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文旅融合推動地區發展的當下,深度挖掘地方歷史文化資源至關重要。清代吉林方志作為記錄自然與人文的重要地域文獻,其山水景觀書寫蘊含豐富歷史文化信息。通過對清代吉林方志山水書寫的地理特征考據、歷史記憶傳承、民俗活動再現等文本特征的挖掘,將文本中的山水形勝、民風民俗、詩文題詠轉化為文旅體驗的活性元素,為地區文旅發展提供文化支撐與創新動力。
【關鍵詞】清代;吉林方志;山水景觀;文旅融合
【中圖分類號】K249"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0-0031-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0.009
基金項目:吉林省教育廳社會科學研究項目“文化地理視域下吉林方志中的文旅資源研究”(項目編號:JJKH2024163 3SK)。
在東北振興戰略的大背景下,深度挖掘地方歷史文化資源的價值愈發重要。清代吉林方志是記錄區域自然風貌與人文積淀的珍貴載體,其中的山水景觀書寫,蘊含著極為豐富的歷史文化信息。這些記載深刻地鐫刻著關東大地的文化基因,立體地展現出地域文脈的圖譜。深入研究清代吉林方志中山水景觀書寫與文旅的關系,不僅能為吉林文旅產業增添深厚的歷史底蘊,還能助力傳統文化資源實現現代轉化。
一、地理特征考據:自然環境的科學記錄
清代吉林方志對當地自然山水的地理特征進行了細致且科學的記錄。道光年間的《吉林外紀·山川志》詳細記載了長白山、望祭山、什哈山等山系,以及松花江、伊通河與鏡泊湖為代表的三大水系。光緒年間的《吉林通志·輿地志》記載了以長白山、官馬山等為代表的88座山脈和以松花江、鴨綠江、赫爾蘇河、圖們江、庫頁島之水為代表的五大水系。清代吉林方志對當地自然山水的地理特征記載,呈現出科學性與系統性兼具的特點。通過山脈走向、水文脈絡、物產分布三位一體的書寫架構,方志編纂者構建了兼具地理學價值與人文意義的山水景觀書寫體系,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維度。
地理信息的精確性與層次化表達。方志編纂者通過實地調查與文獻互證,對長白山等標志性山系的記載真實詳盡。以長白山為例,諸多方志詳細記載了其地理位置、山脈走向、海拔高度等信息。《吉林通志·輿地志》載,長白山在舊會寧府南邊六十里,綿延一千里,高達一百二十里。山頂有潭,周長八十里;《長白山錄·序》載,長白山,位于濟南府鄒平縣西南,原本屬于長山縣,是長山縣轄地;《吉林外記·山川志》載,長白山在舊會寧府南六十里,橫亙一千里,高一百二十里。其山巔有潭,周圍八十里。以《吉林外記》為例,其對長白山的記錄既包含“舊會寧府南六十里”的方位定位,又通過“橫亙一千里,高一百二十里”的量化數據勾勒山脈規模,更以山頂“潭周八十里”的水體記載揭示火山口湖的地質特征。這種方位、體量、形態的遞進式書寫模式,體現了清代文人對自然景觀的認知從模糊感知向科學描述的轉型。《長白山錄·時物》還詳細記載了長白山各個山峰的名稱和分布,長白山會仙峰為最高峰,建有金母祠;其南側上書堂有巨石環繞的書堂寺,西鄰范仲淹讀書處范公泉。書堂寺西、南分別矗立貓頭峰與狻猊峰,東南險峻的羅谷因海拔高,盛夏仍存積雪。《長白山錄》的記載融合了自然地理與人文敘事,以會仙峰為中心構建主峰輻射式空間結構,通過方位詞串聯山、寺、泉、峰、谷的地理脈絡,既暗合空間秩序,又形成文學化的視覺圖景。通過道教仙境“金母祠”、文教記憶“范公泉”、象形命名“貓頭峰、狻猊峰”三重文化符號的疊加,完成對山岳的層累式文化賦魅,而羅谷“盛夏積雪”的反常氣候書寫,既揭示長白山垂直地帶性特征,又以寒帶邊疆的地理特殊性強化了空間異質性認知。
水文脈絡的系統化梳理。方志編纂者以松花江、鴨綠江等五大水系為綱,通過源流、支脈、流域的網狀敘事展現水文系統的動態關聯。以實證精神記錄自然景觀,既包含清代邊疆地理測繪成果,又延續了以山定水的傳統生態觀念。《吉林外記·山川志》記載,松花江近城由西南繞東流。唐書靺鞨依粟末水以居,水源于太白山,至北注沱沱河。記載了松花江的地理方位與歷史文脈,明確其發源于長白山,北注沱沱河的水系脈絡,既記錄自然地理特征,又通過地名嬗變與族群活動,揭示河流作為東北民族生存發展載體的歷史功能。《吉林通志·輿地志》載,長白山在吉林東南府城六百余里,高二百余里,其巔有潭,周二十九里,有松花江出其北。不僅追溯其發源于長白山天池的源頭,還精確標注了其地理坐標、絕對高度與地貌特征,追溯了其歷史起源。
生態物產的實證性關聯。編纂者將物產分布與地理環境緊密結合,形成獨特的生態經濟地理視角。如《打牲烏拉志典全書》記載長白山區“鹿茸產于針闊混交林,貂皮多取于寒溫帶密林”,揭示物種棲息地與植被類型的依存關系;《吉林外紀·物產志》更以“松花江上游多鰉魚,下游盛東珠”的記載,暗示水溫、流速對水產分布的制約作用。不僅為清代貢賦體系提供數據支撐,其地理環境、生物群落、經濟價值的關聯性思維,恰與現代生態旅游強調的自然、文化系統觀形成歷史呼應。
二、歷史記憶傳承:文化圖景的疊加書寫
吉林地區的山水景觀在方志中承載著深厚的歷史記憶,呈現出文化圖景的疊加。許多山水與歷史事件、人物故事緊密相連。
山水傳說作為虛實交織的文化記憶載體。《吉林通志·輿地志》所載“三仙女傳說”以長白山東麓的庫里山、天池為核心空間,通過天女浴水、吞朱果誕育布庫里雍順的神圣敘事,將滿族族群起源與自然地理綁定,形成“天命所歸”的統治合法性邏輯。該傳說以“自然感應”神鵲獻果替代人類血緣傳承,既暗含北方民族感生神話的母題遺存,又通過地理符號長白山——鄂多里城的串聯,構建起神圣山水、圣王降世、政權建立的線性歷史鏈條,體現神話地理書寫與政治權力互塑的深層關聯。《長白山錄·霞宮》記載:“長白山西有夫人墓,魏孝昭之世,搜揚天下才俊,清河崔羅什弱冠有令望,被征詣州,夜經于此,忽見朱門粉壁,樓臺相望……”長白山西麓夫人墓傳說通過東魏名士崔羅什夜遇幽冥的敘事,將真實地理空間轉化為靈異想象的載體。故事中崔羅什途經山麓時,被引入朱門粉壁的樓臺與女鬼對話,互贈信物后驚覺身處古冢,最終以齋戒禳災終結奇遇。這一傳說通過虛實交織的手法,以歷史人物為敘事支點,以山水實景長白山西麓增強可信度,以人鬼殊途的倫理沖突深化記憶,完成地理景觀的符號化重構。其本質是將險峻山水的自然屬性轉化為文化記憶的媒介,使幽冥敘事成為勾連現實空間與歷史縱深的精神紐帶。此類傳說在代際傳播中,既通過山水通靈的集體想象塑造地域認同,又以倫理警示如齋戒避禍維系人地關系的敬畏尺度,體現了中國古代志怪傳統中地理空間承載文化記憶的敘事智慧。
山水詩文對吉林地域景觀的文學形塑。康熙皇帝的《柳條邊望月》勾勒出雨后清朗月夜下的邊關之景,“雨過高天霽晚虹,關山迢遞月明中”營造出開闊而悠遠的空間感,“春風寂寂吹楊柳,搖曳寒光度遠空”以細膩筆觸寫春風楊柳,給畫面增添了靈動與清幽之感,寓情于景,展現出邊關月夜的靜謐之美。《江中雨望》則風格雄渾,“煙雨連江勢最奇,漫天霧黑影迷離”生動地描繪出煙雨籠罩江面的奇幻與朦朧,“掀翻波浪三千尺,疑是蛟龍出沒時”運用夸張和想象,將江浪的洶涌澎湃展現得淋漓盡致,凸顯出自然力量的震撼。乾隆皇帝的《駐蹕吉林將軍署復得詩三首》中“霏微夜雨曉來輕,啟蹕油云倏忽生”描繪了夜雨初歇、陰云變幻之景,借天氣變化暗示行程,雖未直接大肆渲染山水,但通過環境氛圍的營造,側面烘托出吉林地域的氣象萬千。吏部尚書楊巍的詩圍繞長白山醴泉寺展開,“君家長白山,中有醴泉寺。垂老不能游,笑我緣何事”以對話般的開篇,流露出對長白山醴泉寺的向往之情。“一泉生峰頂,亂流到平地。范公讀書堂,四時晝蒼翠”具體描寫山中景致,簡潔勾勒出泉水流淌、讀書堂四季常青的畫面,“豈惟山水佳,其人亦相似”由山水之美聯想到人的品性,將山水與人情相融合,深化了詩歌內涵,使山水不再是單純的自然景觀,而成為情感與精神的寄托。這些詩作以虛實相生的藝術手法,既精準捕捉吉林山水的空間特質,更將自然形勝轉化為承載政治隱喻、人文理想的精神符號,在邊疆書寫中完成了地理空間與文化記憶的多維建構,成為清代東北邊疆文化認同建構的文本見證。
三、民俗活動再現:傳統儀式的空間表達
清代吉林方志生動地再現了當地居民在山水間的民俗活動,將傳統儀式與山水空間緊密結合。在清代吉林方志的山水書寫中,民俗文化作為自然景觀的活性因子,通過歲時節慶、生產習俗與信仰儀式的文本記載,構建了山水空間的人文維度。
歲時節慶與山水空間的互動共生。《吉林通志·輿地志·民俗》記載,四月二十八日,北山藥王廟會,男女出游,婦女為所親病許愿,由山麓一步一叩直造其巔,游人攜酒聚飲于林中,興盡始返;端陽節,門戶懸蒲艾,包角黍,食糯米糕,飲雄黃酒。龍潭山櫻桃熟,士女渡江登覽,備酒暢飲;中元節,男女祭墓,北山作盂蘭會。夜燃燈置山谷,若列星。江中以船二載荷花燈,燃燈順流,如萬朵金蓮浮于水面。從上述記載可見,山水不僅是節慶儀式的物理載體,更是文化實踐的意義生成場域。以北山藥王廟會為例,山麓至山頂的一步一叩祈福路徑,將自然山體轉化為信仰實踐,而聚飲林中的宴游場景,則賦予山林以社交娛樂功能,體現人與自然的動態交互。龍潭山端陽節,士女渡江登覽與櫻桃成熟的物候關聯,揭示民俗活動對自然時序的順應。山水既是節令的標志,也是節慶歡樂的物質依托。
在文化傳承層面,山水空間強化了民俗儀式的象征意義。端午懸蒲艾、飲雄黃等習俗依托門戶、庭院等微觀空間,而中元節江中放燈則通過江水與荷燈的流動組合,將生死觀念投射于自然水系,形成燈映流水的幽冥敘事。民俗活動同時是社會關系的黏合劑。廟會中接踵摩肩的集體參與,構建了超越血緣的社區認同。婦女登山叩拜為親人祈福的行為,則以家庭為單位將情感關懷嵌入自然空間。這種山水場景下的群體互動,既維系了傳統倫理秩序,也塑造了人、神、自然三元共生的精神共同體。
值得反思的是,民俗對山水的依賴亦折射出時代認知的局限,如神靈信仰中對超自然力量的過度寄托。但整體而言,方志通過山水為經,民俗為緯的書寫策略,使自然景觀成為承載集體記憶的文化容器。這種將民俗基因植入山水肌理的文本實踐,為當下地域文化認同的構建提供了歷史維度的話語資源。
四、文旅價值轉化:書寫傳統的當代創新
清代吉林方志里對山水景觀的記錄,不只是靜態的歷史文化留存,其文本中蘊含的意象系統、敘事策略與符號體系,為當代文旅融合提供了可挖掘的文學基因,推動傳統文化資源的創造性轉化。
文學意象的視覺化轉譯。方志中山水書寫的詩意意象,可通過現代視覺藝術實現空間再造。如康熙詩歌《柳條邊望月》中“霽晚虹”“寂寂春風”的澄明意境,可提煉為文旅宣傳的水墨動畫,以留白與暈染技法還原詩境;《長白山錄》對會仙峰“主峰輻射式”空間結構的書寫,暗含傳統山水畫“三遠法”構圖邏輯,可據此設計虛實相生的觀景長廊,將文學文本中的方位詞轉化為導覽標識,使游客在移步換景中體悟古典文學的空間敘事智慧。
志怪敘事的沉浸式重構。方志中虛實交織的傳說文本,為文旅體驗注入文學想象力。如“崔羅什夜遇女鬼”故事以朱門粉壁、古冢驚魂的敘事反轉制造戲劇張力,可依托長白山西麓實景打造迷霧劇場,通過光影技術再現樓臺相望的幽冥幻境,引導游客在戲劇扮演中感知人鬼殊途的倫理困境;《吉林通志》所載“三仙女傳說”以天女浴水、神鵲銜果的神話母題構建族群起源敘事,可改編為沉浸式實景演出,以水幕投影與全息技術強化吞朱果誕育的象征儀式,在文學敘事與科技演繹的交融中激活集體記憶。
詩文符號的在地化衍生。帝王與文臣的題詠之作,為文旅產品注入文學審美價值。楊巍詩中“醴泉寺”“范公讀書堂”等意象,可轉化為系列文房文創,以“亂流到平地”的水紋設計硯臺,以“四時蒼翠”的松柏元素制作箋紙,將山水意境凝結為器物美學;乾隆“夜雨轉晴”詩句中“霏微——皓日”的意象對比,可開發為“詩意天氣”盲盒,搭配二十四節氣詩詞書簽,使文學語言轉化為可觸可感的消費符號。此類實踐本質是對古典文本的符號學解碼,通過提取核心能指如泉水、蒼松并賦予現代所指如環保理念、慢生活,完成文學傳統的價值再生。
文本傳統的數字媒介敘事。借助數字技術再現方志文學的敘事肌理,可強化文化記憶的代際傳遞。如《吉林外紀》對松花江“水源于太白山,北注沱沱河”的網狀水文書寫,可構建動態數字沙盤,以水流脈絡聯動歷史事件如靺鞨族依水而居的彈窗解說;《打牲烏拉志典全書》中“鹿茸產密林”的生態關聯記載,可設計互動游戲,玩家通過識別植被類型解鎖清代采參傳說片段,在虛擬敘事中理解文學文本中的物候認知邏輯。
五、結語
綜上所述,清代吉林方志山水景觀書寫具有豐富的文本特征,在地理特征考據、歷史記憶傳承、民俗活動再現等方面為我們展現了一幅生動的歷史畫卷。清代吉林方志的山水書寫,本質是以文學為媒介的文化基因庫。通過意象轉譯、敘事重構、符號衍生與數字敘事四重路徑,將文本中的山水形勝、志怪傳奇、詩文題詠轉化為文旅體驗的活性元素,不僅延續了“文以載道”的傳統,更在當代語境下實現了以文旅續文脈的創新,讓文學書寫從語言文字中走出,成為可游、可感、可傳的文化現場,為地域文化建設提供了實踐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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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曹冬棟,女,吉林長春人,碩士,長春光華學院副教授,研究方向:漢魏六朝文學文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