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裴铏《蔣武傳》整合了流傳于巴蜀荊楚等地區的“巴蛇吞象”“玃猿盜婦”“黃獸食虎”等故事,在重構的過程中又融入了猩猩、紅象牙等諸多嶺南風物,呈現出跨地域雜糅的情態。裴铏有此類創作,或與其長期隨仕曾節度西川、荊南、淮南等地區的高駢相關。裴铏的創作雖為投高駢所好,但亦折射出其時各區域文化交融的歷史情態。
[關鍵詞] 《蔣武傳》? 巴蛇吞象? 玃猿盜婦? 黃獸食虎? 整合? 重構
[中圖分類號] I106? ? ? ? [文獻標識碼] A? ? ? ? [文章編號] 2097-2881(2024)01-0003-06
唐人裴铏著有傳奇《蔣武傳》,該篇以嶺南為背景,講述了循州河源人蔣武勇猛有力,長于射獵,每搭弓射箭,即可中熊羆虎豹之心。因箭術高超,蔣武遇到了奇異之事:某日,一白象負猩猩至蔣武家,猩猩告訴蔣武,其因能言故受白象委托特來求助。猩猩言山南二百余里的大巖穴中有長數百尺的巴蛇,凡大象經過,皆遭巴蛇吞噬,象群對此束手無策,希望善射的蔣武能以毒箭射殺巴蛇,若得償所愿,必報大恩。蔣武有感于大象的遭遇,遂攜帶毒箭與猩猩及大象一同前往蛇穴,并成功射殺巴蛇。蔣武窺見蛇穴之側,“象骨與牙,其積如山”。象群為感恩蔣武,于是“有十象,以長鼻各卷其紅牙一枝,跪獻于武。武受之,猩猩亦辭而去。遂以前象負其牙而歸,武乃大有資產”[1]。
一、 關于“巴蛇吞象” 及“骨牙如山”
《蔣武傳》言嶺南有巴蛇吞食諸多大象,其中巴蛇或為蟒蛇。元稹《巴蛇》三首并序言“巴之蛇百類,其大,蟒”。白居易《送客春游嶺南二十韻》言“云煙蟒蛇氣,刀劍鱷魚鱗”。《初學記》言“爾雅曰:南方之美者,有梁山之犀象焉。說文曰:象長鼻牙,南越之大獸”[2],嶺南雖多象,然文獻記載嶺南地區蟒蛇所吞食的多為人和鹿:
晉人干寶《搜神記》:元嘉中,廣州有三人共入山中伐木,忽見石窠中有三卵,大如升,便取煮之。湯始熱,便聞林中如風雨聲。須臾,有一蛇大十圍,長四五丈,逕來,于湯中銜卵而去。三人無幾皆死。[3]
南朝裴淵《廣州記》:晉興郡蚺蛇嶺,去路側五六里,忽有一物,大百圍,長數十丈。行者過視則往而不返。積年如此,失人甚多。董奉從交州出,由此嶠見之,大驚,云:“此蛇也。”住行旅,施符救。經宿往看,蛇已死矣。左右白骨積聚或丘。[4]
唐代劉恂《嶺表錄異》:蚺蛇,大者五六丈,圍四五尺;以次者亦不下三四丈,圍亦稱是……俚人云:“春夏多于山林中,等鹿過則銜之,自尾而吞……及其鹿消,壯俊悅懌,勇健于未食鹿者。”或云:“一年則食一鹿。”[5]
宋代范成大《桂海虞衡志·志蟲魚》:蚺蛇,大者如柱,長稱之……蛇常出逐鹿食。[6]
宋代周去非《嶺外代答》:蚺蛇,能食獐鹿。人見獐鹿驚逸,必知其為蛇。[7]
明人張燮《東西洋考·蚺蛇》:《水經注》曰交趾山多蚺蛇,長十丈,圍七八尺。常樹上伺鹿,鹿過,低頭繞之。有頃鹿死,先濡令濕,便吞,頭角骨皆鉆皮出。[8]
蟒蛇又稱蚺蛇、髯蛇,《居易錄》言蚺蛇“長九十丈者吞蟻,六十丈者吞象,三十丈者吞虎豹”,蟻即赤蟻,《居易錄》又言“赤蟻若象,渾身帶火,力負萬鈞,雜食虎豹虺蛇,遺卵如斗”[9]。嶺南地區多有蟒蛇吞鹿而少見吞食象等大獸①,或是此處蟒蛇身型相對較小的緣故。《蔣武傳》則用生動的筆觸講述了嶺南地區的巴蛇吞象,此或受到流傳于巴蜀荊楚一帶巴蛇吞象故事的影響。
關于巴蛇吞象之本義,學界有多種解讀:一說巴蛇為傳說中的食象蛇,乃巴人的氏族圖騰。該氏族或原為鯀禹等龍蛇圖騰集團的分支,后單獨發展成為部落。巴人開始獨立發展乃是在今丹水流域、商洛一帶,此后大約與楚人南遷相關,巴人遷至大巴山一帶,再后又遷至今四川東部和湖北西部一帶[10]。一說象為舜弟,象是氏族圖騰,象氏族被以蛇為圖騰的三苗氏所滅,此即楚辭所言“一蛇吞象”傳說的緣起,三苗氏為東夷部族的羿所翦滅,即《淮南子》所言羿“斷修蛇于洞庭”[11]。《說文》言“巴,蟲也,或曰食象蛇。象形”,“修蛇”即大蛇。一說巴蛇即巴地之蛇,巴蜀地區自古即有蟒蛇生存,其身長巨大,具備吞食生活于同地區幼象的能力[12]。
縱然關于巴蛇吞象有不同解讀,但各家之說皆未離巴蜀荊楚之地,其地亦多巨蛇與大象,《蜀王本紀》載“秦王獻蜀王以美女五人,蜀王遣五丁迎女還梓潼。見一大蛇入山,一丁引其尾,不能出,五丁共引蛇,山崩,厭五丁”[4];《山海經》言“又東北三百里,曰岷山”“其獸多犀、象,多夔牛”[10]。三星堆遺址、金沙遺址還曾出土數量龐大的象牙。或因此,巴蛇吞象中與氏族爭斗有關的部分逐漸淡化,蛇與象遂漸指自然界中的真實存在。《太平廣記》引五代王仁裕《玉堂閑話》,言有人游瞿塘峽,“見一物圓如大囷,?至平地”“細而看之,乃是一蛇也”,遂言“所謂巴蛇吞象,信而有之”[5]。 或受此影響,《蔣武傳》中亦出現了“巴蛇吞象”的情節,不過裴铏所述場景,依然帶有荊楚地區故事的影子。
《蔣武傳》言蔣武射殺巴蛇,“乃窺穴側,象骨與牙,其積如山”,此種骨牙成山的描寫,與荊楚一帶流傳的故事相似。《山海經·海內南經》言“巴蛇食象,三歲而出其骨”[13],左思《三都賦》言“屠巴蛇,出象骼”,李白詩曰“修蛇出洞庭,吞象臨江島”。《太平寰宇記》又載“羿屠巴蛇于洞庭,其骨若陵,谷名曰巴陵”,羅愿《爾雅翼》言“今岳陽郡岳之側,巍然而高,草木翳郁者,人指以為巴蛇積骨之處,城外嘗有巴蛇廟,已而廢。又有象骨山,以為象暴骨之所,其旁有湖曰象湖”[14]。以上諸說與《蔣武傳》所言頗多類似,裴铏“骨牙成山”的摹寫,或亦受到荊楚巴蜀地區巴蛇吞象故事的影響。
二、關于“象以牙謝”及“老虎食人”
《蔣武傳》言蔣武射殺巴蛇后,有十象“以長鼻各卷其紅牙一枝,跪獻于武”“武乃大有資產”。“大象報恩”的故事唐時已多流傳。唐張鷟《朝野僉載》載唐代上元年間,華容縣有大象因足下有槎而求助于人,人為象剝槎,象載人入深山,“以鼻掊土,得象牙數十,以報之”[15]。唐戴孚《廣異記》載閬州莫徭以樵采為事,曾為一老象取出足內竹丁,象返回山中取所藏大牙以謝之,莫徭以牙賣與胡商,后胡商云“牙中有二龍,相躩而立,可絕為簡。本國重此者,以為貨,當值數十萬萬,得之為大商賈矣”。又載有安南人長于射獵,唐開元時期,其入深山,應白象所請,成功射殺食象巨獸,大象載人“至一所”“中有象牙數萬枚”,人以之告都護,“都護發使隨之,得牙數萬,嶺表牙為之賤”[5]。唐牛肅《紀聞》載“張景伯之為和州,淮南多象,州有獵者,常逐獸山中”,忽有群象來圍獵者,馱獵夫徑入深山,引其藏于樹上,獵者“縱毒箭射”食象青獸,象“來至樹下,皆長跪”,又“將獵夫至一處”“出所藏之牙焉。凡三百余莖,以示獵夫”“獵夫乃取其牙,貨得錢數萬”[16]。
《朝野僉載》等所提及的閬州、華容縣皆在巴蜀荊楚一帶②,《輿地紀勝·風俗形勝》載閬州“在劍南巴峽群山磽確之中”[17],《初學記·地部》言“劉澄之《荊州記》曰‘華容縣東南有云夢澤,一名巴邱湖,荊之藪也”[2]。這些故事內容相仿,可能是借鑒了佛教的故事[18]。《大唐西域記·佛牙伽藍及傳說》記有一沙門游諸印度,遇到了狂躁的象群,沙門攀樹以避,象群倒樹并載沙門至大林中。沙門見有象因為枯竹所刺而病臥,沙門遂“拔竹傅藥,裂其裳,裹其足”。病象遂持金函授與沙門,“沙門開函,乃佛牙也”,“明日齋時,各持異果,以為中饌。食已,載僧出林數百里外,方乃下之,各跪拜而去”[19]。
《蔣武傳》中“大象報恩”的故事框架與《朝野僉載》等筆記中的情節類似,但細節處又多有改動。在其他故事中,吞象者皆為怪獸,《蔣武傳》則改怪獸為巴蛇,幫助大象的方式也由“拔刺”變為“射殺蛇”。此外,象群喜將象牙藏于固定之處,《初學記》引三國吳萬震《南州異物志》言象之牙歲脫,象惜牙故掘地而藏,“人欲取,當作假牙潛往易之,覺則不藏故處”。又載南朝宋沈懷遠《南越志》言“象牙長一丈余,脫其牙則深藏之”[2],或因此,其他故事中大象贈牙以表感謝時,皆是從其藏牙之處取牙。但《蔣武傳》中大象感謝蔣武的象牙,乃是從巴蛇吞象后所余“象骨與牙,其積如山”中所取,且為“紅牙”。《嶺表錄異》言“廣之屬郡潮、循州多野象,牙小而紅,最堪作笏”[20],大象贈“紅牙”的細節,頗具嶺南風味。
蔣武射殺巴蛇后,又有另一猩猩跨虎持金釵釧數十而來。猩猩言此虎“一穴雌雄三子,遭一黃獸擒其耳,醢其腦”,因見蔣武可脫象之苦,故來求助。蔣武欲隨虎而去,忽見此前跨象猩猩到來,其告于蔣武“昨五虎凡噬數百人,天降其獸,食其四矣。今山客受賂,欲射獸,是養虎噬人。觀其釵釧,可知食婦人多少。跨虎猩猩,同惡相濟”。蔣武遂“回矢殞虎,踣其猩猩”,并懸釵釧于門。村人多來認,“云為虎所食,武一無所取”[1]。
《蔣武傳》記述跨虎猩猩“持金釵釧數十”,蔣武在虎穴中亦發現其他釵釧,足見老虎曾捕食很多女子,或是傾向于獵食女子。歷史上虎食人事件多有發生,于巴蜀荊楚一帶尤甚。《太平廣記》載“秦昭襄王時,白虎為害,自秦蜀巴漢患之”,“長沙有民曾作檻捕虎”“梁衡山侯蕭泰為雍州刺史,鎮襄陽,時虎甚暴”“開元中,峽口多虎,往來舟船皆被傷害”“開元末,渝州多虎暴”[5]。嶺南亦有虎食人,《后漢書》載“唐羌字伯游,辟公府,補臨武長。縣接交州,舊獻龍眼、荔枝及生鮮,獻之,驛馬晝夜傳送之,至有遭虎狼毒害,頓仆死亡不絕”[21],《廣異記》載“唐天寶中,北客有嶺南山行者,多夜懼虎”[5]。虎食人本不分男女,《蔣武傳》描寫虎食女子,可能和與虎“同惡相濟”的猩猩有關。
三、關于“玃猿盜婦”及“黃獸食虎”
猩猩在古代亦指猿猴之類。郭璞言:“《山海經》曰:人面豕身,能言語。今交趾封溪縣出猩猩,狀如獾豚,聲似小兒啼。”[22]杜佑《通典》又言“哀牢有猩猩和象”,并引《華陽國志》《禮記》《廣志》以及淮南萬畢術、后魏酈元、太原王綱等語[8],表明猩猩善言辭。猩猩在嶺南可見,故《蔣武傳》中與蔣武溝通者皆為猩猩,只是跨象的乃善猩猩,跨虎的則是惡猩猩。象是良善的代表,善猩猩所跨之白象乃象中之王,《廣異記》載獵人于樹下假寐,為白象驚起,白象“大倍他象,南人呼之為將軍,祝之而拜”[5]。虎則因經常食人而成為惡的象征。猩猩助虎抓取女子而食的故事中,或有著“玃猿盜婦”的影子。
猿竊婦人的故事漢代已有,《易林·坤·剝》言“南山大玃,盜我媚妾。怯不敢逐,退而獨宿”[23],《搜神記》載蜀中西南的高山上有猳國,一名“馬化”,又名玃猿。其類似猴,善走逐人。若遇美婦人,即盜取而去,為家室。無子者,終身不得還。有子者抱送還其家,子“與人不異,皆以楊為姓”“故今蜀中西南多諸楊,率皆是豭國馬化之子孫也”[24]。
“玃猿盜婦”的故事或與四川關系密切。巫鴻指出,四川出土的四塊畫像石的畫面為同一題材:一只猿搶劫了婦女,之后被兩名男子追殺至死。此展示了白猿傳說的早期版本,亦是唐代《補江總白猿傳》的主題。這些畫像提供了白猿傳說是漢代四川地區本土傳奇故事的有力證據。在四川的墓葬畫像上還出現了一幅“養由基射白猿”的故事圖像,此故事在班固的《通幽賦》及干寶《搜神記》中都有記載,《呂氏春秋》載“荊延嘗有神白猿,荊之善射者莫之能中。荊王請養由基射之。養由基矯弓操矢而往,未之射而括中之矣。發之,則猿應矢而下,則養由基有先中中之者矣”,《淮南子》言“楚王有白猿,王自射之,則搏矢而熙。使養由基射之,始調弓矯矢,未發而猿擁柱號矣”,所言乃楚之事,其流傳到四川一帶時,與當地的“除猿傳說”相結合,并被雕刻在了墓葬建筑上。羿和養由基都是著名的神箭手,又是眾所周知的降妖者,“養由基射白猿”的故事構圖以后羿射日為基礎。此后,這些故事又從四川流傳到了其他地區,“劫婦”和“除猿”的主題也不斷融合[25],《蔣武傳》即有著“婦”和“猿”的影跡,且設計了“回矢殞虎,踣其猩猩”等情節。
嶺南有猿,唐代《補江總白猿傳》中歐陽紇妻被白猿擄走事件的發生地長樂,即在嶺南一帶。屈大均《廣東新語·獸語》載“粵故多猿。予自二禺以至英德,自洸口以至連陽,自石夾以至東安,自六瀧以至郴口,一路高峯絕巘,崖谷連綿,古木蔽天,百里陰黑失天日,群猿聚族其間,聲聲相應,惻惻凄凄。予輒落淚傷懷,不能自已”[26],《嶺南風物記》載“白猿出羅定州,長六七寸,其身如雪,若黑者即墨矣”[27]。猩猩與白猿同屬,且能言善辯,《晉太康地記》載交趾縣“有猩猩獸,形若黃狗”“人面,頭顏端正,善與人言,音聲麗妙,如婦人好女,對語交言,聞之無不酸楚”[28]。樣貌似猿且長于“對語交言”,或是裴铏創作《蔣武傳》時以猩猩取代白猿的原因,是以故事中有猩猩言“象有難,知我能言,故負吾而相投耳”“猩猩跨虎,持金釵釧數十事而告”等情節。
跨虎猩猩找到蔣武乃因虎有性命之虞。“天降其獸,食其四矣”“遭一黃獸擒其耳,醢其腦”,大獸食虎的故事在巴蜀荊楚等地多有流傳。《隴蜀余聞》載“角端,產瓦屋山。不傷人,惟食虎豹。山僧恒養之,以資衛護”[29]。《西陂類稿》又載楚有一孝廉自山中入城,因擔心遇虎,遂請兩獵戶隨行。三人路遇猛虎,獵戶殺死了老虎。未幾又一老虎攜兩只小虎前來,殺死了獵戶。孝廉“驚悸幾絕,俄見一物似狗而小,白毛紅發,眼金色,走如飛,直前嚙三虎,三虎不敢動,皆死。各食腦少許,先死者嗅而不食”[30]。
南方近海地區亦有飛獸捕虎的記載,《墨客揮犀》記“鼓山有老僧,云:數十年前,曾登靈源洞,見一禽自海上至,身大如牛,翼廣二丈余,下村疃間,低飛掠食,俄攫二大羖羊,復望海而去。識者云:‘是虎鷹,能捉捕虎豹。”[31]《續博物志疏證》言“虎鷹能飛捕虎豹,身大如牛,翼廣二丈”,《廣志》言有雉鷹,有兔鷹,“一歲曰黃鷹,二歲曰鴘鷹,三歲曰青鷹。胡鷹獲獐,虎鷹能飛捕虎豹,大如牛,翼廣二丈”[32]。《蔣武傳》中“天降”之獸,動作迅猛,能擒諸虎并醢其腦,類似《西陂類稿》中“走如飛,直前嚙三虎”的“食腦”猛獸與《墨客揮犀》中可飛捕“俄攫”的虎鷹的結合體。不過《西陂類稿》中食虎猛獸亦欲食人,《蔣武傳》之黃獸惟食虎,頗類似《隴蜀余聞》中“山僧恒養”的角端,有除虎護人的品行,此處亦折射出裴铏對各區域故事的整合。
四、結語
唐人裴铏能整合重構多地域故事,或與其長期隨仕高駢有關。《全唐文》收裴铏所作《天威徑新鑿海派碑》,小傳言其“咸通中為靜海軍節度使高駢掌書記,加侍御史內供奉”[33]。咸通七年(866年),朝廷于安南置靜海軍,屬嶺南道,以高駢為節度使,裴铏為其掌書記。《新唐書》記掌書記“掌朝覲、聘問、慰薦、祭祀、祈祝之文與號令升絀之事,行軍參謀,關豫軍中機密”[34],裴铏當與高駢關系十分親密。《北夢瑣言》載“安南高駢奏開本州海路。初,交趾以北,距南海有水路,多覆巨舟。駢往視之,乃有橫石隱隱然在水中。因奏請開鑿,以通南海之利”“交、廣之利,民至今賴之以濟焉”[35]。《安南志略》載“交趾南□〔越〕故封,咸通中,渤海公高駢南征,開治糧道,其助真順震師。巨石勒功徑上,皇名‘天威”[36],裴铏創作《天威徑新鑿海派碑》,正為贊頌高駢的功德。
乾符五年(878年),高駢移鎮荊南,裴铏“以御史大夫為成都節度副使”[37],裴铏長期跟隨高駢左右,前文論及大象報恩情節時所提到的《廣異記》中的安南以及《紀聞》中的和州,皆與高駢有關。安南自唐大中時起即動蕩不斷,唐朝南端現邊疆危機。高駢臨危受命,成功收復安南,受到朝廷肯定。此外,《舊唐書》載唐乾符六年(879年),制以高駢“揚州大都督府長史,充淮南節度副大使、知節度事、江淮鹽鐵轉運、江南行營招討等使”[38],和州為高駢所管轄,“中和三年,高駢差梁纘知和州。纘以孫端窺伺和州已久,不如因而與之以責其效。駢強之,既行,果為端所敗。及歸,和州尋陷于端”[39]。高駢歷任安南、西川、荊南、淮南等地高級行政長官,裴铏常隨之。高駢好神仙之道,“有方士呂用之坐妖黨亡命歸駢,駢厚待之,補以軍職”[40],高駢亦“好為詩歌,雅有奇藻”[37],裴铏深知其經歷與喜好,故其所作傳奇融多地區故事,事多奇異,或有取悅高駢之意。
《先君子印雪軒隨筆序》言“演義成于蘇鶚,傳奇創自裴铏。寫南楚之新聞,紀大唐之奇事,行之寖廣,作者遂多”“雖宋井得人,傳聞或誤;齊庭有鳥,隱語可思”[41],裴铏的傳奇整合了多個地區的故事,事雖奇幻,但亦折射出各區域文化的交融,見證著豐富多彩的中華文化的發展歷程。
注釋
① 嶺南有蛇吞象之說偶見文獻,如清人蔣驥《山帶閣注楚辭》之《天問》“蛇吞象”引唐人《聞奇錄》載“有書生游番禺山中,見氣高丈余,如煙,鄉人曰,此蛇吞象也”。文獻出處見游國恩,《天問纂義》,中華書局,2008年,第161頁。
② 《廣異記》中的安南及《紀聞》中的和州,不屬于巴蜀荊楚地區,但皆與裴铏關系密切的高駢有關,后文詳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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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夏? 波)
作者簡介:李博昊,文學博士,北京師范大學人文和社會科學高等研究院教授,研究方向為中國古代文學。
基金項目:廣東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2023年度共建項目“南漢的嶺南經略與文學生態研究”(GD23XZW01)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