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力
摘 要:明確股東壓制的產生條件、本質和侵害客體,宜將股東壓制定義為“股東濫用表決權侵害其他股東權益的行為”。新《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的規定存在不足與進步:第二十一條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難以適用且提供的救濟措施單一;具體救濟規則中,廣大受壓制股東始得請求公司收購股權以退出公司,但股東壓制情形下股東會決議的效力不明,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無法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進一步完善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首先應于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使一般性救濟規則發揮認定股東壓制和統籌救濟規則的主要作用,而后針對性完善具體救濟規則:明確股東壓制情形下的股東會決議無效;取消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中濫用股東權利主體的限制,增加收購主體,刪去公司長期不分配利潤的情形;明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包括股東壓制。
關鍵詞:股東壓制;權利濫用;少數股東權益保護;控股股東
[中圖分類號] DF411.91? [文章編號] 1673-0186(2024)005-0122-015
[文獻標識碼] A? ? ? [DOI編碼] 10.19631/j.cnki.css.2024.005.009
少數股東在公司中往往處于人微言輕的尷尬境地,因其無法左右公司的決議,所以其權益很容易受到控股股東的侵害??毓晒蓶|權利濫用是公司治理中的沉疴痼疾[1],控股股東很可能憑借自身享有的表決權優勢控制股東會決議,壓制少數股東,惡意侵害少數股東權益。
股東壓制問題是一個通存于有限責任公司之中的治理難題。在股東壓制的產生方面,相較于股份有限公司,有限責任公司融資程度低且較為封閉,因而股權集中現象嚴重,股東壓制容易滋生。在少數股東對股東壓制的應對方面,雖然少數股東因缺乏公司話語權而無法“用手投票”反對壓制行為,但股份有限公司少數股東可以采用“華爾街規則”[2]322,即通過出售股份“用腳投票”退出公司、擺脫壓制,反觀有限責任公司少數股東,由于公司封閉性之特征,其出資難以交易,因而難以退出公司、及時止損。
問題在于,我國公司法未能為有限責任公司中廣大受壓制股東提供有效救濟。首先,就股東壓制的認定而言,由于控股股東天然地享有資本多數決帶來的將自身意志上升為公司意志的優勢,所以股東壓制往往披著程序合法的外衣,加之公司法不存在“股東壓制”概念,股東壓制的內涵并不明確,導致司法實踐中法院難以對股東壓制進行準確認定。其次,就股東壓制的救濟而言,2023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新《公司法》”)雖然進一步加強了對少數股東權益的保護,但無論是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還是股東會決議效力瑕疵認定等具體救濟規則,仍無法充分回應受壓制股東權益保護之訴求??梢姡鳛橛邢挢熑喂局卫淼摹半y言之傷”,股東壓制問題仍然是有限責任公司的核心治理問題和核心法律問題[3]。
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取得巨大發展成就的經驗表明,合理有效的少數股東權益保護的制度安排,是公司乃至整個社會經濟經久不衰的保障,也是營商環境法治化、國際化的關鍵[4]。進一步落實產權平等保護要求、加強少數股東權益保護貫穿此輪公司法修訂全過程。因此,確有必要對新《公司法》關于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的規定予以檢視、反思,以此進一步完善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
一、股東壓制內涵的明確
股東壓制問題是有限責任公司中普遍存在的問題,但公司法并不存在“股東壓制”概念,學界對股東壓制內涵的研究并不充分,而司法實踐中又不乏存在法院在判決中直接使用“股東壓制”概念的情況①。只有首先對股東壓制的內涵予以明確,才能為受壓制股東提供有效救濟。
(一)股東壓制的產生條件:資本多數決
公司具有獨立的法律人格,但其并不具備自然人的思維能力,因此公司法將股東會設為公司的意思表示的器官[5],股東統一在股東會上行使表決權、進行表決,股東會以此集合股東意愿,最終以股東會決議的形式作出公司的意思表示??梢姡蓶|會決議的形成必須依靠特定的表決權行使規則。公司發展史上表決權行使規則經歷了從一致同意到資本多數決的轉變[6]。在一致同意規則之下,股東會議案必須得到每一位股東的同意方能形成股東會決議,此時由于每一位股東的表決都至關重要,所以股東表決權實質上無謂大小,出資多寡也無足輕重;而在資本多數決之下,股東會議案只要經代表多數表決權的股東通過就能形成股東會決議,而股東表決權大小與出資多寡呈正比例關系,這就意味著股東出資的多寡能直接影響決議的形成與否??梢姡Y本多數決使股東表決權實質上具有了大小之分,其實現了表決權大小與出資多寡的實質性掛鉤,推動實現了公司這一資本聚合體之中的資本平等。
然而,資本多數決存在“先天缺陷”。資本多數決本質上是以抽象的資本平等理念掩蓋了股東之間權利義務的實質不平等[7],為股東壓制的產生創造了條件。質言之,在資本多數決之下,表決權大小與出資多寡實質性掛鉤,控股股東因為出資較多而享有多數表決權,能夠將自身意志通過股東會決議上升為公司意志,少數股東因為出資較少而無法對決議是否形成產生影響,最終導致公司中的多數權利便是所有權利、少數權利便是沒有權利這一表決權上最為奇特也最為普遍的現象[8],股東壓制由此產生。
(二)股東壓制的本質:表決權濫用
資本多數決之下,控股股東基于較多出資而實質性享有多數表決權,這為控股股東濫用表決權優勢埋下了隱患,而表決權濫用正是股東壓制之本質。
第一,股東壓制的實施依靠的是表決權的行使。首先,從股東壓制的產生條件看,資本多數決為股東壓制的產生創造了條件,而資本多數決的本質是表決權行使規則。這意味著,正是在資本多數決這一表決權行使規則之下,控股股東通過表決權的行使才得以實施股東壓制,其次,從股東權利看,股東壓制是股東通過行使股東權利而實施的行為,而股東權利的內容主要表現為資產上的受益權和對公司的經營管理權[2]261。受益權僅涉及股東自身權益,不涉及其他股東權益,所以股東壓制的實施只能依靠經營管理權的行使。在現代公司治理模式中,股東并不直接參與公司經營管理,而是通過股東會間接管理公司,這就決定了經營管理權的行使歸根結底是股東在股東會上表決權的行使。因此,股東壓制依靠表決權的行使才得以實施。
第二,股東壓制是一種表決權濫用行為。凡權利皆受限制,無不受限制的權利[9],《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總則編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民法典總則編解釋》”)第三條規定了“權利人享有并行使其某項權利”“權利人選擇一種以損害他人為主要目的的方式行使權利”和“權利人行使權利的行為侵害了他人的合法權益”等三個判斷是否構成民事權利濫用的要件[10]。民商合一背景下,《民法典》是整個私法理念和原則的供給基礎[11],應當將《民法典》這一一般法和商法這一特別法結合適用。因此,判斷股東壓制行為是否構成權利濫用當然可以從民法典規定的構成要件入手之前提,結合股東壓制來看,控股股東依法享有表決權,且控股股東實施股東壓制就是依靠表決權的行使,所以股東壓制符合這一要件。其次,“權利人選擇一種以損害他人為主要目的的方式行使權利”要求權利人至少具有置他人損害于不顧的主觀狀態[10]。股東壓制是控股股東利用多數表決權惡意排擠、欺壓少數股東的行為,控股股東顯然具有置少數股東損害于不顧的主觀狀態。最后,股東壓制必定會侵害少數股東股利分配請求權等權利或相關利益,符合“權利人行使權利的行為侵害了他人的合法權益”要件。綜上,股東壓制符合權利濫用的構成要件,是一種表決權濫用行為。
(三)股東壓制的侵害客體:股東權益
股東壓制會侵害受壓制股東的合法權益。值得說明的是,此處“權益”之內涵可作進一步展開,分為權利和利益。
股東作為公司成員享有股利分配請求權等一系列股東權利,股東壓制會侵害此等股東權利。例如,控股股東濫用表決權阻止股東會分紅議案通過便是對少數股東股利分配請求權的侵害。除了股東權利,股東壓制還會侵害股東利益①。股東利益相較于股東權利是一個更為抽象的概念,法律對其只有籠統而沒有具體細化的規定,但其對于股東而言同樣至關重要。股東利益典型集中地體現為股東合理期待利益。合理期待概念來源于英美國家判例,并逐漸發展成為合理期待理論。合理期待理論之下,股東之所以愿意投資成為公司股東是因為股東享有特定的期待[12]。因此,股東的此類期待利益需要得到保護。對于合理期待利益的認定,這種期待利益對于投資者參與企業而言具有重要意義、必須被其他股東知悉、可能產生于股東參與公司的全過程、不需要被書面文件所證明[13]。例如,成為公司董事以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并非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權利,卻通常是有限責任公司股東的合理期待利益②。一方面,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對股東投資公司具有重要意義。第一,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可以為股東提供信息渠道和主張權益的場所,于少數股東而言,還可以借此機會約束、監督控股股東[14]。第二,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往往不滿足于僅通過參與股利分配的方式獲得投資回報,其更希望以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并取得工資的方式獲得穩定投資回報。并且,在實踐中,為避免雙重征稅,有限責任公司股東投資回報往往不會以股利而是以工資或其他與雇傭有關的報酬的形式發放,所以股東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表面上是為了獲得勞動報酬,實際上是在取得投資“分紅”[12]。因此,排除股東于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在一定程度上便是排除股東取得投資回報,本質上無異于排除股東的股權[15]。另一方面,基于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之特征與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之于股東投資公司的重要意義,進入公司經營管理層這一期待往往被其他股東所知悉??梢姡毓晒蓶|如若濫用表決權排除少數股東于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便可能構成對少數股東合理期待利益的侵害,是股東壓制侵害股東利益的一種體現?!?/p>
(四)股東壓制定義的反思
股東壓制從來沒有一個清晰的概念[16]。我國有學者最初將股東壓制定義為“嚴重的復合性股東權侵害”[17],而后修改為“長期的復合性股東權益侵害”[4],具有一定的進步性:修改后的定義將壓制行為的侵害客體從“股東權”進一步準確定位到了“股東權益”,補充完善了股東壓制的侵害客體。
但是,“長期的復合性股東權益侵害”的“長期”和“復合性”有待商榷,并且作為股東壓制的定義,其似乎將“股東”這一重要要素忽略了。結合股東壓制之產生原因、本質和侵害客體,宜將股東壓制定義明確為“股東濫用表決權侵害其他股東權益的行為”。首先,就“長期”而言,不可否認,股東壓制的確可能造成受壓制股東長期權益侵害。例如在控股股東濫用表決權將少數股東排除在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或者在控股股東長期濫用表決權拒不分配股利的情形下,受壓制股東相關權益遭受到的侵害是長期的。但是將兩個例子比較可得,兩個例子中控股股東造成受壓制股東長期權益侵害的方式存在差異。第一個例子中,控股股東可能只實施一次壓制行為,即濫用一次表決權將少數股東排除在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少數股東受到的權益侵害便是長期的。因為經營管理層的再次選任往往在較長時間之后,只要少數股東一日被排除在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該權益侵害便一日不會停止。而在第二個例子中,少數股東受到長期權益侵害系因股東壓制情形已經發展到了比較嚴重的程度,即少數股東長期得不到股利分配系由控股股東多次實施壓制行為、多次濫用表決權所致。在此情形下,控股股東的一次壓制行為并不足以導致少數股東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到長期侵害??梢?,造成長期權益侵害并非股東壓制的共性特征,因此應當在定義中刪去“長期”。其次,就復合性而言,在某些情形下,受壓制股東受到的權益侵害的確是復合的,例如控股股東可以同時采用惡意稀釋少數股東持股比例、排除少數股東于公司經營管理層之外等多種手段侵害少數股東多種權益。但是,單一權益侵害的情形同樣存在,權益侵害的復合性也非股東壓制之共性特征。因此,應當將“復合性”刪去。最后,就股東要素而言,定義中采用“股東”而非“控股股東”,采用“其他股東”而非“少數股東”的概念是因為股東壓制的行為主體并不限于控股股東,少數股東聯合起來也可能構成對控股股東的壓制。不過,實踐中控股股東作為壓制主體占多數情況,所以本文也主要圍繞此類情況進行討論。
二、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的檢視
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一般性救濟規則和股東會決議效力瑕疵認定等具體救濟規則組成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的“工具箱”。相較于2018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以下簡稱“原《公司法》”),新《公司法》關于股東壓制救濟的規定有所進步,但仍存在不足。需要說明的是,就具體救濟規則而言,由于股東壓制可能對少數股東造成的權益侵害種類繁多,因此相關具體救濟規則數量龐大,本文無法一一窮盡。在眾多具體救濟規則中,股東會決議效力瑕疵認定對于股東壓制這一表決權濫用行為具有普適性,而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和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是幫助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從而徹底擺脫股東壓制的終局性救濟手段。因此,本文選取這三類相對最為重要的具體救濟規則進行分析。
(一)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一般性救濟規則的確立與不足
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位于總則部分,具有統領整部法律的作用,還能在相關具體規則規定不清時起到補充解釋說明的作用,其一般性規則的地位顯而易見。股東壓制本質上是表決權濫用行為,那么受壓制股東當然可以依據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請求救濟,《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的地位得以確立。
僅就股東壓制救濟而言,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與原《公司法》第二十條并無實質差別,原《公司法》第二十條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時存在的難以適用和提供的救濟措施過于單一兩點問題,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同樣存在。首先,就難以適用而言,第一,“濫用股東權利”是一個比較抽象的概念,其認定標準不清,法院將其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時往往難得其要旨。我國司法實踐中,法院普遍將股東行為違反法律或公司章程的規定作為濫用股東權利的必要構成條件①,而基于資本多數決而產生的股東壓制天然地帶有合法性、合章性外觀,這便會導致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之于股東壓制救濟沒有用武之地。第二,“濫用股東權利”內涵十分豐富,股東壓制僅是眾多股東權利濫用行為中的一種,并且“股東壓制”在我國本就是一個相對陌生且內涵不明確的概念,所以司法實踐中鮮有法官能將股東壓制與濫用股東權利聯系在一起,這也導致了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難以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其次,就提供的救濟措施過于單一而言,賠償損失是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規定的濫用股東權利的股東需要對權益受侵害股東承擔的唯一責任,無法滿足受侵害股東權益救濟需求與司法實踐需要。司法實踐中,法院對原《公司法》第二十條的適用存在兩條思路:第一,嚴格按照該條規定,只對受侵害股東予以損失賠償的救濟②。第二,作出“有限制的突破”[18],對受侵害股東施以損害賠償之外的能夠得到其他請求權基礎支持的救濟方式③。法院適用同一法條的不同做法值得我們反思,針對紛繁復雜的股東壓制行為,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作為原《公司法》第二十條在股東壓制救濟領域的接替,其仍僅為受壓制股東提供損失賠償的救濟是否過于局限?答案是肯定的,作為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僅憑借損失賠償無法為受壓制股東提供充分的救濟,特別是在相關具體救濟規則并不完善、不能為受壓制股東提供其他救濟支撐的時候。
(二)股東壓制情形下股東會決議的效力不明
新《公司法》第二十五條、第二十六條和第二十七條規定了股東會決議效力的判定標準,其主要從決議內容是否違反法律、行政法規、公司章程以及決議作出的程序是否符合相關規定等形式層面對股東會決議效力予以審查。然而,由于資本多數決的“掩護”,股東壓制情形下的股東會決議往往形式上合法、合章而實質上不合理,因此受壓制股東難以依據新《公司法》的這三條規定主張股東會決議效力存在瑕疵。
既然無法從決議的內容和作出決議的程序對股東壓制情形下的決議效力作出瑕疵認定,那么能否從股東壓制這一表決權濫用行為本身的效力入手,通過主張表決權濫用行為存在效力瑕疵從而對相關決議的效力作出瑕疵認定呢?對此,相關學者曾主張依據原《公司法》第二十條,即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對此類決議的效力作出瑕疵認定,但無論是原《公司法》第二十條還是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在法律效果的規定上都存在缺失,導致學界在此類決議效力為何的問題上存在分歧。第一種觀點認為此類決議應為無效決議。因為表決權濫用行為違背了誠實信用原則,所以此類決議不發生法律效力[20]。第二種觀點認為此類決議的效力為可撤銷。股東壓制情形下,股東濫用表決權的行為只會對股東之間的利益平衡產生影響,由此形成的決議的瑕疵具有可治愈性,因此可撤銷的矯正方式更可取[21]。第三種觀點認為在股東壓制,即股東濫用表決權的行為只侵害其他股東權益的情形下,應由受壓制股東根據決議瑕疵的嚴重程度主張決議可撤銷或賠償損失等柔性法律后果[22]。
(三)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機制的健全與罅漏
無論是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一般性救濟規則提供的損害賠償救濟,還是對股東會決議效力予以瑕疵認定,都是“一次性救濟”[12],股東壓制并不會就此絕跡,受壓制少數股東仍會因為身處公司之中而反復遭受壓制。因此,為受壓制少數股東提供有效的退出公司機制意義重大。少數股東可以通過轉讓股權、行使股權收購請求和行使司法解散請求權等方式主動退出公司。就轉讓股權而言,除非有公司內部其他股東愿意購買該股權,否則少數股東很難以此退出公司。因為基于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股東對于外部人加入公司比較謹慎,對于股東向外轉讓股權通常會通過協議約定或章程規定的方式加以限制,原《公司法》第七十一條更是直接作出向外轉讓股權應當經過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的限制。退一步講,即使滿足了股權轉讓的限制條件,由于有限責任公司不存在公開的出資交易平臺,少數股東只能通過私下協商的方式自己尋找購買者,而購買者往往傾向于購買構成公司控制權的股權。“層層加碼”的后果便是少數股東轉讓股權十分困難。因此,應予股權收購請求權和司法解散請求權這兩種相對特殊的退出公司的渠道以特別關注。
1.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的進步
相較于強制解散公司,請求公司收購股權是少數股東退出公司、擺脫壓制更好的辦法,因為強制解散公司過于激烈,法院往往不愿意“殺死一個下金蛋的雞”[23]。相較于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第三款新增控股股東濫用股東權利嚴重損害公司或其他股東利益時,其他股東有權請求公司收購其股權的規定,進一步完善了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具有重大進步。
第一,改變了僅股利分配請求權受侵害的股東才有權請求公司收購股權的股東壓制救濟困境。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第一款第一項專為股東壓制救濟而設,值得肯定。回溯該項之立法原意,因為一些有限責任公司控股股東利用表決權優勢長期不向股東分配利潤,權益受到侵害的少數股東又無法像股份有限公司股東那樣便利地通過轉讓股份退出公司,所以設置該項以保護少數股東退出公司的權利[24]。遺憾的是,結合該條第一款規定的其他情形分析可得,該條只有第一款第一項與股東壓制有關,即少數股東只有在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到壓制行為的侵害時才有權請求公司收購其股權以退出公司。問題在于,股東壓制可能造成的權益侵害種類眾多,作為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的重要渠道,該條僅為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壓制這一種情形提供救濟顯然不夠。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在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的基礎上新增第三款,只要控股股東濫用股東權利嚴重損害其他股東權益,其他股東便有權請求公司收購其股權。由此,不只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壓制的股東,廣大受壓制股東皆有權通過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第三款請求公司收購其股權以退出公司、擺脫壓制。
第二,初步區分了股權收購請求權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是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的雜糅,該條規定的股權收購既包括公司合并、分立等重大情形,也包括公司長期不分配利潤等一般情形,且所有情形都以股東對股東會相關決議投反對票為前提,這種立法安排并不妥當。英美公司法中,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適用于股東對公司合并、分立等重大決議事項持異議意見的情形,收購主體限于公司,收購程序相對復雜;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適用于股東因股東壓制、公司僵局而受到權益侵害的情形,收購主體包括公司和股東,收購程序相對簡易[4]??梢?,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相較于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適用更方便,限制更小,更有利于受壓制股東的權益保護。我國公司法在引入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時未能將其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相區分,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同時包含了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和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的適用情形,但是卻未對不同情形下的具體適用作出區分,導致受壓制股東尋求公司收購股權的救濟時受到的阻礙較大。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新增第三款規定,對股權收購請求權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作出了初步區分:第一款和第二款規定的是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只有對股東會相關決議投反對票的股東才能請求公司收購股權;第三款規定的是股權收購請求權,股東受到壓制行為嚴重侵害時便有權請求公司收購股權,不需要“異議股東”這一資格條件。二者之初步區分進一步強化了對受壓制股東的權益保護,即使在公司長期不召開股東會、受壓制股東根本不具備成為“異議股東”條件的情形下,受壓制股東依然能夠通過第三款獲得救濟。
2.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無法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
司法解散公司是權利救濟的最后選擇、成本最大的選擇[25]。雖然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適用率較低,但是該規則之于股東壓制救濟具有兜底性的不可或缺的作用。因此,法律應當為受壓制股東提供完備的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新《公司法》第二百三十一條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相較于原《公司法》第一百八十二條沒有變化,由新《公司法》第二百三十一條和《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二)》(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二》”)第一條可得,我國公司法規定的司法解散公司的事由首要立足于公司僵局[24]。那么,股東壓制下的受壓制股東能否通過行使司法解散請求權獲得救濟呢?
根據新《公司法》第二百三十一條,除了須持有公司10%以上表決權和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這兩個條件,股東請求司法解散公司還需要滿足兩個條件: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和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股東壓制情形下,受壓制股東利益受到了重大損失,但公司經營管理卻不一定發生嚴重困難。例如,在僅有兩名股東的有限責任公司之內,一名股東出資占比80%,另一名股東出資占比20%,在公司章程沒有特別規定的情況下,該公司股東會的任何決議都由該控股股東決定,少數股東沒有話語權。在此情況下,即使該控股股東對少數股東實施了壓制行為,少數股東的權益受到了侵害,但該公司仍可以在控股股東的控制下繼續運行,不會發生經營管理嚴重困難。由此可見,受壓制股東無法通過行使司法解散請求權獲得救濟。股東請求司法解散公司的主要目的就是解決公司僵局問題和股東壓制問題,我國公司法的立法意旨也是如此,但是在立法表述上出現了問題,遺漏了本應包含的股東壓制情形[2]596-597。
三、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的完善
進一步完善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宜將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打造為承載各類救濟“工具”的“箱子”,由此進一步對“箱子”中的各類“工具”(即各項具體救濟規則)逐一完善。質言之,應在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明確股東壓制是股東權利濫用行為的一種,以此將股東壓制納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之中,使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一般性救濟規則主要發揮對股東壓制的認定和對各具體救濟規則的統籌作用。在滿足清晰認定股東壓制這一前提要求后,于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的統籌之下加強各具體救濟規則對于股東壓制救濟的針對性和有效性。
(一)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
新《公司法》實施后,應當在司法解釋中確立股東壓制“股東濫用表決權侵害其他股東權益的行為”的概念,股東壓制概念確立的同時也是股東壓制乃股東權利濫用行為一種的明確,由此將股東壓制概念納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之中。值得說明的是,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規定的“利益”應解釋為廣義的股東利益,既包括股東權利,也包括合理期待利益等狹義的股東利益,因此將股東壓制概念納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并無齟齬且更有利于解決該一般性救濟規則在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時存在的難以適用和提供的救濟措施過于單一的問題。
首先,可以直接解決因“濫用股東權利”內涵過于豐富且股東壓制在我國是一個相對陌生的概念而導致的該一般性救濟規則在實踐中難以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的問題。此外,民商合一背景之下應將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和《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民法典總則編解釋》第三條禁止權利濫用規則結合適用,因此對于股東壓制這一表決權濫用行為可在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的基礎上,借由《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和《民法典總則編解釋》第三條關于民事權利濫用構成要件的規定進行認定,以此解決因“濫用股東權利”過于抽象而無法準確識別股東壓制導致的一般性救濟規則難以適用的問題。
其次,由此可進而轉變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一般性救濟規則之于股東壓制救濟的職能定位,使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發揮認定股東壓制和統籌各具體救濟規則的主要作用,而非僅僅承擔救濟措施供給的職能。認定作用即結合民法典禁止權利濫用規則對股東壓制進行認定,統籌作用指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為基礎,強化各具體救濟規則對于股東壓制救濟的針對性與有效性,從而主要通過具體救濟規則完成對受壓制股東權益損害的救濟。例如,在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將該概念納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以后,便可參照《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四)》(以下簡稱“《公司法解釋四》”)第十五條的做法,于各具體救濟規則中增加關于“濫用股東權利”的規定,以此使存在于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的股東壓制與各具體救濟規則相聯結,使各具體救濟規則能有效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事實上,立法者也注意到了這一解決方案,《公司法解釋四》第十五條具有為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壓制的股東提供救濟的目的,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第三款新增“濫用股東權利”的規定,意在為受壓制股東提供退出公司的救濟。只不過,只有在法律解釋層面確立了股東壓制概念的情況下,立法者的此等舉措才能最大程度發揮其應有的效用。
(二)明確股東壓制情形下的股東會決議無效
雖然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仍未能明確股東權利濫用行為的法律效力,但是通過體系解釋的方法或許仍可找到答案。民商合一背景下,股東權利是民事權利的一種,股東權利濫用同樣也是民事權利濫用。因此,民法典之禁止權利濫用規則乃公司法之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的統領,在公司法對股東權利濫用行為的效力沒有明確規定的情況下,關于股東權利濫用行為效力的認定當然可以適用民法典禁止權利濫用規則。雖然《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禁止權利濫用規則沒有規定民事主體濫用民事權利行為的法律效力,但是《民法典總則編解釋》第三條首次對民事主體濫用民事權利行為的法律效力予以了確認,明確民事主體濫用民事權利的行為不發生法律效力,彌補了法律缺漏。由此,根據《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和《民法典總則編解釋》第三條,股東權利濫用行為的法律效力得以明確,應當認定該股東權利濫用行為不發生法律效力。申言之,股東壓制情形下,股東濫用表決權這一股東權利濫用行為因違反《民法典》第一百三十二條禁止權利濫用的效力性強制性規定而無效,由該表決權濫用行為而形成的股東會決議為無效決議。
(三)暢通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的渠道
新《公司法》第八十四條取消了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對外轉讓股權需要經過其他股東過半數同意的規定,這表明立法者也認識到不應對有限責任公司股東退出公司苛以過多限制。應在此良好趨勢之下,進一步完善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和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暢通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的渠道,為受壓制股東提供更有效的終局性救濟。
1.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之缺憾
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相較于原《公司法》第七十四條存在進步,但仍存在一定缺憾。第一,第三款不應將濫用股東權利的主體限于控股股東。濫用股東權利的不止控股股東,少數股東也可能聯合起來壓制控股股東,第三款將濫用股東權利的主體限于控股股東會遺漏少數股東濫用股東權利的情況。并且,第三款本源于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禁止股東權利濫用規則,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并未將濫用股東權利的主體限于控股股東,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第三款也無須多此一舉。第二,第三款僅規定公司為股權收購主體較為局限,應將濫用股東權利的股東添列為股權收購主體。一方面,可以進一步區分股權收購請求權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由此充分發揮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之于股東壓制救濟的優勢作用,使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的適用程序更加簡單便捷。增加濫用股東權利的股東為收購主體不僅能夠避免公司收購股權后還需要對該股權進行轉讓或注銷的繁瑣的“二次處理”程序,還可以避免當公司需要注銷該股權而不得不減少注冊資本時可能引發的公司債權人要求清償債務等一系列問題。另一方面,可以迫使該濫用股東權利的股東為其不當行為付出一定的“代價”[26]。第三,應將第一款第一項刪掉。首先,第一款第一項之立法原意便是為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壓制的股東提供退出公司的救濟,在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新增第三款的情況下便不必再保留第一款第一項,股利分配請求權受到壓制的股東可直接通過第三款獲得救濟,第一款第一項和第三款的并存會造成立法上的重復。其次,第一款第一項本身便存在較大缺陷,該項為股權收購請求權與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相混淆的產物,其適用條件過于嚴苛,受壓制股東需要在具備異議股東資格、公司連續五年不分配利潤、公司連續五年盈利和符合公司法關于分配利潤的規定這四個條件同時滿足的時候才有權請求公司收購股權,而“異議股東資格”條件在公司長期不召開股東會時便無法成就,“連續五年不分配利潤”條件也只需控股股東在五年內進行一次象征性的小額利潤分配便不能成就。可見,受壓制股東很難通過該項規定獲得救濟,因此不必保留。
2.明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包括股東壓制
針對新《公司法》第二百三十一條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適用情形只包括公司僵局而不包括股東壓制的問題,應當放寬對新《公司法》第二百三十一條“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解釋,明確股東壓制亦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從而使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能夠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不僅應當包括勢均力敵下“對峙”形成的“僵局”,還應當包括實力懸殊下“暴政”形成的“壓制”[17]。股東間良好的信任關系是有限責任公司人合性特征的體現,也是有限責任公司正常經營的前提。當股東之間喪失信任、有限責任公司的人合性受到破壞,便很難認定公司仍處于正常經營之中。最高人民法院便以“人合性障礙”作為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判斷標準[23]。值得注意的是,不僅公司僵局會導致人合性障礙,股東壓制同樣會導致人合性障礙——股東壓制會使股東之間喪失信任,失去合作基礎,股東不再會為了共同利益而相互配合,公司將在控股股東“一言堂”的模式下畸形存在……因此,理應將股東壓制解釋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①。此外,司法解散公司就是為了解決公司人合主義欠缺(公司股東不和)的問題,其本質目的就是為終結不和諧的股東關系提供法律通道[27]。因此,將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適用于股東壓制救濟也完全符合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之本意。總之,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不應將股東壓制情形完全排除在外,應對股東壓制同樣是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予以明確。
值得一提的是,司法解散公司并不是股東壓制的唯一救濟手段,也不是受壓制股東退出公司的唯一路徑,但卻是所有手段和路徑中最激進、最暴力的,其對于公司的打擊是毀滅性的,不僅會讓公司創始人和投資者的所有心血付諸東流,還會對公司債權人和信用提供者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五)》第五條也傳遞出應當盡量避免司法解散公司的精神。因此,股東壓制救濟中,法院對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適用應保持足夠的慎重,法院判決解散公司須對公司繼續存續會使股東利益受到重大損失和通過其他途徑不能解決這兩個條件予以細致、嚴謹考察,以防司法解散公司的無序擴張。事實上,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真正作用不在于解散公司,而在于:第一,威嚇作用??毓晒蓶|之壓制行為可能導致公司被迫解散,這是控股股東所不愿意看到的,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以此威嚇控股股東切勿濫用股東權利壓制少數股東。第二,談判工具作用。壓制行為導致股東關系破裂時,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便是少數股東的談判工具,控股股東為了公司存續而不得不進行股權收購談判或接受法院調解[28]。
四、結語
完善我國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制度,首先應當于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以此將股東壓制概念納入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股東壓制一般性救濟規則之中,發揮新《公司法》第二十一條認定股東壓制和統籌救濟規則的主要作用。滿足準確認定股東壓制的前提要求后,主要通過具體救濟規則對受壓制股東予以救濟。股東壓制情形下股東會決議效力應當認定為無效。對于股東退出公司渠道的暢通,就股權收購請求權規則而言,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的進步性體現在改變了僅股利分配請求權受侵害的股東才有權請求公司收購股權的股東壓制救濟困境,且對異議股東股權收購請求權與股權收購請求權作出了初步區分,但仍存在可完善之處:應取消第三款濫用股東權利的主體限制;應在第三款中將濫用股東權利的股東添列為股權收購主體;應刪去第一款第一項公司長期不分配利潤的情形。就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而言,應明確公司經營管理發生嚴重困難的情形包括股東壓制,同時對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適用應保持慎重,主要發揮司法解散請求權規則的威懾作用和談判籌碼作用。
囿于股東壓制可能造成的權益侵害種類繁多,本文無法窮盡討論所有的具體救濟規則。但可以確定的是,若能在法律解釋層面確立股東壓制概念,相關具體救濟規則皆可參照《公司法解釋四》第十五條和新《公司法》第八十九條的做法,通過建立與“濫用股東權利”的聯系來增強具體救濟規則之于股東壓制救濟的針對性與有效性。由此,相關具體救濟規則所通存的無法針對股東壓制提供有效救濟的問題或許皆可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決,有限責任公司股東壓制救濟的“工具箱”才可真正發揮實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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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thinking and Improving the Remedy System for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n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ies
Lu Li
(School of Law, 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 Beijing 100875)
Abstract: By clarifying the conditions, nature and object of infringement of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t is appropriate to define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as "the abuse of voting rights by shareholders infringing on the rights and interests of other shareholders". There are deficiencies and progress in the provisions of the new Company Law on the remedy for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n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ies: the general remedy rule of Article 21 on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s difficult to apply and provides a single remedy measure; in the specific remedy rules, the majority of the suppressed shareholders may request the company to acquire the equity to withdraw from the company, but the effect of the resolution of the shareholders' meeting in the case of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has not been recognized, and the rules on the right to request for judicial dissolution cannot be applied to the remedy for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To further improve the remedy system for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n limited liability companies, the first step should be to establish the concept of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at the level of legal interpretation, so that the general remedy rule can play the main role of recognizing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and integrating the remedy rules, and then improve the specific remedy rules in a targeted manner: the resolution of the shareholders' meeting in the case of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is invalid should be clarified; the subject restriction on the abuse of shareholder rights in the rules of equity acquisition request rights should be lifted, the acquisition subject should be added, and the situation of long-term non distribution of profits by the company should be deleted; and it should be clarified that the situation that the company's operation and management are in serious difficulties includes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Key Words: Shareholder suppression; abuse of rights; protection of minority shareholders rights and interests; controlling sharehold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