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善文 等
摘 要:監察體制改革后,檢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的法律監督有所減弱。對于監察機關移送的職務犯罪案件,檢察機關應提高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適用率,發揮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工作的運行成效。目前,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工作面臨法律規定不明確、內生動力不足、法律監督職能缺失等困境。需要從自行補充偵查權的法律性質、功能定位去思考,明確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適用規則,以期探索機制創新與程序再造,強化新時期下職務犯罪案件的法律監督工作。
關鍵詞:監檢銜接 職務犯罪案件 自行補充偵查權 法律監督
當前職務犯罪案件仍然高發,建立更加高效、順暢的監檢銜接機制是理論界和實務界共同的期待。自行補充偵查權作為公訴權與法律監督權的必然延伸,在司法實踐中存在運作不規范、能力建設和技術保障不足等問題。如何破解這些難題,明確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適用范圍、運作流程以及實踐效能,完善監檢銜接視域下職務犯罪案件“自補”工作,是我們需要認真思考的問題。
一、監檢銜接視域下自行補充偵查權的立法與運用現狀
(一)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權的立法概況
《中華人民共和國監察法》第47條以及刑事訴訟法第170條對職務犯罪案件中檢察機關可自行補充偵查作出規定。《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則》(以下簡稱《規則》)第344條規定:“對于監察機關移送起訴的案件,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人民檢察院可以自行補充偵查:(一)證人證言、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被害人陳述的內容主要情節一致,個別情節不一致的;(二)物證、書證等證據材料需要補充鑒定的;(三)其他由人民檢察院查證更為便利、更有效率、更有利于查清案件事實的情形。”這是檢察機關內部工作規定對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進一步細化。
(二)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權運用的司法現狀
筆者以江蘇省X市為例[1],分析監察體制改革后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運用情況,發現呈現出如下特征:
1.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的案件數量變化較大。2018年、2019年檢察機關在職務犯罪案件中均未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2020年有1起案件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2021年有36起案件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從數量上看有大幅度提升,同比上升幅度高達35倍。2022年有18起案件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同比下降50%。
2.運用自行補充偵查權案件涉及的罪名并不廣泛。2020年受賄罪1起;2021年涉及的罪名有非國家工作人員受賄罪、受賄罪、貪污罪、挪用公款罪、職務侵占罪、單位行賄罪、徇私枉法罪、吸收客戶資金不入賬罪、玩忽職守罪、挪用資金罪、虐待被監管人罪。2022年涉及的罪名有國有企業人員濫用職權罪、受賄罪、非法經營同類營業罪、洗錢罪、行賄罪、挪用公款罪、職務侵占罪、貪污罪。從2020年的1個罪名到2021年的11個罪名,適用的罪名同比增長10倍;到2022年涉及罪名8個,同比下降27%。
3.自行補充偵查取證形式較為單一。2018至2022年,檢察人員詢問證人29起案件,調取書證37起案件。經過自行補充偵查,獲得犯罪嫌疑人供述與辯解11份,證人證言46份,書證71份。
二、監檢銜接視域下自行補充偵查權的法律性質及功能分析
(一)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權的性質定位
《規則》第344條對人民檢察院可以自行補充偵查的情形進行了列舉性規定,明確和限縮了自行補充偵查的運用范圍,一定程度上表明了自行補充偵查權的性質與定位。
1.補充性。案件移送審查起訴時,監察機關已構建起相對完整的證據體系,自行補充偵查僅是對該體系的質和量進行完善和提升的過程,是對前期偵查活動的修正和補強。監察機關辦理的職務犯罪案件政治性強、較為敏感,只有在符合少數特定情形的情況下,檢察機關才能自行取證。可見,自行補充偵查只是正常訴訟程序的補充和例外。
2.從屬性。從權力來源看,自行補充偵查權成為公訴權的延伸,目的在于補充、完善證據,將庭審對證據的要求傳達到偵查階段,其本源仍是檢察公訴權。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案件必須滿足證據裁判規則。自行補充偵查權表面是偵查權,但已被異化,將其作為公訴權的延伸,才能滿足作為“大控方”的要求。
(二)監檢銜接視域下自行補充偵查權的功能分析
自行補充偵查權是檢察機關通過偵查行為,實現法律監督權與公訴權相融合的權力形態,在檢察機關職權體系中具有獨特的功能定位。
1.提高辦案質效、完善以證據為核心的刑事指控體系的需要。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的目的是針對尚未查明的具體問題調取新的證據,以滿足庭審裁判中對證據材料質和量的需要,提升辦案效率。[2]實踐中,具有針對性強和效率高的特點,有助于核實證據、排除疑點。通過親歷性審查能夠進一步加強內心確信,且不需要通過程序回溯重新進入監察調查的環節,能夠有效減少羈押時間和訴訟推遲,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的權利。
2.加強檢察機關與監察機關辦案銜接和配合制約的體現。自行補充偵查是檢察機關展開法律監督的“突破口”,具有權力制衡的功能。通過自行補充偵查,可以審查監察機關的取證行為,糾正違法調查行為。自行補充偵查并不意味著檢察機關獨斷專行,檢察機關取證方向應與監察機關調查方向一致。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的,可以商請監察機關協助,偵查后應以書面形式抄送監察機關。這正是鞏固反腐敗成果、形成反腐敗斗爭新合力的重要體現。
3.履行檢察監督職責、體現檢察作為的必然要求。檢察機關原有職務犯罪偵查的業務骨干隨著“兩反”轉隸至監察機關,刑事檢察部門的檢察官更傾向于在辦公室審查現有證據,偵查意識和偵查能力有所欠缺,這不符合新時代對檢察隊伍的能力要求。檢察人員有效開展自行補充偵查是推進刑事檢察隊伍專業化、規范化建設的重要方面,也是進一步提升案件辦理質量和效率,推進反腐敗斗爭持續取得勝利的有力抓手。
三、監檢銜接視域下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運用困境及原因剖析
(一)自行補充偵查權運用困境
1.自行補充偵查運用不均衡。江蘇省X市2020-2022年職務犯罪案件數量分別為119件、135件、125件;對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的案件數量分別為1件、36件、18件;自行補充偵查占職務犯罪總數百分比分別為0.8%、26.67%、14.4%。同時,2020年至2022年,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共涉及16個罪名,涉及罪名種類并不廣泛。
2.自行補充偵查成效不高。從上述案件補充偵查情況來看,大部分取證內容系對案件細枝末節的事實進行補充,對主要事實和情節的影響不大。以2021年為例,自行補充偵查案件36例,取證共91份,平均每個案件補證2.53份,檢察人員沒有區分偵查和審查的區別,取證類型單一。2020年至2022年,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獲取的證據均為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證人證言和相關書證,檢察人員對自行補充偵查的范圍和手段認識不清,導致補充偵查實際意義不大,沒有達到制度設計的初衷。
(二)自行補充偵查權運用困境之原因剖析
1.自行補充偵查制度供給不足。雖然法律明確授權檢察機關可以自行補充偵查,但僅有原則性規定,自行補充偵查啟動條件和審批程序均無規范性要求,法律條文規定過于籠統,可操作性不強,導致司法實踐隨意性較大。此外,現行法律規定,檢察機關認為職務犯罪案件需要補充核實證據的,原則上“應當退補”,“必要時”才可以自補。這種不區分情形,均以“退補”前提,“自補”為補充,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能是難以充分發揮的。[3]
2.自行補充偵查系統配置缺位。全國檢察機關統一業務應用系統中對于自行補充偵查缺少統一的文書和標準。“退補”有獨立的流程節點,而自行補充偵查沒有相對應的流程節點。系統中關于自行補充偵查的文書只有《提請自行補充偵查報告》和《自行補充偵查終結報告》,在案卡填錄中只有是否適用“自補”一個選項,其適用情形、起止時間、偵查方式都無從體現。承辦人自行補充偵查的工作成效無法在系統中完整記錄。檢察系統內部并沒有將自行補充偵查作為重要的法律監督手段去系統部署。
3.自行補充偵查能力較弱。長期以來,檢察機關批捕公訴部門慣于通過書面審查的方式了解案件的證據情況和認定的事實,很少實地取證、親歷偵查,缺乏偵查的思維和經驗。“兩反”轉隸后,檢察偵查人員大部分進入監察機關,偵查人員不足,偵查手段和設施又受到極大削弱,呈現出取證類型較單一、獲取的證據多為取證難度比較小的言詞證據的現象。加之近些年職務犯罪手段愈加智能化,專門知識領域案件數量攀升,自行補充偵查在技術保障、經驗能力方面的不足愈加凸顯。
4.自行補充偵查運用受主客觀因素影響較大。以X市2018至2022年職務犯罪案件自行補充偵查案件數據為例,可發現主客觀因素對自行補充偵查影響較大。一方面在于檢察官往往認為自己只需對證據進行書面審查,而不用主動調取證據。另一方面在于員額制改革和實行“捕訴合一”后,案多人少的客觀矛盾更加突出。加之基層檢察院的職務犯罪辦案人員同時辦理經濟條線的案件,甚至有的設區市院的檢察機關都沒有獨立的職務犯罪辦案部門,客觀現實決定檢察官在面對需要處理的大量案件時,不愿意占用有限的時間去開展自行補充偵查工作。
四、監檢銜接視域下自行補充偵查權的完善路徑
為提高自行補充偵查的工作質效,應當細化其適用范圍和啟動程序,對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權進行程序優化,同時從人員、技術上保障有效運行。[4]
(一)明晰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運用規則
1.明確自行補充偵查權的運用范圍。《規則》第344條中已經將自行補充偵查的范圍界定為3種情形,下一步需要與監察機關對接,將上述范圍上升為監檢兩家共同遵守的法律規定。同時,對于“其他由人民檢察院查證更為便利、更有效率、更有利于查清案件事實的情形”,作出進一步的具體界定。具體還應當包含以下情形:(1)需要補證的事項較為簡單,“自補”較易完成,能加快辦案進程的;(2)辯護人提出或者發現監察機關存在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可能性,并提供相關證據線索的;(3)調查人員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可能存在職務犯罪情形的;(4)影響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存在滅失風險的。[5]
2.明確自行補充偵查權的啟動情形。需要在法律中明確規定“應當自補”和“可以自補”的情形,增強“自補”的可操作性。“應當自補”的情形為:(1)影響定罪量刑的關鍵證據存在滅失風險,需要及時收集和固定證據的;(2)辯護人提出或者發現監察機關存在以非法方法收集證據的可能性,并提供相關證據線索的;(3)調查人員在案件辦理過程中可能存在職務犯罪情形的。“應當自補”的啟動不應再以“退補”為前提。“可以自補”的情形為:(1)證人證言、犯罪嫌疑人供述和辯解、被害人陳述的內容主要情節一致,個別情節不一致的;(2)物證、書證等證據材料需要補充鑒定的。[6]
(二)完善自行補充偵查權的系統配置和運作流程
1.優化自行補充偵查的業務系統配置。根據在實踐中自行補充偵查的具體步驟,進一步拓展檢察業務應用系統功能,嵌入自行補充偵查相關法律文書,比如提請自行補充偵查審批表、自行補充偵查提綱。建議在系統中增加自行補充偵查模塊,下設起止時間、適用情形、偵查手段、是否排除非法證據等選項。在法律文書方面,在《自行補充偵查終結報告》中列明“自補”的情形、事實、證據、效果,將偵查取得的證據上傳系統,提高自行補充偵查規范性。[7]
2.完善自行補充偵查的運作程序。啟動程序前,檢察機關應就擬補充偵查的事項與監察機關調查部門充分溝通,征得監察機關的理解。在自行補充取證過程中,對于補充的案件證據與監察機關保持溝通,確保取證效果。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應當在審查起訴期限內完成。自行補充偵查完畢后,應將證據材料附卷,同時抄送監察機關案件審理部門,并通報偵查取得的證據、效果和處理情況。
(三)完善自行補充偵查權的保障機制
1.設立專門自行補充偵查的評查機制。近年來職務犯罪自行補充偵查大幅提高,與考核存在一定的關系。為防止自行補充偵查的數據化和形式化,不僅要考核“自補”的數量,更要考核“自補”的質量,設立專門的評查機制可保障自行補充偵查權理性高效運行。應注重從程序和實體兩方面進行評查:程序上關注自行補充偵查的啟動和審批是否符合規范要求,實體上重點評查自行補充偵查的必要性,有無在審查報告中進行相應的分析和審查,有無補充偵查成果等。
2.優化檢察機關人員和內部設備配置。通過一體化機制實現職務犯罪偵查人力資源共享,讓具有調查經驗的監察人員和檢察人員有機流動。同時,加強與監察機關的人才培養聯系,建立職務犯罪檢察偵查人才庫,通過同堂培訓、以案實訓以及經驗交流等方式,提高檢察人員的偵查能力。此外,強化檢察機關的技術保障,依托現代化偵查技術裝備,提升偵查方法專業化水平建設,發揮檢察機關一體化辦案機制,上下級檢察機關偵查設備互通共用、信息共享,為檢察機關自行補充偵查工作提供智能化技術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