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本文聚焦于斯洛文尼亞思想家齊澤克的賽博空間理論。通過“虛擬現實”與“虛擬的現實”辨析,齊澤克認為,賽博空間剝離了實在的“硬核”,使其成為懸置意識形態的虛擬空間,失去大他者庇護的賽博空間,成為經歷實在界的場所,這將帶來主體對信息的厭食、語言述行性的消失和數字大他者的出現,將人類主體性危機帶到更深層次。
關鍵詞:齊澤克;賽博空間;意識形態;虛擬現實
20世紀80年代以來,信息通訊、電子媒介、計算機技術的發展,開拓了一個全新的、平行于現實世界的虛擬網絡空間,由于威廉·吉布森的小說《神經漫游者》的廣泛影響,這一虛擬空間被命名為“賽博空間”。經過四十年的發展,如今賽博空間已與人類主體的精神世界、社會生活休戚相關,賽博空間及其相關技術的發展與影響,引起了理論界的討論,有以下三種不同的思考角度和立場:
第一種是從主體—身份角度探究賽博空間對于人的主體性的影響,認為賽博空間的出現能夠打破傳統的笛卡爾式的主體觀,賦予身份以流動性,虛擬的主體性身份跨越階級、文化、性別,同時對現實起著建構性的作用。第二種立場是借助鮑德里亞的擬像、仿真理論對數字化的虛擬世界提出批判,在他們看來,通過一系列仿真技術,讓賽博空間的數字仿真世界成為比真實還真實的超真實虛擬空間,導致主體的現實感混亂。第三類理論家則是從精神分析角度來認識賽博空間,他們以精神分析尤其是拉康學派的理論詮釋賽博空間的主體和作為幻象界面的計算機屏幕,認為賽博空間是一種心理空間,計算機交互界面是一種呈現客體幻象的窗口,在主體和賽博空間之間發揮著幻象屏幕的作用。
齊澤克正是從精神分析理論視角出發,論述范圍涉及賽博空間、奇點技術、腦機接口、元宇宙等前沿技術話題,在他看來,賽博空間是懸置意識形態的虛擬空間,失去了告知主體欲求的大他者,讓主體陷入“上帝死了,一切都不被允許”的困境中,其間充斥著無法被主體化、帶有侵凌性、創傷性的幻象,成為經歷想象的實在界的場所,隨之帶來的是主體對信息的厭食、語言述行性的消失、數字大他者出現。
一、賽博空間中的虛擬現實:
廢除象征秩序的虛擬維度
齊澤克對于賽博空間的關注,起源于20世紀90年代,當時“虛擬現實”成為社會生活和學術界一個流行關鍵詞,齊澤克則提醒“虛擬現實”概念所隱含的誤區:“第一個陷阱是‘虛擬現實’的概念,‘虛擬現實’意味著在計算機生成的‘現實’虛擬化之前,我們處理的是直接的‘真實的現實’,但是虛擬現實的體驗應該讓我們敏感地意識到,我們處理的‘現實’總是已經虛擬化了?!盵1]194那么引起焦慮的不是在賽博空間中不存在一個“真實的現實”,而是經由賽博空間創建的虛擬世界,我們體驗到一直以來生活和經驗的現實其實是由一個象征性的虛構支撐。在拉康—齊澤克的理論體系之中,現實本身就是象征秩序虛擬運行的結果,而這種虛擬要發揮作用就需要潛在地運行著。所以在齊澤克看來,流行的“虛擬現實”其實是一個糟糕的概念,它會混淆我們對于什么是“現實”、什么是“虛擬”的理解。
在2004年的紀錄片式講座《虛實游戲:齊澤克反轉再反轉》①中,他認為大眾語境下“虛擬現實”(virtual reality),僅意味著“讓我們在一個人工數字媒介中再造我們的現實(reality)?!彼岢隽恕疤摂M的現實”(reality of the virtual)這個概念,潛在的含義是:現實作為物質因果關系鏈條上的效率、效力或實際效果(efficacity,effectiveness,real effects),是由一種不完全存在之物構建出來的,也就是說,現實是虛擬出來的效果。齊澤克認為,澄清什么是“虛擬的現實”(reality of the virtual)可以幫助我們更清楚地認識現狀。
賽博空間中的虛擬現實其悖論在于它并不是對現實的模仿,而是對“不存在”現實的模仿。虛擬現實的模仿是一個“不存在的現實”,那么它的效果并不具有無法被經驗到的、假設存在的實在界硬核,現實的虛擬性是對這個創傷性硬核的遮蓋和防御,而虛擬現實不具有這個硬核,就像不含咖啡因的咖啡、不含酒精的酒,“提供一個產品,同時剝離它之所以為它的實體(substance)。虛擬現實只是這個程序的拓展而已:它提供了現實,但又剝離了現實之為現實的實體,剝離了實在界的堅硬的抵抗之核”[2]。既然賽博空間的虛擬現實被剝離了“有害”的抵抗之核,那么防御實在界入侵的意識形態幻象就不再出場,這也意味著在賽博空間中意識形態是一個被懸置的維度。
比爾·蓋茨認為賽博空間時代的到來為實現他所謂“無障礙資本主義”(friction-free capitalism)開辟了前景,齊澤克對此表達了批判:“這里不可忽視的關鍵一點是,我們在‘無障礙資本主義’的幻想中擺脫的‘障礙’,不僅指維持任何交換過程的物質障礙的現實,而且最重要的是,指的是創傷性的社會對抗、權力關系等的現實,它們讓社會交流的空間變得扭曲?!盵3]803-804比爾·蓋茨所說的“無障礙”在齊澤克的理解中,不僅意味著在賽博空間中媒介交流更加快捷、透明,更意味著在賽博空間中創傷性的實在界硬核——具體表現為社會對抗、階級對立、權力關系,以及在賽博空間中每一個主體的身體性維度、社會位置,都被一一抹平,整個社會空間也因此扭曲。在賽博空間中實現沒有實在界維度的社會對抗,也沒有具體的“真實的”主體,只有“賽博空間的物質性自動生成了‘無障礙’交換的虛擬抽象空間?!盵3]804
進一步會怎么樣呢?齊澤克論述到,當我們去消費不含咖啡因的咖啡、不含糖的糖果、沒有酒精的酒的時候,看似我們可以隨心所欲地無限追求我們想要的事物,實際我們沒有消費任何實質性的東西,也就是說看似自由的選擇背后意味著沒有選擇,通過類比論證,齊澤克向我們證明了賽博空間也是如此,一個懸置意識形態的偽造的自由空間,那其中所謂的自由只是“上帝死了,一切都不被允許”[3]801。
二、懸置意識形態
的虛擬空間:經歷實在界的場所
在賽博空間中并不意味自由,反而是更深的桎梏,因為“這種象征主人功能的終止是實在界的關鍵特征,實在界的輪廓隱約出現在賽博空間世界的地平線上”[3]802。齊澤克提出賽博空間不僅是沒有選擇的偽自由空間,同時,它作為一個純粹的不存在的虛擬空間,它卻成為經歷實在界的場所?!百惒┛臻g具有一種根本的模糊性。它既可以當作是對實在界加以排斥、沒有障礙的想象空間的媒介,同時也能充當你接近實在界的空間?!盵4]104
在拉康—齊澤克的理論體系中,三界——想象界、象征界、實在界是“人類現實的根本之域”[5],是“構成人類棲居的三個維度”[6],同時“不但是構成世界的三個界域,也是支配主體的三種秩序,是結構主體的生存的三重界面”[7]。其中,實在界是“非存在”的存在,是“作為虛擬的存在”,是主體無法感知的絕對他者的空間,那么當齊澤克說“賽博空間是接近實在界的空間”是否存在理論上的自相矛盾呢?拉康晚年的研究將想象、象征的維度引入實在界中,組成了想象的實在界和象征的實在界。齊澤克進一步把這個結合闡釋得更加詳細,并且提出:“真實的拉康的實在、想象和象征的三點結不僅是一個三維的結構。也就說,這些范疇中的每一個都可以投射到其他任何一個身上?!盵4]72
齊澤克在此基礎上進一步論述想象與象征界在實在界的投射,這和他對賽博空間的闡述關聯更為緊密。齊澤克分析的切入點是,弗洛伊德記錄他作了一個關于病人艾瑪的夢。夢中病人艾瑪的喉嚨檢查出來一個腫瘤,這個腫瘤呈現為實在界原始血肉的、創傷的原質(the Thing,德文das ding),它威脅著生命,讓人感到疼痛、不安與恐懼,后來又來了三個醫生和弗洛伊德對艾瑪的病癥進行交談,其中一個醫生輕率地給艾瑪用不干凈的針頭打了三甲胺,一個無意義的三甲胺的公式浮現在弗洛伊德的夢中。齊澤克認為無意義的三甲胺公式代表著象征的實在界,而艾瑪喉嚨中的腫瘤則代表著想象維度的實在界,它以想象的形象呈現實在界。這樣,我們得出了實在界的三種模式,即“ISR三元組在實在界結構當中的投射,首先是‘真實的實在界’(令人恐懼的原質、原始的客體,比如艾瑪的喉嚨),其次是‘象征的實在界’(毫無意義的科學公式,比如說不能轉化為我們日常經驗的量子物理學公式),以及‘想象的實在’(世界上的那些神秘莫測的事物,將自我分裂成日常對象的‘事物’,由此展示更為崇高的維度。)”[8]50
人們在賽博空間之中所面對的、經歷的也并非是實在界本身,而是其想象維度?!百惒┛臻g也為遭遇實在界開啟空間,也就是我所謂的‘想象的實在界’,即錯覺的實在界,我們現實中排斥了創傷維度的實在界相遇?!盵4]104賽博空間成了展現內心幻象的場所,“想象界落入了實在界,現實的象征效力被懸置,這是主體直面實在界的可能性就大大提升了”[9]373。比如說過于暴力性、淫穢性的畫面和圖像,在聯網的電腦窗口不經意彈出,主體反而會回到現實中,不再上網或是訴諸法律途徑解決問題,尋求意識形態的大他者庇護。
賽博空間中成了上演內心幻象的場所:“相反,關鍵在于,既然他知道賽博空間的互動‘只是一場游戲而已’,他就可以‘展示真實的自我’,做一些他在現實生活中從未做過的事情。在幻覺的偽裝下,真實的自我被清晰地表達出來。事實上,我將虛擬的自我形象僅僅看作是游戲,這讓我能夠暫時擺脫那些阻礙——這些障礙是我意識到自己在現實生活中的‘陰暗面’?!背涑庵罅克邇刃牡幕孟?,上演著主體之間那些無法被主體化、難以承擔的幻象,由此引發了更為殘酷的暴力。
三、賽博空間中懸置意識形態的影響
發出禁令的“父親”在賽博空間中不再發揮作用,懸置意識形態的賽博空間成為經歷實在界的場所,不同于樂觀的技術主義者,齊澤克看到在賽博空間中懸置意識形態潛在的危機。
(一)主體對信息的厭食
這一危機首先表現在主體對信息的厭食,齊澤克將典型的信息厭食癥總結為:“普遍的可獲得性將誘發難以忍受的幽閉恐懼癥;過度的選擇將被體驗為無法選擇;大多數的人們可以直接參與的社群將更加有力地排斥那些不能參與其中的人?!盵3]801互聯網上信息鋪天蓋地,不斷爭奪著注意力,面對信息的轟炸,在懸置了意識形態的賽博空間中,沒有人告訴主體真正欲望什么、應該選擇什么,所有選擇的重擔都落在主體的身上,因而主體陷入了一種困境:“這就解釋了拉康對陀思妥耶夫斯基那句名言的改寫——如果沒有上帝,什么都是不允許的:如果沒有強制的選擇限制了自由選擇的領域,選擇的自由就消失了?!盵3]801沒有人告訴你如何選擇,沒有限制選擇的范圍也就不存在選擇,那么我們在賽博空間中面臨的是更深的桎梏。
當下,媒體把我們作為“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主體,而齊澤克則提醒我們,主體并非一個全然自足的主體,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是需要一個主人來告訴主體自己究竟想要什么。主人是什么?齊澤克用管弦樂隊的指揮作為例子解釋主人的角色:在管弦樂隊中已經排練過無數遍,表演趨于完美,其實并不需要樂隊指揮,主人的角色和樂隊指揮類似,講述顯而易見的東西[10]。用另一種說法,主人或主人能指代表著統治意識形態的大他者。又該如何理解齊澤克所說的主體并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需要一個主人來告訴他?齊澤克的這一觀點來自拉康的精神分析理論中的一句箴言“Le désir de l’homme,c'est le désir de l’Autre.”即“人的欲望就是他者的欲望?!睆睦稻穹治龅囊暯莵砜?,在前俄狄浦斯階段,孩子感到和母親是一體的,隨著父親的介入、俄狄浦斯階段的度過,孩子進入了象征界,孩子和母親之間的關系也從一體走向分離客體化,但是孩子還是不停地想要恢復原初的快感,和母親再次統一,但是母親的欲望并不是孩子,而是菲勒斯,為了滿足母親的欲望,孩子將自己認同為母親缺失的對象。正如吳瓊的總結:“孩子的欲望完全受到母親欲望——對母親的欲望和母親自身的欲望——的支配?!盵8]525從“母—子”二元關系到俄狄浦斯階段是主體走向社會化的基石,也是人類社會的基礎,主體的欲望由對母親和母親自身的欲望拓展為象征界大他者的欲望。
賽博空間過度填充了象征界中應有的虛擬與空白,超越象征秩序的、潛在的幻想流溢于表面,那么“對于賽博空間的空洞的過度被填充的一個可能反應,難道不是對信息的厭食,即因為它封閉了真實界的存在而對信息的絕望拒絕嗎?”[11]人們為了避免“真正的‘歷史的終結’這個比任何實際的禁閉都更令人窒息的無限制的悖論”[3]802,對于賽博空間中被填充的虛擬維度的反應正是對于信息絕望的抗拒。
(二)語言述行性的消失
齊澤克認為,意識形態虛構的象征效力賦予了主體語言以述行性(performative power),在賽博空間中,懸置的大他者失去了象征效力,主體身份的述行性也隨之消失了?!半[藏在‘大他者不再存在’這一事實背后的,毋寧說是賦予主體身份以述行地位的象征性虛構不再具有完全的效用?!盵9]387
想要理解齊澤克所說的語言的述行性為何在賽博空間中消失了,需要理解拉康—齊澤克理論中語言與主體的關系。在20世紀五十到六十年代,拉康借助語言學索緒爾和家羅曼·雅克布森關于能指的相關學說,區分了陳述的主體(subject of the enunciation)和被陳述的主體(subject of the enunciated)。陳述主體是此時在說話的“我”,而被陳述主體是所言說的句子中的“我”,兩者并不相同,句中的“我”只是言說的“我”的符號性替代,而不是我本身。在拉康看來,代詞“我”通過否定了實在界肉身存在的我,才能夠廣泛地被使用,被闡述的主體才是象征界中符號秩序的主體;象征界和能指先于主體存在,是語言結構在言說著主體,而非主體在言說著語言,無意識由能指材料構成,主體被符指鏈捕獲,能指標記了主體,決定主體在象征界的位置。
齊澤克認同了拉康的主體性觀點,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地思考主體語言和行為之間的關系,在此齊澤克引入了奧斯汀的言語—行為理論,奧斯汀把語言分為“施行句”和“記述句”,記述句式表達事物的狀態,而施行句則是“以言行事”,通過言說產生效果,比如說監考老師宣布考試時間結束,那么所有人就不能再答題了。在齊澤克的理論視野中,此時大他者通過監考老師言說,來發揮其象征效力。從這一點出發,象征秩序就是一個巨大的施行句,把象征效力授予每個行動、賦予每個人以主體性身份。“拉康主張,在眾多虛幻的身份背后,并不存有某個‘實在自我’(real Self)的硬核,而是我們要處理的是象征的虛構,處于某些與內在固有結構毫無關系的偶然原因,這種虛構具有話語述行的力量,也即它具有社會有效性,建構著主體身處其中的社會—象征現實(socio-symbolic reality)。”[9]387
如果父之名的象征世界被懸置了,符指鏈不再捕獲主體的述行效力,語言不能被主體化了:“主體對計算機化的虛擬世界保持著一種距離,這種距離使述行效力、符號約定俗成、語詞約束的維度懸置,當然,這是能指和真實之間的一種短路 ”[1]195符號和它描述的事物之間過度接近,語言不再作為中介發揮作用,其述行性功能消失,能指直接作用于現實,兩者之間發生短路,在這個虛擬世界的短路中,關閉了符號參與的空間,讓我們遠離了行動本身,直接發揮作用?!罢Z言不再僅僅通過意義的中間領域作用于主體,而是直接作用于現實?!盵1]196
以近些年來愈發嚴重的網絡暴力為例,網絡的虛擬身份和象征世界中“我”所占據的身份不再相關,人們默認在網絡中語言失去述行效力,因此語言不再能夠約束我、不再被“主體化”,因此主體可以在網絡上釋放內心被壓抑的丑陋想法,隨意地用語言去攻擊其他人,他們“進入虛擬關系的‘冷酷’世界中,在這個世界中,他者不再是一個真正的主體間性的他者,對我而言,一個人的死亡可能只是電子游戲中的一種狀態”[1]198。對網絡暴力的受害者而言,語言和行為的維度卻是重合的,“符號和它所描述的內容之間過度接近”,這對受害者的創傷不亞于物理性的暴力。
(三)數字大他者的出現
在當今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時代,全球資本主義是以網絡數字化為表征的,用精神分析的話語來說:“我們生活在數字化的網絡系統當中,這個數字網絡即拉康所謂的‘大他者’的新形象。”[12]
“在過去的十年中,激進的數字化或結合大腦掃描,或跟蹤植入我們的身體芯片的數據,開辟了所謂后人類的前景,這威脅著扭曲內部和外部之間的關系:我們面臨的現實可能性外部機器,它在生理上和精神上都比我們更加了解自己?!盵13]這臺機器能夠記錄下我們做過的事情、感受到的情緒,哪怕我們自己忘記了自己曾經經歷了什么、潛意識閃過什么,這臺機器依然清晰地記得,憑借這些,機器可以完整地描繪一個自我圖像,比我自己意識中的自己更加真實和準確,它們將代表我們進行交流、做出決定等,并簡單地向我們展示它們互動的最終結果。這樣一來,計算機之間的關系將取代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在這種互動中,一種自我組織的形式出現了,能夠強加自己的議程,這樣人類用戶就不再控制和支配數字網絡,而是被它所使用?!盵14]
數字的大他者不斷沖擊著人類主體性,計算機算法、生物技術成為了被資本主義壟斷的技術,幫助統治階層延續、深化其統治,“今天威脅自由主義的不是‘沒有自由的個人’的哲學思想,而是具體的技術”[15]172。我們面對的是大量智能化的設備和工具,當今意識形態難以在這場洪水中幸存,那么隨之而來的是什么?
齊澤克列舉了三種可能發展的路徑,第一,關于新的意識形式出現的可能性,齊澤克對此充滿憂慮:“我們有理由預測,新的、人為產生的意識形式將創造新的、‘更深’的痛苦形式?!盵15]173第二,現在智能正在從意識中分離出來,無意識但高度智能的算法掌控社會、政治和日常生活[15]173。第三種也是齊澤克認為最現實的一種路徑是,“在人類社會內部,一種比階級分化強大得多的激進分化”[15]173。在未來完全數字化的社會,一些人仍然擁有自由,而另一些人將完全受到數字機器的管制;與此同時,“少數享有特權的高級人類精英的崛起”,因為他們掌握生物技術和計算機算法,結合它們的力量來“生產身體和頭腦”,使他們成為更加“高級”的人類,和沒有掌握技術的普通人之間的差距越來越大,“這些超人將擁有聞所未聞的能力和前所未有的創造力,這將使他們能夠繼續做出許多世界上最重要的決定;然而,大多數人類將不會被升級,他們將成為一個低等種姓,由計算機算法和新的超人統治?!盵15]174計算機算法、生物技術成為被資本主義壟斷的技術,幫助統治階層延續、深化其統治,將人類按生理等級劃分,將摧毀人類自由的基礎,帶來更深的壓迫和控制。
四、結語
齊澤克在2020年的文章The Apocalypse of a Wired Brain從哲學角度探討了如果我們生活在其中的社會統治關系的巨大機器網絡,如何影響資本主義和社會權力的形式[16]。齊澤克使用的apocalypse一詞具有雙重含義,可以理解為“末世”也可以理解為“啟示”,兩者內在的聯系在于:“當我們面對一些更高的、或迄今為止隱藏的真理,這個真理是如此不同,以至于我們的人們普遍認為它會粉碎我們的世界;反之亦然,每一次災難性事件,即使是純粹的自然災害,都會揭示一些在我們的正常生活中被忽視的東西,讓我們面對一個被壓抑的真理?!盵17]雖然齊澤克對賽博空間抱有警惕的態度,在哲學和社會層面展開批判,但是他在批判中以求打破思維的慣性,在“末世”中發現“真理”的維度。
注釋:
①Ben Wright導演,Slavoj Zizek主演講座式電影:The Reality of theVirtual,http://www.realityofthevirtual.com/本文引用參考了豆瓣網友Walt的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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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齊澤克. 幻想的瘟疫[M].胡雨譚,等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6:194.
[12] Slavoj Zizek,The Philosophical Salon:“Acheronta Movebo”[EB/OL].[2018-9-30].http://thephilosophicalsalon.com/acheronta-movebo/
[13]Slavoj iek.Incontinence of the Void:Economico–Philosophical Spandrel[M].London:The MIT Press,2017:170.
[14]Slavoj iek.Living in the End Times[M].London:Verso,2011:383.
[15]Slavoj iek.Incontinence of the Void:Economico-Philosophical Spandrel[M].London:The MIT Press,2017.
[16]Slavoj iek.The Apocalypse of a Wired Brain[J].Critical Inquiry,2020(no.4):747.
[17]Slavojiek.Hegel in A Wired Brain[M].London:Bloomsbury Academic,2020:130.
作者簡介:馮一丹,碩士,解放軍信息工程大學(河南鄭州)教師,主要從事大學語文教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