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鋒 余永紅
內容摘要:白馬藏族刺繡工藝具有獨特的民族風格,形成了平針繡、拼貼繡、盤筋繡等針法相結合的表現形式,而且具象圖案與抽象圖形有機統一,不僅具有豐富的藝術語言和表現力,也蘊含了深厚的民族文化寓意,體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以及原始古樸的藝術韻味。
關鍵詞:白馬藏族;刺繡;文化內涵;民族特征
我國是一個多民族國家,民族文化也體現出多元一體的豐富性,各民族在長期的融合與發展中形成了各自鮮明獨特的服飾文化,而與服飾緊密相連的刺繡也都體現出獨特的民族風情與深厚的文化內涵。白馬藏族是以農耕為主、兼有牧獵文化的民族,而其祖先古代氐族也很早就進入發達的農耕文明,和鄰近的羌族相比,其服飾文化更為發達,這些都為其刺繡工藝的發展奠定了文化基礎。據《后漢書·西南夷傳》記載:哀牢人“知染彩文繡……織成文章如綾錦。”可見西南少數民族的刺繡亦有悠久歷史,而白馬藏族亦屬于“西南夷”民族群體的有機組成部分。另外隴南又是古代氐人的主要繁衍生息地區,隴南具有獨特的地理位置以及氣候條件,是甘肅境內唯一的長江流域地區,境內高山、河谷、丘陵、盆地交錯,森林茂密,氣候溫暖濕潤,適宜農業生產。所以居住在隴南的少數民族也以農耕為主要生產、生活方式,從而形成了他們以農耕為主,兼營牧獵的文化類型。這種獨特的文化類型也鮮明地體現在其民族服飾中,從而形成了白馬藏族刺繡工藝的類型以及獨特風格。
一、白馬藏族刺繡的主要類型
從白馬藏族現存刺繡品的類型來考察,主要反映出以服飾為主的實用性,所有繡品都緊緊圍繞服飾產生。但從造型與裝飾功能方面進一步區別,可以將其刺繡品區分為服飾類與荷包類兩大類型,而服飾類刺繡中又以婦女服飾刺繡為主。婦女服飾中的沙嘎帽、百褶衣、坎肩、短衫、番鞋、繡花鞋、腰帶等均有精致的刺繡圖案,其中尤以百褶衣、坎肩、短衫、繡花鞋刺繡最有代表性。男子服飾裝飾簡易,結構單純,只有袖口與衣襟處裝飾簡易的花邊,而男子沙嘎帽、番鞋以及麻鞋上則繡制圖案。荷包類刺繡主要有三種基本類型,其一是佩戴在腰間的煙袋與錢袋;其二是綴飾于婦女胸前的針插;其三是佩飾于身后肩胛部位的裝飾性荷包。這些荷包類刺繡品也都是服飾的有機組成部分,體現了實用性與裝飾性的有機融合。
二、白馬藏族刺繡的工藝特征
從字面意義來考察,刺繡是一種用針引線繡花的傳統工藝,中國傳統刺繡就是用繡針引彩線,按照設計的花紋和色彩規律,在繡品上面刺綴運針,以繡跡造型構成花紋的工藝美術品。我國幅員遼闊,各民族刺繡都有鮮明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含義,而刺繡的基本技法也豐富多樣,不勝枚舉。但概括來講,刺繡的基本技法主要體現在“針法”上,原始先民在縫制衣服、結網、編織的過程中發現了針腳、肌理等產生的形式美因素,后來演化為更加精湛的刺繡針法。一般認為,我國古代刺繡的基本針法有兩種,即“環針”和“直針”,環針也稱為“鎖鏈形針法”,直針也稱為“齊平形針法”。。白馬藏族的刺繡從針法方面來考察,以傳統的齊平形針法為主要藝術語言;從材質使用方面來看,又有平針繡、拼貼繡、盤筋繡以及平針繡與拼貼繡相結合等幾種表現形式。其中拼貼繡是白馬藏族刺繡的突出特色,在民族服飾的裝飾中使用極其普遍,尤其女性服飾百褶衣、短衫的衣領、袖子、以及背部圖案,都采用拼貼繡的形式,另外番鞋筒上也有簡易的拼貼圖案,形成富有白馬藏族民族特色的彩色條紋裝飾。而平針繡則主要用于繡花鞋、煙袋、荷包等飾品。盤筋繡主要運用于“沙嘎帽”的繡花圖案中。
1.拼貼繡
拼貼繡顧名思義就是具有粘貼特色的刺繡工藝,即將各種線材或面材通過粘貼、縫制的方法直接固定在相關部位,再進行刺繡修飾的方法,是白馬藏族傳統服飾中最為常見的繡花工藝。白馬藏族拼貼繡的基本程序較為單純,即根據事先設計好的圖樣,用各種彩色棉布剪出各種形狀的布塊、布條,然后用縫制衣服的普通針法直接縫制在相關部位。最有代表性的圖案是百褶衣背部、袖子上的太陽紋,在深藍或深紅的羊毛褐子底色上用白色、黃色、藍色和紅色等亮麗的彩色布條縫制出“米”字形或“帶圓圈的米字”形紋飾,以象征光芒四射的太陽,期間又穿插平針繡的小圓點,代表星星,形成單純古樸的裝飾效果,但其中卻蘊涵著豐富的文化含義。
2.平針繡
平針繡來源于傳統刺繡技法中的齊平形針法,也是最基本、最常用的刺繡技法。白馬藏族平針繡的基本程序較拼貼繡復雜,先根據裝飾部位的需要來設計圖樣,再用厚實的牛皮紙或其他紙剪出圖形底稿,然后將剪紙底稿粘貼或縫制于相關部位,再用各色絲線進行齊平針法刺繡。由于有較為厚實的紙質底稿鋪墊,所以使刺繡圖案具有較強的立體感,產生了和盤繡類似的裝飾效果。白馬藏族的這些刺繡圖樣一般為比較具象的花卉,多取材于其生存環境中的山野花卉,生動自然,樸實無華。這些具象的刺繡圖案多出現在衣領、繡花鞋、煙袋、錢袋、針插等服飾及裝飾品中。這些剪紙圖樣的內容與格式也相對固定,在白馬村寨中輾轉流傳。有些心靈手巧的白馬藏族婦女也有直接用挑花繡者,即不用剪紙底稿,而在繡件上直接用挑針和絲線塑造花卉圖形,亦能達到生動自然的效果。
3.盤筋繡
盤筋繡是通過用線材盤繞結合針線固定的刺繡技巧,這種刺繡方法產生的圖案具有很強的立體感,白馬藏族的盤筋繡主要用于“沙嘎帽”圖案的裝飾。沙嘎帽是白馬藏族服飾文化的標志之一,用白羊毛氈做成,形狀如帶花邊的圓盤,淺底,帽檐為波折狀,帽頂的一側插2-3根潔白的雄雞尾羽,色調素雅,造型別致。沙嘎帽圖案的繡法也較為特別,技法相對單純古樸,即用一根紅色毛線和黑色毛線平行并置,一邊根據圖樣盤繞,一邊用白色細線縫制固定,語言樸實,對比強烈。圖案的內容主要有扇子花、雞爪花、萬不斷等。主要包含了白馬人對白雞的崇拜意識,以及對美好、吉祥寓意的追求。
4.拼貼繡與平針繡的結合
在白馬藏族的刺繡圖案中,往往將拼貼繡與平針繡進行結合運用,從而豐富了其刺繡工藝的語言,形成圖中有花的變化效果,增強了圖案的層次感。這種結合運用的技法多出現在坎肩和短衫的背部圖案中,坎肩和短衫的背部圖案多為正方形與三角形的組合形式,且組合格式也相對固定,并蘊含著獨特的文化含義。在制作時,先用彩色布料根據設計需要剪出幾何形構件,然后根據布塊的大小和形狀用剪紙的形式剪出適合紋樣底稿,再將底稿粘貼或縫制在布塊上,然后進行平針刺繡,最后將這些刺繡好的圖案構件進行組合縫制在相關部位。這種方法能使圖案形成層疊立體、對比強烈的視覺效果,從而形成豐富獨特的裝飾特色。
三、白馬藏族刺繡圖案的文化內涵
各個民族的服飾是民族文化的載體,具有“族徽”的重要作用,而刺繡圖案則是服飾文化的靈魂,是寫在服飾上的民族文化。刺繡又是服飾文化高度發展的產物,是服飾文化的高級形態,但其文化淵源卻來自遠古時期的自然崇拜、圖騰崇拜以及祖先崇拜等。原始先民最初將特殊的圖像符號描繪在身體的某些部位,以達到某些功利目的和滿足特殊的精神需要,后來隨著服飾文化的逐漸發展,從而演變為成熟、精致的刺繡圖案。雖然經過了漫長的歷史演變,但這些圖案中依然傳承了古老的民族文化因子,即使在一些寫實的動物花卉圖案中,也仍然包含著驅邪納福、自然崇拜等文化寓意。白馬藏族服飾文化中的刺繡圖案,不僅具有獨特的語言和外在形式,也承載著深厚的文化寓意,這些圖案既反映出白馬人特殊的生存環境,也包含著白馬人深厚古老的歷史文化內涵,是白馬人自然崇拜、圖騰崇拜以及祖先崇拜的綜合反映。
白馬藏族的宗教信仰具有原始宗教自然崇拜的特征,他們至今依然崇拜太陽神、月亮神、山神、樹林神、水神、火神、雷神等自然神靈,各種自然物都有主宰的神靈。白馬人也將這些自然崇拜觀念通過刺繡圖案表達出來,尤其以百褶衣上的拼貼繡最具民族特色,他們用最原始、最樸素的刺繡語言,在服飾的衣領、袖子以及背部繡上太陽花、月亮花以及星星圖案,使整個服飾成為一幅燦爛的天體圖像,這些圖案就像古老的象形文字一樣,在高度的抽象之中又體現出醇厚的形式意味,既標志著白馬藏族服飾文化的高度成熟,又傳承了原始藝術的精神內核。白馬人也將對自然的崇拜與贊美寄寓在一些具象的動物和植物花卉刺繡圖案中,他們用自己樸素的平針繡技巧,將白馬山寨中的自然花草、飛禽走獸描繪在服飾圖案中,雖然不是逼真的再現,但藝術形象中卻蘊含著強烈的生命意味,飽含著白馬人純真的情感和獨特的審美情趣。
圖騰崇拜是在自然崇拜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的,白馬藏族在漫長的歷史發展中也形成了他們的圖騰崇拜。白馬婦女的頭飾稱為“魚骨牌”,頭頂的發際處裝飾一排潔白的圓形“魚骨”,朐前裝飾的“胸牌”,其實也是方形的“魚骨牌”,這種被稱為“魚骨”的潔白如玉的裝飾品,其實是用海貝制作的,但白馬人寧愿稱之為“魚骨”,真正體現了圖騰崇拜的象征意味和民族心理。婦女服飾衣領上的刺繡圖案中,也有具象的魚造型,百褶衣背部的正中間,也用抽象的線條拼貼成魚的意象化造型。白馬人被認為是古代氐族的遺裔,遠古時期的氐人部落就有魚圖騰崇拜的習俗,《山海經·海內南經》中有“氐人國在建木西,其為人人面而魚身”的描述,人面魚身,其實就是一種以魚造型來裝飾身體的習俗,體現了遠古時期氐人部落的魚圖騰崇拜意識。另外甘青地區的史前彩陶紋飾中就存在大量的魚紋造型,而這一帶正是古代氐羌民族群體聚居的中心地帶。白馬藏族也崇拜白色雄雞,據白馬藏族民間傳說,白色雄雞曾經在民族戰爭中喚醒了沉睡的白馬人,使其免遭滅族之災,所以白馬人的標志性服飾“沙嘎帽”上就以裝飾潔白的雄雞尾羽而著稱,同時他們在沙嘎帽頂上還用盤筋繡的方法,用黑紅相間的毛線繡制“雞爪花”,和象征雞翅膀、尾巴的“扇子花”,使整個帽子在結構上與雞的造型相吻合。
另外,百褶衣背部拼貼和刺繡的太陽花、月亮花與中間的三角形所形成的圖形結構,具有抽象的人面像特征,和怒目圓睜的“池哥”面具極其相似,可能與遠古時期氐人部落的雕題遺俗以及刑天神話有關,起初可能作為部落中巫師的一種紋身習俗,隨后在民族文化融合與發展中逐漸演變為抽象的刺繡圖案,因為這種獨特的圖案結構在其他少數民族服飾中極為罕見。同時服飾圖案中的一些數字,與年月、四季、節氣等密切相關,又包含了濃郁的農耕文化寓意。
總之,由于白馬藏族刺繡技法的綜合性,尤其是拼貼繡的大量運用,使其刺繡圖案體現出鮮明的民族特色,總體的視覺特征是抽象性突出,形色各異的幾何形與條紋星羅棋布,錯落有致,這些抽象的幾何圖形就像遠古時期的彩陶紋飾與巖畫一樣,體現出原始古樸的藝術特色,傳達出質樸永恒的精神意味。同時又結合了生動活潑的具象動植物圖形,具象與抽象有機統一,不僅豐富了圖案語言和表現力,也反映出白馬人熱愛自然、善良質樸的民族品格以及獨特的審美情趣,使刺繡圖案包蘊了豐富的民族文化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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