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艷 宮斐 李華玲

摘 要 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是我國職業教育校企合作的一種新的組織形式。采用新制度主義的分析范式研究發現,產業學院的建設過程實際上是宏觀制度與微觀行為邏輯之間相互作用或多重作用的結果,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企業與高職院校是產業學院構建過程中的核心行為主體。政策供給的失衡與環境的約束使中央政府采取了漸進推進策略和趨同式的組織結構方式,“諾斯悖論”與委托代理制度下地方政府基于利益算計而采取了嚴格的成本控制與風險規避策略;“非完全契約”制度下的企業表現出投資猶疑與投機行為;校企的價值沖突與壓力型考核制度使高職院校產生求穩心理并采取政策變通策略,這些因素導致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面臨諸多困境。為進一步推進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需要強化產權治理,降低內部交易成本;構建學院內部利益兼容機制和多重目標激勵機制;強化內部文化認同,構建產業學院的社會規范性機制。
關鍵詞 新制度主義;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校企合作
中圖分類號 G522.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3219(2021)30-0007-07
一、問題的提出與分析框架的建立
(一)問題的提出
2014年出臺的《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提出“探索發展股份制、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允許以資本、知識、技術、管理等要素參與辦學并享有相應權利……”。2015年發布的《高等職業院校創新發展行動計劃(2015-2018)》提出“鼓勵企業和公辦高等職業院校合作舉辦適用公辦學校政策、具有混合所有制特征的二級學院”。2019年,《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中指出要“鼓勵發展股份制、混合所有制等職業院校和各類職業培訓機構”。在一系列政策推動下,我國很多高等職業院校通過校企合作的方式創建了產業學院,但是由于公辦院校屬于事業單位,與企業的組織屬性難以融合,因此從本質上看,大多數產業學院并非真正的“混合所有制”,往往是一種“混而不合”的產權結構。可惜的是,在當前對產業學院的學術研究中,關注的焦點在于概念、價值、問題、對策及案例等方面;對產業學院的產權結構和政策供給關注較少,特別是由于存在“供給面政策工具投入長、壓力大,需求面政策工具引導多、示范少,環境面政策工具執行力不足、落地難等問題”[1],導致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出現法律屬性與法律地位不清晰,自主性不強,現代化治理方式和治理效果不佳等現實困境。基于產業學院的特殊性,需要運用經濟學、組織學的理論與方法,將產業學院中核心利益相關者的組織行為作為分析的重點,揭示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的困境,并從組織學的視角出發,在其權利(力)結構、產權激勵機制、決策機制等方面提出相應的對策建議。
(二)分析框架的建立
制度是社會個體的一種交往規則或是社會組織結構與機制;制度經濟學就是以制度為研究對象的經濟學分支,旨在研究制度影響經濟行為和經濟發展的內在機制或制度變遷路徑。制度分析法是研究組織行為或社會體制的一種重要工具,其中制度邏輯分析方法就是以穩定性的制度安排和相應行動機制為對象,分析多重制度運行之間內在邏輯的一種方法。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本身就是一種制度性存在的組織,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企業與高職院校是產業學院構建過程中的核心行為主體,產業學院的建設過程實際上是宏觀制度與微觀行為邏輯之間相互作用或多重作用的結果。從經濟學理論與企業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實踐來看,建立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可以產生“治理效應”和“資源效應”:職業院校通過引入類似企業的異質股東,可以在內部形成有效權力制衡機制和多元的股權結構,由此緩解因政府(學校)一個主體獨大而帶來的內部控制與監督失效等問題,有利于實現“有效治理”;同時由于異質性資源的介入,產業學院能夠擁有特殊政策扶持、經費支持和融資便利等資源優勢,產生拓展效應資源。不過由于組織中每個行為主體都具有“經濟人”的本性,都是精于算計的理性主義者。因此,他們的所有行為都會從自身利益出發,對組織中的制度安排進行選擇性遵循,導致在制度運行或者政策執行中存在制度邏輯沖突、主體競爭或彼此作用,從而影響組織中不同主體的行為選擇與價值判斷。這種組織行為中的制度邏輯沖突,使得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構建過程充滿了阻力與障礙。
二、產業學院建設困境的新制度主義分析
(一)漸進改革與組織趨同:政策失衡與環境約束下的中央政府行為選擇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經歷了從計劃經濟體制向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轉換與完善過程。這種改革通過“試點”或“試驗”的方式逐步推開,是一種“摸著石頭過河”的漸進式改革。由于在市場化改革道路上存在諸多新問題,并且這些問題都是在局部出現的,這就使得中央政府很難從系統中把握,只能采用“問題導向”的改革方式,“由點及面”地尋求最適合國情與現實需要的改革實踐,逐步化解市場化改革中的諸多問題,既要防止過度放權而導致社會動蕩,又要對市場釋放活力,謹慎處理社會穩定與市場活力之間的沖突。
產業學院是非營利性的學校和營利性的企業共同參與的一種社會組織建構,是人才培養與產業發展之間的聯系紐帶,也是政府引導高校面向經濟社會辦學的重要“窗口”。在傳統理論的影響下,我國采取了“小步走”的市場化經濟體制改革的謹慎態度,因此,國家先后頒布了系列文件,見表1,在對待校企合作問題上也采取了鼓勵而不絕對放開(即有限放開)的“平衡策略”或“逐步放開”策略。由表1中所列文件可以看出,我國從2014年《國務院關于加快發展現代職業教育的決定》首次提出股份制和混合所有制探索以后,又先后出臺了《高等職業院校創新發展行動計劃(2015-2018年)》《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職業學校校企合作促進辦法》《國家職業教育改革實施方案》等政策文件。其中都包含了“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建設的內容,并出現了由“允許探索”到“鼓勵合作”,從“引導參與”再到“鼓勵發展”等表述,詞語中的支持強度雖有所提高,但并沒有明顯增強,導致職業院校混合所有制改革的政策執行效度較低。同時,國務院的政策屬于頂層制度設計,還缺少具體的政策支持框架,教育部提出的方案也比較宏觀,可操作性不強,并沒有抓住構建“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核心關鍵問題,導致在實踐過程中過于追求形式上的合法性,而缺少對實踐效度的關照。因此,漸進式改革模式導致政策供給的失衡,使中央政府促進產業學院建設的行為比較謹慎、效率不足。
市場經濟體制必然要求政府職能轉變,新世紀以來我國開始了服務型政府建設,中央政府對職業教育管理的方式開始由直接管理向間接引導轉變,從直接管理轉向了宏觀調控。央地之間對職業教育實行“分權而治”:中央政府權力下放給地方政府后不再直接管理職業教育,而是通過“項目制”給職業院校提供競爭性的經費支持以實現對職業院校的間接管理。如通過高職院校評估、“雙高計劃”等對高職院校進行引導性、間接性管理,不但將全國職業院校置于一種競爭性發展環境中,還使各地職業院校在適應制度環境的過程中出現趨同現象。
混合所有制職業院校的建設實際上就是一種校企合作組織的制度化建構過程。在這個過程中,中央政府通過專項財政政策和“國家職業教育改革試驗區建設”來“誘導”地方政府按照中央政府的標準來推進校企合作。混合所有制職業教育組織需要不斷適應和吸納外部環境強加的制度或標準才可以獲得更多資源,以實現競爭性發展的機會。但是,中央政府制定的標準又往往會使職業院校處于“刻板化”的制度環境之中,不同的院校就會彼此模仿,最后在組織結構、運行機制等方面出現“同質化”傾向,并且這種現象會出現“板結”現象,對混合所有制職業教育形成制度性阻力,影響校企之間的深度合作。當然,我們也可以發現在一些比較有創新意識的地方,政府也會根據區域經濟社會結構與產業特點來創新混合所有制職業教育形式,但是制度環境與教育資源供給機制往往使這種具有創新性的組織改革失去可復制性與可遷移性。
(二)成本控制與風險規避:諾斯悖論與委托代理制度下地方政府的利益算計行為
地方政府是我國職業教育管理的主體,其主要借助自身的行政權制定針對性的政策來對職業教育進行方向引領、權力協調和資源配置,在宏觀層面為職業教育發展提供方向和保障。在我國的行政體制下,政府主導的職業教育改革基本是自上而下的多層級模式,但是在地方政府與學校的互動過程中就會出現“諾斯悖論”現象。1981年,諾斯提出由于政府本身具有多重標準(至少是雙重目標),政府既想借助于向各種勢力集團提供產權,以獲取租金最大化;又想試圖通過降低產權的交易費來實現社會產出最大化,進而使政府獲得更好的稅收。也就是說,在交易成本與競爭環境的共同約束下,既想獲得最大限度的租金,又想實現最優的管理效率,在權衡之后就會選擇效率相對較低但又可以實現自身租金最大化的產權制度[2]。就職業教育而言,政府天然就有為社會提供教育公共產品的義務,可是,由于某種因素的存在而導致政府為了獲得某種利益而采取損害社會或公共利益的非理性行為。這就說明,一旦政府參與到促進職業教育的改革發展之中,它極可能既成為職業教育產業學院建設的倡導者或推動者,也可能成為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的重要障礙。
無論是已有的《教育法》《職業教育法》《高等教育法》等法律制度,還是2014年國家教育體制改革領導小組辦公室出臺的《關于進一步落實和擴大高校辦學自主權完善高校內部治理結構的意見》等都將“組織機構設置”“制度規范制定”“專業設置”“教學安排與管理”等多個方面納入到職業院校的自主權范疇;但是,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建設并不包括在這些自主權范圍之內,而是必須得到教育行政部門的審批。從制度設計的初衷來看,學校建設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目的在于創新“雙元育人”模式,提升教育質量,也可以提高地方政府的執政聲譽,但是改革的本質就是利益的重新分配。因此,現實中大多數的改革都是“非帕累托改革”,也就是改革必然會損害部分主體的利益。如果建設產業學院導致了公共利益的增加,那么就必然會使政府的利益相對減少,例如,如果企業占有學校的產權,就會使職業院校的治理結構發生變化,政府的辦學權會相對下降;雖然可以提升人才培養質量,但是相應提升了職業教育的治理成本。正是基于這種利益考量,政府建設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動力往往不足。
改革開放40多年來,我國職業教育管理重心經歷了一個逐漸下移的過程。1991年,《國務院關于大力發展職業技術教育的決定》確立了“地方為主,關鍵在市縣”的管理體制;2002年,《國務院關于大力推進職業教育改革與發展的決定》提出了“國務院領導,分級管理、地方為主、政府統籌、社會參與”的新體制。這種體制并沒有將職業教育管理權完全下放給地方政府,而是在央地之間建立了一種“委托—代理”式的職業教育管理體制。與傳統的管理體制相比較,這種體制不但減輕了中央政府的管理負擔,還在一定程度上提升了政策的靈活性和職業教育治理的有效性。但是,隨著制度進一步運行,這種管理體制所帶來的弊端也逐漸顯現出來:由于委托人與代理人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的現象,加上雙方都只是有限理性主體,因此,代理人就可能會在政策的執行過程中采取投機行為。
政策本質上是一種利益分配制度,政策的執行過程也就是一種利益的博弈過程[3]。作為具有“經濟人”特性的委托人和代理人都有自身的利益考量,因此,雙方就有可能產生利益沖突,在政策執行過程中地方政府有可能將自身的利益摻入進去,使政策制定與政策執行之間出現人為“鴻溝”,形成偏差。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建設亦是如此,中央政府一直只是“允許”和“鼓勵”,但是并沒有出臺相關標準,也沒有推行試點項目,造成政策本身的模糊性。而作為執行中央政策的地方政府往往會從自身利益或工作難度出發,有意回避“混合所有制”這一關鍵詞,而只保留“校企合作”這一信息,并“冠以‘特色專業學院‘校企合作示范學院‘特色產業學院等名稱……并由指定學校提供遴選標準,通過與職業院校‘共謀為地方行政部門在校企合作工作制造成績”[4] 。
(三)投資猶疑與投機行為:非完全契約制度下的企業行動邏輯
由于學校與企業之間存在價值分歧,校企合作的關鍵性問題就是要提升企業的參與意愿。為此,我國先后出臺了《關于深化產教融合的若干意見》《職業學校校企合作促進辦法》等相關文件,旨在為企業參與校企合作提供“政策紅利”。職業教育政策需要遵循教育的價值邏輯,企業需要遵循商業的利潤邏輯,雙方因而形成了“價值性”與“營利性”之間的對立。通常,職業院校會站在“價值性立場”借助于對顯性資源的控制權以及對利益的讓渡來提升企業的合作意愿。企業奉行的是商業利潤邏輯,沒有利潤就沒有投資;但是,校企合作組織并沒有清晰的產權結構以及完全的市場合作契約,這必然會使企業的未來收益(利潤)存在不確定性,甚至還要面臨一定的制度風險。因此,要激活企業參與校企合作的意愿,就必須使企業獲得與產權交易對應的穩定的“剩余激勵”或“剩余決策權”。
從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職能來看,其主要承載了學歷教育、社會技能培訓、科創研發與生產服務等多重任務,校企雙方需要共享收益并共擔成本;對于企業而言,產業學院并非“訂單班”“頂崗實習”“現代學徒制”以及“共建基地”這一類邊緣化業務的校企合作組織,而是企業經營業務的一部分,因此企業投資建設產業學院,生源質量、專業設置、就業傾向等要素成為主要考慮因素。但是,長期以來職業教育被看作是“低層次的教育”,生源質量不高、專業設置滯后、學習能力不足等成為社會評價職業教育的“關鍵詞”,這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企業投資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收益預期,增加了企業投資回報的不確定性。
職業教育是聯系產業與教育兩個場域的“橋梁”,其將學生置于學校場域并實施技術技能教育之后,再帶入產業場域,實現人力資本的積累與釋放。這個過程不但需要公共財政投入,還需要作為市場要素的企業參與。政府毫無疑問地具有承擔職業教育資源供給的主要責任,學校是人才培養的主體,企業參與產業學院建設的主要目的是借助職業院校系統化的技能培養來替代內部短期化的員工培訓。因此,企業更愿意根據自身的生產需要來設定產業學院的人才培養規格,甚至根據企業需要“量身定制”。但是,職業教育還需要遵循教育的本質屬性,在傳授技術技能的同時實現學生的全面發展。因此,在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中,通常會要求以通用性技能培訓為主,最終使企業在參與產業學院建設中陷入“搭便車”的困境中。
通用性技能具有“準公共物品”屬性。在現實中勞動力的流動會給技能培訓帶來風險,因為通用性技能具有很強的外部性,但是不具有排他性,由于校企合作的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只是在組織內部構建了契約關系,并沒有在外部構建契約關系以實現對勞動力流動的限制。因此,在這種不完全契約條件下,那些不參與校企合作或產業學院建設的企業都可以通過各種合法手段,在勞動力市場低成本地競爭并獲取自己所需要的技術技能型人才。這種“搭便車”的投機型企業越多,企業參與產業學院建設的投資風險也就越大,企業內部的投資動力就會逐漸消退,甚至演變為一種純消費行為。
(四)政策變通與求穩心理:價值沖突與壓力型考核制度下的高職院校行動策略
近10年來,我國加大了教育體制改革的力度和深度,特別是大力推進職業教育產教融合辦學體制機制改革;但是,在這種不斷深化的改革過程中,校企合作組織內部的價值沖突問題也不斷顯現出來。“公辦學校的價值觀是穩定壓倒一切,企業的價值觀是富貴險中求,因此兩個系統很難融合。”[5]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在內涵上不但要實現學校和企業之間的物質資源整合,還要借助于校企聯合決策實現兩者目標的整合,并在此基礎上通過現代治理方式實現產業與教育的全要素融合。但是,職業院校是政府向社會提供公共產品與服務,以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為己任的公益性事業單位組織;而企業是按照市場機制運作、追求利潤的營利性組織。可見,學校和企業之間存在價值追求的差異,很難構成校企“共治”格局。
同時,我國大多數高職院校是在國家財政支持下的公益性組織,如果實行混合所有制,那么是否還可以繼續得到國家公共財政的支持呢?這成為職業院校進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顧慮之一。但是,建設混合所有制的產業學院是國家的政策導向,職業院校執行國家政策既是自身發展的需要,也是一種政治要求,在無法完全達到國家政策要求的時候,職業院校就會采取變通手段來應對上級的監督與檢查。政策的變通性主要源自于我國政策往往只“規定目標與‘精神,而不規定手段”[6]。因此,職業院校往往會在產業學院建設的手段上進行“政策變通”,按照政策精神與混合所有制的本質要求設立“董事會”“理事會”以及建立組織章程等,但在實踐中董事會并沒有決策實權,產業學院的制度安排也不對組織運行產生主要影響。
根據現代大學制度,我國公辦職業院校的領導不但要接受行政內部的考核,又要接受來自社會的評價,在“壓力型”考核機制與社會問責機制的雙重壓力下,職業院校的領導者既要完成上級規定的目標任務,又要提升學校辦學的社會聲譽,才有可能獲得上級的“政治再任命”或“職務的升遷”。現行的科層化行政體制決定了公辦職業院校領導在有限的辦學自主權下提升業績,但是這個目標的實現,不但需要領導者有足夠的教育智慧,還需要學校內部員工的積極支持,同時,在目標實現過程中會出現很多不確定性因素,并帶來行政風險。因此,很多人將這種模式下的院校領導比作“夾心餅干”,在壓力型考核機制與社會問責機制的雙層結構壓力體制下,鮮有職業院校領導愿意采取“積極冒險”型的行動策略,大多數領導形成了“安全求穩”的心理,采取保守安全的行動策略。
目前學界對混合所有制或股份制辦學的研究還很薄弱,如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法律地位、產權結構、資產評估、員工編制和績效薪資等問題還沒有權威定論,很多職業院校除了“觀望”以外,都不敢在實踐層面“輕舉妄動”,趨利避害的“功利人”屬性導致高職院校更關注做好職業教育的“常規動作”,主要局限于專業建設、課程建設與師資培訓等,不敢冒險去改變既有的校企產權結構等,很難建設好真正意義上的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
三、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建設路徑
從我國高等職業教育發展的歷史角度來分析,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是一個新事物。但是,新事物的產生有兩種方式:一是事物發展到一定階段后必然出現的新事物,二是人類通過理性設計和建構出來的新事物。無疑,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屬于第二種類型。盡管產業學院是一種理性設計的正式組織,但是由于條件限制導致其在現實運行中出現“非理性”化現象。要消解產業學院當前面臨的多重制度困境,就需要決策者有很強的“棋局”思維,既要有整體性又要有前瞻性,以有效打通政策制定與政策執行之間的“藩籬”,切實關照產業學院建設中核心利益相關者的利益平衡,尊重和利用組織行為的有限理性,并充分考慮組織對環境的依賴性,以此作為激發利益相關者積極性和促進多重目標融合的重要“抓手”,建設真正意義上的產業學院。
(一)強化產權治理,降低內部交易成本
2015年,教育部在《關于深入推進職業教育集團化辦學的意見》中指出:“探索集團內部產權制度改革和利益共享機制建設,開展股份制、混合所有制試點。”這說明,產權制度改革是混合所有制試點的前提性條件。產權制度是一個經濟學術語,目的在于“確定或規范某一組織的產權體系與產權法定主體之間責、權、利等關系,并明晰該產權體系內的各種權益關系”[7]。當然,產權制度設計的差異會影響組織內部產權主體之間的責權利關系,也會影響主體參與的積極性和整個組織的運行效率。因此,在法律框架內的創新型產權制度可以有效控制或降低組織的交易成本,形成創新性生產力。另外,所有經濟社會中的經濟主體都是彼此依存的,這就決定了不同經濟主體之間存在利益競爭,產權制度可以幫助他們根據產權結構來確認自身資源的投入和收益水平,實現有序的利益競爭與地位鞏固。
從制度設計來看,決策者之所以提出要建設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目的在于降低校企合作雙方的交易成本,內部交易成本的實質是內部不同主體之間為達成行動一致而產生的內部利益損耗,或者為協調內部主體之間矛盾而產生的成本。高職院校面向市場辦學的開放程度較高,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與市場的結合程度更高,這需要建立權責明確的產權制度來進一步規范各產權主體的競爭行為,優化產業學院內部的資源配置,以促進產業學院的有效運營。而在現有的法律體系中,高職院校內部的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屬于院校內部的二級組織,不能賦予獨立法人資格。因此,我國當前大多數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是通過非正式合同建立起來的契約型組織。從當前產權結構的視角來看,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并不是一個內部緊密的組織,而是一個時刻面臨解散的臨時性組織,其解散的閾值在于雙方對校企合作損益平衡點的判斷”[8]。這說明,無論產業學院中校企雙方是法人還是自然人,都必須明確產權關系,需要通過有效的產權治理來實現內部組織的緊密團結。如果沒有構建邊界明晰的產權制度就不可能有實質性的合作,責權不清的產權關系只會導致無序化的管理與低效的運轉,不但使本應遵循市場規則的企業囿于行政管制,而院校一方也會因為產權關系模糊而導致國有資產流失。
(二)構建學院內部利益兼容機制和多重目標激勵機制
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是院校與企業之間通過合同建構起來的契約關系。在經濟學的觀點中,所有的經濟關系在本質上都是一種合同關系,合同關系的核心就是“委托—代理”關系,而信息不對稱是“委托—代理”關系中最大的問題。信息不對稱是由于私有信息與社會分工差異導致委托參與雙方中只有一方獲得信息,另一方處于“信息全盲”或“信息半盲”狀態。信息不對稱是可能會導致代理人占有委托人的信息而做出完全違背委托人意愿的決策,即可能產生“逆向選擇”后果;還有可能導致代理人利用委托人觀察或監督困難的機會而采取不利于委托人的行動,即產生“道德風險”。
我國從中央政府到省級政府再到縣級政府都有著嚴密的行政科層關系,而職業院校也從屬于各級政府的管轄。因此在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中就會涉及到中央和地方、政府和學校、政府和企業、學校和企業等多重“委托—代理”關系,各組關系中的委托方與代理方都有不同的利益訴求,他們存在信息非完全對稱的現象。在這種背景下,委托人與代理人之間很難形成控制與被控制的關系,這就使中央政府、地方政府、企業與院校4個行為主體在產業學院建設過程中,偏向于以自身的組織制度邏輯來進行決策和行動。化解這一矛盾的最有效辦法就是構建基于利益兼容的多重目標激勵制度。
基于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建設的現實困境與未來愿景,基于組織內部利益兼容的多重目標激勵制度設計需要在兩個方面形成內生性能量:一是要通過激勵制度在職業院校以外廣泛吸引企業深度參與產業學院建設;二是要通過激勵制度使產業學院內部形成多方利益兼容機制,是在多重目標融合基礎之上的利益兼容。基于這一制度目標設計,需要在政府層面出臺具有系統性的激勵政策,針對不同的代理人列出差異化的目標任務清單,根據目標任務達成程度對代理人進行相應的物質獎勵、精神獎勵與政治獎勵(如主要負責人的職務升遷等);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都要從法律制度的層面落實院校的辦學自主權,既要允許高職院校在法律政策范圍之內發揮主觀能動性,采取靈活多樣的產權制度構建產業學院,還要根據實效對其經驗進行總結推廣。就職業院校而言,一定要轉變計劃經濟時期的辦學思維,參照現代企業制度優化學院產權結構和內部治理結構,設立董事會制度與議事規程,促使多方利益相關者積極參與產業學院的內部治理。要健全內部制度建設,強化民主參與治理和監督機制,通過構建高效的校企資源互通互享機制,實現人、財、物等多要素的交流與互通,使校企之間形成最大的利益公約數。
(三)強化內部文化認同,構建產業學院的社會規范性機制
制度經濟學認為,由于個體的理性思維導致了集體行動的困境,而合理的制度設計可以維持行動者的均衡狀態,最終可以化解集體行動困境,因此,制度經濟學強調制度的實用性價值,并將制度設計看作是規避集體行動困境的關鍵機制。不過,新制度主義學派的代表性人物美國學者道格拉斯·諾斯(Douglass C·North)卻認為,人并不僅僅是精于理性算計的“經濟人”,還是具有文化認同性的“文化人”,如果只寄希望于建立在功利基礎上的制度來規避集體行動困境是遠遠不夠的,由于人們所追求的利益具有不穩定性與動態變化性,因此,還需要加強以人們普遍能接受的基本觀念規范為基礎的制度建設[9]。從另外一個方面來說,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運行并不只是具有經濟屬性的校企合作組織,它還是具有文化認同的“精神共同體”。由此,混合所有制產業學院的制度建設既要有基于理性的制度設計(正式制度),以便對參與主體的行為進行約束、監督或獎懲,還要有基于組織理念認同的社會規范機制(非正式制度),只有將基于理性的正式制度與基于文化認同的社會規范機制統合起來,使正式制度實現自然化,才可以使產業學院的運行保持穩定。
構建校企合作的社會規范機制,實現產業學院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有機結合,目的是使產業學院的多元利益主體形成共享思維,提升學生技能培訓的質量,使得職業教育目的超越了對個人福祉的追求,進而轉化為社會賦予的公共責任,更加契合社會對職業教育的期待。為此,首先,政府要樹立主導產業學院運轉的社會責任擔當意識,既要有形式多樣的激勵性政策,形成正面的引導作用,還要有創新意識和創新機制,對產業學院的部分行為采取必要的“強干預”政策,統籌協同不同行政部門來共同推動職業教育發展。其次,要通過政策助力來轉變社會對職業教育性質和類型的認識,通過具體舉措使職業教育成為真正實現“人人出彩”的教育類型,拓展技術技能人才的生存和發展空間,增強職業教育的回報率和吸引力,提升職業院校發展的信心與動力,逐步轉變“重學輕術”的傳統社會觀念。“每一種供給制度在復雜情境中都有其自身的‘否決點,形成制度非均衡性的斷裂,復合型協同供給的制度安排將會彌補每個供給制度的不足,實現制度的相對均衡。”[10]因此,需要財政、發改、工商、稅務、教育、人社等部門“構建多元主體跨界協同治理網絡,健全產教融合信任、長效的政策運行機制,開發多種開放式、預測性的政策協調工具”[11],如聯合出臺相關的稅收優惠政策、專項項目制度、特殊補貼政策等“政策組合拳”,鼓勵并重視校企合作型產業學院的培育與發展,從法律或政策層面賦予企業在職業教育中的確定性權益,以此重塑企業思維,增強企業的社會使命擔當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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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ilemma and Path of the Construction of Mixed-ownership Industrial College
——An Analytical Paradigm Based on Neo-institutionalism
Gao Yan, Gong Fei, Li Hualing
Abstract ?Mixed-ownership industrial colleges are a new form of organization for school-enterprise cooperation in vocational education in China. Through the analysis paradigm of neo-institutionalism, we can find that the construction process of industrial colleges is actually the result of the interaction or multiple effects between the macro-system and micro-behavior logic. The central government, local governments, enterprises and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are the core actors in the process of the construction of industrial colleges. The imbalance of policy supply and environmental constraints have caused the central government to adopt a gradual promotion strategy and a convergent organizational structure. Under the“North Paradox”and the principal-agent system, local governments have adopted strategies of strict cost control and risk avoidance based on profit calculations; companies under the “incomplete contract” system show investment hesitation and speculative behavior; the value conflicts between schools and enterprises and the pressure-based assessment system make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seek stability and adopt policy adaptation strategies. These factors lead to the construction of mixed-ownership industries college faces many difficulties. In order to further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mixed-ownership industrial colleges, it is necessary to strengthen the governance of property rights and reduce internal transaction costs; build an internal benefit compatibility mechanism and a multi-objective incentive mechanism; strengthen internal cultural identity and build a social normative mechanism for industrial colleges.
Key words ?neo-institutionalism; mixed ownership; industrial colleges; school-enterprise cooperation
Author ?Gao Yan, lecturer of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Xingyi ?562400); Gong Fei, associate professor of Guangxi Economic and Trade Vocational Institute; Li Hualing, Xingyi Normal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