也有困難,因為海盜案件可能涉及到幾個國家,如:該國公民為受害者的國家、海盜船在該國注冊的國家、該國公民擁有被掠奪貨物的國家,等等。
需要指出的是,并非所有國家都愿意參與打擊海盜的協作行動。例如,位于索馬里西北部的索馬里蘭國從1991年至今都沒有得到國際承認,沒有政府。因此,很難說在該國可以完全實現法治和履行國際法義務。此外,索馬里的刑事訴訟程序沒有提供程序上的保證和公正審判的權利。盡管如此,國際社會仍然認為,應在發生地國家對海盜進行訴訟。
(二)國際社會應對困境可供選擇的方案
許多研究者認為,海盜問題必須在地區層面解決,因此必須建立區域性法院。這些學者認為,當地法官能更好地了解當地習俗,因此審判將更加有效。此外,如果調解人了解程序規則,就可以提高收集記錄海盜行為證據的效率。例如,法院在某一特定管轄范圍內適用的證據是什么,哪些是可以接受的,哪些是不可接受的。俄羅斯學者安雅諾娃認為,區域性法院可以為建立統一體系創造條件,以消除不同國家法律之間的矛盾,包括由于缺乏一個普遍接受的海盜定義而產生的問題。因此,他們不應依賴該地區各國是否對海盜行為有適當的定義,也不應該用國內刑法典對這種罪行予以懲治。
亞丁灣沿岸各國簽署了一項協議,這為建立區域性法院奠定了良好法律基礎。2009年1月28日,20個締約國通過《吉布提反海盜行為守則》。《吉布提反海盜行為守則》協調的行動包括調查海盜行為、武裝劫持船只行為,以及逮捕和起訴。締約國還要確保在其刑法中規定所涉罪行的責任,并在刑事訴訟期間行使管轄權。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為其他地區樹立了典范。
索馬里是國際社會就此作出努力的較好示范。2010年5月,聯合國秘書長向安理會提交了一份關于索馬里海盜責任的報告,為起訴索馬里海盜提供了若干可能的解決辦法。具體包括以下幾點。
首先,有學者提議設立一個索馬里問題特別法庭,該法庭將設在位于該地區的第三國。由于索馬里的國家機構尚未組建,法院無法在索馬里開展工作,這種做法可能會為法院工作創造條件。但該提議的問題在于,很難找到一個有意愿和能力接受外國管轄權法院的國家。此外,索馬里打擊海盜的法律和司法制度令人擔憂,不值得在索馬里投入必要的物力和財力建立該法庭。
其次,還有學者建議在該地區國家管轄范圍內設立國際刑事法院特別法庭,其法庭組成人員由聯合國批準。該報告還建議以兩種不同的模式設立國際法院。第一種模式是根據聯合國與該地區國家之間的協議建立法院。大多數法官由聯合國選拔,這種國際模式對該地區的國家有益。第二種模式是聯合國安理會根據《聯合國憲章》第七章設立一個國際法院。該法院的優勢在于聯合國會員國必須遵守安理會決議。但這兩種模式都存在同樣的缺點:需要物質和時間成本。
雖然上述報告只涉及索馬里,但總的來說,任何受到海盜威脅的地區如果缺乏適當的法律制度,沒有相應的司法體系作為補充,都無法對海盜追責。雖然西非國家的司法體系好于索馬里,但只有利比里亞和多哥制定了現代反海盜法。缺乏適當的法律是因為幾內亞灣沿岸國家沒有國際法上的義務。例如,喀麥隆、安哥拉和加蓬不是《SUA-88公約》締約國,科特迪瓦和尼日利亞尚未將其納入國內法。東南亞情況稍好一些,因為過去幾年有幾名海盜被起訴。但印度尼西亞和馬來西亞這兩個最脆弱的國家也不是《SUA-88公約》的締約國,如果沒有這個公約,將很難提供必要的法律保護。
四、中國與俄羅斯的應對
(一)中國防治海盜的應對措施
中國目前已是世界十大海洋運輸國之一,對外貿易的主要運輸方式就是海上運輸,隨著中國經濟的騰飛,遠洋船舶的數量越來越多,中國的遠洋船舶已成為海盜的財源,在海盜出沒的熱點地區,中國船舶時常遭海盜襲擊,打擊海盜的形勢依然十分嚴峻。
中國一直致力于與國際社會開展積極的合作,共同應對海盜給中國海上安全帶來的挑戰。從2008年底開始中國派遣軍艦赴亞丁灣海域護航,積極與國際組織和相關國家開展多種形式的雙邊或多邊護航合作,就分區護航國際合作達成共識,保護中國途徑亞丁灣海域的船舶及人員安全。截至2019年8月29日,中國海軍先后派遣33批106艘艦艇、28000余名官兵赴亞丁灣、索馬里海域執行護航任務,完成1200余批6 700余艘中外船舶伴隨護航任務,確保了被護船只和編隊自身的安全。
但海軍護航并不意味著海盜對中國海上航行安全的威脅徹底消失,護航對海上安全的保護是有限的,并不是所有的海域都能顧及,因為海軍護航涉及沿海國主權及國際安全,需要經沿海國同意及安理會授權才能實施,索馬里政府同意及聯合國安理會授權的海軍護航海域僅局限于亞丁灣和索馬里。2009年10月19日索馬里海盜繞過多國海軍護航的亞丁灣海域,在距離本土海岸700海里以外的非護航區的印度洋上劫持了中國貨輪“德新海”號。這是由于索馬里海域范圍較廣,軍艦一次只能為一組船隊護航,不可能對所有船舶護航。再如2020年3月6日,一艘中國香港籍貨船“黃海榮耀”號在非洲幾內亞灣附近海域遭到海盜攻擊,造成一定經濟損失。如前文所述,目前西非海盜有超越索馬里海盜的勢頭,活動異常猖獗,加上該地區海岸線狹長,沒有海軍護航,過往船舶時常被海盜攻擊,給各國造成較大損失。
從中國的刑事立法來看,刑法并未設置獨立的海盜罪,在司法實踐中是按照搶劫罪懲治國際法上的海盜罪。如阿丹·奈姆搶劫案,被告人阿丹·奈姆等10人于1999年6月8日持刀登上泰籍游輪“暹羅差猜”號,將1名船員扣下,其余船員趕上一艘快艇放走。劫得游輪后,被告人控制該游輪沿馬來西亞、菲律賓、中國臺灣地區航線航行,并于6月17日進人中國領海,被中國警方查獲。汕頭市中級法院經過公開開庭審理后認為,被告人阿丹·奈姆等10名被告人無視中華人民共和國參加的《海洋法公約》《SUA-88公約》等國際公約和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律,以奪取船只及船上貨物為目的,在國際航線上非法登臨他國船只,以脅迫、捆綁手段制服船員后劫奪控制船只,并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域內進行銷贓,行為均已觸犯《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構成搶劫罪,且搶劫數額特別巨大。
盡管許多國家刑法中也沒有海盜罪這一罪名,但建立起有效的法律機制是預防與懲治海盜罪的必要前提,在中國刑法中增設海盜罪已經成為學術界的共識。雖然在司法實務中,中國可按國內刑法的搶劫罪、故意殺人罪等罪名懲治海盜罪,但這是將本來統一的海盜罪拆分為數個獨立的犯罪,不但沒有揭示出海盜罪的本質,而且如何適用具體罪名的犯罪要件則存在諸多不確定因素。
值得注意的是,在中國刑法中增設的海盜罪是否要與國際法上的海盜罪保持同一性,還是狹于或寬于國際法上海盜罪范疇?從世界各國立法例來看,這幾種模式都存在。與《海洋法公約》的海盜罪保持同一性更為合理。理由在于在國內法中增設海盜罪的目的是對其行使普遍管轄權時能提供國內法的依據,以及實現刑罰懲罰,不至于因罪刑法定原則或法律適用的爭議使海盜逃避懲罰。因而其內涵與外延可以等同于或寬于國際法上海盜罪的構成,但不能狹于國際法,否則締約國履行對其行使管轄權、懲治海盜罪的義務就會落空。所謂寬于國際法上海盜罪,是指國內法的海盜罪發生地除在公海或一國領域外,還應當將發生在一國領域內的武裝劫船罪一并納入進來,但考慮到中國刑法已有搶劫罪,可將發生在中國領域內的武裝劫船行為以搶劫罪懲治,則沒有必要再將這一行為納入新增設的海盜罪,故而國內法中的海盜罪應當與《海洋法公約》的海盜罪保持同一性。況且這種同一性有助于促進各國協調和統一國家間法律,建立更有效的全球法律制度,以便加強打擊海盜的國際合作。
當然,在中國刑法中增設海盜罪并不是一勞永逸的,這只是建立起有效的法律機制的前提條件,防治海盜還是需要國際社會的通力協調與合作,這一點從至今未見中國海軍護航編隊在亞丁灣水域抓捕海盜嫌犯送交中國法院審判的現實可以得到證實。33
(二)俄羅斯防治海盜的應對措施
俄羅斯是打擊海盜的積極參與者。2015年7月26日批準的《俄羅斯聯邦海事學說》規定,只有嚴格遵守國際法和俄羅斯法律,才能確保航行安全。
自2010年以來,在打擊國際海盜合作框架內,俄羅斯在聯合軍事行動中的作用不斷增強。聯合國安理會于2010年4月27日采納了俄羅斯關于打擊索馬里沿海海盜補充措施的決議,為國際司法機構對海盜進行刑事追訴奠定了基礎。
俄羅斯與其他國家定期舉行軍事演習,以應對可能發生的海盜案件,參加危險地區聯合護航的有俄羅斯太平洋艦隊、歐盟成員國艦隊以及中國、土耳其和日本等國的艦隊。
此外,俄羅斯還是北太平洋國家邊防部門論壇成員,該論壇還包括中國、加拿大、日本、韓國和美國。俄羅斯還參加了亞太經合組織運輸問題工作組會議,討論了與海洋安全有關的問題。
值得注意的是,太平洋地區國家海洋政策重點是加強與亞太地區國家的安全合作,以保障航運安全,打擊海盜,為遇難船舶提供援助,救助海上人命。
在所加入國際組織的框架下,俄羅斯不斷提出國際社會應協調行動打擊海盜犯罪的建議。2019年2月13日在聯合國安理會舉行的關于海盜的公開討論期間,俄羅斯大使瓦西里·阿列克謝維奇·內本齊亞建議由聯合國牽頭建立一個多方國家間協調機制,以打擊海盜及其他類型的海上犯罪。
關于俄羅斯國內刑事立法,《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227條將“海盜”定義為:為獲取他人財產而使用或威脅使用暴力襲擊海上或內河船只的人。俄羅斯國內的司法實踐表明,《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227條事實上沒有被更多地適用。2001年到2019年期間,只有4項生效判決以這一條文為依據。
通過對國際法上和各個國家對海盜罪定義的比較,證明國際法主體和國內立法者對海盜罪的理解和解釋各有不同。筆者并未將犯罪地點列為海盜罪的特征。事實證明,襲擊船只也被視為海盜罪,即使襲擊發生在港口。這種規定違反了國際法,在這種情況下不能討論建立普遍管轄權的問題,因為在港口水域僅能行使沿海國的管轄權。國際法僅考慮在公海或任何國家管轄范圍以外的地方實施的行為為海盜罪。此類行為類似于海盜罪,但發生在俄羅斯的領海和內水,應根據《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162條將其認定為搶劫罪。
五、結語
海盜是一個全球性問題,需要國際社會共同努力,單獨依靠任何一個國家的法律不可能解決《俄羅斯聯邦刑法典》第227條有關海盜罪及其刑事責任在俄羅斯國內的司法適用情況充分證明了這一點。
無論是區域性還是國際性的,為設立獨立的海盜法庭而投入大量的物質資源,這一做法是不合理的,而且這個過程需要耗費很長時間,而海盜犯罪在全球的威脅迫切需要采取果斷行動。最好的解決辦法是讓現有的刑事司法機構——國際刑事法院參與進來。根據《國際刑事法院羅馬規約》(簡稱《羅馬規約》),國際刑事法院對“種族滅絕罪、危害人類罪、戰爭罪、侵略罪等整個國際社會關注的最嚴重罪行”具有管轄權。
海盜給國際社會帶來很多麻煩,應該考慮擴大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范圍。海盜對全球經濟造成了嚴重破壞,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還可能導致自然災害,如:油輪及貨物遇襲后造成環境破壞,甚至威脅生命。此外,海盜經常犯下危害人類罪,諸如殺人罪和酷刑罪等。因此有必要修改國際刑事法院的管轄權。根據《羅馬規約》第121條,任何國家均可在任何時候提出修正案,這很容易啟動討論進程。
《羅馬規約》第17條規定,每個國家都應調查和起訴國際罪行,只有對案件具有管轄權的國家不愿意或不能進行訴訟程序時,國際刑事法院才會采取行動。一方面,調動人員的成本確實很高,但另一方面,運送證人和其他證據的成本將降低。盡管如此,由于某些額外的資金可能會支付上述額外費用,因此無需搬遷法院或其分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