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過程中家校優勢如何累積

摘 要：教育是一個連續性過程，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是家庭資本優勢和學校教育優勢長效累積的結果。基于問卷調查數據建立的家庭資本影響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鏈式中介模型分析發現：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階層差距顯著，家庭資本可以通過獲得差異性的教育機會，幫助子女形成教育累積優勢，從而影響子女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進一步分析還發現，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家長參與的轉化效應疊加教育優勢的累積效應是導致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階層差距的重要原因。縮小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階層差距，助力共同富裕，需在教育質量、入學機會和家長參與效能方面對弱勢家庭進行正義性補償。

關鍵詞：家庭資本；家長參與；教育累積優勢；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教育公平

黨的二十大明確指出，要著力維護和促進社會公平正義，著力促進全體人民共同富裕。[1]教育公平既是社會公平正義題中應有之義，又是促進經濟持續增長、實現共同富裕的重要基石。近二十年來我國高等教育快速發展，教育部公布的《2022年我國教育事業發展基本情況》顯示，我國2022年高等教育毛入學率為59.6%，已進入高等教育普及化階段。然而，高校擴招的教育機會紅利并未得到公平分配，優質高校入學機會的階層差距依舊明顯。以北京大學為例，八十年代北京大學的農村學生比例在30%以上，2000年該比例降至18.10%[2]，即使是在國家出臺貧困地區專項招生計劃的背景下，北京大學2021年農村新生比例也僅為15.1%。[3]見微知著，我國優質高校入學機會的階層差距依舊明顯，成為制約共同富裕實現的重要短板。沒有公平正義的教育，就沒有共同富裕的可能性，在實現共同富裕的新發展階段，高等教育公平成為實現共同富裕必須解決的重大問題。[4]教育是人力資本最重要的增量機制，是提升個體綜合素養最具比較優勢的手段。個體在勞動力市場獲得比較優勢，實現社會階層向上流動，最終達成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都離不開教育。因此，教育“內卷”和“雞娃”現象層出不窮，人們追求美好生活的需要轉變為對優質教育資源的渴求。在爭奪優質教育資源的零和博弈之中，家庭資本處于優勢地位的家庭成為教育機會競爭中的最大獲益者，并且在每一輪競賽中都建立了優勢，逐漸取得教育累積優勢，使得弱勢家庭始終處于教育競爭劣勢。以往的研究往往只涉及家庭資本對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缺乏對教育過程中累積優勢效應的考量。本研究試圖分析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過程中家校優勢的轉化累積機制，為助力共同富裕提出教育公平保障之策。

一、文獻綜述與研究假設

（一）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直接影響機制

家庭資本指的是能為家庭成員的社會活動帶來各種有益影響的資源[5]。一些研究驗證了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積極作用，例如，熊靜和余秀蘭（2015）發現，經濟資本優越的家庭可以通過繳納贊助費等方式將弱勢階層家庭排除在高等教育競爭之外。[6]賀曉珍（2019）基于對湖南五所代表性高校的問卷調查，發現父母教育程度在大專以上的家庭，子女更容易進入重點大學。[7]鐘云華（2016）認為社會資本優渥的家庭可以通過社會關系彌補子代能力上的不足，更容易幫助子代爭取優質高校入學機會。[8]家庭資本對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早已進入學術視野，現有研究驗證了家庭資本為子女高等教育競爭提供的資源稟賦優勢。

根據布迪厄（Pierre Bourdieu）的家庭資本理論，優勢家庭所處的較高社會階層地位有利于調動各類資本，因而他們能幫助子女獲取更多的優勢資源和競爭機會。[9]具體而言，子女所獲高等教育機會一方面可直接受益于他們的家庭，另一方面則更多間接受益于他們的父母能夠通過擁有的社會資源和關系而獲取更好的學校教育機會。沖突論學者將學校教育視為一種社會階層再生產機制。例如，柯林斯（R.Collins）認為文化優勢群體在地位再生產中具備壟斷性作用。[10]鮑爾斯（S.Bowles）和金蒂斯（H.Gintis）表明，具備相同智商的個人所達到的教育程度，幾乎嚴格地取決于家庭社會經濟背景。[11]綜合分析可知，優勢家庭一方面將家庭資本優勢直接轉化為優質高等教育競爭優勢，另一方面則通過優質學校教育持續擴大與弱勢家庭的競爭差距。由此我們可以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1：家庭資本顯著正向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

（二）家長參與對家庭資本影響的中介轉化機制

家長參與指的是家長為促進子女發展而與子女在學習和生活當中進行的互動。[12]家長參與猶如連接家庭資本與優質大學的“橋梁”，家庭資本能在多大程度上助力子女獲得優質大學入學機會，取決于家長參與“橋梁”的通行效率。一些研究肯定了家庭資本對家長參與的積極影響。沈洪成（2020）認為優勢階層更容易在家長參與的過程中得到正反饋，參與子女教育活動的意愿更強。[13]勞拉·卡什曼（Cashman L）調查發現較富裕的父母在家庭和學校活動中的參與程度更高，各類家長參與活動都存在財富梯度效應。[14]夏小英（2022）提出家長參與的程度和質量受家庭資本的影響，隨著家庭資本的提升，家長參與的程度和質量也會逐步提高。[15]另一些研究證明了家長參與對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積極預測作用。華樺（2019）基于上海高中生的調查數據分析發現，家庭資本正向影響家長參與大學準備，而在新高考背景下，大學準備過程中的家長參與是影響子女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重要因素。[16]邢蕓（2020）通過對甘肅省高考數據進行分析發現，家長參與能夠明顯提升學生的高考成績。[17]杰西卡·L·德戈爾（Degol J L）對3116個的美國青少年的家長參與情況和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情況進行調查分析后發現，家長參與的程度和子女上大學的幾率呈現明顯的相關性。[18]當前研究驗證了家長參與的財富梯度效應及其對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積極作用，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競爭中，家長參與成為了延續階層不平等的一種手段。

科爾曼（James S.Coleman）的社會資本理論為解釋家長參與如何影響子女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提供了基本的理論框架。科爾曼指出，家長參與是鏈接家庭資本和子女教育發展的橋梁，家庭資本為家長參與子女教育活動創設了一個良好的外部環境，行之有效的家長參與則是推動子女發展的重要動力。[19]依據社會資本理論的觀點，首先，家長參與程度取決于家庭資本水平，家庭資本越豐厚，便愈發重視教育，家長越能主動參與到子女的教育活動當中。其次，優勢家庭通過家長的積極參與，可以為子女的學習創造更好的環境和條件，提供更多的精神和物資支持，從而為子女競爭優質高等教育機會提供優勢。綜合上述討論以及前文關于家庭資本影響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文獻梳理，提出如下研究假設：

H2：家庭資本顯著正向影響家長參與。

H3：家長參與顯著正向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

H4：家長參與在家庭資本與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起中介作用。

（三）教育累積優勢對家庭資本影響的中介轉化機制

累積優勢指的是個人或群體相較于其他人或者其他群體的優勢（或不平等）隨著時間的推移而不斷累積。[20]本研究所指教育累積優勢是基礎教育階段就讀重點學校導致的學校教育優勢（或不平等）的累積。多項研究表明，家庭資本對教育累積優勢具有深刻影響。周杰（2023）基于調查分析發現，父母教育投入并不能直接影響子女高等教育獲得，但子女的基礎教育累積優勢對高等教育獲得具有正向影響，基礎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對子女高等教育獲得的影響路徑中具備中介作用。[21]楊成榮等（2021）認為，弱勢家庭學生難以獲得優質的義務教育資源，且自身的家庭資本和校外教育資源非常匱乏，因而弱勢家庭子女難以進入重點學校[22]，無法形成教育累積優勢。史秋霞和王開慶（2017）發現，優勢家庭通過資源和文化路徑將家庭資本優勢轉化為學校教育優勢，進而形成教育累積優勢。[23]另一些研究證明，教育累積優勢積極預測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楊玲和張天驕（2020）通過分析中國勞動力動態調查數據發現，前一階段就讀學校類型對后一階段就讀學校類型有著積極影響，重點學校的累積效應顯著，一直就讀于重點學校的學生爭取高等教育入學機會時有明顯優勢。[24]葉錦濤（2022）則直接指出，優勢階層能夠享受到更好的教育資源，在基礎教育階段往往成績更好，因此擁有了更大進入重點小學和重點中學的可能性，最終增加進入重點大學的概率。[25]教育是一個連續性的過程，當前研究表明，教育累積優勢是優勢家庭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競爭中增殖家庭資本優勢的一種機制，放大了階層間的教育不平等。

累積優勢理論為教育累積優勢的形成及其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提供了理論解釋。累積優勢理論由羅伯特·默頓（Robert K.Merton）首次提出。默頓在《科學中的馬太效應》一文中描繪了科學家憑借前期成就獲得后期更大成功的“馬太效應”現象。[26]他認為，成功的群體由于一開始的成功會得到更多的發展機會，這進一步增加了他們獲得更大成就的概率。在爭奪優質教育資源的零和博弈之中，一方面，優勢家庭相較于弱勢家庭的收入更高，教育投資意愿更強，教育投資環境更好，在一開始便獲得了更好的教育發展機會。另一方面，優勢家庭在每一輪升學競賽中都建立了學校優勢，學校優勢又轉化為學生的學業成績優勢，進一步影響下一階段的學校優勢，逐漸實現了教育優勢的累積，成為優質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競爭的最大獲益者。綜合上述分析及前文有關家庭資本影響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文獻梳理，本研究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5：家庭資本顯著正向影響教育累積優勢。

H6：教育累積優勢顯著正向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

H7：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與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起中介作用。

（四）鏈式中介模型的提出

基于假設H1-H7的討論，可以發現家庭資本主要通過兩種途徑影響學生的發展：一是家長的教育參與程度，二是為子女提供的不同教育機會。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競爭過程中，這兩條途徑并不獨立而是鏈接傳導著家庭資本的影響。這是因為，雖然在教育資源競爭的過程中，優勢家庭傾向于將家庭資本優勢轉變為學校優勢，學校也樂于通過文化區隔淘汰的方式挑選與其資源配置相匹配的優質生源，保持學校教育優勢。但是在我國，優質學校基本集中于公共教育體系當中并通過統一的升學考試吸納生源。科爾曼也指出，父母所擁有的資源必須通過家長參與傳導，否則父母擁有的資源將無助于子女的成長。[27]因而，優勢家庭首先需要通過家長參與將家庭資本優勢轉換為子女的學業成績優勢，而后才能進入重點學校。重點學校的教育優勢又進一步推升子女的學業成績，幫助獲得下一階段的學校優勢，逐步形成教育累積優勢，最終贏取優質高等教育入學機會。由此可見，家庭資本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存在著一條由家長參與影響教育累積優勢，再由教育累積優勢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鏈式中介路徑，于是提出以下研究假設：

H8：家長參與顯著正向影響教育累積優勢。

H9：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和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二、數據、變量與問卷設計

（一）樣本特征

本研究由“子女教育與社會階層再生產”項目課題組在2022年8月至11月期間，以問卷網平臺發放電子問卷和委托社會關系網發放紙質問卷相結合的方式，面向全國各地大學生共計發放問卷989份，有效回收問卷886份，問卷回收有效率為89.59%。結合研究主題，剔除掉就讀于大專或普通本科院校的206個樣本，最終選取學校層次為省重點院校及以上的680個樣本作為本研究的分析樣本。在選取的最終分析樣本當中，男性313人，占比46.0%；女性367人，占比54.0%。農村戶籍302人，占比44.4%；城鎮戶籍378人，占比55.6%。就讀于省重點院校276人，占比40.6%；“一流學科”建設高校165人，占比24.3%；“一流大學”建設高校239人，占比35.1%。

（二）變量與問卷設計

本研究的自變量是家庭資本，依據布迪厄的家庭資本理論，家庭資本可被分為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和社會資本三大類別。本研究的經濟資本和文化資本指標參考了中國綜合社會調查（CGSS）2018年居民調查問卷相關題項的設計。家庭經濟資本以“您家的家庭經濟狀況在所在地屬于哪一檔”進行描述，由“遠低于平均水平”到“遠高于平均水平”分5級計分，分別賦值1-5。家庭文化資本以父母最高受教育程度進行操作化定義，選項分為“初中及以下”“高中（包括中專、技校、職高）”“專科”“本科”“研究生及以上”，分別賦值1-5。家庭社會資本以父母最高職業層次作為代理變量，參考學者陸學藝提出的劃分標準[28]，將職業層次劃分為“城鄉無業、失業、半失業者”“農民”“產業工人”“商業服務業員工”“個體工商戶”“辦事人員”“專業技術人員”“私營企業主”“經理人員”“國家與社會管理者”共十大層次，為方便研究將相鄰兩個層次職業合并，分別賦值1-5。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克隆巴赫Alpha系數為0.822，KMO值為0.720（plt;0.01），量表信效度良好。

本研究共有兩個中介變量，第一個中介變量是家長參與。科爾曼認為家長參與包括與孩子進行交流、監督孩子完成作業以及和孩子老師進行聯系等。[29]南希（Nancy E.Hill）在科爾曼的基礎上拓展了家長參與的概念，將家長教育期望也納為家長參與的一部分。[30]參考科爾曼和希爾的分類，使用親子交流、學業監督、家校聯系和父母教育期望四個維度描述家長參與。父母教育期望維度使用題目“在你中小學的時候，你父母對你的教育期望”作為代理變量，選項包括“初中及以下”“高中（包括中專、技校、職高）”“專科”“本科”“研究生及以上”，分別賦值1-5。學業監督維度以“在你中小學的時候，你父母經常檢查你的作業”進行操作化定義，家校聯系維度以“在你中小學的時候，你父母經常聯系你的老師”進行操作化定義，親子交流維度以“在你中小學的時候，你父母經常與你討論你的心事煩惱”進行操作化定義。學業監督、家校聯系和親子交流三個維度均由“非常不符合”到“非常符合”分5級計分，分別賦值1-5。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克隆巴赫Alpha系數為0.838，KMO值為0.818（plt;0.01），量表信效度良好。

另一個中介變量是教育累積優勢。本研究分別調查了受訪者在小學、初中和高中學段就讀的學校類型，在某一學段就讀于普通學校賦值為1，就讀于示范或重點學校賦值為2，以小學、初中和高中學段的總得分表示教育累積優勢。

因變量是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我國高等教育已進入普及化階段，現階段高等教育機會競爭也由教育資格競爭轉為教育質量競爭。本研究以題目“你就讀的院校類型是？”反映受訪者所獲高等教育層次。選項包括“高職高專院校”“普通本科院校”“省級重點院校”“一流學科建設高校”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五類。相較于大專院校和普通本科院校而言，省重點院校和“雙一流”高校在教育質量和社會聲望上均具有顯著的優勢。結合研究主題，剔除掉了“高職高專院校”“普通本科院校”樣本，僅選用“省級重點院校”“一流學科建設高校”和“一流大學建設高校”代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并按1-3分進行賦值。

三、數據分析結果

本研究使用SPSS26.0對數據進行描述統計、差異檢驗和相關分析，而后選用AMOS24.0構建鏈式中介模型并進行分析。

（一）教育累積優勢、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和家長參與的階層差異

本研究按家庭資本的主成分得分均值作為優勢家庭和弱勢家庭的操作化分類依據，家庭資本得分高于均值命名為優勢家庭，家庭資本得分低于均值命名為弱勢家庭。家長參與使用各維度總得分代表。使用SPSS 26.0軟件進行獨立樣本T檢驗，考察不同階層群體在教育累積優勢、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和家長參與上的差異。實證分析結果如表1所示，優勢家庭和弱勢家庭的教育累積優勢得分有顯著差異（t=-6.57，plt;0.01），優勢家庭的教育累積優勢總分顯著優于弱勢家庭，均值差為0.34。優勢家庭在不同學段教育優勢的得分均優于弱勢家庭，均值差在0.07～0.14之間。優勢家庭和弱勢家庭在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上的得分也存在顯著差異（t=-9.27，plt;0.01），優勢家庭的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得分顯著高于弱勢家庭，均值差為0.62。優勢家庭和弱勢家庭的家長參與得分有顯著差異（t=-2.52，plt;0.05），優勢家庭的家長參與總體得分顯著優于弱勢家庭，均值差為0.71。優勢家庭在家長參與各維度的得分同樣全面領先弱勢階層，均值差在0.13～0.24之間。

（二）家庭資本、家長參與、教育累積優勢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相關性分析

對家庭資本、家長參與、教育累積優勢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進行相關性檢驗，用以判斷變量間連接和依賴的強弱。由表2結果可知，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經濟資本、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呈現顯著的相關關系（r=0.197～0.270，plt;0.01），說明家庭資本越豐厚，家長參與越積極，教育累積優勢越大。文化資本、社會資本、經濟資本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呈現顯著的相關關系（r=0.193～0.250，plt;0.01），說明家庭資本越豐厚，獲得的高等教育機會越優質。家長參與和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的相關關系不顯著。教育累積優勢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相關系數為0.261（plt;0.01），教育累積優勢越大，個體所獲得的高等教育機會越優質。

（三）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影響的鏈式中介效應檢驗

本研究使用AMOS 24.0構建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影響的鏈式中介模型，對模型中涉及的家庭資本和家長參與兩個潛變量首先進行驗證性因子分析。結果顯示，所有測量項目的標準化因子載荷均在0.730～0.810之間，CR值分別為0.826和0.840，均大于0.7，AVE值分別為0.613和0.754，均大于0.5，表明量表有良好的收斂效度。各變量間的相關系數在0.172～0.285之間，小于AVE的算術平方根，判別效度良好。從表3可知，本研究設立的模型擬合度均達到可接受標準，模型可被接受。

表4反映出家庭資本（β=0.221，plt;0.01）顯著積極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H1成立，說明家庭資本能夠有效提升子女所獲高等教育機會質量。家庭資本（β=0.172，plt;0.01）顯著正向影響家長參與，H2成立，說明家長參與需要家庭資本支持，弱勢家庭即使有強烈的家長參與意愿，受客觀條件限制也很難有效參與子女教育活動。家長參與（β=-0.012，pgt;0.05）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不顯著，H3不成立。吳重涵（2017）的研究表明，子女的年級越高，家長的教育參與程度越低[31]，因此家長參與并不能直接提升子女進入優質大學的幾率。不過這并不代表家長參與無法影響子女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后續的分析結果表明，家長參與通過幫助子女進入好的學校，形成教育累積優勢，進而提升子女進入優質大學的概率。家庭資本（β=0.256，plt;0.01）顯著預測教育累積優勢，H5成立，優勢家庭憑借資本優勢進入重點學校，教育優勢的不斷累積擴大了階層間的教育差距。教育累積優勢（β=0.201，plt;0.01）顯著正向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H6成立，教育機會競爭是一個連續性過程，能否獲得教育累積優勢對高等教育機會競爭至關重要。家長參與（β=0.170，plt;0.01）顯著積極預測教育累積優勢，H8成立，家長積極有效地參與子女的教育活動，能幫助子女實現教育優勢的累積。

采用bootstrap方法檢驗中介效應，在 95％置信水平下，設置bootstrap樣本數為5000，偏差修正法（bias-corrected）的間接效應置信區間上下限不包含0時說明中介效應存在。由表5可知，家長參與在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影響關系中的中介效應不顯著，偏差修正法檢驗的置信區間為-0.019～0.012，包含0，家長參與的中介效應不顯著，H4不成立。此處與H3不成立的原因保持一致，子女的年級越高，家長的教育參與程度越低，因此家長參與并不能直接轉化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而是需要通過教育累積優勢進行鏈式傳導。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影響關系中的中介效應顯著，置信區間為0.029～0.081，教育累積優勢的中介效應占比為18.5%，H7成立。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和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的鏈式中介作用顯著，置信區間為0.002～0.013，中介效應占總間接效應的比例為10.91%，H9成立。

四、研究結論與討論

研究發現，家庭資本不僅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具有顯著直接影響，還能通過教育累積優勢的獨立中介作用以及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的鏈式中介作用，間接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構成了一個鏈式中介模型。

（一）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具備顯著的正向預測作用

研究結論驗證了家庭資本理論的觀點，發現優勢家庭子女憑借資源稟賦優勢，更容易獲得優質高等教育機會。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影響消解了我國高校擴招帶來的教育機會紅利，致使弱勢家庭始終處于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競爭劣勢。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呈現財富梯度效應，正如最大化維持不平等假設（MMI假設）的觀點，優勢階層會利用自身的家庭資本搶奪新增的優質教育機會以此維護自己的地位優勢，因而教育規模的擴張并不能帶來教育機會的公平分配。[32]當前我國高等教育機會獲得被家庭資本左右，嚴重桎梏高等教育優化社會階層結構、促進共同富裕作用的發揮。必須引入補償機制，縮減階層間的教育質量差距，防治優質高等教育機會依附家庭資本趨勢的出現。

為此，應在平等性原則下，提質增效縮減教育質量差距。正如約翰·羅爾斯（John Rawls）在《正義論》中提出的“正義性補償”，為了平等地對待所有人，提供真正的同等機會，社會必須更多地關注那些天賦較低和出生較不利的社會地位的人們。[33]當前教育必須克服地區、城鄉、校際和階層所造成的教育質量差距，推進生源均衡和師資均衡。針對教育資源匱乏的地區和學校，我們不僅需要優先保障教育經費和提高資源的標準，而且在數量和質量上要確保所有學生都能達到能力門檻。[34]對于弱勢家庭學生，要通過差異性公平和彈性均等化的政策，提供優先發展的資源投入，致力于消除個體因缺少家庭資本而導致的能力匱乏。

（二）教育累積優勢的中介轉化效應顯著

研究發現，教育累積優勢在家庭資本與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之間起顯著中介作用，中介效應占比18.5%。研究結果符合累積優勢理論的觀點，個體前期的成功會帶來后期更大的成就，最終的結果就是強者更強，弱者更弱。[35]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階層差距是基礎教育階段家校優勢/劣勢長期累積的結果。高等教育的不平等并非源于高中階段，而是教育進階過程中逐級篩選的結果。在早期教育階段，具備優勢資源的家庭利用自身的家庭資本，推動子女進入重點學校，獲得更優質的教育機會。這些教育機會有助于他們在后續的教育機會競爭中繼續獲得成功，最后導致了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不平等。[36]在教育累積效應的作用下，弱勢家庭子女進入優質大學的空間縮小，階層流動受阻，致使共同富裕難以實現。維護高等教育機會公平應當從教育全過程把握，在基礎教育階段也應注重縮減階層間的教育差距，減輕教育累積效應的影響。

為此，應在補償性原則下，優質均衡分配入學機會指標。當所有的學生都達到基本的入學要求時，我們應當優先保障那些家庭資本匱乏、處于社會不利地位的弱勢家庭學生的教育需求。相較于優勢家庭學生，弱勢家庭學生更需要優質學校教育為他們提供的發展機會。應當重視優質學校入學指標的補償性分配，依據就讀學校、戶籍和家庭收入等綜合性標準精確識別弱勢家庭學生，采用“優惠分錄取”和劃分“均衡生指標”等方式，確保弱勢家庭學生也能進入重點學校。學校也應當發揮影子教育的作用，為成績較差的弱勢家庭學生提供學業輔導。由學校提供針對性的課后服務或在班級建立一對一的組隊幫扶，為成績較差的弱勢家庭學生提供形式多樣的成績提升措施，縮減階層間的成績差距。

（三）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的鏈式中介效應顯著

研究結果表明，家庭資本可通過“家庭資本→家長參與→教育累積優勢→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的鏈式中介路徑顯著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家長參與和教育累積優勢的鏈式中介效應占總間接效應的比例為10.91%。在教育的早期階段，優勢家庭積極參與子女教育活動，推動子女進入重點學校，獲得的優質教育機會轉變為了更強的教育質量，表現于更好的學習成績。隨著時間的推移，學校的教育優勢被學生內化為自身的學習動機和能力。得到高質量教育的學生已經在學習動機和學習能力方面形成了優勢。此時，家長參與的必要性和意愿也逐漸降低，家庭的資本優勢已經轉化為學生的學習成績優勢和在教育篩選體系中的競爭優勢。[37]因此，家長參與雖不能直接轉化家庭資本對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的影響，但能在早期階段幫助子女進入重點學校，通過其與教育累積優勢的鏈式中介效應最終影響優質高等教育機會獲得。這種隱性優勢累積最開始由家長參與驅動，而后被隱藏于制度化的教育系統，導致不同家庭背景學生在教育機會和教育結果上的不平等。

為此，應在能力公平性原則下，沃土培根提振弱勢家庭家長參與效能。不同階層的家庭，參與子女教育活動的意愿和能力并不相同。這可以用安妮特·拉魯（Annette Lareau）提出的家長參與理論進行解釋，即優勢階層參與學校教育時保持互動狀態，弱勢階層參與學校教育時處于分離狀態，家長參與使得階層優勢被激活，從而維持著“看不見”的不平等。[38]為化解這種“看不見”的不平等，學校應當發揮主導作用，增強對家長的教育和引導，幫助弱勢家庭家長認識到家長參與的重要性。學校作為專業教育機構，也應當適時傳授給弱勢家庭家長正確地參與子女教育的方法。教師應當更多地關注弱勢家庭，增加與弱勢家庭家長的交流溝通，切實消除弱勢家庭家長參與的緊張感、分離感。政府、社區和婦聯等組織也應當為弱勢家庭提供更多的定向服務和社會支持，切實提升弱勢家庭家長參與子女教育活動的意愿和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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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陳志萍）

收稿日期：2023-11-23

作者簡介：張學敏，西南大學西南民族教育與心理研究中心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劉羽田（通訊作者），廣西教育研究院研究人員；唐彪，西南大學西南民族教育與心理研究中心研究人員、研究生院綜合科科長，西南大學教育學部2019級博士研究生。（重慶/400715）

*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項目“西部農村和民族地區人力資本培育的方式和路徑選擇研究”（22amp;ZD065），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子女教育與社會階層再生產研究”（20BSH056），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文化資本對大學生就業質量的影響研究”（CYS23238），西南大學教育教學改革研究項目“本研貫通式人才培養體系探索與實踐——以部分基礎學科為例”（2022JY119）的成果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