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民間家具植物紋樣的類型及意涵分析

楊宇 朱齡 呂九芳

摘要：民間家具突出了四川木雕工藝水平，具有獨特的地域文化特征，而雕刻紋樣又是其特有的裝飾語言。文章運用文獻研究法、田野調查法，對四川民間家具中豐富的植物紋樣進行歸納分析，解讀紋樣蘊含的寓意及文化內涵，展示其所承載的深厚文化底蘊，增強人們保護與傳承民間家具的意識，以期為地域特色家具設計提供參考。

關鍵詞：四川民間家具；植物紋樣；紋樣類型；文化內涵

中圖分類號：J5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2）15-00-04

1 四川民間家具概述

民間家具根植于民間生活環境與民俗文化氛圍，是勞動人民創造與生產的成果［1］。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加大文物和文化遺產保護力度，加強城鄉建設中歷史文化保護傳承”。民間家具作為民族文化的優秀載體，不同于宮廷家具的奢靡華麗，其風格樸素，更具實用價值，更能代表中國地域民俗文化，因此須給予更多關注。

作為四川傳統家具的代表，成都地區生產的民間家具裝飾了類型豐富的植物紋樣，其不僅應用范圍廣，而且能夠表達民俗意趣，彰顯家族財富和社會地位。這些植物紋樣不僅是蜀地先民農耕文化延續發展的體現，還是地域文化交流融合的產物，為研究四川民俗文化和地域特色創新提供了重要的文化資源。

四川民間家具目前主要存在于民間收藏館和傳統民居中，以明清風格、民國風格為主。用材上，除了名貴硬木，多使用當地的楠木、柏木、樟木、竹材等，木質輕，易于雕刻，為工匠提供了自由發揮的可能。雕刻上，采用浮雕、透雕、線雕、圓雕等多種雕刻方式，受到地方民俗、戲曲文化、建筑雕刻的影響，形成了獨特的風格流派，展現出紋樣題材的豐富性和寓意教化的深刻性。

由于身處內陸，川派家具不像蘇、廣、京等地的家具流派聞名全國，在保護和傳承方面還存在不足。本文在實地調研的基礎上，著眼于家具裝飾中典型的植物紋樣，通過收集歸納、解讀意涵，挖掘四川民間家具特色。

2 四川民間家具植物紋樣的類型

四川民間家具植物紋樣多為吉祥喜慶、長壽多福和寓意美好的形象，包括花卉紋、瓜果紋、草葉紋、樹形紋。這些紋樣反映民風民俗，呈現不同的藝術特征。本文提取和歸納椅凳、桌案、箱柜、床榻和屏架共5類家具上的植物紋樣，得出以下常見的題材。

2.1 單獨紋樣

單獨植物紋樣不受形態拘束，自由舒展，是構成適合紋樣、連續紋樣最基本的單位，包括對稱式和非對稱式。這些紋樣雕刻繁簡適宜，運用在靠背扶手、腿足牙條、門板花罩等主要構件上，形態多變，主題豐富，雕刻手法盡顯拙樸自然，又不失精巧華麗。

對稱式體現了與建筑、服飾一脈相承的傳統美學思想，在家具裝飾中大量呈現，有對稱的纏枝花卉紋、纏枝瓜果紋、花朵紋、果實紋、卷草紋等。如纏枝西番蓮紋（見圖1）、纏枝葡萄紋，藤蔓舒展協調，穿插自然，彎曲的S形骨架與葉片搭配，刻畫出枝連、多子的形象，常出現在家具的對稱結構上。臉盆架腿足柱頂的圓雕蓮花紋、床圍柱頂上的圓雕南瓜紋，用于家具結構端部，塑造立體空間形態，與木建筑中的垂柱有異曲同工之妙，各類十字花也是花朵紋的重要形式，布局上遵循對稱統一、平衡協調的原則。

再如桌椅牙條、屏風披水牙子處的卷草紋，多以垂直軸對稱展開。卷草紋是由自然形植物經過提取、簡化和抽象產生的紋樣，表現出S形主干和C形枝葉組合的形態［2］。

非對稱式的特點是自由的形態和均衡的構圖，有折枝花卉紋、折枝瓜果紋、果實紋、草葉紋、樹形紋等。如折枝牡丹紋（見圖2）、折枝桃紋，為獨株、獨枝形態，與周圍紋樣無連接關系，與纏枝紋相比更為自然隨意、大方古樸。大邑劉氏莊園中的一件架子床，其楣板下用于點綴的三個佛手瓜紋，呈不規律的有趣布局，第一個和第三個方向朝右，而中間第二個則方向朝左，保持構圖均衡的同時又增添了裝飾樂趣。

而卷草紋中的裝飾性卷草、功能性卷草生動活潑，其S形、C形骨架均保持了構圖的重心，不失協調。再如雕刻在櫥柜門板的單獨松紋，扇形葉片分層雕刻，疏密有致，刻畫出不同于花果草葉的挺拔形象。

2.2 連續紋樣

連續紋樣以單獨紋樣為基本單元，通過單個或多個組合，不斷重復排列和延伸，主要分為二方連續式和四方連續式［3］。

四川民間家具中的二方連續植物紋樣表現為花瓣、草葉在橫向或縱向上的重復排列，主要包括平接式、折線式和波線式。這類連續紋樣具有規律的構圖和較強的裝飾性，通常應用在家具構件的邊緣或中心圖案的四周。如圓桌束腰部分的平接式二方連續蓮瓣紋與佛教須彌座紋飾具有相似之處（見圖3）。

須彌座是佛像臺座，多飾以蓮瓣紋，其結構不僅表現出同傳統家具束腰結構的演化關系，花紋的布局方式也影響了家具的裝飾構圖。除了蓮花，菊花、牡丹等，花瓣也常用作家具中的二方連續紋樣，簡單且富有韻律美。而折線式常見花朵紋沿折線交錯重復排列，波線式則多為卷草紋，呈現彎曲流暢的裝飾特征。

四方連續植物紋樣同時在四個方向上延展和重復，更加發散，這也是蜀錦、蜀繡紋樣的重要構圖方式。例如，蜀繡錦紋針法所繡“龜背錦”，就是以六邊形為單元的四方連續紋，因形似龜背而得名［4］。四川民間家具中的植物紋樣主要以簡化的花朵、草葉和幾何圖形組成四方連續的紋樣。如川西古典家具博物館一件褡褳式五屜書桌式梳妝臺，鏡子兩側浮雕四方連續花朵紋，將花朵嵌入菱形組合，進行連綴式重復排列。總之，這些連續紋樣與獨立紋樣的不同之處在于構圖的規律性和程式化，裝飾重于寓意。

2.3 適合紋樣

適合紋樣以主體輪廓為依據，配以不同紋樣，體現規律、工整和強化的效果。四川民間家具上的植物適合紋樣主要有形體適合、角隅適合、邊緣適合。

形體適合分為兩種，一種是本身用作適合紋樣的輪廓，如花形、瓜形；另一種則是植物形態適應不同形狀的輪廓，如座椅靠背上花瓣填充的八邊形輪廓、拔步床圍上雕刻的花朵花苞適合圓方形輪廓（見圖4）、紅木平柜門板上的纏枝牡丹紋適合長方形輪廓，凸顯了華麗規整的視覺效果；角隅適合應用于輪廓四角，如卷草角隅適合紋樣、西番蓮角隅適合紋樣等；邊緣適合沿著輪廓線均勻排列，如以花瓣排列的太陽形邊緣適合、以十字花排列的古鎖狀邊緣適合等。

以上這些紋樣適應家具結構形態，明確形象主題，在繁復的雕刻中能發揮約束、協調的裝飾作用。

2.4 組合形式

四川民間家具的植物紋樣不僅包含富有吉祥寓意的組合，也有自由搭配的圖案，通過借代、象征、比喻等手法，以兩兩組合、三者及以上組合等方式表達多重寓意，如“三多”圖、“四君子”圖。

“三多”圖。傳統裝飾中，佛手、桃、石榴是“三多”圖的主要元素，依次用來代指福、壽、子，組合成一幅多福、多壽、多子的吉祥如意圖。有趣的是，四川民間家具在繼承傳統文化的基礎上往往不拘一格，多使用其中兩種或替換其中一種，如川西古典家具博物館的一件雞翅木座屏，其絳環板雕刻有佛手、牡丹與壽桃的組合紋樣，用富貴牡丹替換多籽石榴紋樣，組成福壽富貴圖。四川供桌中還可見花卉與“三多”組合的“四多”圖裝飾。

“四君子”圖。梅花孤傲、蘭花幽靜、竹子堅韌、菊花淡泊，文人墨客常常借四者來表達自身的品德和審美情趣。例如，一個梅蘭竹菊“四君子”紋木箱，箱蓋雕以四枚鏤空錢幣紋，箱體在不同面分別線刻四種植物紋樣，并且刻字以表君子品性。“四君子”之一的蘭花紋優雅高潔，也常與蝴蝶紋搭配組成“蝶戀花”圖，四川方言的“蝴”與“福”發音相同，是美好愛情、幸福婚姻的象征。

此外，四川的木雕藝術受地方戲曲影響，注重內涵與道德教化，善用各類歷史典故和正面形象等題材，起到引導和警醒世人的作用，而眾多文人墨客作為家具設計和制造的參與者，家具裝飾的品位更是其品格的外在表現。

3 四川民間家具植物紋樣的寓意及文化內涵

四川民間家具與建筑雕刻有著密切的聯系，包括統一協調的裝飾風格、題材相同的裝飾內容以及融入風土人情的裝飾內涵。這些裝飾特征反映了四川獨有的自然地理環境和人文歷史，表達了四川人民對幸福美好生活的追求。

3.1 表達驅邪避兇、求福納吉的心理需求

嚴酷的自然社會條件和無常的生老病死使古人產生了宗教思想、命運觀念、迷信心理，并借助紋樣外化這些心理需求［5］。古蜀時期的四川孕育了自然崇拜、神靈崇拜和祖先崇拜等，人們生活在“路有錦江之險，地連劍閣之雄”的封閉環境中，會不由自主地祈求神靈保佑風調雨順、安居樂業、驅邪避兇。

自然崇拜以動物、植物、山川等為對象并賦予其靈性，崇拜的植物可見于廣漢三星堆出土的青銅神樹，樹上飾以枝葉、花卉、鳥獸等，相傳為建木。《淮南子·地形訓》有言：“建木在都廣，眾帝所自上下。”描述了神靈通過建木在人間與天庭之間往來，因而建木被視作“天梯”。如今家具上以松為代表的植物形象也是如此，建川家具館中一架清末民初的三進拔步床，其外花罩兩側雕刻的松紋下接人物故事，上承仙鶴靈鳥，營造了“天人合一”的小世界。

神靈崇拜常見宗教形象，八仙是道教神靈，四川地區的清代墓葬建筑雕刻有大量不同形式的八仙人物紋，反映出強烈的八仙信仰，民間用八仙來鎮魔驅邪，其中葫蘆、荷花、竹笛、蕉扇、花籃等“暗八仙”元素是民間家具重要的紋樣題材。

祖先崇拜體現在對祭祀家具的重視上，清中晚期的四川神龕家具雕刻精致、雍容華貴，上供佛像和祖宗靈位，代表了當地突出的雕工。神龕裝飾常見的國花牡丹具有富麗高貴的氣質，不僅用于祭祀家具，富裕人家的架子床和拔步床也多用金色纏枝牡丹紋，展現其家財萬貫和生活富足。

3.2 追求人丁興旺、延年益壽的民俗生活

借物表意是四川民間家具裝飾最普遍的藝術特點，多子、長壽是植物紋樣的重要主題，折射出宗法禮制的影響，也反映了健康長生的世俗愿望。一方面受宗法禮制思想的影響，如“傳宗接代”“無后為大”“五男二女”“五子登科”，表達出兩性繁衍的主題，重視生育數量，因此臥房家具中可見大量表達對多子多福的追求的圖案［6］，如“榴生百籽”“葡萄枝連”“瓜瓞綿綿”。石榴、葡萄、南瓜被視為具有多子多福寓意的植物形象，借此表達延續香火、后繼有人的生育思想。

另一方面，“天府之國”的農耕文明造就了四川人民熱愛生活的態度，衍生出渴望長生長壽、享受世俗生活的主題。四川自古形成了喜游樂、享休閑的民風，蘇軾曾寫道：“蜀人衣食常苦艱，蜀人仍游樂不知還。”如此樂觀的民風自然傳達出對生命的渴望，植物紋樣中的壽桃、青松、靈芝等都是神話典故中健康長壽的代表，如《神異經》中描述：“東北有樹焉……名曰桃。其子徑三尺二寸，小狹核，食之令人知壽。” 這些植物紋樣配以神獸、神靈，反映了四川人對長生長壽孜孜不倦的追求。

3.3 彰顯品格崇高、不拘一格的個性氣質

《華陽國志》中記載流行于漢、晉時期的成語，“巴有將，蜀有相”，道出了四川人的品格特點。從古至今，四川文人墨客輩出，古有司馬相如、蘇軾，今有郭沫若、巴金，風骨雅韻、高尚情操是他們的獨特氣質。他們擅長用自然界的植物暗喻自身品性和現實遭遇，為家具裝飾注入了豐富的文化內涵，如梅花臨霜雪“香自苦寒來”、菊花立殘秋“百草摧時始起花”。雖然蜀地偏遠、交通不便，但歷史上不乏文人多次入蜀，引領了蜀地文風，詩人王勃、劉禹錫等都曾因貶入蜀，形成了濃厚的貶謫文化，以蘭花淡泊樸素、蓮花純潔無瑕為代表的植物形象備受仕途不順、追求隱世的文人青睞。

四川盛產竹，竹文化與文人雅士可謂一拍即合，從明代繪畫中可以看出，大量文人聚會使用竹椅、竹幾、竹榻等竹制家具，無不崇尚簡雅之風，表達了他們對竹的偏愛［7］。四川民間也多竹椅、竹凳，甚至仿竹節設計的木家具，書桌、書案等文房家具上常飾以竹紋。除了品格崇高的植物形象，四川木雕在搭配方面也獨具匠心，富有內涵，如“陶令愛菊”“周子愛蓮”等。這些個性突出的植物紋樣不囿于形式，以不拘一格的姿態彰顯出個人的高雅品位和高尚志向。

4 結語

四川民間家具是西南地區寶貴的民間藝術遺產，隨著經濟發展和城鎮化的快速推進逐漸淡出大眾視野，僅存在于民間收藏館和部分傳統民居中，其特殊的用材工藝和獨特的裝飾風格值得今人保護與傳承。植物紋樣作為歷史悠久的傳統紋樣被廣泛運用在四川民間家具的各個部件上，包含了題材豐富的獨立紋樣、連續紋樣、適合紋樣以及各類組合圖案。當地人民通過這些植物紋樣寄托對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個人品質的追求。作為四川的文化符號，民間家具裝飾紋樣須發揮出應有的文化價值，為地域文化的傳承與創新提供豐富的文化資源和深厚的文化根基。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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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吳山.中國紋樣全集：戰國·秦·漢卷［M］.濟南：山東美術出版社，2009：26-29.

［4］ 左玲，趙敏，趙睿昕，等.近代蜀繡紋樣結構形式研究［J］.絲綢，2011，48（3）：43-49，54.

［5］ 馬逸初，郭奕宏.傳統紋樣內涵的三個層次及其現代設計價值［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2，29（4）：64-67.

［6］ 呂建華，陳銘.淺析川西民間家具文化內涵［J］.作家，2012（8）：249-250.

［7］ 張小開，丁寅超.基于圖像學的明代竹家具考證及設計特征研究［J］.家具與室內裝飾，2022，29（4）：28-31.

作者簡介：楊宇（1996—），男，四川德陽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家具設計與工程。

朱齡（1997—），女，江蘇鎮江人，博士在讀，研究方向：傳統家具風格與藝術。

呂九芳（1970—），女，江西九江人，博士，教授，系本文通訊作者，研究方向：傳統家具風格與藝術。

基金項目：本論文為2021年度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基金項目“東風西漸視域下的中國古典家具海外傳播與文化認同研究”成果，項目編號：21YJC760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