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思遠
摘 要:唐朝可以說是中國歷史上最開放和兼容性最強的時期,社會的穩定、經濟的繁榮和市民生活極大豐富都為文化的發展提供了沃土。俠義類的《謝小娥傳》和神怪類《周秦行紀》就是中唐傳奇的兩顆明珠。《謝小娥傳》以其獨特的敘述方法成功塑造了替父報仇的英勇機智的謝小娥這一形象,并具有高度的真實性。《周秦行紀》則作為牛李黨爭時期作品選用冥遇這一題材抒發作者政治觀點。
關鍵詞:《謝小娥傳》;《周秦行紀》;藝術價值;比較
中圖分類號:I242.3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4)21-0099-02
中國的古典小說在魏晉南北朝時期還處于萌芽階段。到了唐代,社會的穩定和發展、佛道兩教的繁榮推動了古典小說的發展進程而中唐時期更是進入了發展的新階段。而唐傳奇在中唐時期的繁榮還與此時期特殊的社會風尚密切相關。中唐時期,通俗的審美趣味由于變文、俗講的興盛而進入士人群落,傳奇在很大程度上已為人們接受和欣賞,有了廣大的接受群。所以,中唐是唐傳奇的最繁榮階段,名篇名家蔚起,更出現了許多至今仍為人稱道的作品。中唐的傳奇題材很多,以神怪、愛情、俠義題材為主,也不乏內容交叉的作品。在神怪小說中,《周秦行紀》作為牛李黨爭時期的作品有很強的政治色彩。而俠義類作品中李功佐的《謝小娥傳》以其人物塑造的成功在文學史中也有一定的地位。本文將從傳統的繼承與發展、文本層面的藝術性和其思想內涵對后世的影響這三個方面對《謝小娥傳》和《周秦行紀》進行藝術的評判。
一、對傳統的繼承和發展
從對傳統的繼承來看,和其他以人名命名的唐傳奇,像元稹的《鶯鶯傳》、沈亞之的《馮燕傳》一樣,《謝小娥傳》的行文線索和中心思想是很明確的,即通過講述主人公的生平事跡來塑造人物形象。謝小娥本是富商大賈之女,自幼喪母的她在少女時嫁與歷陽俠士段居貞為妻。婚后謝小娥與其夫隨謝父漂泊于江湖之上。在一次遠行中段居貞與謝父遭賊人搶殺。文中記載:“段之弟兄,謝之生侄,與童仆輩數十悉沉于江。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獲。經夕而活。”[1]93經過這次意外,小娥發誓報仇雪恨。她隱姓埋名、女扮男裝,憑借自己的智慧和勇氣手刃仇人。
而《周秦行紀》中冥遇的情節也并不是作者的首創,它以牛僧孺口吻講述了一個書生艷遇女鬼的故事。文中牛僧孺在德宗貞元舉進士落第,在回鄉途中路過鳴皋山。傍晚暮色茫茫,他被異香引入漢文帝薄太后廟薄太后召喚了很多亡靈,包括戚夫人、王昭君、楊玉環、綠珠等。牛僧孺同眾女宴飲作樂。很明顯,《周秦行紀》的情節和結構是對另一篇唐傳奇《游仙窟》的繼承,它的情節幾乎和《游仙窟》中“我”夜宿大宅,與女鬼調笑戲謔,宴飲歌舞的情節一樣。而且在語言上,兩篇文章詞句都較為工整,雖是散文但兼有駢體詞句,文辭華艷淺俗。
從對傳統的發展來看,《謝小娥傳》對小娥這一形象的塑造更加豐滿復雜。文中在小娥報仇回鄉后“里中豪族爭求聘”,原本小娥可以開始一段新的生活,可她卻選擇剪發被褐,成為苦修的佛教徒。李功佐并沒有像其他作家一樣將主角塑造成成一心報仇的性格比較突出且單一的熱血俠士,而是通過情節的波瀾起伏表現了小娥隱忍又復雜的性格。人物傳記式唐傳奇情節的曲折離奇是引人入勝的地方。但不同于其他傳奇的是當小娥報仇雪恨后的結局處理。相比之下,《孔雀東南飛》或《竇娥冤》雖是悲劇,卻都有一個相對團圓的結尾,是中國式的大團圓結局。而《謝小娥傳》卻在最后的高潮后迅速冷卻,以小娥出家苦行為結尾,給人以平淡幽遠的平靜之感。
唐人一直以開放著稱,經濟、文化甚至政治的開放使文人的創作越發大膽,甚至在文學的掩護下,政治立場得到了更直接的表達。中唐時期,貴族少女姬妾的風流韻事成為許多文學作品表達思想的語境。《周秦行紀》以牛僧孺口吻講述了一個艷遇女鬼的故事。但文中有這樣的一個情節:席間薄太后問當今皇帝為誰,牛僧孺以德宗對,因德宗為代宗沈后之子,故楊貴妃戲稱他為“沈婆兒”,酒后薄后又令昭君陪僧孺寢宿。雖然虛構寫艷遇在唐代并不罕見,如《唐才子傳》卷七[2]中寫李遠得玉環襪子一雙,常與朋友賞玩。但是《周秦行紀》這樣寫的目的卻完全不同。《唐才自傳》明顯是用一種猥褻的視角來審視皇家生活,而《周秦行紀》選用的歷史人物的生平都有可以暗指當朝人物的地方,這明顯是有強烈的政治傾向和意圖的。
二、文本層面的藝術性
從作品本身來看,《謝小娥傳》與《周秦行紀》有很大的差異。
首先,語言上《謝小娥傳》的語言沿襲六朝志怪小說的風格,運用散體。原文開頭如下:
“小娥姓謝氏,豫章人,估客女也。生八歲喪母,嫁歷陽俠士段居貞。居貞負氣重義,交游豪俊。小娥父畜巨產,隱名商賈間,常與段婿同舟貨,往來江湖。時小娥年十四,始及笄,父與夫俱為盜所殺,盡掠金帛。段之弟兄,謝之生侄,與童仆輩數十悉沉于江。小娥亦傷胸折足,漂流水中,為他船所獲。經夕而活。因流轉乞食至上元縣,依妙果寺尼凈悟之室。初父之死也,小娥夢父謂曰:‘殺我者,車中猴,門東草。又數日,復夢其夫謂曰:‘殺我者,禾中走,一日夫。小娥不自解悟,常書此語,廣求智者辨之,歷年不能得。”[1]93
從開頭的這段文字就可以看出《謝小娥傳》的語言比較樸實,不講究對偶與辭藻,屬于“筆”。而《周秦行紀》則不然,《周秦行紀》雖運用散體但多四字句,大膽受到駢文盛行的影響,在部分語句上句法比較整齊,風格上也有與駢文相近的一面,有較強的文學性。《周秦行紀》開頭如下:
“余真元中,舉進士落第,歸宛葉間。至伊闕南道鳴皋山下,將宿大安民舍。會暮,失道不至。更十余里,行一道甚易,夜月始出,忽聞有異氣如貴香,因趨進行,不知厭遠。見火明,意莊家,更前驅,至一宅,門庭若富家。有黃衣閽人曰:‘郎君何至?余答曰:‘僧孺姓牛,應進士落弟,本往大安民舍,誤道來此,直乞宿,無他。中有小髻青衣出,責黃衣曰:‘門外謂誰?黃衣曰:‘有客有客。黃衣入告,少時出曰:‘請郎君入。[1]151
其次,在人物的塑造方面,謝小娥這一形象是相當成功的,具有很強的可信度。雖然作者將托夢和猜字謎這部分情節加入故事中來增加小說的趣味性和可讀性,但這一點虛構的成分這并不影響文章整體的真實。此外《謝小娥傳》中作者以第一人稱介入,置身于故事之中,將小娥的事跡轉化為自己的耳聞目見,更增強了小說的真實感。因而勇敢、聰明、孝順的小娥形象有很高的可信度,成為文學史上獨一無二的主人公形象。而《周秦行紀》中塑造的牛僧孺這一形象,除用了真實的人名外其情節都是虛構的。和其他冥遇類文章所塑造的主人公一樣,牛僧孺也是飲酒作樂的文人士子,并沒有個性的地方。如果不考慮《周秦行紀》的寫作背景和目的,文章在人物形象的塑造方面無疑是失敗的。
最后,在記述手法上看兩篇傳奇也有不同。《謝小娥傳》作為典型的人物傳記類小說,其情節相當完整,可以說故事的發展完整連貫、張弛有度,有很強的因果性。在這個完整的講述過程中,不僅文中的對話部分,謝小娥的行為舉止也推動了故事發展,從而以多個視角對謝小娥進行了性格刻畫。而同樣是記敘文的《周秦行紀》則描寫了一個時間段內發生的一件事,是片段性的描寫。文中各個人物間的對話占據很大篇幅,我們只能從對話中得到牛僧孺這一人物形象。所以在《周秦行紀》中的牛僧孺單薄、片面。
三、其思想內涵對后世的影響
一篇成功的文學作品其價值絕不僅僅體現在文本層面上,其所表達的思想內容和對后世的影響才是立足文學史的根本。
一個時期的文學作品可以反映一個時期的社會風貌。《謝小娥傳》以現在的視角審視是一篇“描寫勇于同殺父殺夫的仇人進行斗爭并取得勝利的女性傳奇”,是一篇女性反抗封建枷鎖的勵志文章。但顯然在千年前的人們是不會同意這種說法的。從文章的情節設置上可以感受到作者受到了儒家以禮教文本的思想的影響又受到佛教因果報應和修行說的影響,這樣塑造的人物形象也符合中唐時期的道德評價。將故事情節簡單化后我們會發現一個弱女子面對滅門慘案并沒有上告官府,而是靠自己的力量去報仇雪恨,可見當時人們的靠律例維護正義的意識很淡薄,也反映出了反封建法制的不健全和軟弱無力。同時,在后世對小娥出家苦行的贊頌中我們也感受到了當時的社會思想對女性身心的禁錮。一個妙齡少女在經歷了滅門之痛和手刃仇家之后并沒有開始新的生活,而是徹底放棄了基本的感情,遁入空門,而更可悲的是這種經歷被后世所稱頌,成為女性的楷模。
與《謝小娥傳》不同的是,《周秦行紀》所反映的是中唐牛李黨爭時期激烈的政治氛圍。在牛李黨爭時期,作者對文章的這種處理是受它創作動機和政治意圖的影響,取她們生平中的與當朝人物的相似之處進行暗指。無獨有偶,牛李黨爭時期黨派進行政治攻擊的文章還有劉■的《牛羊日歷》、皇甫松的《續牛羊日歷》和李德裕的《周秦行紀論》。這些惡意誣陷牛僧孺的作品可以說都是社會大環境下政治共鳴的派生。《周秦行紀》作于文宗大和時期,此時李黨攻擊牛黨,李黨意在扣牛僧孺妄想“以身與帝王后妃冥遇”狂妄的帽子來達到自己的政治目的。李德裕《周秦行紀論》中道:“余得太牢《周秦行紀》,反復睹其太牢以身與帝王后妃冥遇,欲證其身非人臣相也,將有意于‘狂顛。”[1]154這篇時政類的小說從對牛氏的很卑劣的攻擊中折射出了強烈對抗的政治陣營。
一篇成功的作品其思想價值不光表現在它對當時社會環境的表現,也包括它作為純文學對后世的影響。而從對后代文學作品的影響上來看,《謝小娥傳》被采入《列女傳》,更有《二拍》中“李功佐巧解夢中言,謝小娥智擒船上盜”對它的繼承,它的故事為歷代文人墨客所用,成為創作素材,可見其對后代文學作品的影響之大。而在牛李黨爭后像《周秦行紀》這類的作品就鮮有人看了。這種在一個特定的背景下有目的創作的文章對后世文學創作的借鑒意義不大,也沒有什么影響。
四、結語
《謝小娥傳》和《周秦行紀》不論是在文本層面的藝術特色還是在內在的思想內容和影響方面都各有千秋。本文從三個方面對兩篇作品進行了淺薄的分析,總的來看《謝小娥傳》以它精彩的故事敘述,鮮明的人物形象和對后世文學深遠的影響而更勝一籌。但不可否認的是《周秦行紀》和《謝小娥傳》都是中唐時期優秀的文學作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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