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晗
摘 要:宴飲描寫作為唐代小說中重要的情節單元,蘊含著豐富而深刻的文化內涵。文人士子在宴飲中相聚,在宴會上賦詩寫作,宴飲描寫的背后,彰顯著開放自由的大唐氣息,是唐代儒釋道三教融合的縮影,也體現了復雜的唐代政治生態。
關鍵詞:唐代小說;宴飲描寫;文化內涵
隋唐五代正處于傳統的分食制向合食制發展的關鍵階段,合食制的出現和宴會的盛行是當時飲食方式最顯著的特點。唐代小說中有諸多宴飲場面,它們頻繁地出現,成為獨具特色的情節單元。在作家精心地打磨和有意識地布置下,不少宴飲描寫呈現出高超的藝術魅力,反映出深刻的文化內涵。
一、文士交往的重要方式
初盛唐時期,宴飲活動雖然仍以宮廷貴族為主,但出現了下行趨勢,中下層文人士子開始參與各類宴飲活動。唐代繼承了隋代的科舉制度,文人士子紛紛奔赴都城。在考試前,他們與王公貴族結交,加入文學宴飲活動中,來增加學問和提升知名度。考試后,也發展出一系列的進士宴會,從二月放進士榜開始,一直到六月左右皆是慶賀游宴的時間。
宴飲描寫中出現最多的就是進士及第后的慶賀之宴。《獨異志》中講到及第的三十八名進士在舉行船宴時,因暴風忽起,均落水而亡,其中就涉及了船宴中的場面,進士們在裝飾華美的游船上舉行宴會,船上歌妓彈唱,別具風趣。不僅宴會形式豐富,而且還出現了專門為進士宴會服務的“進士團”,人數眾多,所備頗豐。“凡今年才過關宴,士參已備來年游宴之費,由是四海之內,水陸之珍,靡不畢備。”文中涉及的關宴則是為新科進士進行關試后所準備的宴會,規模龐大,以至于今年春末夏初的關宴才結束,緊接著就要為明年做準備。無論公卿權貴,還是平民百姓,都會到曲江畔來觀看這一宴會,可見宴會之盛大與重要。
不單是科舉前后,平日里宴飲活動也承載著文人之間或文人與家人之間交往的喜怒哀樂。《大唐新語》中有幾則與郭曖有關的小說,均涉及他宴客之事,宴會盛集文士,有絕代美人彈箏奏樂,李端即席賦詩以娛賓客,贏得了美人,構成了輕松愉悅的文人宴會氛圍。
二、開放自由的大唐氣息
唐代社會夷夏觀念淡薄,廣博吸收外來文化,形成了自由開放的社會風氣與多種多樣的風尚文化,在宴飲描寫中均有所體現[1]。《游仙窟》講述了張生奉使河源,邂逅十娘、五嫂,共同宴飲猜令、賦詩調情的故事。這場三人宴飲,涉及了多種飲酒方式——巡酒、歌舞送酒、雅令、雙陸賭酒、圍棋賭酒和著辭歌舞飲酒,體現出時代的開放與自由。第一處是巡酒,“遣小婢細心酌酒,并不肯先提。……酒巡到下官,飲不盡”。這段夸張的寫法,不僅反映了唐人數種精美酒器,也透露出唐人飲酒方法之一——巡酒,三人依次飲酒,為宴飲拉開序幕。第二處為“十娘曰:‘遣綠竹取琵琶彈,兒與少府公送酒”,反映了唐人以彈奏歌舞的形式給他人敬酒、勸酒,稱為“送酒”。第三處是五嫂提議行酒令,擷取古詩中的名句,來與當前情勢相和,而所選取的詩句,促成了十娘和張生的一夜之歡。十娘擷取“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一句表達了對張生的心意,催促張生表達愛意。張生回答說:“南有樛木,不可休息。漢有游女,不可求思”,展現出想要表達愛意但是沒有恰當的理由。這時,五嫂表現出愿意為兩人做媒、撮合二人的意愿。至此,這場宴飲活動所展示的感情線已經明朗。而宴飲的最后五嫂和十娘一同起舞,并邀請張生同來作舞,張生邊舞邊賦詩,“千看千處嫵媚,萬看萬種?妍。今宵若其不得,刺命過與黃泉”,這種形式被稱為著詞歌舞,是宴飲進入高潮后的飲酒形式,在唐代多為流行,喧嘩場面,艷詞戲謔。
三、三教融合的文化縮影
儒、佛、道三教的關系經過前朝數百年的斗爭和交流,在唐代由矛盾攻擊轉變為包容互補,以儒家思想為底色,佛、道二教兼容并重的三教融合成為主要趨勢。大量小說作者既是宗教徒又是小說家,或者與宗教關系密切,裴铏便是棄道入仕者。而三教融合的思想出現在唐代小說的宴飲描寫中,意味著三教融合的普遍性,也表現出了宗教的世俗化和現實化,更加貼近人生,體現了宗教修行和日常生活緊密的結合。
《袁滋》一篇講述了袁滋發達做官之前,偶得一位賣藥儒生的引見,攜酒謁拜清溪山的五位道士。儒生為道士列席致酒,謂袁滋志誠可賞,且是道流,使袁滋得以加入宴飲。在宴飲過程中,眾人對袁滋的長相產生了興趣。五位道士認為袁滋像西華坐禪和尚,一問年齡恰巧對得上,和尚去世四十七年,袁滋時值四十七歲,佛學輪回轉世的觀念在對話中顯露無遺。小說中既包含了重要的中間人儒生,也有隱居清溪山的道士,還有輪回轉世的西華和尚。小說結尾眾道士為袁滋指明立功揚名的前途,既包含了佛教的利他思想,也體現了儒家的入世思想。
唐代佛、道二教發展達到極盛,文人普遍深受其影響是必然趨勢。在唐代小說中反映求仙問道追求的頗多,通過對仙人宴飲場面輕松愉悅的描寫,體現出對仙人生活的向往。《蕭曠》講的是蕭曠與洛浦神女、織綃娘子宴飲彈琴論學吟詩之事,體現出人們對美女的思慕,對仙人生活的羨慕。在小說中,女仙和凡人之間沒有太遠的距離,相反,通過宴飲促進了彼此之間的感情。
四、唐代政治的深層體現
唐代小說宴飲描寫帶來輕松愉悅之余,也離不開對于政治的體現與反映。《辛公平》一文選自《續玄怪錄》,是《續玄怪錄》中唯一一篇未被收錄到《太平廣記》之中的作品,而宋代書商卻在復刻《續玄怪錄》時,把此篇放在第一篇的位置。經后人考證,《辛公平》有極高的史料價值,暗示著某位皇帝被內官所弒的事實,這一撲朔迷離的故事由四處宴飲描寫貫穿而成。王臻的身份,在第三次宴飲時徹底揭開,他是為天子上仙迎駕的陰吏,辛公平可以隨他前去華陰觀看迎接天子上仙的過程。辛公平隨他前往,可迎接天子上仙并不順利,五路人馬在皇宮前聚集,已經等到時間期限將至,但天子身邊還有眾神駐蹕守護,無法接到天子,使天子如期上仙。這時,第四次宴飲便發揮了作用,王臻想出主意——在宮中舉辦一次夜宴,夜宴時滿是腥膻,眾神必定昏昏欲睡,到時即可動手。夜宴上歌舞方歡,俳優贊詠,燈燭熒煌,絲竹并作。正在眾人沉醉其中之時,一人手持金匕首突然出現,拉長聲音說時辰已到,音樂驟停,將天子扶入西閣,沐浴更衣,完成上仙。小說以“辛公平知其事,秘不敢泄,更數月,方有攀髯之泣”結尾,暗示天子實際死期和宣布死期不符一事,《劉禹錫叢考》中也指出“元和初,李諒在彭城縣令任內,寫了《辛公平》上仙傳奇,表達順宗被殺隱事”。雖然也有其他學者提出文中所指是唐憲宗,但小說以宴飲為線索,表現出深層的政治隱喻是非常明確的。
唐代小說中常以嘲謔作為宴會的娛樂方式,官員在宴飲之時相互嘲謔,甚至互相攻擊[2]。例如長孫無忌和歐陽詢的互嘲:“趙公無忌嘲歐陽率更曰:‘聳膊成山字,埋肩不出頭。誰家麟閣上,畫此一獼猴?詢應聲曰:‘縮頭連背暖,俒襠畏肚寒。只由心溷溷,所以面團團。”[3]兩人之間雖是賦詩嘲謔以為娛樂,但其間也充滿了逞才頡頏的氣息。這種嘲謔多從相貌家世入手,背后隱含著唐代重視出身門第的思想。《東陽夜怪錄》中,敬去文要為自己辯解宗祖之實,都受到當時文士重視門第之風的影響。
參考文獻
[1]宋良宏.唐代小說中的宴集研究[D].蘭州:西北師范大學,2011.
[2]崔海妍.詩意想象與世俗書寫——唐代小說中的酒宴場面描寫[J].作家,2011(06):153–154.
[3]劉餗.程毅中點校.隋唐嘉話[M].北京:中華書局,1997: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