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湘西儺面具是儺儀、儺舞、儺戲中使用的重要道具,具有悠久的歷史。它造型多樣,種類繁多,色彩艷麗,地域性強。長期以來,當地人以自然觀和純樸的生活方式,在湘西原始神秘的巫楚文化為主流文化的關照下,次生出的面具文化傳承著原始意味和原始的造型風格。湘西少數民族自治州、縣的偏遠山區生活場域中我們不難尋找到保持著原始巫文化色彩的儺面具。通過剖析湘西儺面具的造型特征和文化內涵,從形式和內容兩方面入手提取面具元素,結合現代人們的精神需求來分析儺面具文化創意產業的新思路,為非物質文化遺產工作的開展提供借鑒和參考。
關鍵詞:湘西儺面具;造型特征;文化內涵;文化創意;設計運用
項目基金:本文系2018年中央民族大學青年教師科研能力提升計劃項目(2018QNPY39)研究成果。
儺是遠古時代祈福避禍、驅鬼逐疫的祭祀活動,是人神溝通的媒介,是中華巫儺文化的主要載體和文化核心,主要分布在長江中下游流域以南的湖南、湖北、江西、云南、廣西、貴州等地。湘西位于湖南西部邊陲,多民族聚居,地理位置偏遠,傳統民族文化保留較完善。如今在湘西山區,山民們仍然保持“趕鬼”的風俗,面具種類中也有對應的“山魈”①面具。湘西儺面具的風格多樣、造型粗獷、顏色艷麗,民間藝人通過夸張、變形、象征等手法,結合中國民間色彩,塑造出一種獨特而神秘的美。隨著社會的進步、科學知識的普及,這種“活態”的原始民間文化現象日漸衰退。在文化創意時代背景下,結合現代的設計方法和人的精神需求,分析儺面具形式要素和內容要素,探索文創設計方案,進一步通過文化創意理念前沿動態推動湘西儺面具的復興與發展。
一、湘西儺面具文化內涵
(一)民俗信仰與傳統美德
湘西地處楚南,物資充沛、民風淳樸,民俗豐厚,人們長期處于原始純樸的生活方式之中,天地自然的精神深入骨髓。
儺面具是在原始巫術“靈”的觀念下原始先民堅信和奉行的一種普泛的拜靈主義[1]。它在原始時期人類的宗教觀念和民俗意識下產生,建構于神、人之間,在“自我之靈”與“萬物之靈”二者相互交合和控制中,形成一個“天人合一”的結構,是在漫長的發展中逐漸宗教化的產物。在湘西人的民俗信仰中,帶上面具便可以架構神與人溝通的橋梁,使用者的身份也就發生了改變,成為神的“代言人”或“信使”,擁有了神賜予的神秘力量。包括扮演者自己也會能動地進入到一種迷狂的狀態,此刻他與現實的隔離和與神角色之間的交融而具備了一種物我一體、天人不分的原始宗教哲學色彩。同時,在湘西面具中承載著原始信仰與儒釋道思想相結合的社會道德觀念,明確的善惡美丑在面具上得到體現,在儺戲中由故事生動演繹。儺堂戲正是利用這種直觀的視覺形象結合歷史故事、神話傳說等題材向人們宣揚樸實本真、勤勞勇敢的品格和懲惡揚善、褒善貶惡、自強不息的思想。
(二)“天人合一”的造物觀
回歸自然是我國傳統民間藝術普遍遵循的原生態造物觀念,湘西儺面具也是這種純樸造物觀念的產物。使用天然礦物質、植物顏料,所有工序均手工藝人親力親為,木材的筋路和木紋、木香、木色等原材料的屬性沒有因繁瑣的制作過程而發生改變,這樣的原始之美有了大自然的“售后服務”所保障。在這個過程中,木質原有的味道和魅力便融入到新的面具形態當中,面具手工藝也因此有一種回歸的意味在其中。復雜而精細的雕刻工藝呈現出與機械生產截然不同的造型風格,粗獷質樸,別致靈性。
在湘西,天然的原材料——樟木、桐木在大山深處滿山遍野地自由生長,它們在陽光、雨水、土壤的滋養下經歷了二三十年的成長,具備了雕刻、使用等各方面的物用條件。手工藝人完成的面具要經過水煮脫膠來穩定木材結構,自然風干用明火煙熏后,再將天然礦物質和植物中提取出來的涂料繪制在一張張“木臉子”上,最后刷上熬制的桐油進行保護,古銅色的光澤和古樸蒼勁的美感充滿著鬼氣靈性的神秘。在湘西,自古靈山秀水滋養下的人和物都帶有一份靈氣,男耕女織怡然自得,形成了自然的生活方式和原生態的造物觀,湘西面具“大巧若拙”,是自然的靈秀與人的巧思的完美融合(如圖1)。
圖1湘西大山中的小村風光
(三)手工技藝與工匠精神
“形而下謂之器,形而上謂之道”,“器”與“道”之間是相互支撐、相互補充和相互依托的關系,可以鏡照面具藝人的手工技藝和工匠精神之間的關系。人們常說“它山之石,可以攻玉”②,通俗的解釋就是別人山上的石頭,可以拿來雕琢玉器。這句話拿來贊美傳統手工藝人造物的超群技藝是十分貼切的。但是這里的“可以”二字只是可行性的一般邏輯,“攻玉”還是一個工藝加工的過程。“玉不琢不成器”③,玉石材料只有通過手工藝人心、腦、手的配合,以及對作品本身的執著追求和對自己事業的嚴謹態度,精心雕琢,最終才能成之為“器”(如圖2)。
圖2湘西儺面具雕刻大師梁鐵(圖片來自瀘溪縣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鄧主任)
儺面具作為器物,被雕刻、打磨加工出來,是工匠精神的體現,也是形而上的“道”。他們不斷雕琢自己的作品,不斷改善自己的工藝,享受著器物在雙手中升華的過程。精致和諧的氣質、專注執著的理念和堅定踏實的工藝態度,以及追求卓越的創造精神、精益求精的品質精神、用戶至上的服務精神可以歸納為一個詞——“工匠精神”。面具作為器物,承載了匠人的信念和追求,藝人對手中僅有的天然材料,有著天生的親切感,這種親切感在心理和材料上達成一致的時候,在心物合一的激發下,他們對手中的自然饋贈能夠信手拈來,巧奪天工[2]。自然的原生態造物理念、復雜的制作工藝、厚重的文化底蘊,都融于一體,工匠精神一脈相承。融宗教、民俗和審美于一體的面具具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從新石器時代的玉石面具和巖畫面像,到商周的青銅面具;從魏晉南北朝的喪葬面具到隋唐、兩宋、明清的戲曲面具;從近代到今天,不論生活在歷史長河的哪一個階段的觀眾,都可以欣賞到面具的魅力和風采,這一切都源自“守”藝人對技藝的傳承和工匠精神的堅守。
二、湘西儺面具藝術特征
(一)原始夸張的造型
湘西儺面具造型夸張,多采用半人半獸的變形手法,通過五官的變化、夸張和面部的裝飾紋樣,形象地塑造出鬼神及民間傳說中各類人物的表情,強化了儺面具的造型藝術感染力,賦予了面具鮮明的性格特征。根據人物屬性的造型特征,儺面具主要分為正神、兇神、世俗人物三大類,造型意象來自于民間對傳說故事的理解不同而體現在面具上(如圖3)。正神形象慈眉善目、五官端正、面帶微笑、平和剛勁、威嚴莊重;兇神形象臉寬肉橫、暴眼獠牙、勇武彪悍,面部線條富有張力,動感十足;世俗人物形象活潑滑稽、文弱優雅、眉清目秀。
圖3正神(風神)、兇神(開山)、世俗人物(和尚)
從結構上看,湘西地區的面具多為普通面具、雙向面具④,少量雙層面具和斷顎面具⑤。從功能上看,湘西面具主要以驅儺面具、祭祀面具、鎮宅面具、戲劇面具為主。湖南古為“南楚”,《漢書·地理志》記載:“楚人信巫鬼,重淫祀。”湘西面具的鬼神造型來源于他們古老的民俗特征,在造型上將自然中典型的東西加以強化突出,特征鮮明。而世俗人物、正神是順應社會精神需求的表現,也是儺面具文化發展世俗化過程中的產物。
(二)濃烈艷麗的色彩
色彩是傳達人們心理表達的重要途徑之一。顏色能影響腦電波,色彩的直接心理效應來自色彩的物理光刺激人的生理發生直接的影響。各種色彩的組合搭配具有豐富的象征意義,人們主動利用色彩來表達精神上的追求。湘西儺面具在色彩上以紅、黃、藍、黑、白五色為主,色彩關系飽和,絢麗多彩、對比強烈,有民間色彩的特點,濃重、大膽、強烈、夸張,湘西民間裝飾色彩表現出角色的性格特征或人們對生活的感悟(如圖4)。
紅色代表喜慶、熱烈、激情、權威、緊張、暴力,紅色也是最能代表地處大山深處的湘西人與生俱來的剛烈、斗志和火熱的性格,在湘西面具中,紅色主要刻畫忠勇。黃色代表活力、希望、祥和、溫馨、浪漫,在湘西各少數民族大雜居小聚居民族融合的圖景中,黃色具有調和中性的色彩功能,在湘西面具中起到點綴的裝飾效果。藍色代表靈性知性兼具,在色彩心理學的測試中發現幾乎沒有人對藍色反感。黑色代表神秘、深邃、暗藏的意味,在湘西面具中具有渲染神秘、恐怖氣氛的效果,也用于面具勾線區分色塊,具有裝飾效果。白色在湘西儺面具中用于刻畫陰險狡詐之相,也在素描關系上用于填補色塊,形成明度上的差異,使畫面畫面的跳躍感。湘西儺面具的色彩語言與京劇、川劇等其他地方戲曲的臉譜表達方式大同小異,但它的色彩表達方式更為濃烈奔放。
(三)親和質樸的材質
木材在古往今來的各個社會形態中與人的生活最親密,自然而然,人們對它的認識和利用也深刻而廣泛。木的親和性符合湘西人的審美和內斂文雅氣質,湘西人與木頭的情感聯系和對木頭的心理依賴源自木的可再生性,符合湘西人講究天人合一的哲學思辨邏輯。木質纖維和結構會隨著環境、溫度和濕度的變化發生改變,因此木制品在湘西人眼中是有生命的。木紋就是木頭的語言,它構成了木質面具上天然的裝飾特征。在面具制作過程中,木紋或木纖維肌理便是面具五官整體造型天然的裝飾圖案。一般而言,面具雕刻會根據對稱的五官留出相應走向的木紋,使得面具神態更加豐富。在面具藝人手中,一枚面具的誕生是將面具的深厚人文內涵附加在木質的自然屬性之上,使得樟木、杉木、桐木等這些在湘西大山中土生土長的樹木轉換了生命的表現形式,形成兼具木質的質樸和人的親和而產生的物質存在,表達一定的哲學思想。
三、面具元素在現代設計中的運用
(一)傳統文化的創新性發展
傳統工藝要不要原汁原味呢?答案是肯定的。然而,在肯定之外,又有否定。所謂的“傳統工藝”是站在當下看過去的一種傳統,今天的“主流”必然隨著時代的進步和社會的發展而淪為將來的“傳統”。另一方面,傳統是當下繼承和歷史發展的表現,是時代演變和推進以及人文蹤跡的成果,是前人虛心承襲和努力開創的經驗總結。比如京劇的誕生源于徽班進京前后120年的輾轉和發展,徽調融合了京腔、秦腔、昆曲等聲腔劇種,經過程長庚和譚鑫培等一大批京劇名家以及無數演藝人員的近半個世紀的經營和發展,最終誕生的一個屬于中國的、也是世界的戲曲驕子——京劇。京劇成為國粹,成為中華民族的品牌,京劇品牌的誕生是戲曲界一次創新飛躍的成功案例。
以面具為例,戲曲臉譜的產生就源自面具的歷史演變,從娛神到娛人的儺文化進程使得戲曲的發展成為歷史的必然。形態和語義的轉換,以及能指和所指在觀念上都具有符號的功能,臉譜便應運而生,它是對面具的創新性發展。以時代發展和社會需要為背景,臉譜在戲曲中的廣泛運用是對古老面具“原汁原味”創新性發展的最好例證(如圖5)。陜西寶雞的西秦社火臉譜是面具的實體形態,是在祭祀或節日里迎神賽會上表演的各種雜戲、雜耍的總稱,是一種古老的民間藝術形式,至今在我國西北一些地區仍十分盛行。
圖5瀘溪儺面具(作者梁帖)臉譜型面具(作者李繼友)京劇臉譜
(二)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
近幾年文化創意產業成為熱詞,在此我們仍然以面具為例,相關的文創產品基于形式要素和內容要素的設計研究,提取傳統湘西儺面具中的審美文化因子,在現有的“臉面”形式和文化內涵上進行優化甚至再造,在現代生活中找尋需求點,融入百姓生活,最終實現面具創造性轉化,滿足當下的生活方式而產生。有一款“升堂創意蒼蠅拍”(如圖6),設計師劉正茂以中國古代“堂威”儀式中官府衙役手持的“回避”“肅靜”字樣牌子為原型,采用了民間剪紙的手法,借鑒了儺面具獸面(虎面)造型元素,利用完型心理學原理,智慧地將反腐斗爭中“老虎蒼蠅一起打”的口號和蒼蠅拍的實用功能結合在一起,成功地運用到百姓生活日常用品的設計中,這樣的作品既有個性、趣味性又有時代性。
以面具為例,1.將啤酒啟瓶器設計成紅黃色為基調的吞口面具造型,用于湘西吉首苗族土家族自治州自主啤酒品牌的衍生品開發(如圖7)。2.以湘西瀘溪面具為原型,保留民族色彩,增添文藝氣息和趣味性,提取面具元素,利用錯覺把圖案附于口罩對應人嘴部位置的防霧霾口罩的設計(程明月設計)。3.以“先鋒小姐”儺面具俊美造型和以“開路先鋒”生猛造型為原型的青少年面膜設計,比如在日本流行pure smile能面精華面膜就是由能面具設計而來的一款男女通用的面膜產品(如圖8)。4.將湘西儺面具藝術特征結合視覺符號理論,運用并濃縮在銀行卡卡面和自動取款機上,如湖南的本土銀行三湘銀行、華融湘江銀行、湘西農村信用社等金融機構,使得儺的文化內涵中還愿(還錢)、祈福(取錢)、消災、避兇等具有附身符屬性融合現代金融產品的文創設計,便于攜帶的同時還保持了物用和審美的雙重需求。以上文創案例較好地實現了對儺面具創造性的轉化,實現形式元素與現代產品的結合。
圖7儺面具啟瓶器
四、結語
綜上,筆者圍繞湘西儺面具造型和文化內涵兩個要素的分析,討論了儺面具文化創新性發展和創造性轉化的可行性和足以遇見到的未來發展前景。我國對于傳統文化的宣傳和推介處于“原生態”狀態,優秀文化傳統資源優勢并未充分發揮出來。作為傳統工藝走進現代社會的主要途徑之一,創意產業的發展為傳統工藝文化的創新提供新思路。中國傳統文化與創意產業的結合,為我國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和保護,為中華文化軟實力的提升提供借鑒和參考。
世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儺面具從遠古一路走來,雖然曾經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作為一種深深根植于歷史和民族精神中的、在當下廣泛流傳民間的面具文化,在未來我們期待它在服務社會與人們生活中繼續發揮物用與精神的功能。
注釋:
①山魈:傳說中山里的獨角鬼怪,山中精怪。[demon in mountain]山精形如小兒,獨足向后,夜喜犯人,名曰魈。——晉·葛洪《抱樸子·登涉》。
②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出自《詩經·小雅·鶴鳴》。
③《禮記·學記》:“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
④雙向面具:為了表演方便“變臉”轉換身份,過程中直接將面具上下調換,利用了面具的黑白形的關系。
⑤斷顎面具:分離下顎部分,用繩子連接,表演過程中晃動的下顎如同說話,生動形象。
參考文獻:
[1]王振復,夏錦乾.靈之研究:中國原巫文化六題[J].社會科學戰線,2018(4):27-44.
[2]柳宗悅.工藝之道[M].徐藝乙,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87.
作者簡介:曾征,中央民族大學美術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國少數民族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