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旅游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現實困境與政策思考

[摘要]隨著城鄉一體化的推進，農村人口返鄉回流正逐漸成為一種新趨勢，而女性則占據了返鄉勞動力的半壁江山。探索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是關乎民族地區社會穩定、民族團結以及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的大事和要事。本文從個人與家庭稟賦角度、家庭分工角度、傳統鄉村經濟形態角度三個角度看，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就業過程中，受語言習俗、傳統文化、社會規范等因素影響，面臨著受教育水平低、職業-家庭角色沖突、高質量就業崗位供應不足等問題。分析表明，鄉村旅游在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就業方面具有將生活技能職業化、就業地點在地化、就業形式多樣化、就業時間靈活化的優勢，為實現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提供了可靠的路徑選擇和現實條件。同時，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感知視角下的高質量就業包括就業環境舒適性、就業收入多元性、就業技能適配性、職業發展成長性、社會角色統一性等內容。為此，鄉村旅游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需增加高質量就業機會、提升高質量就業能力、完善高質量就業保障、增強高質量就業黏性。

[關鍵詞]民族地區；鄉村旅游；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

中圖分類號：C95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9391（2023）11-0065-10

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是當代中國婦女運動的時代主題。隨著城鄉一體化加速推進，農村人口返鄉回流正逐漸成為一種新趨勢，[1]而女性則占據了返鄉勞動力的半壁江山。鑒于民族地區女性就業的特殊性，處理好返鄉女性在地化高質量就業關乎民族地區就業中的性別公平和社會保障，關乎穩定民族地區人口遷移傾向和民族文化活化傳承，關系到民族地區經濟發展和社會穩定。全國婦聯印發的《“十四五”時期婦聯事業發展規劃》明確指出，“要引導婦女積極參與鄉村旅游、休閑康養等現代服務業”，為返鄉女性在地化高質量就業指明了方向。梳理發現，關于民族地區旅游業的相關研究，廣泛涉及社區參與及社區融合[2]、旅游扶貧與鄉村振興[3]、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與保護性開發[4]、文化與旅游融合發展機制[5]、民宿旅游業[6]等議題，但聚焦民族地區旅游業中女性從業者的議題則相對偏少。民族地區女性一般受教育程度比較低，在社會城鎮化過程中進城務工處于務工難態勢，導致近年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地化高質量就業成為非常現實的問題。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是關乎民族地區社會穩定、民族團結、鞏固拓展脫貧攻堅成果的大事和要事。因此，在鄉村旅游業發展中，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面臨哪些現實困境？有哪些獨特優勢？如何實現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本文擬就此進行深入分析并嘗試提出相關對策建議。

一、高質量就業的內涵

國外勞動領域對就業質量的探討已經經歷了從美國的“工作生活質量”（QWL）到國際勞動組織（ILO）的“體面勞動”（Decent Work）和歐盟的“工作質量”，再到“高質量就業”（High-quality Employment）的過程。其間，有學者認為國際勞工組織提出的體面勞動在含義上與高質量就業更為接近。[7]隨著對就業質量相關概念與時俱進的探討，學者們從人本主義的角度出發，支持高質量就業的概念內涵不僅與生活質量密不可分、更與勞動者對工作的主觀幸福感評價密切相關。

國內學者們從有效勞動力供給[8]、就業結構[9]、數字經濟[10]、勞動力轉移[11]等維度進行了不少研究，相關評價多涉及工作收入、工作環境、工作時間、工作關系、人崗適配情況、職業發展機會、意見表達和對話等等，不同學者認定的概念各有側重。王文認為評價高質量就業的標準主要是勞動者技能的提升和就業結構的優化。[12]陳成文和周靜雅認為衡量高質量就業的評價指標包括人職匹配、相對穩定的工作性質、相對合理的勞動報酬、相對完善的勞動條件、相對公正的晉升機會、相對健全的社會保護、適度的工作挑戰、相對完備的利益表達機制、相對自由的工作決策空間以及工作滿意程度。[13]陳晨和劉冠軍認為困擾高質量就業主要在于就業的產業結構、區域結構、技能結構、勞動效率、人口流動等因素。[14]蘇麗鋒和賴德勝認為新生代農村轉移勞動力追求的高質量就業側重于關注就業環境、工作穩定性及職業發展。[15]

可見，國內外學者對衡量高質量就業達成一些共識，首先高質量就業是一個多維概念；其次，高質量就業包括就業穩定性、工作收入及福利待遇、就業環境、提升和發展機會、工作和生活的平衡。[16]

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具有一定的人群特殊性，首先，民族女性受教育程度普遍較低，在勞動力流動中處于從屬地位，往往是因為跟隨流動或因婚姻外出，[17]說明她們有很重的家庭觀念和履行家庭角色的意愿，而家庭特征和以教育為核心特征的個人稟賦也被論證為是影響民族地區女性勞動力轉移就業的最主要因素；[18]其次，民族地區女性基于改善自身經濟收入的需求進城務工時多從事餐飲業、制造業、批發和零售貿易等，也有極少部分的人為了追求個人理想而走進大城市進入其他行業。[19]返鄉女性一般有習俗傳統和飲食特殊需求，在外出務工生活中還存在語言不便。因此，返鄉回流往往是應對城市就業困難和風險[20]或滿足婚姻生育時的重要選擇。

鑒于此，我們認為不同人群的高質量就業不應用經濟收入的單一維度或所有群體同一性的高質量標準來度量。與其他群體尤其是與知識型員工的高質量就業顯著不同，本文探討的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的高質量就業應該是相對她們自己進城務工時的行業特性、收入水平、工作環境及工作生活平衡情況而言的，是具有相對性的高質量就業。因此，結合國內外對高質量就業的概念內涵界定，在鄉村旅游場域背景下評價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的高質量就業必然涉及對返鄉女性對工作的自身需求及主觀感知予以權衡。

鄉村旅游和休閑農業的快速發展，已成為推動民族地區實現全面奔康的重要路徑，也為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創造了更多的時代機遇。當前有關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研究比較匱乏。因此，關注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的就業困境，進一步厘清實現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路徑有十分重要的現實意義。

二、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現實困境

在大多數民族地區，農村生產活動還是以家庭為單位。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就業的過程中，由于受到語言習俗、傳統文化、社會規范等多方面影響，存在著顯著的多重困境，主要有受教育水平困境、角色沖突困境、技能供需不匹配困境和發展波動困境，這些困境也直接影響著她們在鄉村旅游業發展中的高質量就業。

（一）從個人及家庭稟賦角度看，存在普遍受教育水平偏低的困境

民族地區主要是指民族聚集生活的地區。我國眾多的民族多居住在交通欠發達、自然條件相對惡劣、地理區位上離中心城市較遠的山區、高原、牧區等地。一方面，“教育無用論”的思想曾長期普遍存在于民族地區，加上地廣人稀，以村為單位建小學，以場鎮為單位建中學，遠離村組聚落的家庭適齡兒童上學的通勤距離太遠，學校對民族家庭的輻射范圍有限，個別地區家庭還存在重男輕女的思想觀念，民族地區的家庭在主客觀因素影響下對適齡兒童受教育的重視程度不均衡，導致義務教育階段女性學齡兒童入學率偏低，民族地區仍停留在需要動員學齡兒童入學的境況；[21]另一方面，由于經濟遠遠落后于發達地區，人均教育經費投入不足，教材、校舍、設備等基礎條件及設施匱乏，師資力量比較薄弱，導致民族地區居民整體受教育水平偏低。日常生活中，國家通用語言文字教育環境不容樂觀，語言孤島直接導致信息孤島、成長孤島，因此，民族地區女性不具備從事復雜性、技術難度偏大行業工作的基礎條件。

（二）從家庭分工角度看，存在明顯的角色沖突困境

有研究表明，傳統性別角色觀念是形成兩性勞動參與差異的重要因素，特別是對女性的勞動參與有顯著的負面影響。[22]在社會性別理論分析框架下，社會對兩性角色和行為的期待是對兩性生物性別的延伸。費孝通先生認為家強調的是父母和子女之間相互依存。[23]85調研中發現，民族地區子女有時成年或者已婚，并不和他們的父母分居，形成一個擴大的家庭。這種擴大的家庭組織形式在中國的民族地區極為普遍。甚至，當父母一方的兄弟姐妹沒有成婚的，也就和他們擴大的家庭自然組織在一起，形成一個以父母和子女關系或夫與妻為基本軸心的同吃同住分工勞動的以血緣為紐帶的更為擴大的經濟共同體。民族地區的家庭內部成員形成緊密的關系和結構既是基于物質匱乏年代的守望相助，也是共同信仰下的精神聯結。因此，本文認為家庭聯結還存在另一層含義，即家庭聯結是同一個家庭或擴大的家庭內部成員之間的聯結形態與聯通意義，它包括血緣、土地、情感、技藝傳承四個方面的緊密聯系，這也是調研中民族地區女性返鄉的驅動因素。在“男主外，女主內”傳統社會性別角色理念引導下，女性在家庭分工上更多承擔了撫育幼小、照料老人的家庭照顧角色，是家庭生活事務的主要管理者和家庭決策的參與者，[24]來自家庭分工的角色與社會組織中的工作者角色存在直接沖突。工作——家庭沖突會引發員工不滿、工作壓力增加、離職率攀升等工作退縮行為，并對組織承諾、組織忠誠度產生重大影響。[25]另據《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2017年報告》在分析女性勞動參與率的一份數據顯示，50.08%的農村女性是由于照顧小孩或照顧他人等家庭的原因而離開上一份工作。民族地區因各種原因進城務工后返鄉的女性，一般仍保留著本地區本民族傳統的生活習俗，有刻在骨子里的民族生活習俗，民族地區的傳統女性“婚姻生育”“相夫教子”“照料老人”的性別分工、家庭角色等傳統文化價值觀，與追求個人勞動力經濟價值轉換、參與家鄉建設等職業角色、公共角色及社會價值有著尖銳的矛盾。和非民族地區的女性一樣，工作和家庭兩個領域的角色壓力不相容的角色內沖突格局，角色內的沖突又具體表現為基于時間的沖突（Time-based）、基于壓力的沖突（Strain-based）和基于行為的沖突（Behavior-based），[26]這一系列沖突的存在，使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的就業面臨著來自家庭的壓力以及民族風俗約束，有的甚至是選擇退出職場。

（三）從傳統鄉村經濟形態角度看，存在高質量就業機會供應不足的困境

改革開放40年來，大規模的農民工進城為城市經濟的高速發展提供了豐富的人工資源，但農民工因為享受不到城市的教育、醫療保障而無法在城市長期生活下去，處于流動的困惑和焦慮中。[27]與普通農村轉移勞動力進城務工相似，民族地區女性勞動力多是作為隨遷家屬或投親靠友的方式進城務工，在事業發展上缺乏謀劃，往往在從事低門檻、低技能、低回報行業，且缺乏技能提升的意識和技能培訓的機會，導致進城務工的收入回報無法達到預期而更愿意返鄉。但是，民族地區往往自然環境惡劣，處在生態比較脆弱的地區，鄉鎮企業特別是鄉村工業的發展有特定的局限性，[28]鄉鎮企業等能提供非農就業的崗位往往供應不足，比如廣東乳源瑤族村寨民居古建筑一般分布在山勢險要的山頭山腰或者溪水奔流的山窩山澗中。地理區位條件的局限使得民族地區大多不具備實現工業化的條件，很難發展從事工業性生產經營活動的企業或建立工業化的廠區，女性返鄉后在民族地區難以在其他非工業的鄉鎮企業就業。因此，民族地區鄉村多數經濟結構較為單一，仍然以傳統農林業或畜牧業為主，如果僅靠單一產業結構的傳統農業、畜牧業，很難為民族地區的返鄉女性提供高質量就業的機會。

三、鄉村旅游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例證分析

鄉村旅游破解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就業中的現實困境，從而為實現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提供了現實的條件。本文結合對雅安市的田野調查，對此予以分析。雅安市位于川藏、川滇公路交匯處，是四川盆地與青藏高原的過渡地帶、漢文化與民族文化過渡地帶，素有“川西咽喉”“民族走廊”之稱。寶興縣位于雅安市北部，自古就是聯通康藏“茶馬古道的交通要道”，其“磽磧原生態多聲部民歌”是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磽磧鍋莊”“磽磧上九節”是四川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寶興縣境內有彝族、藏族、羌族、回族、蒙古族、土家族、傣族、瑤族等民族分布。近年來，民族地區鼓勵發展鄉村旅游，返鄉的民族女性紛紛參與鄉村旅游接待服務業，有的組織民族女性參與民族舞蹈演藝，有的創辦民宿、民族餐飲、藏家樂、鄉村咖啡館，有的合伙籌備民族文化微型博物館，還有的發展農業畜牧業為其他鄉村旅游接待服務業態提供食材供應，涌現了一批民族女性精英帶動民族地區女性致富，受到國家級、省級頻道多次報道，具有一定的代表性。磽磧藏族鄉是距成都最近的嘉絨藏鄉，課題組先期于2022年7月、8月兩次進入寶興縣展開相關訪談和研究，訪談內容主要圍繞以下問題展開：“您因為什么原因返鄉”“您在返鄉前在哪個地方從事什么工作”“您覺得推動您在鄉村旅游業就業的最重要的原因是什么”“現在從事的鄉村旅游工作和以前的工作相比較有什么優勢？有什么差距？”“您認為返鄉女性的就業符合哪些情況就應該認定為高質量就業”“現在從事的鄉村旅游工作是您心目中的高質量就業嗎？為什么？”等。調研期間累計獲得905分鐘的訪談錄音等基礎數據。訪談對象的工作性質涉及非遺傳承人，民宿、餐飲、鄉村咖啡館的從業者，受訪者的基本特征詳見表1。

通過調查訪談，對鄉村旅游推動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進行例證分析。

（一）鄉村旅游業發展實現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就業的穩定性和職業流動

鄉村旅游業發展后，土地利用方式的轉變帶來民族地區鄉村產業結構的多元化，旅游資源和項目的開發增加了旅游勞工移民規模和剩余農村勞動力就地轉移的需求，盡管鄉村旅游的非正規就業存在著勞動關系不規范、不穩定、勞動契約隨時可能終止的現象，[29]但多數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文化程度低、綜合能力差，轉移過程中擇業面窄，旅游業是勞動密集型產業，也是一個高度關聯的行業，對農村剩余勞動力吸納能力強，[30]農村剩余勞動力可以在鄉村旅游的外圍環境中充分就業，[31]同時，鄉村旅游業從業技能多與家務相似，對勞動力素質提升幅度要求不高，為廣大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提供了在地化就業機會，且推動女性成為鄉村旅游業中的主導力量。在談到目前民宿管理和從業技能時，有受訪者提到“原來我去打工就是做酒店服務員搞服務，收入也不高。回家整了民宿就覺得上手容易。以前在酒店做客房、餐飲、廚房都搞過，看會了的，回來就很容易上手（JLC-HPZ3-C）。日常我還要種植一點玉米、土豆，喂年豬，也養羊子，喂雞鴨，玉米種來養牲畜吃。這樣的牲畜沒有用飼料，客人喜歡吃。我們這是自產自銷，經營的成本也節約了，自己吃的肉食也有了。”可見，參與鄉村旅游后的民族地區女性為家庭增加了農旅融合的兼業收入，增強了收入來源的多樣性和穩定性。[32]

特別是在DFID可持續生計框架中，生計資本包括自然資本、人力資本、物質資本、金融資本和社會資本（DFID，1999）。鄉村旅游的發展通過村民在鄉村旅游集體經濟入股、參與就業、自主經營等多種生計選擇，在返鄉回流后獲得多種生計選擇機會，這些選擇顯著影響著生計的有效轉換和快速提升。此外，鄉村旅游中的主客互動更有利于鄉村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和傳承，返鄉女性多形式參與鄉村規劃、地方政府的決策，獲得地方政府、企業的技能培訓機會，經營、管理、服務能力以及參與社區事務能力顯著增強。調研中，我們訪談到一位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人，她說：“我們搞民宿餐飲，也搞自然教育、親子教育，有一套自己籌備的課程，有帶小孩來游玩的游客就很喜歡，我們就帶小孩去大自然鄉村中探索，因為我和我老公也喜歡我們的民族文化，我們平時也把手工藝課程和研學課程串聯來做，也會和旅行社合作，他們組織人來，我們也會挑一挑客源來參加學習，過來學習者不僅僅只住一個晚上。我還喜歡攝影，拍紀錄片記錄宣傳我們的民族文化，得了很多獎。成都、青海、深圳、云南、廣州都有請我去分享交流女性成長、民族文化傳承。央視、非洲雜志都采訪過我，所以我覺得我當初回來時很對的，外面苦，那個（指外面務工）不長久只是做一做。我愿意為家鄉做一些事情（JJSC-ZGZ1-C）。”實踐證明，返鄉女性在鄉村旅游的發展中既滿足了生計需求，也主動使技能、專長融入本土文化的傳承中，創造更大的職業空間和社會價值，進一步推動自身職業流動和社會地位的提升。[33]70

（二）鄉村旅游業發展實現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工作和家庭關系的時空平衡

游客前往民族地區開展旅游活動的訴求之一是體驗原真性的民族文化、鄉風相貌。民族地區女性在旅游業發展中具有天然的性別優勢，女性更適宜招徠、接待旅游者，更是滿足鄉村旅游中主客互動時的親和力的需求。一方面，民族地區女性能歌善舞，即使受教育水平低，也能實現技能與崗位匹配的就業。因為民族地區鄉村旅游從業的性質與女性的家務勞動有很大的相似性，[34]女性的各種生活技能在鄉村旅游中具備獨特優勢，如民族地區的女性往往更擅長于特色餐飲、手工藝品制作、歌舞表演。其中，民族風味的美食烹飪技能可以轉化為特色餐飲接待，民族風情的家居體驗可以轉化為特色民宿管理技能，民族特色的手工藝可以轉化為非遺旅游體驗及特色鄉村旅游紀念品等，民族韻味的歌舞文藝氣息可以轉化為民俗歌舞表演，等等。如有受訪者談及現在從事鄉村旅游接待業的服務技能時提到所從事的民族舞蹈演藝技能。她說：“外面打工那段時間餐飲服務員也干過，什么雜活都要做，還在眉山的景區、寶興的景區先后跳舞表演。家鄉發展旅游業好一點了就返鄉了。現在公路基本上通了，來的游客也多了，景區演藝公司那兒，找我們去跳鍋莊，也有其他人組織，誰喊的誰給錢，一次一場晚會，一個人80-100元報酬不等，我本身就喜歡跳舞，這段時間上班表演比較多，太忙了。有時候政府舉辦活動，我們免費跳也要支持政府，政府好了我們都好了。游客多了，地方發展了，我們也好了（JLC-ZXZ5-B）。”可見，民族地區女性能歌善舞，女性承載的民風民俗是天然的旅游吸引物，她們自身是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載體，是行走的民族文化。另一方面，民族地區女性進城務工往往從事餐飲等現代服務業，返鄉后，進城務工習得的勞動技能在鄉村旅游業中也能繼續使用。如有受訪者提及，“小時候就喜歡餐飲，也曾想過做視頻來宣傳餐飲文化，后來回到自己家鄉，當時主要是照顧父母，剛開始在家里搞副業，搞副業比外出打工強，我摸索著辦餐館，這些平日里家務都比較擅長，我們也不是完全藏餐，要根據游客來定，牦牛、羊肉湯鍋，我們吃什么菜客人就可以點什么菜來做，土豆、白菜家里自己都種一點，自己待在家也要吃飯也要做飯（GRC-FSZ2-B）。”

因此，在旅游場域下，鄉村旅游的從業崗位性質與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既有的勞動力技能適配性更大，民族地區特色鄉村旅游的發展大大增加了返鄉女性被雇傭的機會以及職業發展的機會，提升了女性的人力資本，女性在鄉村旅游場域下更能實現經濟價值的有效轉換和價值最大化。

（三）鄉村旅游業發展實現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勞動技能的經濟價值轉化

鄉村旅游業發展在增加收入來源、平衡工作和家庭的投入時間等方面表現出積極作用，鄉村旅游化帶來城市社會經濟轉型和居民就業方式的轉換。[35]民族地區有傳統農業、手工業、畜牧業，因為發展鄉村旅游而為返鄉女性提供了旅游主導型、旅游務工型、參與旅游型等多元化生計策略，既為返鄉女性改善生計組合增加了經濟收入，分擔了家庭經濟責任，解決了生計壓力，如多名受訪者提及家庭是返鄉和擇業的重要影響因素，其中有受訪者提到，“農村不結婚很少的，回來也是為了結婚考慮。現在很滿意，有收入，可以照顧家庭、老人，已經結婚的人顧家是應該的，去外面也不知道做什么，我又不喜歡幫別人（打工），自己做生意照顧家庭還自由。養老保險現在也有錢買了，小孩還會幫忙推薦民宿，發抖音擴大民宿影響力，挺好（JJSC-ZGZ2-B）。”面對照顧家庭和追求經濟收入的抉擇時，也表現得比較理性，如有受訪者提到，“現在生活還算滿意，能照顧小孩老人，經濟還算將就。老公正在創業階段暫時還是未知數，互相支持。我們搞這個鄉村旅游接待離家近。這邊家鄉發展也好，家鄉待著和外面打工心情兩碼事，反正就是滿意。外面心情也還好，家里收入足夠支出還是愿意家里。年齡大了反正要落葉歸根（JLC-ZXZ5-B）。”同時，鄉村旅游的季節性、兼職性就業特征以及用工時間的彈性工作制度的便利，推動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平衡家庭生產和參與鄉村旅游業的時間分配，有利于強化返鄉女性對在鄉村旅游業從業的職業認同和角色“韌性”，[36]鄉村旅游的發展使得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兼顧工作和照顧家庭的時空需求，解決女性在家庭和工作角色沖突中的時間沖突和行為沖突等問題。采訪時有受訪者正好要準備前往雅安市區探望子女，她提到，“我們這個主要是周末最忙、夏季也忙，一般周末忙完。平時里都只是避暑客人，活路不多，合伙人照看就好，物流公司那邊我請了一個人照看，我就會抽工作日的時間去雅安市區探望兒子，他在雅安讀中學，中學生青春期很容易叛逆，我干鄉村旅游也不是為了掙很多錢，正好不忙的時候就可以兼顧對兒子的教育，不忙的時候常去市區看他，經常有交流才了解兒子的想法，不錯過他的成長（JLC-JFZ1-C）。”可見，鄉村旅游接待的彈性工作時間非常有利于調和女性的家庭角色和職業角色，解決了返鄉女性追求個人職業發展和照顧家庭的時間沖突問題。

綜上，民族地區返鄉女性追求的高質量就業，既不同于城市里就業的知識型員工以較高的經濟收入回報作為核心的衡量標準，也不是簡單的工作與生活的平衡、技能與崗位匹配、就業穩定性與發展機會等生活工作質量可以簡單概括的，而是追求的一種與包含土地、血緣、情感、技藝稟賦等基于家庭聯結需求，通過鄉村旅游的要素流動和生計資本流入而創造的自我生活工作質量追求的適度適當匹配，包括家庭與職業角色適配、勞動技能與勞動場域適配、收入與付出適配以及職業角色與職業發展的適配等多元內涵。

四、鄉村旅游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機理分析

鄉村旅游為返鄉女性提供了高質量就業機遇，使得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實現生活技能的職業化、就業場域的在地化、就業內容的多樣化、就業時間的靈活化，充分解決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再就業面臨的能力稟賦、社會分工、就業環境等現實困境，實現了民族地區返鄉女性主觀感知的高質量就業（如圖1所示）。

一是就業收入多元性。鄉村旅游為返鄉女性提供了非農就業機會，這樣的非農就業機會區別于城鎮職工的就業機會具有收入高、抗風險能力強、投入成本低等特點，如曾經在縣城任職代課教師的返鄉女性提到鄉村旅游業發展令她的收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提到，“我以前在縣城做代課老師，周六周日要上課加班收入還很一般，因為自己比較喜歡旅游行業，讀了書思維都有一些改變，還是想自己經濟獨立有事業上的發展，就在縣城用大學畢業生創業貸款項目搞了15萬貸款，然后瞞著家里人辭職，回鄉做了幾個木屋搞民宿，我是這邊第一個做木屋的，后來家里人知道了我搞木屋民宿，看我修了一半缺錢，還一起幫我投資了一點，幾個房間一個月就有了10萬元收入，那個時候露營的風氣剛開始出現，又是七八月旺季，整個川內民族地區做木屋民宿的都還不多。頭兩個月賣得太好了，火起來以后同鄉的其他人也跟著做，房價就賣不上去了。我就又同步開始做玻璃房民宿，當時也是賣得挺好，現在這種露營風網紅拍照風不占優勢了。我也注意到民宿應該有歷史感、有民族文化韻味，所以現在正在修其他藏式風格的獨棟屋子。現在是我喜歡的生活狀態，自己時間相對自由，經濟上也跟從前有了很大的差別，旺季守著這些生意，淡季就出去散心，還可以在外面更敏銳地捕捉市場信息（GRC-BFZ-B）。”同時，即便是被雇傭的返鄉女性，旅游業的季節性運營和彈性工作時間也為返鄉女性提供了兼業收入機會。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從事民宿餐飲業的同時，也能根據農業、畜牧業生產的時間節律，開展農業種植業、家庭養殖業，增加家庭收入多元性。

二是就業環境舒適性。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渴望生活自由，不喜歡朝九晚五或者車間流水計件式的工作環境。鄉村旅游自然環境優美，民族地區返鄉女性既可以在鄉村旅游的景區景點從事演藝、餐飲、講解等接待服務，也能根據技藝稟賦經營民宿餐飲，民宿餐飲環境生活化增強了從業環境的心理舒適度。有受訪者提到，“游客是花錢到這里來度假享受美好風景，而這里就是我們天天打開門推開窗一家人生活的地方（JLC-ZXZ5-B）。”

三是就業技能適配性。民族地區女性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其他行業就業能使用的可遷移能力比較匱乏。鄉村旅游就業門檻低，民族女性一般除了具備日常生活技能，還能歌善舞，她們的民族服飾、民族語言、民族技藝是行走的民族文化載體，是天然的吸引物，這些使得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在鄉村旅游服務業中具有天然的性別優勢。

四是職業發展成長性。民族地區的女性從城市返回鄉村面臨著對自我職業成長路徑的重新定位。在鄉村旅游中再就業是追求職業發展和人生價值的一次重塑。在鄉村旅游的場域中，她們從城市餐館的打工人變成經營民宿餐飲的老板，從民族文化的愛好者變成民族文化的傳承者和保護者，實現了女性的職業成長和人生蛻變，也鼓舞和帶動著其他返鄉女性投身鄉村旅游追求職業發展。受訪中有一位返鄉女性是省級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傳承人，她提到，“我和我老公都很喜歡我們本民族的文化，愛研究傳統文化，平時通過一些民風民俗的手工藝體驗課程向游客介紹我們的民族文化我都很自豪。我們不只做民宿，我們把鄉村旅游串聯著兒童的自然教育課程、成年人的手工藝課程開展文化傳承教育。我們不只是為了去掙錢，我希望以后通過自己拍攝的紀錄片和公益活動將我們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和我們家鄉的民族文化介紹給更多的朋友（JJSC-ZGZ1-C）。”

五是社會角色統一性。社會性別分工是現實存在的，民族地區也不例外。鄉村旅游的生活場域和工作場域相重疊，有力地解決了女性照顧老人、子女的家庭角色和追求個人職業角色的沖突，促進了女性雙重角色的融合發展。

五、鄉村旅游促進民族地區返鄉女性高質量就業的政策思考

基于此，推動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積極參與鄉村旅游發展，推動實現返鄉女性的高質量就業，可以從增加高質量就業機會、提升高質量就業能力、完善高質量就業保障、增強高質量就業黏性等方面著力。

（一）蓬勃產業發展，增加高質量就業機會

強化規劃引領，認真落實《“十四五”時期婦聯事業發展規劃》等相關規劃要求，深入挖掘、用好、用活民族地區特色文旅資源，將民族特色文化內涵和文化符號融入鄉村旅游全過程，將民族地區鄉村旅游與紅色旅游、研學旅游、生態旅游等充分結合起來，創新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發展業態，豐富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產品，提升民族地區鄉村旅游品位。積極引導各類市場主體投身民族地區鄉村旅游業的發展，切實加大鄉村旅游業發展招商引資和財政投入力度，提供金融方面的靈活政策，積極支持民族地區各類文藝表演單位、演出經營場所參與到鄉村旅游中，扶持民族地區女性文藝表演的原創品牌。提升民族地區鄉村旅游推介的信息化水平，鼓勵鄉村旅游與社交電商、網絡直播、沉浸式體驗、交互式體驗、“云”體驗等結合起來，豐富游客體驗，增加鄉村旅游吸引力。強化民族地區鄉村旅游發展的區域協同，尊重民族特色，打破行政壁壘，推動有共同特色風情的區域聯手打造更多品質化、特色化、定制化的鄉村旅游產品和線路，凝聚起營銷互動、線路互推、客源互送、利益互補的鄉村旅游合力。

（二）強化技能培訓，提升高質量就業能力

當聚集的勞動力和企業具有充分的異質性時，二者數量越多則互相匹配的可能性更高，包括勞動力和企業資本在內的生產要素的邊際生產率隨之上升。因此，一定要結合民族地區特點尤其是民族地區返鄉女性的特點，開展有針對性的技能培訓，教育引導返鄉女性主動形塑對傳統性別角色觀念的認知，增強獨立自主的意識和主人翁精神，積極關注自己的職業角色和社會責任，主動參與承擔家庭經濟責任，主動開展職業生涯規劃，主動成為宣傳“尊重性別差異、實現就業男女平等”的積極倡導者。同時，積極引導她們主動參與鄉村旅游業的集體經濟、在鄉村旅游產業鏈中就業或開展自主經營等多種渠道參與鄉村旅游，提升生計韌性，并根據旅游主導型、旅游務工型、參與旅游型等鄉村旅游業相關的生計策略，有選擇地加強從業技能學習，增強從業過程中工作嵌入力度，鞏固和壯大自己的生計資本。

（三）健全制度機制，完善高質量就業保障

結合實際建立健全有關制度，為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勞動力在鄉村旅游、鄉村振興巾幗建功提供充分保障。特別是在工資收入、就業保障、工作氛圍、勞動強度、民主參與、職業發展、社會地位[37]等方面全方位提升返鄉女性勞動力的體面勞動程度，切實維護鄉村旅游從業隊伍的穩定性，提升她們的職業獲得感。同時，要培育選樹民族地區參與鄉村旅游的返鄉女性精英典型，積極帶動其他返鄉女性主動構建自己的社會支持系統，主動織牢家庭代際支持的后備力量。要根據個人稟賦及家庭特征，自覺配合基層婦聯組織、村“兩委”或成立地方行業協會組織提高自身的組織化程度，增強原真性民族文化展示的組織化程度，為合理平衡家庭角色和社會角色，追求職業生涯的成就感和人生社會價值實現創造更多條件。

（四）發力鄉村振興，增強高質量就業黏性

已有研究表明，人口的流動遷移是形成人力資本積累的重要渠道，[14]舒適物對于吸引農村勞動力返鄉回流的意義。[38]隨著勞動者本身也更加關注工作中的個人主義，返鄉性將逐漸轉向自我實現視角，強調個體對工作穩定、有尊嚴與安全、生存與權利、社會聯系與自我決定[39]等工作意義與價值的主觀感知。[40]雖然鄉村旅游業發展初期在重構民族地區鄉村常住人口形態方面發揮著積極作用，但僅僅靠鄉村旅游業發展來充分吸引和穩定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就業，滿足其自我實現顯然還不夠。要立足鄉村振興，在農文旅商多元融合和集群化發展方面筑牢鄉村振興產業，為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增加“旅游+”的生計組合機會。要積極開展圍繞鄉村舒適物供應為核心的美麗鄉村建設，結合民族地區特點，在自然舒適物、生產舒適物、生活舒適物、文化舒適物、社會舒適物[41]等多個方面創造條件，保護和建設舒適物體系，實現鄉村的生態產品價值，全面提升鄉村的生活品質，增強民族地區返鄉女性對鄉村生活的黏性，減少循環往復遷移的可能性，使返鄉女性通過就業能留下、留得下、留得穩。

旅游服務業是民族地區實現現代化發展的第三條道路，且從宏觀產業的角度分析，旅游業的強吸附功能、強關聯其他產業的效應已得到證實。[42]民族地區屬于相對欠發達地區，較其他地區經濟結構調整更緩慢，且民族地區生態環境脆弱，耕地林地保護任務較城市更重要，產業發展類型受限。對于民族地區居民特別是返鄉女性而言，實現高質量的就業以及家庭經濟現代化是走向共同富裕的必然訴求，鄉村旅游為民族地區的社區居民擴大了就業容量，豐富了土地的價值和產業結構，為民族地區加快實現經濟現代化奠定了堅實基礎，也為返鄉女性避免往復遷移和實現民族地區的社會穩定及民族團結提供了路徑選擇。

注釋：

①年齡按A.16-25 B.26-35 C.36-45 D.46-55 E.55-65 F.65歲以上區分。JJSC-ZGZ1為受訪者信息的編碼，JJSC-ZGZ為受訪者所在村組編碼，1為訪問序號，C為年齡編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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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3-06-13 責任編輯：王美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