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鳳英
假期中,隨手翻讀了美國專欄女作家兼電影編劇諾拉·艾芙隆(Nora Ephron)的一本小書,叫 《我什么都不記得》(I Remember Nothing)。
艾芙隆是好萊塢通俗愛情喜劇《西雅圖夜未眠》、《朱莉與朱莉亞》的編劇和導演。除了電影之外,艾芙隆更是眾人皆知的通俗專欄作家。她文筆幽默辛辣,行文處處有笑點。撇開文學深度不談,艾芙隆確屬美國通俗小品的一把好手。她之普受歡迎,也間接地告訴了我們美國一般讀者的品位。
艾芙隆出生在洛杉磯,父母都是好萊塢編劇,從小躋身名人影星派對生活。她畢業于美國私立名校衛斯理女子學院,曾在肯尼迪時代做過白宮大學見習生,后來任職《紐約郵報》記者,漸漸成為知名專欄作家。她擅長編寫愛情喜劇。執導和參與導演、發行的電影達15部之多,且部部賣座。除了上述兩部知名影片外,還有《當哈利遇上莎麗》、《來電傳情》、《家有仙妻》等情感片。
諾拉·艾芙隆所寫的有關愛情和婚姻的文字,題材上雖未必深刻,卻直指美國人生活中的心照不宣,受到讀者觀眾的一致歡迎。人們津津樂道,引為笑談。以下是一些典型艾芙隆式的幽默:
她寫男人:“夏天的單身漢,跟夏天的微風一樣,只是聽起來涼快罷了。” “如果一個男人會哭,你就要特別提高警覺了。會哭的男人可能敏感一點,但是你要知道他們敏感的東西,多半只跟他們自己有關。”
她寫女人:“據我觀察,想結婚是女人的原始欲望。但這欲望,恕我直言,可能會很快被另一重原始欲望取代,那就是:回到單身女郎身份的沖動。”
她寫愛情:“有時候,我覺得某些人似乎很懂得愛人。但后來才發現,這些人只是比較用力地假裝愛人罷了。”
諾拉·艾芙隆已年屆七十。在《我什么都不記得》這本新書里,她回首自己的好萊塢家世,細數年華老去,細節詼諧犀利,笑中盡是觸目驚心。全書中,《傳說》一篇最讓人記憶深刻。諾拉·艾芙隆用了短短9頁的篇幅,翻箱倒柜,傾囊而出,把父母親與四五十年代好萊塢名流定期的社交生活,派對酗酒,政治評論,攀比較勁全盤端出,下筆毫不留情地寫了一個痛快。那影視界一代人的激情歲月,有盛事激情,才華風流,更有灰飛煙滅,頹敗不堪。幽默嘲諷的筆觸里,《傳奇》所敘說的,還有艾芙隆自己可能不愿承認的懷舊和想念吧。
艾芙隆的《傳奇》難免讓人聯想起張愛玲的家族敘說。兩者的時間背景所去甚遠,卻都與“傳奇”二字掛鉤,也同樣把家事寫得不落俗套。艾芙隆的筆觸幽默,不沾染糾結,和張愛玲遙遙對照,引人一笑。
諾拉·艾芙隆另有一書,叫《我不高興我的脖子》(I Feel Bad About my Neck) ,鋪寫記錄中年女性眼看大勢已去的局面。作為一個媒體名人,艾芙隆長期守護外表,護膚、護發、臉面保養一點不偷懶。偏偏她的脖子松弛下垂,嚴重到類比火雞脖子的程度,只有穿高領衣服遮掩一計可施。女作家拿自己身體發膚作材料,從脖子開筆,兼及周身各處老化的細節。她像是一個愛裝酷、愛耍寶的老辣妹,眼見一個個更酷更辣更年輕的女孩出場,她齜牙咧嘴喊了兩句,高高興興地等待比她更辣更美更好笑的年輕辣妹拍手叫好。
“美國故事”似乎永遠和“好萊塢”和“紐約”脫不了關系。但我時常在想,絢爛的好萊塢和繁華的曼哈頓場景背后,“美國故事”里那些有血有肉的人都在過著怎樣的吃飯穿衣的平常日子?《西雅圖夜未眠》里浪漫的主人翁激情過后,到底也要年華老去,也或許出現火雞式雙下巴。“美國故事”里的真實人生,必定也要隨著時代的規律往下走?
艾芙隆不是赫赫有名的學者專家,也不是什么城市文化評論家,但她的小書卻無意間引領此刻的我,窺見好萊塢和紐約故事幕后的縫隙,那所謂普通人的本色。正如她在《傳奇》一文里回憶父母親一節中所寫的,銀幕上有一則大家看得到的故事,而銀幕之后,還有另一則:
“到底什么才是真的故事?我的母親也許曾經是(我家的)女神。但事實上,她酗酒。
酗酒的父母讓人傷透腦筋。他們是你的父母,你愛他們。可是他們醉了,你簡直要恨他們。你還是愛他們,但你恨。有時候,他們是你小時候崇拜的那兩個人,但喝了酒以后,他們立刻變成了另外的兩個人。簡直不能算人!后來,他們竟然變成24小時全天候‘不是人了。”
這才是好萊塢的真實故事?她的家族傳奇?因此艾芙隆要選擇“我什么都不記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