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高校教學活動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發展研究

[摘 要] 民國時期，在相關政策與制度設計中，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內容是大學課程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在大學入學考試及學生日常學業考評中，中華傳統文化內容也是考核的重要方面，傳統經典被列為教科書與參考書，傳統文化底蘊深厚的教師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學生對傳統文化的認知。民國時期大學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體現在教學考核、教科書編選以及課堂教學等方方面面，貫穿教學活動全過程。在西方文化強力東漸、傳統文化遭受沖擊之時，民國時期的大學沒有摒棄本土立場，而是根據時代變化和需求，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持續堅守且推動其發展，彰顯出珍貴的文化自省和自信。

[關鍵詞]民國時期大學；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教學活動；傳承與發展

[中圖分類號]中圖分類號G649.29；K203 [文獻標志碼]文獻標志碼 A[文章編號]1672-4917（2024）02-0108-09

中國的封建時代存續2000余年后，歷史車輪行至20世紀初，辛亥革命推翻清王朝統治，建立“中華民國”，開啟了共和時代。民國時期也是中國現代高等教育的初創時期，一批具有現代意義的大學陸續在中國大地創辦起來。而這一時期中華傳統文化受到前所未有的質疑、批判和否定，但其精華“優秀”的內核已然沉淀、滲透到中華民族的性格基因中。民國時期大學的知識分子群體，在復雜歷史文化背景下，堅守本土立場，深刻反思傳統，傳承中華傳統文化的“優秀”內核，彰顯了極為珍貴的文化自信和民族氣節。民國時期大學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要通過具體的教學和研究活動來呈現。本文擬通過考察民國時期大學的課程設置、教材選用與編制、學生學業考核評價、教師的教學思想等內容，從教學活動的維度來分析民國時期大學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狀況。

一、大學課程體系中設置傳統文化內容

教學是高校運行的主體活動，民國時期大學在整體的課程體系及具體的專業課程設置中都非常注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

（一）政策及法令為傳統文化課程設置提供支持

課程是為了實現對學生的培養目標而規定的教育內容及其目的、范圍和進程的總和，“課程規定了用什么樣的教育教學內容來培養學生，它關系到學生的知識結構、能力結構、個性結構，是學校人才培養的藍圖”^[1]。民國時期相關政策和法令對大學課程中的傳統文化設置進行了規制。

1915年4月頒布的《教育綱要》將尊崇中國古時圣賢列為重要的指導思想，要求自中小學起就要加讀經科，大學更要注重研究中國文學、哲學、史學，以發揚國學之精神。在其第二項“教育要言”中提出：“各學校均應崇奉古圣賢以為師法，宜尊孔以端其基，尚孟以致其用?！笨酌想m所處年代久遠，但其思想中蘊含對國家熱誠、對世人悲憫等優秀內涵，的確應世代傳承。《教育綱要》還專門提到當時有一些學子對民族文化與精神抱有厭棄之心是令人擔憂的，認為只有保持中華文化的承襲、維系民族精神內涵才能使國家的根基穩定。

1915年2月頒布的《大總統頒定教育宗旨》中有“愛國”“戒貪爭”“戒躁進”等中華傳統文化內涵的表述。即使為當時社會所抨擊的“法孔孟”，教育宗旨做出如下闡釋：“吾國民誦習孔孟之言，茍于其所謂居仁由義而求得共和法，治國為人之真諦，將見朝野一心，共圖上理，由是揚國粹而躋富強，其道又奚待外求哉！”^[2]雖有“愚民”、培養“順民”之嫌，但其求政民一致、天下太平、促使民族國家富強的愿望本身仍是有積極意義的。

1919年3月公布的《全國教育計劃書》中提出要“統一國語”，認為“欲期教育普及，自以統一國語為先務?，F已頒定注音字母為統一國語之基本，并將編定普通語法為言文一致之預備” ^[3]。統一國語對傳播和統一思想、推動傳統文化對人的精神培育起到了重要作用。

（二）課程設置中專設傳統文化內容

民國初年頒布的《大學規程》規定大學的各學院或獨立學院各專業都要將國文列為必修課程，各大學在預科及本科階段的各專業設置中都將國文課程放在了重要位置。

1.預科、本科階段均設置國文類必修課程

依據《大學令》和《大學規程》，大學需設置預科，1924年《國立大學校條例》更進一步要求預科在大學里成為相對獨立的學業部分。不同的專業發展方向在預科階段需要修習的課程與本科階段有所不同，但無一例外都設有國文課程。從1917年《北京大學日刊》公布的預科課程中看到，無論文科、理科，排在第一門的必修課程都是國文，并且在三年的預科課程中每周的國文課時達到7學時，可見國文在所有預科課程體系中的受重視程度。

2.“文”“實”兩科均設置與傳統文化相關的課程

清末時，清政府效仿德國和法國的高等教育模式進行了“文實分科”，文科包括歷史、文學、外語等科目，實科包括數學、物理、博物等科目。雖然文實分科，但是兩科均設置了國文類的相關課程。清華大學各系共同必修課程中，第一學年的第一門課程就是國文，并且設置了6個學時^[4]。

在大學文史類專業中，有關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課程較多，且課程內容的安排也成體系。以北京大學1917年發布的中國文學門課程為例，國文學專業的必修和選修課程如下（見表1所示）：

必修課中包括了漢字研究、文史學概述等課程，并對中國古代文學分階段進行講授和研究；選修課程又對古代文學各階段中的代表人物、代表作品及相關文學理論進行了更細致的劃分，使學生能夠系統學習中國古代的優秀傳統文化，并能根據個人興趣優長進行選修、研究與學習，也使優秀傳統文化借由課程傳承下來。

民國時期意識到封建時代只重人倫、忽視科技的教育弊端，所以大學中持續加強實科，但實科的課程設置中同樣重視國文等傳統文化課程。蔡元培在《中國現代大學觀念及教育趨勢》一文中表示：“就學生方面來說，如果進入一所各科只開設與其他學科完全分開的、只有本科專業課程的大學，那對他的教育將是不利的。因為這樣一來，理科學生勢必放棄對哲學與文學的愛好，使他們失去了在這方面的造詣機會。結果他的教育將受到機械論的支配。他最終會產生一種錯誤的認識，認為客觀上的社會存在形式是一回事，而主觀上的社會存在形式完全是另一回事，兩者截然無關。這將導致自私自利的社會或機械社會的發展。而在另一方面，文科學生因為想回避復雜的事物，就變得討厭學習物理、化學、生物等科學。這樣，他們還沒有掌握住哲學的一般概念，就失去了基礎，抓不住周圍事物的本質，只剩下玄而又玄的觀念。因此，我們決心打破存在于從事不同知識領域學習的學生之間的障礙。”^[5]蔡元培從教育家的視角，希望學生能夠健全知識結構，不因所學學科而使認知受限。在這樣的思想指引下，實科專業中的國文課程也同樣受到重視，從北京大學當時的理科教員擔任科目鐘點表中可以看到，講授理科預科國文課程的是劉文典這樣的著名教授，并且每周設置有3學時，僅次于數學課的學時^[6]。

二、入學考試側重傳統文化考核

民國時期大學的入學考試中，中華傳統文化知識是考核重點之一。1917年12月22日的《北京大學日刊》所刊陳獨秀的《文科試驗規則修正案》中提出：“預科每學年平均分數，或主要學科（國文及第一種外國語）試驗分數不及格者，均應留級，不準補考；其連續留級二次仍不及格者，令其退學。”《北平晨報》1935年9月11日的報道中寫道：由于入學考試時的考試科目僅分院別而不分系別，所以在報主修學系的同時還要報考第二志愿學系。入學考試錄取后由各系進行審查，符合要求則可以進入第一志愿，如果不合格則要進入第二志愿。審定的標準是：“文學院，中文學系入系標準有甲、乙兩項：（甲）國文成績在八十分以上；（乙）1.國文成績在六十分以上，2.外國文成績在五十分以上（須具兩項）。”^[7]

1938年公布的《二十七年度國立各院校統一招生辦法大綱》，標志著國立大學統一組織和實施入學考試制度的建立。首先是將考生分成三個考試組別：第一組文法類、第二組理工類、第三組醫學農學等專業。三個組別各有三門必考科目，國文位列其中；所有科目中考試時間用時最長為三小時，國文也是其中之一。國文的考試分為三道大題：第一題作文，第二題和第三題是文言文和語體文的互譯，重點考查考生對文言文的掌握程度和運用能力。民國二十八年的國文考試題目中第二題如下：

文言譯語體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8]。

這道題出自西漢理學家戴圣編著的《禮記》中的散文《大道之行也》。這篇闡釋儒家中“大同”思想的文言文，表現出古人追求的“天下為公”的理想社會模式，也體現出對于“人與社會、人與人之間、人與自身和諧統一的內在追求”^[9]。出題者選取這樣一篇文章要求考生翻譯成白話文，既考查了學生對原文文字與思想的理解程度，也考查學生對白話文的綜合運用能力，可見考生的傳統文化水準是題目的核心考查目標。

國立各院校的統一招生從1938年到1940年持續了三年，后因抗日戰爭形勢吃緊而暫停，改由各院校自行招生，繼而頒布了《三十年度公立各大學及獨立學院自行招生辦法》，規定考生分為文組、理組和醫農組，考試科目為公民、國文、英文和數學等，并規定各科成績以“國文、英文（或德文）、數學三科目占百分之五十，其他五科目占百分之五十”^[10]的比例計算。國文在考試中不但被列為必考科目，且考試的分值也占比較高。國文考試依然延續了之前統一招生考試時的形式，內容也側重傳統文化內容的考查。如1941年浙江大學龍泉分校的國文考試試題，第一題作文的題目即為“自述在中學學習國文之經過”，第二題文言譯語體則節錄了《禮記·儒行》篇中“儒有不寶金玉，而忠信以為寶”的一段，從選題中也透露出尊崇中華優秀傳統美德的思想。

在實際錄取時國文成績在錄取標準中的占比也是最大的。比如當年的甘肅省聯合考試的第一條錄取標準為：國文科成績在40分以上，國文、英文、數學三科成績平均在30分以上，而無一科0分，其總平均成績亦在30分以上者。國文科的錄取成績在所有科目中最高，分量最重。

可見民國時期無論高校的招生考試是何種形式，國文都是必考科目，考試內容也以傳統文化為考查重點，錄取分值占比最大，錄取要求也最高。

三、教科書編選注重傳統文化傳承

民國時期高校注重將國學經典內容寫入教科書，注重弘揚忠孝等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并將其融入教學內容，達到在教學中潛移默化浸潤學生思想的作用。

（一）教科書編寫和教材選用注重傳統經典

1913年1月頒布的《大學規程》中，大學文科設有國文學類、中國哲學類、中國史及東洋史學類等。國文學類學習傳統經學中的爾雅學、詞章學、說文解字及音韻學，中國哲學相關學習內容有《毛詩》《周易》《禮記》《春秋穀梁傳》等，中國史及東洋史學類學習《尚書》《春秋左氏傳》，法制史還將《周禮》等內容納入其中。

蔡元培曾說：“為大學國文系的學生講一點《詩經》，為歷史系的學生講一點《書經》與《春秋》，為哲學系的學生講一點《論語》《孟子》《易傳》與《禮記》，是可以贊成的?！?sup>[11]在西南聯大時期，由傅斯年、聞一多、朱自清等著名學者教授開設的古文、詩詞、文學等課程，選用了諸多經典傳統文化典籍作為教材（見表2所示）。

詩詞課中選取優秀詩詞作品及有代表性的作者進行講授，這些作品既蘊含了詩人和詞人的卓然文采，也都是中華民族詩詞文化的精粹，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瑰寶，通過西南聯大教授們的課程傳承下來（見表3所示）。

西南聯大文學課中講授的這些作品融匯了教師們對作品的深刻理解和家國情懷，這些心血、智慧與情感，都在授課中傳遞給學生們。它們既點亮了學生們的求學之路，也在抗日救國的特殊時期，在學生心中燃起了民族復興的希望和信念。

（二）大學教科書“國化”風潮促進傳統文化傳承

大學教科書作為教學的執行依據承擔著重要功能，但直到20世紀30年代初，民國大部分高等學校使用的教科書還是英文原版，蔡元培在一次教育界集會上發表了名為《國化教科書問題》的公開演講，指出了使用外文教材的弊端，提出教科書應中國化，除外國文學外的各門課程都應采用國文教本。學界諸多人士也有此共識，南開大學汪心濤曾在《南開大學周刊》發表的文章中表示：“外國學問，固不可不知，本國學問，又安可盡棄。”學界及各界都積極響應蔡元培的提議。商務印書館于次年出版了“大學叢書”，從1932年一直持續到1949年，前后共出版專著320余部^[12]。

至1938年陳立夫接任國民政府教育部部長時也表示：“大學教育應根據國家各種需要，作有計劃之設施，對政治、法律、教育、經濟各科應注重質量的提高與本國教材的充實?！?sup>[13]學者唐際清也表示：“文科所授課程大都為社會科學，尤應以中國社會情形為背景，養成本國化之政治經濟人才，文科諸教授亦早認識此項工作之重要。第一步注重中國問題之研究，現已積極實行，第二步則在編譯事業，現正在計劃之中。如將來能得相當之成功，則關于政治歷史等課程之教本，可以國文代之?！?sup>[14]這個時期“在教材的編寫上，特別注重中國歷史方面的內容，并且在經濟學、社會學和政治科學的課本中增加了有關本國的一些資料”^[15]。

世界書局出版了“大學用書”的相關專著共計140余部，其中約七成是用中文新編，并且不乏在學術上極富價值、賡續中華文化脈絡的著作。民國時期著名語言音韻學家、教育家姜亮夫先生的《中國聲韻學》就是在這一時期出版的，這本書“是我國早期比較全面地討論傳統音韻學的概論性著作之一……書中對歷代特別是清代以來，有關學者研究漢語聲韻的主要成就都作了比較詳細的說明，對讀者了解前人的研究成果有一定的幫助”^[16]。姜亮夫先生同時也是著名的楚辭學、敦煌學專家，書稿是基于他在上海大夏大學、復旦大學多年講授音韻學的講義，有深厚的教學積淀。這樣的大學教科書不但將大師的教學成果形成了教材，支撐高校的課堂教學，同時專著的出版極具學術價值，把中華民族獨有的聲韻學理論記錄下來，進而傳授給學生并傳承下去。

民國時期著名的教育家吳敬恒也大力推動對國語的研究，尤其注重教材編撰，倡導教材通俗易懂，便于文化的傳承與傳播。吳敬恒手編了第一部《國音字典》，并且審定了《國音常用字匯》《中華新韻》《國語羅馬字拼音方式》等重要工具書，為全國語言和語音的統一奠定了基礎。正是這些重要著作使中華民族雖然幅員遼闊、人口眾多，但是實現了“語同音”，這是與“書同文”同等重要的大事。蔣夢麟在回憶吳敬恒的文章中，就對他編撰審定國語書籍、設立國語師范學校并增設國語科、倡導語文學習與普及等貢獻給予了高度評價。這些工作既系統又務實，對于民族文化的傳承非常有益。

通過教育界、學術界和出版界的共同努力，民國時期中國高校有了本土化的教科書，既填補了空白也推動了高等教育事業的發展。

（三）教師規定的“讀書單”多為經典文化典籍

在教學中，教師們會根據需要為學生開列必讀書單。1923年，《清華周刊》的記者采訪胡適時請他列出最低限度了解國學的書目，胡適列出了39種之多。朱自清在《經典常談》一書的序言中說：“在中等以上的教育里，經典訓練應該是一個必要的項目。經典訓練的價值不在實用，而在文化……做一個有相當教育的國民，至少對于本國的經典，也有接觸的義務?！泵駠鴷r期各位國學教授給出的必讀書單（見表4所示）也多為中華經典文化典籍，是課堂教學的重要支撐和有益補充。

表4 部分教師開列的國學必讀書單

教師規定的讀書單

黃侃《二十五史》《十三經》《大戴禮記》《國語》《史記》《漢書》《資治通鑒》《通典》《莊子》《荀子》《文選》《文心雕龍》《說文解字》《廣韻》

胡適《書目答問》《中國人名大辭典》《九種記事本末》《中國哲學史大綱》《老子》《四書》《墨子閑詁》《荀子集注》《韓非子》《淮南鴻烈集解》《周禮》《論衡》《佛遺教經》《法華經》《阿彌陀經》《壇經》《宋元學案》《明儒學案》《王臨川集》《朱子年譜》《王文成公全書》《清代學術概論》《章實齋年譜》《崔東壁遺書》《新學偽經考》《詩集傳》《左傳》《文選》《樂府詩集》《全唐詩》《宋詩鈔》《宋六十家詞》《元曲選一百種》《宋元戲曲史》《綴白裘》《水滸傳》《西游記》《儒林外史》《紅樓夢》

錢穆《周易》《尚書》《詩經》《左傳》《小戴禮》《論語》《孟子》《墨子》《莊子》《老子》《荀子》《史記》《漢書》《資治通鑒》《通典》《楚辭》《文選》《陶淵明集》《杜工部集》《韓昌黎集》《蘇東坡集》《古文辭類纂》《說文解字》《近思錄》

顧頡剛《山海經》《世說新語》《大唐西域記》《宋元戲曲史》《馬可·波羅游記》《徐霞客游記》《西秦旅行記》《梁武石室畫像》《洛陽伽藍記》《唐人說薈》《蒙古秘史》《陶庵夢憶》《桃花扇》《南洋旅行記》

四、課堂教學重視傳統文化融入

學高為師，民國時期大學有眾多國學底蘊深厚的教師，其本身就是中華傳統文化的傳播者。他們首先就成為學生學習的榜樣，在教學中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學生對傳統文化的熱愛。

蔡元培初任北大校長時，對學生提出了抱定宗旨、砥礪德行、敬愛師友三點期望。第一點是希望學生們既然到大學讀書，就要知道大學的性質不同于其他專門學校，就是要研究高深學問。第二點是希望學生們不為流俗所染，束身自愛。他覺得當時的社會前途堪憂，“故必有卓絕之士，以身作則，力矯頹俗。諸君為大學學生，地位甚高，肩此重任，責無旁貸，故諸君不惟思所以感己，更必有以勵人”^[17]。希望學生能夠擔負起社會的責任。第三點則是希望學生們能夠敬愛師友，讓校園的氛圍更加和諧友愛。蔡元培以校長之身份，從信念、德行、友愛三方面給學生們講了一堂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思想課。

蔣夢麟在《初到北京大學時在學生歡迎會中之演說》中說：“千百年來，經多少學問家累世不斷的勞苦工作而始成今日之文化。故救國之要道，在從事增進文化之基礎工作，而以自己的學問功夫為立腳點……救國當謀文化之增進，而負此增進文化之責者，唯有青年學生?！?sup>[18]他認為一個民族的文化是經過千百年的延續和沉淀而成，是民族精神的精髓。如果想要救國，想要國家走向強盛，就必須要傳承民族文化并在此基礎上不斷進步。

現代思想家、文字學家錢玄同在北大主講文字學時，都是一邊講授一邊用粉筆寫板書，對一些字的解讀非常全面細致，并且會從《說文解字》《爾雅》等典籍中引經據典，引證的內容都精準且恰當。胡適在北大講授中國哲學史這門課時，經常旁征博引，講到中國文學的宋元明清部分時，先從文學評論的角度介紹王若虛的《滹南遺老集》；講《紅樓夢》作者曹雪芹時，給學生們介紹了曹寅寫給康熙皇帝的奏折等，內容翔實豐富。胡適當時的學生顧頡剛對他非常敬佩：“他有眼光，有斷制，確是一個有能力的歷史家，他的議論處處合于我的理性，都是我想說而不知道怎樣說才好的。”^[19]大師們的深厚學識使他們對傳統文化的理解與積淀從課堂中傳遞給了學生，也使學生看到傳統文化在具體語境中融會貫通的運用。

著名教授羅庸在西南聯大期間講授國學課中儒學的內容，他說儒家的根本精神可以歸納為一個“仁”字。他認為：孔子論仁的語句中，最精髓的論述就是回答顏淵的一句：“克己復禮為仁?！比诵员旧?，如果因為一己的私欲而不加控制，就會做出許多不仁之事。所以要盡量做到克己，而克己能夠達到的最高的境界就是“無我”。中華民族一直以來都秉承著這樣的思想，才形成了一種大國風度，羅庸總結為“寡欲知足、自強不息、愛人如己、敏事慎言”的美德，而因為有這樣的精神，我們的民族才能歷盡磨難卻一直屹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民國時的大師們在講授經典篇章時也善用各種教學方法，使教學能夠更生動，讓學生能夠更好地體會和理解中華傳統文化的精髓。有一次劉文典教授在授課時講到了謝莊的名篇《月賦》，于是他請同學們在一天的晚飯后七點半來到操場上，大家不解其意，后來才知道當天是陰歷的五月十五。劉教授在十五的滿月下與大家圍坐，講解《月賦》。他語言生動、闡釋精辟，學生們都沉醉其中，深深為經典篇章所震撼，也為大師的精彩講授所折服。這真是一節別開生面的中華經典篇章大師課。

當時的教師也從歷史文獻中尋找民族智慧的閃光點，通過授課將中華民族的燦爛文明傳遞給學生，使學生增強民族自豪感和自信心。著名的經史學家、教育家，民國時期曾任北京大學、中央大學歷史系主任的一代鴻儒、國學大師陳漢章先生，在授課時會注重搜集歷史資料，并且自編講義，向學生們講授和證明當時歐洲列強的各種先進的現代科學其實在我國歷史上的很多著述里已有涉及。他說：“我明知我編的講義，講外國現代科學在兩千年前我國已有了，是牽強附會之說。但我為何要這樣編呢？鴉片戰爭后，清廷士林中，崇拜外國之風極盛。中國人見洋人奴顏婢膝，有失國格人格，實在可恥可恨。我要打破這種媚外崇洋風氣，所以編了這樣的講義，聊當針砭?！彼€說：“中華民族同白種人并肩而無愧色。”^[20]他希望通過這樣的授課內容使國人自強，引導學生做真正愛民族、愛本國歷史文化并擁有深度民族自信的人。

五、教學考核設置傳統文化考點

除入學考試重視傳統文化內容之外，民國時期高校對在校學習期間的考核也側重傳統文化內容，并且從當時的部分考題中可以看出，不但要求學生對傳統文化的內容有較全面和深入的了解，還要對作品的深度內涵和作者的思想內核有較為深刻的理解。如當時北京大學文學概論與詩歌史考題如下：

文學概論試題（選作二題） 嚴鍥

（一）試述文學之定義與特質。

（二）略論關于文學起源之諸說。

（三）試述“新興文學”運動者之主張，并評論之。

（四）略論文學與人生。

六月底以前收齊，卷交注冊課轉。

《北京大學日刊》第二六五四號1931年6月16日

詩歌史試題（選作二題） 嚴鍥

（一）試述初唐與盛唐之特色。

（二）略論律詩之完成。

（三）略論李杜之作風。

（四）試于中唐詩人中舉二名家，并略論其作風。

《北京大學日刊》第二六五五號1931年6月17日^[21]

在哲學門的考核題目中也可見一斑，哲學史各班論文題目如下：

中國哲學史論文題 胡適

任作一題，六月二十日交卷

（一）試述《抱樸子》的思想。用平津館叢書本最好。

（二）試論陶弘景在道教史上的地位。

用《真誥》（道藏安字，定字號，或道藏輯要觜集一至二），《登真隱訣》（道藏遜字號）、《隱隱居傳》（道藏翔字號，或葉德輝觀古堂匯刻書十）、《陶隱居集》（全梁文卷四六至四七，或葉德輝觀古堂匯刻書十）。

（三）試從道宣的《廣弘明集》及《續高僧傳》的“護法”一部中鉤出北周至唐初佛道兩教斗爭的歷史。

《續高僧傳》本子最多，《廣弘明集》可用四部叢刊本。

（四）試述王安石的重要思想。

用《臨川集》的詩與文作材料。參考蔡上翔《王荊公年譜考略》（燕京大學排印本）。

（五）試述顏元的重要思想。

用《顏習齋年譜》《言行錄》《習齋紀年》《存學編》《存性編》作材料。以上各書可用畿輔叢書本顏李遺書，或四存學會本顏李全書。

《北京大學日刊》第二八四二號 1932年5月26日^[22]

試題不僅既涉及哲學名家及其相關理論與思想，還要求進行深度闡釋，既有對知識點的考查，也有橫縱對比與分析?？梢妼W生對傳統的優秀哲學思想的掌握有較高考核要求。

六、結語

綜上可見，民國時期大學對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傳承與發展體現于教學全過程。在當時復雜的歷史文化背景之下，大學的知識分子精英階層，沒有停止對中國傳統與現代西方如何取舍與抉擇的思考和實踐，既沒有完全轉向“西學”，也沒有完全照搬“傳統”，而是采取了更加務實之舉，注重和傳承優秀的中華傳統文化，如陳寅恪所說是“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民族之地位”。民國時期大學在文化的激蕩中對中國的傳統文化內涵進行了時代性的繼承和挖掘，將之融入大學的辦學實踐之中，在民國時期的大學文化基因中傳承了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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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唐際清：《文科概況》，《南開大學周刊》1928年第60期。

[15]徐潔：《民國時期（1927—1949）中國大學課程整理過程及發展特點》，《江蘇高教》2007年第2期，第86—88頁。

[16]中國語言學家編寫組：《中國現代語言學家》第2分冊，河北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00頁。

[18]蔣夢麟：《蔣夢麟述懷》，商務印書館2019年版，第6頁。

[19][20]嚴敏杰：《北大新語》，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2007年版，第11、1頁。

Research on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Fin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in Universities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ZOU" Jiani，WANG" Wenjie

（Beijing Union University， Beijing 100101， China）

Abstract："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the content of Chinese fine traditional culture was an important part of the university curriculum system in designing relevant policies and systems. In the entrance examination of universities and the daily academic assessment and evaluation of students， the conten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was also an important assessment aspect. Traditional classics were incorporated into the textbooks and reference books， and teachers with profound knowledge of traditional culture subtly influenced students’ perceptions of traditional values. The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of Chinese excellent traditional culture in universities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were reflected in teaching assessment， textbook compilation， classroom teaching， and other aspects throughout the teaching process. When Western culture profoundly influenced the East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was under assault， universities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did not abandon their local stance. Instead， they continuously upheld and advanced the fine traditions of Chinese culture， responding to the changes and demands of the times and demonstrating a valuable sense of cultural introspection and self-confidence.

Key words：universities during the Republic of China era; fine traditional Chinese culture; teaching activities;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責任編輯 編輯朱香敏；責任校對 孫俊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