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麗梅
(上海大學,上海,200444)
消閑讀物,啟蒙利器——近代西方科學小說譯介研究
袁麗梅
(上海大學,上海,200444)
摘要:西方科學小說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傳入中國,被視為傳播新知的重要啟蒙工具,同時,因情節曲折、故事生動而受到廣大讀者的歡迎。本文從科學小說集“消閑讀物”與“啟蒙利器”于一身的獨特優勢出發,分析清末民初科學小說的整體翻譯策略,認為受到當時特定社會歷史文化語境的影響和制約,科學小說譯介并未能很好地實踐“消閑讀物”與“啟蒙利器”的雙重功能。
關鍵詞:西方科學小說,翻譯,啟蒙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8921-(2015)11-0066-04
[doi編碼] 10.3969/j.issn.1674-8921.2015.11.014
作者簡介:袁麗梅,上海大學外國語學院講師、博士。主要研究方向為文學翻譯與翻譯史。電子郵箱:ylmgloria@163.com
科學小說是伴隨19世紀西方工業化和近代科學技術的發展而出現的一種小說類型,目前對其定義尚沒有一致的看法,英國科幻作家阿爾迪斯(Aldiss)將科學小說定義為:“……一種文藝形式,其立足點仍然是現實社會,反映社會現實中的矛盾和問題。科學小說的目的并不是要傳播科學知識和預見未來,但它關于未來的想象和描寫,可以啟發人們活躍思想,給年輕一代帶來勇氣和信心”(轉引自陳薇2012:20)。晚清時期我國翻譯此類作品,一般標為“科學小說”,有時也標為“冒險小說”或“理想小說”,今天則通稱為“科幻小說”。
梁啟超于清末倡導“小說界革命”,提出“欲新一國之民,不可不先新一國之小說”,極大地提升了小說的社會地位,同時也將過分沉重的社會責任置于其肩上。清末學界受梁啟超啟蒙思想的影響,亦視小說翻譯為一項有助于啟迪民智的重要工作。他們特別強調:在西方,“小說之益于國家、社會者有二:一政治小說,一工藝實業小說”(海天獨嘯子1903:2)。科學小說便包含在第二類作品中。他們還認為政治小說、科學小說、偵探小說都是中國文學缺少的品種,因此應注意輸入這三類作品。事實上,這三類作品也是晚清最受歡迎的翻譯小說類別。若著眼于改良群治,政治小說和科學小說的作用較為明顯,偵探小說則以情節離奇取勝。在維新思潮高漲時期,國民的政治熱情促使其較為欣賞政治小說和科學小說,偵探小說雖然也廣受歡迎,但因缺少鮮明的教誨意義,評論界對它的評價往往不如前兩者。而與政治小說相比,科學小說又具有較高的藝術觀賞性,這也是它較前者更吸引人之處。政治小說大多充滿說教,“開口見喉嚨”,形象性較差,科學小說則情節生動曲折,故事引人入勝,既全面展示科學發明的巨大威力,又注重描繪大自然的瑰麗景象。它的這一優勢,受到清末翻譯家的一致認可,如海天獨嘯子稱贊押川春浪的《空中飛艇》“思想陸離,層層變化,說情說景,宛然逼真,讀之者無不拍案叫絕,蓋小說書中卓絕之珍本也”(海天獨嘯子1903:3)。科學小說的構思之巧妙,想象之豐富,也給國人留下深刻印象。如佳漢的《電冠》講述一個名叫高德士的科學家,制成一電冠,誘騙情敵葉樂生至密室做實驗。高將電冠罩在葉頭上進行觀察,只見葉腦中之思想均變成文字圖畫顯現出來,如同放映電影。此書經陳鴻璧女士譯成中文,很快風行一時。有讀者就贊曰:該書“設想甚奇,亦一佳本”(新樓1915:8)。

當然,近代文壇對科學小說的偏好不僅因其描寫生動而廣受讀者歡迎,更在于科學小說對思想啟蒙運動的巨大幫助。近代中國處于一個高度政治化的時代,內憂外患的嚴酷現實迫使知識階層不能不焦慮國家前途和民族命運。為了拯救苦難深重的祖國,他們將目光投向西方,“師夷長技以制夷”,期盼從域外文化中找到救國方略,找到濟世利民的武器。服務于現實的政治斗爭,成為多數知識分子接納外來文化時自覺信守的原則。因此,在譯介外國文學時,他們大多注重譯作的思想意義及其可能產生的社會效應,而非其藝術價值。科學小說之所以受到推崇,首先便是因為它具有開啟民智的功能。誠如魯迅所言,“……獲一斑之智識,破遺傳之迷信,改良思想,補助文明,勢力之偉,有如此者”(李新宇、周海嬰2011:10)。《論科學之發達可以辟舊小說之荒謬思想》一文亦提到:“而今而后,倘科學大進,思想自由,得以改良小說者改良風俗,則將合四萬萬同胞鼓舞歡欣于二十世紀之新中國。予日望之矣”(轉引自陳平原、夏曉虹1997:209)。既能激發讀者強烈的閱讀興趣,又能實現傳播新知、啟迪民智之宏偉目的的科學小說自然成為清末譯界的寵兒。
據統計,1891~1917年間共出版了87部科幻小說的首譯本(任東升、袁楓2010:72),譯介最早最多的西方科學小說是法國著名作家儒勒·凡爾納(J. Verne)的作品,總計10余種,包括《八十日環游記》、《月界旅行》、《地底旅行》、《海底旅行》、《環游月球》、《秘密海島》、《鐵世界》、《空中旅行記》、《十五小豪杰》等。其中薛紹徽翻譯的《八十日環游記》于1900年由世文社刊印,是最早譯為漢語的凡爾納小說,出版后深受中國讀者的喜愛,一再重版,并出現多個譯本。英國著名科學小說大師威爾斯(H. G. Wells)也有多種作品譯介到中國,如《時間機器》(TheTimeMachine)、《星際戰爭》(TheWaroftheWorlds)、《莫洛博士島》(TheIslandofDr.Moreau)等名著均在1915年有了中譯本,譯名分別為《八十萬年后之世界》、《火星與地球之戰爭》、《人耶非耶》。其他較流行的西方科學小說還有美國西蒙紐加武所著《黑行星》、美國愛克乃斯格平的《幻想翼》、英國馬斯他孟立特的《海外天》、英國佳漢的《電冠》、英國海立福的《新再生緣》、英國斯底芬孫的《易形奇術》、法國林瑪利安的《世界末日記》、德國魯德耳虎馬爾金的《空中戰爭未來記》、荷蘭達愛斯克洛提斯的《夢游二十一世紀》等等。此外,深受凡爾納等西方作家影響的日本科學小說也大量輸入中國,其中最受歡迎的是押川春浪,他的《空中飛艇》、《秘密電光艇》、《新舞臺》、《新舞臺二》、《新舞臺三》、《千年后之世界》相繼譯為中文。菊池幽芳的《電術奇談》、井上圓了的《星球旅行記》也同樣大受歡迎。
然而,新文化運動以后,熱鬧一時的科學小說翻譯卻日趨沉寂,究其原因,癥結也許正在于科學小說集“消閑讀物”與“啟蒙利器”于一身的獨特優勢。首先,清末民初科學小說的翻譯多采用節譯、改譯的策略,對原文刪節改動較大,這一方面是當時譯界的普遍現象,另一方面也與譯者以及讀者科學知識的匱乏有關,如《海底旅行》第8回的批注中便寫道:“著者原是科學大家,所言各事都是發表自己的新意見,想替制造界開一個新紀元,我等門外漢草草讀過,辜負良苦用心矣”①。當然,更重要的原因則是由于譯者希望通過翻譯科學小說達到改造中國社會的目的,而他們試圖藉由科學小說啟蒙的普通讀者大眾對科學知識的了解十分有限。以魯迅早年所譯《月界旅行》為例,原作共28章,魯迅的譯作僅“十四回”,并且增刪調整,面貌已與凡爾納的原著相去甚遠。誠然,魯迅所用底本也并非凡爾納的原作,而是日本人井上勤的日譯本,后者所依據的又是原著的英譯本,如此反復重譯,已很難忠實地再現原文。但就魯迅的《月界旅行》與井上勤的譯本對比而言,魯迅的改動也是顯而易見的,如井上譯本第三回的開頭部分被移至第二回結尾處,第十六至十八回被合并為第七回,另外,井上譯本中關于宇宙生成和月球學說的詳細敘述、人類積累的有關月球知識的大量記錄以及探討將火箭發射地點定在佛羅里達的過程等內容均被刪減,有學者認為魯迅這么做“大概……認為這些繁雜的內容很難引起中國讀者的關心吧”(山田敬三2003:32),而魯迅自己也承認“……其措辭無味,不適于我國人者,刪易少許”(李新宇、周海嬰2011:10)。這“措辭無味,不適于我國人者”中有很大一部分便包含關于科學知識的詳細敘述,在隨后所譯《地底旅行》一書中,魯迅也僅翻譯了前半部分的故事,對后半部分有關科學知識的解說,從《地球的誕生及沿革》到《說創世時代的動物》均采取了刪削的策略。魯迅曾在《月界旅行·辨言》中寫道:“蓋臚陳科學,常人厭之,閱不終篇,輒欲睡去,強人所難,勢必然也。惟假小說之能力,被優孟之衣冠,則雖析理譚玄,亦能浸淫腦筋,不生厭倦。……故掇取學理,去莊而諧,使讀者觸目會心,不勞思索,則必能于不知不覺間,獲一斑之智識,破遺傳之迷信,改良思想,補助文明,勢力之偉,有如此者!”(同上:10)將翻譯科學小說的意圖表述得十分清楚。一般讀者缺乏基本的科學常識,要以科學之精神改造其思想,只能省掉那些他們讀來一知半解、昏昏欲睡的科學論述,轉以天馬行空、精彩絕倫的故事情節激起他們的閱讀興趣,方能在潛移默化當中普及科學知識、傳播科學思想。
就以科學小說為載體寓教于樂、傳播科學知識、啟蒙普通大眾而言,魯迅的《月界旅行》可以說在知識性與趣味性間找到了某種平衡,其譯文讀來生動有趣、引人入勝,偶爾涉及的科學原理也能夠以淺近通俗的語言介紹給讀者,不致令其感到枯燥乏味、心生厭倦:
卻說光陰如電,又屆初冬。實驗日期,愈覺逼近。各社員的心魂,早已飛向九天,作環游月界之想。獨有臬科爾依然頑固如昔,堅說不能成功。他說道:“哥侖比亞炮中裝入引火棉四十萬磅,重量如此,燃燒必易,況又加彈丸壓力,則引火棉必要生火,釀成奇禍的。”然社長則已思慮周詳,毫無疑竇……其法系將引火棉分成小份,裝入小箱,封緘嚴密……又有數百工人,由推行鐵道,輸運炮旁,再用起重器械,吊入炮底。蓋引火棉的性質,最易發火,若用汽械,不免有磨擦之患,終不如人工之佳……
如上所述,以“消閑讀物”的形式達“啟迪民智”的目的是科學小說翻譯的初衷,也是它的優勢。然而,在實際翻譯過程中,科學知識積累的不足與過于急迫的功利心理卻導致部分譯者偏離了這一理想路徑,或者過分強調科學小說普及科學知識的功能,使其文學性受到削弱,逐漸淪為科普讀物;或將科學知識的社會功能無限放大,過度渲染科學技術的神奇效果,在一定程度上背離了最初的科學精神。
科學小說雖涉及一定的科學原理、科技成果,但本質上仍屬于“一種文學類型”,想象的成分多于寫實的內容,美學因素重于信息功能。有論者甚至將科幻小說視為“幻想文學(而非現實主義文學)的具體——占主導地位的——形式:這些文本引出了在現實世界中無法找到的感官體驗,從而對現實生活造成某些影響”(亞當·羅伯茨2010:14)。然而,正如上文所提到的,清末科學小說傳入中國,引起關注的并非它的文學性或藝術性,而是裹挾其中的可以長見聞、破迷信的科學知識,阿英將之概述為“……譯述科學故事,以作科學的啟蒙運動……”(阿英1980:82)。在當時的譯者看來,這些作品與其說是小說,不如說是科普讀物,而譯介的重點也是“科學”而非“小說”,由此,一些知識分子產生科學小說重在寫實的看法也就不足為奇了:“(中國向無科學小說)乃中國科學不興之咎,不當在小說界中論勝負。若以中國大小說家之筆敘科學,吾知其佳必遠過于西洋。且小說者一種之文學也。文學之性,宜于凌虛,不宜于征實,故科學小說,終不得在小說界中占第一席”(俠人1905:12)。反映出時人對科學小說的誤讀與誤解。偏離文學訴求、專注社會功能的科學小說翻譯也就自然而然地忽略了原作豐富的想象力、精妙的敘事結構與深厚的人文關懷,在讀者最初的新奇感消減后,只能提供給他們一些干癟乏味、藝術上幾無特色可言的科普文本,正如有研究者所指出的:“……譯本喪失了原文與生俱來的文體風格優勢,最終導致科幻小說無法在五花八門的通俗小說群落中突圍而出”(任東升、袁楓2010:76)。
有趣的是,專注于傳播知識的科學小說翻譯也沒有完美地實踐這項功能,在科學基礎薄弱、傳統小說神怪色彩濃重等多種因素的作用下,旨在破除迷信、啟迪新知的科學小說竟逐漸幻化為一種新的“迷信”。試以如下一段為例:
叫賈西依解開龍孟華的胸膛,自己跨上床去,復把那投光鏡照了一番,腰里拔出一柄三寸長的小刀,濺著藥水,向胸膛一劃,銜刀在口,那兩手輕輕地捧出心來,拖向面盆里面,用藥水洗了許多功夫……哈老又倒了些藥水,向那肝肺上拂拭了好一回,然后取那心安放停當,又滲了好些藥水,看那心兒、肝兒件件都和好人一般,才把兩面的皮膚合攏。也并不用線縫合,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瓶,用棉花蘸了小瓶的藥水,一手合著,一手便拿藥水揩著,揩到完了,那胸膛便平平坦坦,并沒一點刀割的痕跡。
這是荒江釣叟所著中國本土早期科幻作品《月球殖民地小說》中的情節,讀來卻像是傳統小說中的鬼神妖術,雖不乏想象力,卻與基本的醫學常識相去甚遠。本土科學創作主要是在西方科學小說的影響下發展起來的,以前者為例可以更清楚直觀地看到科學小說翻譯詭異的發展軌跡。自譯介初期,科學小說便背負著過于沉重的歷史使命,譯者均強調其傳播新知的社會功能,事實上將科學小說視為科學讀本的替代品,以匪夷所思的故事情節包裝枯燥乏味的科學原理,利于讀者的消化與吸收,這樣的策略的確極大促進了科學小說在清末的譯介,卻使后者的美學價值僅剩下一個“講故事”的空殼,而譯者所倚重的科學知識也未獲得有效傳遞。傳統中國社會科學基礎與科學意識的整體薄弱使譯者難以在具體的科學陳述上忠于原文。一方面,譯者自身的知識水平有限;另一方面,詳盡地敘述科學原理也容易使讀者望而卻步,喪失閱讀興趣,因此,多數譯者都選擇對這部分內容進行刪減。藝術性遭到損害,知識性又大打折扣,那么,清末的科學小說還剩下什么呢?也許只有上天遁地、威力無窮的科技成果。如徐念慈在《電冠》譯文的“贅語”中所言:小說中的電冠如同《紅樓夢》中的“通靈寶玉”,魔力極大,但小說并沒有將“此冠如何形成,如何制造,如何試驗,如何功用,一一信筆直書,不過一篇《電冠記》、《電冠說》而已”(轉引自范祥濤2006:212)。誠然,科學小說并非科普讀物,其意旨不在描述科學過程,而自有其獨具特色的藝術風格。《電冠》不是《電冠記》,因為前者是作者想象力的產物,而后者應是現實存在的科技成果,但若認為《電冠》與《電冠記》的區別僅在于有無制造、試驗的詳細記錄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譯界、甚至文學界對科學小說認識的誤區。此外,如前所述,科學小說的文學性、藝術性自譯介初期便未受到足夠重視,在科學小說譯介影響下產生的中國本土科學創作自然也鮮有對這一文學類型在藝術層面上進行試驗與探索,加之缺少必要的科學性知識作為支撐,傳統文學中的鬼怪描寫與超自然因素便有機會與科技發明相結合,產生出上述《月球殖民地小說》中的怪異文字。
周桂笙在《〈神女再世奇緣〉自序》中曾寫道:“……《西游記》一書,作者之理想亦未嘗不高,惜乎后人不競,科學不明,故不能一一見諸實事耳。然西人所制之物,多有與之暗合者矣。如電話機之為順風耳,望遠鏡之為千里眼,腳踏車之為風火輪之類,不勝枚舉……”其中,將千里眼、順風耳類比為望遠鏡、電話機似有不妥,雖“西儒有言曰:‘朝為理想,夕成事實’”(轉引自陳平原、夏曉虹1997:310),但這樣的“理想”應有一定的科學依據,而非全然想象力的產物,要將這樣的“理想”化為“事實”亦需要科學循序漸進的發展,否則,抽離了科學精神的想象與清末知識分子輸入西學以掃蕩清除的“迷信”又有何區別:“汽車之迅駛于鐵軌,儼然戴宗之神行法也;偵探家之易面改裝,雖家人父子不能辨認,儼然羅浮先生之分身術、孫悟空之七十二般變化也;海底旅行、地底旅行之新發明,儼然土行孫之土遁法也;記聲蠟丸之轉機出聲,儼然殷七子之留聲術也”(同上:209)。
同時,晚清社會強烈的功利色彩與實用主義傾向也加劇了科學小說在“器物”層面上的蛻化。上文已提到傳播新知、啟迪民智的譯介使命使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將讀者接受作為一個重要的參考系數,而后者匱乏的科學常識致使譯者難以將原作包含的科學原理、相關性以及科學發現對人類生活的啟示有效傳遞出來,譯者甚至選擇將該部分內容直接省略。然而,“科學”作為一種思維方式和方法論層面上的意義正蘊含在作為整體的科學小說中,沒有對科學探索豐富內涵的挖掘,科幻想象最終只剩下簡單的形而下追求,而西方社會的進步與強大也更加赤裸裸地體現在各種令人目不暇接的奇巧物件上,極大地刺激了中國讀者的民族自尊心。如有論者所指出的,“……這種掐頭留尾的做法使得原著中邏輯嚴密、順理成章、敘述平實并無神奇之處的科學技術,在譯本中顯得新奇神秘,帶有某種超自然色彩。讀者從中不是了解到大量科學知識,增強了駕馭科學技術的信心,而是沉醉于新科技的巨大威力,加深了對科學技術神奇性的盲目崇拜”(閆芳芳2006:86)。在西方科學小說影響下產生的中國本土科幻創作由是也選擇在文學的想象王國里構建科學昌明、技術發達的中國社會,鼓吹科技的無所不能,將“器物”層面上的科學發展視為解除社會痼疾的良方,滿足整個中國社會對國家進步、民族強盛的烏托邦想象,從而也在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傳統小說中的奇幻描寫與現代科技的荒誕結合,后者在此過程中更逐漸褪去理性的色彩,成為如同《西游記》中的降魔除妖的“法寶”:“19世紀以后的戰爭,不是斗力,全是斗智。只要有新奇的戰具,勝敵可以操卷……今日科學家造出的各種攻擊器具,與古時小說上所言的法寶一般,有法寶的便勝,沒有法寶的便敗。設或彼此都有法寶,則優者勝,劣者敗”(黃勇2007:92)。
不可否認的是,科學小說的輸入對中國社會造成了巨大影響。這一融合知識性與趣味性的文學類型在一定科學理據的基礎上生發無盡豐富的想象,講述超越現實的故事,本是清末譯壇理想的“啟蒙利器”。然而,近代文學翻譯終難逃脫工具性的魔咒。明確的譯介目的、急迫的歷史使命以及沉重的時代語境使得科學小說賴以生存與發展的美學特色為科學背景的“實用”光芒所遮蔽,文學性未受重視,知識性又難以傳遞,原本廣受好評的“消閑讀物”逐漸失去讀者的青睞,而科學原理的頻繁缺席或語焉不詳也使這一“利器”難以再肩負“啟蒙”的重任,科學小說的譯介終成晚清翻譯史上的一大遺憾。
① 參見《新小說》第四號6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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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玄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