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圖像學角度分析《唐宮樂圖》

吳周凡

摘要：唐朝仕女圖有著不同于其他朝代的表現形式，《唐人宮樂圖》是晚唐時期最具代表性的仕女圖之一，具有時代性與歷史性價值，一個時代的繁榮變遷可以從當時的藝術上投影出來，特定的社會階層也濃縮在一件藝術品上，是藝術家在一個時代，在這段歷史中留下的印記。《唐人宮樂圖》描寫的是真實生活場景，視覺美是這幅畫卷帶給人們的直觀感受。

關鍵詞：圖像學 ?仕女圖 ?人物形象

中圖分類號：J205?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8-3359（2022）02-0051-04

一、圖像學分析法

圖像學在西方藝術史的研究中非常重要，其有一個嚴謹的系統，以研究歷史和解釋學為基礎，在分析作品內容的基礎上，全面地詮釋藝術作品的內涵及奧義，主要側重于藝術作品的主題內容，同時研究其象征意義和文化底蘊，畫中的人物以及故事情節，關注同樣表現形式的歷史變遷。最先針對圖像志進行計算方法論和理論說明的是古希臘文獻，20世紀歐文帕諾夫斯基真正把圖像學技術發展到了新高度。按他的觀點，圖像學這一方法的宗旨和目的就在于“重新構建意義”，也就是說欣賞者可以通過這種圖像學的方法，將其意識代入創作者，親身體驗藝術家創作的流程，通過意識轉換去理解藝術家為什么要選擇特定的形式，為何需要表現某種意義。

對于中國美術研究，圖像學有著非常強大的輔助作用。圖像學是深入研究和探索繪畫所表現出來的深層次內涵，發掘出作品深處的東西。20世紀80年代，中國的許多學者開始研究使用圖像學，用來解釋研究和分析本土習俗、美術及各地風俗圖樣等個案，對研究梳理中國美術史的發展與變遷也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①。當前國內已經使用圖像學成功取得了一定的研究成果，在中國畫的鑒賞分析中也被多次使用。本文就搜尋的一些有限資料，通過使用圖像學，從三個層次對《唐人宮樂圖》進行初步分析。

二、《唐人宮樂圖》的前圖像志分析

唐朝仕女圖有著不同于其他朝代的表現形式，唐代以前，仕女畫多以烈女，孝女，賢妃等形象來表現。在唐朝統治者帶領下，由于社會經濟發展繁榮及政治局面的穩定，使得社會的風氣隨之改變，加之與異國之間交流頻繁，女子的形象也一改往常柔弱之風，形成了“唐人尚肥”的審美風格。

《唐人宮樂圖》作為晚唐最具代表性的仕女畫之一，目前被臺北故宮博物館收藏，縱48.7厘米、橫69.5厘米。畫面設色典雅穩重，以鐵線描勾勒，線條夸張纖勁。畫面以方桌為中心，仕女們環繞左右，人物主次分明、疏密得當，布局繁而有序，人與人之間，與物之間既相互獨立又相互呼應。全畫描寫的是奏樂與吃茶品茗的場面。畫中共繪有十二位仕女，有人飲茶，也有人正在品酒，以一張長方形桌子為中心圍繞在四周;畫面上半部分，有四人手持吹彈樂器，有二名侍女站立在一旁，其中有一人手拿牙板伴隨著音樂敲打著節奏，增添了一絲絲歡樂，營造了歡快的氛圍。自左而右，她們所持用的樂器分別為笙、古箏、琵琶與胡笳。

畫的絹面雖稍有破損，但畫面的整體風貌仍盡致地展現出來。唐代張彥遠《歷代名畫記》中所描述：無“線”者非畫也，說明在工筆畫中，線條起著撐起畫面的作用。畫面人物桌面等物品以鐵線描和蘭葉描勾勒，線條硬朗且短勁，使得畫面典雅勁秀，極具骨法。人物衣紋不似周昉等人刻畫的那樣柔軟雋秀，而是轉折帶方，有種單調平直感。在描繪不同的對象并且在組織畫面時，線條是富有節奏和轉變的，畫面中心的方桌在視覺上長硬且直，作者勾勒衣紋的方折之法與長桌案的方形在畫面上相互配合，使得整個畫面非常和諧統一。

色彩上，唐代仕女畫設色濃艷絢麗，作者的主觀思想也蘊含在其中，使得畫面生動有趣。“五彩彰施，必有主色”，畫家在嚴守原則的基礎上，用色相當巧妙，配色舒適，表現出了唐代宮廷女子們的非凡氣質，設色雖簡但搭配巧妙，使得各個色彩之間相互襯托，而又相互獨立②。《宮樂圖》以暖黃，暖紅，赭石等暖色為主，另有石綠加以襯托，以冷色降低了畫面中的火氣，畫面熱烈的氛圍被襯托的更淋漓極致，在此情境下冷色本身也格外舒適。

構圖在六法中又稱為經營位置，中國畫講究聚密疏散，“疏可走馬，密不透風”，有道是無畫處也是畫③。《宮樂圖》的布局別有一番趣味，不單體現了中國畫傳統構圖的特點，而且極大限度地烘托出畫面的氛圍。與西畫不同的是，中國畫不采用焦點透視，著重在形式上營造出一種美感，畫面的內容不受時空的限制。圖中，長方形的桌子是重要的載體，支撐起整個畫面，每個人物的活動都圍繞著桌子展開。作者采取了俯視的角度，若以平視的角度來描繪，畫面中的眾女姿態則無法全部展現開來。我們通常在觀察物品時，物體是以近大遠小的透視展現，但在《宮樂圖中》，作者利用了反透視法，桌子呈現近小遠大的透視現象，這其實是作者為了更好地將畫面中后方的人物動態展現出來。畫面上方手持樂器的仕女，若要展現他們則需更大的空間，使用反透視視角拓展了空間，不會使畫面顯得局促。在營造這種其樂融融的氛圍和意趣中，反透視有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畫家突破了傳統空間處理限制，對空間進行反透視和俯視角的處理，體現了主觀能動性。

三、《唐人宮樂圖》的圖像志分析

《唐人宮樂圖》具有時代性與歷史性的價值，一個時代的繁榮變遷可以在這個藝術上投影出來，特定的社會階層也濃縮在一件藝術品上，是藝術家在一個時代，在這段歷史中留下的印記，《唐人宮樂圖》描寫的是實實在在的生活場景，這幅畫卷不僅給人一種視覺美，也讓人看到了中國特色物質文化的真實面貌。

關于《唐人宮樂圖》的創作年代問題，多年來學者專家有過不同的聲音，官方也有過不同的結論。《石渠寶笈續編》和《故宮書畫錄》（1956年版）認為是元代的畫作，將畫作命名為“元人宮樂圖”;而后《故宮書畫錄》再版又修改為五代時期所繪;在1989版的《故宮書畫錄》中又修改為唐人繪④。但也有學者分析認為，《唐人宮樂圖》為北宋末期摹仿唐人的作品。

唐在進入開元盛世以后，歌舞升平，一片祥和，出現了一批以張萱、周昉為代表的專門描繪仕女的畫家，并且風靡一時。他們勾勒的線條十分工整巧妙，并施以重彩，充分描繪出光滑潔美，輕羅薄紗的仕女。當時社會主要的審美是女子豐滿，畫中的仕女形象皆是圓潤的。《宮樂圖》就是一個典型，畫中所繪仕女身著流行裝束，面化濃妝，額頭施以白粉，寬松輕薄。《唐人宮樂圖》的作者所描繪的仕女形象與生活風貌，體現出當時的風土人情和審美特征。其中仕女的形象特色與家具、器皿的圖像成為我們認識研究晚唐生活的素材，也是探索唐朝藝術的觀察對象。

畫中的妝容為元和時期流行的“時式妝”，并充分描繪出唐朝仕女們豐腴的特點。她們面如滿月，雙眉作細細的八字型，開臉留“三白”，寬袖上衣，披帛斜倚，長裙高及胸部。畫面前排四人與和側彈琵琶一人，梳的發型被稱作“墮馬髻”。關于“時世妝”存留的圖片資料稀少，如今，人們了解和認識此妝型及流行裝束，還是借鑒于白居易著名的《時世妝》一詩。八字眉形類似漢字的“八”而得名，唐代八字眉又被稱為“鴛鴦眉”，眉毛化得略粗，低且略彎，好似在額頭上臥了一對鴛鴦，畫有八字眉的女性面帶哀傷，似哭欲哭，讓人心出憐惜，“啼眉妝”⑤正是形容這種表現著女性嬌態、柔相的妝型，白居易曾有一句詩“妝成盡似含悲啼”就是形容此妝。

左方中央的一人，則頭戴花冠，應是地位最高的一位。畫中，無論宮嬪或侍女，每個人的頭頂都插著各式梳子，溫庭筠曾有“小山重疊金明滅，鬢云欲度香腮雪”的詩句，形容的正是婦女頭上的華麗飾物。畫幅的格局短窄，據研究者推測，此畫疑似曾是一幅小型屏風，而后才被改裝成今日所見的掛軸。畫面上并沒有作者的落款或者印章，推測作者應受張萱、周昉風格影響。

觀察圖中這些仕女，眾人集聚品茗飲酒，雖有歡樂的樂曲聲相伴，卻相互之間也沒有太多的眼神交流，各個目無神采，顯得疏離又彼此孤立，宮女心中的憂郁寂寞流露出來。有些宮女臉上流露著黯然神傷的表情，畫面左邊，一手端酒籌之上溫酒（或茶）的仕女，表情哀愁傷感;手持拍板的侍女站立在一旁，表情略顯憂郁;吹奏篳篥與笙的二位仕女則有些傷感，雙眉微皺，喝茶奏樂本應是歡樂的，但眾人表情反而增添了畫面的寂寞空虛之感。

畫卷展現的不僅是人物描寫，也展現了風俗文化，通過仕女之間的活動展現出來。唐代，在強大的國力和堅實的經濟基礎上，人們可以充分地張揚個性，展示生命力。女性在展示自己美的形式上也大膽且自信，“八字啼眉”別出一番心裁，此種妝面張揚個性，更是當時社會的主流審美、妝飾風格和日常生活的真實寫照。在各大以盛唐或晚唐為背景的影視劇中，只要稍加注意，會看到不同的飲茶方法，唐代典型的煎茶法就在這幅畫中展現了出來，這種獨特的煎茶方法，在宮廷貴族和大臣學士之間頗為流行，此法不僅使得茶葉的特性充分發揮出來，還體現出了飲茶所含的文化底蘊。

四、《唐人宮樂圖》更深的文化內涵、內在意義

《唐人宮樂圖》這類作品描述的是具體生動的形象，可以看到在不同時空里，人們是過著怎樣不同的社會生活，從這個層面上來說，繪畫有著與生俱來的圖史作用。我們可以通過畫中的形象了解某一歷史階段社會的生產生活狀況，以及社會倫理風貌與文明程度，當然，這種了解還需加以正確的判斷。

以《唐人宮樂圖》為代表的晚唐仕女畫對后世產生了巨大影響，《唐人宮樂圖》其獨特的藝術價值，塑造出典型標志的仕女形象，是我們在創作中可以直接或間接學習的珍貴參考范本。五代宋元時期，雖然沒有像唐代那樣走出一批精工仕女畫的畫家，但當時的畫家在一定程度上繼承了唐代仕女畫的形象特征，仍然保留了和唐代畫家一樣關注現實世界的習慣，這個時期的創作大多還是圍繞著宮廷生活和宮廷人物來展開。例如周文矩的仕女畫創作就吸收了唐代仕女畫的精髓，仕女形象生動傳神，華麗大方，設色巧妙，毫無俗氣之感，既注重畫面的表現力，又在細膩的表達內心情感。他的《宮中圖》表現的就是身處宮廷的女子生活的各種情景，畫面給觀者一種濃厚的生活氣息。在人物造型的塑造上仍殘留了唐代仕女的豐腴之感，但又增添了唐代仕女所沒有的嬌然柔弱，細致又真實地刻畫出平凡的情節，淋淋盡致地展現出人物內心的精神狀態。

本文對《唐人宮樂圖》的圖像特征，以及其背后價值意義進行了淺薄的研究。通過對《唐人宮樂圖》大到主題內涵，小到構圖空間、人物動態、線條色彩技法等繪畫元素細細品味，從這幅晚唐仕女畫中看到，此時的貴族生活與日常器物的風貌通過圖中的杯盤器皿、樂器、家具等圖像特征展現出來，這些元素使得《唐人宮樂圖》傳達出超越了時間與空間的生命力。

《唐人宮樂圖》所代表的是唐代繪畫精神與風格，人們在贊嘆其藝術成就的同時，以《唐人宮樂圖》為代表的仕女畫可以給予當今藝術創作者靈感，也可以給研究者們更大的啟示。畫中的內容不僅僅是對晚唐仕女生活與其形象特征的展現，更是唐代蘊含著人文思想的繪畫精神的傳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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