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審思及其成因機制

摘要： 借助新制度主義構建“體制框架—社會規范—認知觀念”分析框架，探究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在現實層面呈現的被動抵抗、虛假踐行、邊緣參與等“淺表化”現象發現，過于剛性的制度約束遮蔽了教師企業實踐的復雜性，對集體主義的過度推崇導致教師在企業實踐中的能動性無法充分發揮，企業、高職院校、教師三方主體內在認同的差異致使企業實踐本真價值喪失。為增強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成效，應破除對剛性制度的過度依賴，建立質量為要、靈活多樣的新型校企協作模式；發揮高職院校協調作用，調和集體主義導向帶來的價值觀束約；明確多元主體身份定位，從認知與文化層面營造和諧氛圍。

關鍵詞：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新制度主義；產教融合

中圖分類號：G715.1" " " " 文獻標識碼：A " " " 文章編號：1672-0717（2024）06-0127-08

從定位角度看，高職院校側重于培養學生的技術技能與職業素養，所以對教師實踐能力通常有著更高要求。作為促進教師專業發展的制度化活動，企業實踐在持續提升高職院校教師實踐能力方面發揮著關鍵效用。為提升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效果，我國出臺了系列政策文件。2019年，教育部等四部門印發《深化新時代職業教育“雙師型”教師隊伍建設改革實施方案》（教師〔2019〕6號），重申教師企業實踐對教師個體發展和職業院校教學質量的雙重價值。2021年，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強調要落實教師企業實踐制度，繼續實施職業院校教師素質提高計劃。

但從實踐層面來看，相較于政策預期目標，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政策的落實遭遇諸多梗阻。近幾年，職業教育產教融合校企合作異化、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1]等問題不斷被指出。其中，“淺表化”現象是指教師缺乏深度融入企業與參與企業生產經營，僅通過形式化參觀和考察等方式完成企業實踐任務的表現。在該現象的背后，隱匿的是我國始終未能破除職業教育領域產教“融而不合”、校企“跨而不實”的現實難題[2]。正如有學者所言，“許多教育問題的癥結在教育之外，教育現象背后往往有著深刻的社會及制度基礎”[3]。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存在本質價值偏移的問題，而“淺表化”現象產生的真正原因，是制度的多維且深層次影響。

上述問題的產生不禁引人深思：在倡導教師主導地位與重視實效的當下，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為何浮于表面？針對該問題，學界已從培訓標準開發[4]、教師角色定位[5]、政策落實困境[6]等方面展開探究，認為從微觀角度分析企業實踐對教師教育與培訓的影響是對宏中觀研究的延續[7]。表面上看，企業實踐只是關涉高職院校師資隊伍建設的問題，但實際上其中卻隱匿著制度或社會文化的約束，行動沖突與價值錯位是影響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成效的根源。為此，本研究借助新制度主義視角，探究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背后的成因機制，以期為推動我國職業教育產教深度融合改革提供理論參考。

一、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的表征

企業實踐是一種在真實工作場域開展的教師實踐能力提升活動。有效的企業實踐意味著高職院校與企業在同一語境中追求共同價值，并基于統一目標開展深度協同合作，將“失效化”與“形式化”轉化為“有效化”與“協同化”。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與職業教育質量聯系密切，構成了凸顯專業化、職業性、應用導向等特征的企業實踐新樣態。但倘若教師企業實踐缺乏目標指引和過程管理，則會導致失效與形式化問題浮現。在現實中，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在“應然”價值與“實然”現狀之間存在矛盾沖突，它內嵌于高職院校教師行動，致使“教師—高職院校—企業”三方共同面臨“左支右絀”的“淺表化”實踐困局。

（一）被動抵抗：“心口不一”的實踐行動

教師個體雖有尋求自主發展的渴求，但受限于外部規制[8]65，其被動抵抗現象成為一個特殊的職教事實。從性質上看，高職院校教師對企業實踐的被動抵抗可劃分為消極型抵抗與隱匿型抵抗兩種[9]。消極型抵抗多指教師參與企業實踐時，采取拖延、推諉、敷衍等行為表現出一定抵觸情緒，以不合作或主動逃避的方式，消極應付校企安排與要求，該行為目前較為罕見。而隱匿型抵抗則表現為表面上服從安排，但暗中消極抵制或怠慢執行，抑或隱蔽地制造困難與錯誤，阻礙實踐推進。當教師產生抵抗之意時，被動抵抗便在企業實踐過程中萌發。在教育領域，“人在參與教育活動時總會產生既期望又失望的矛盾心理”，而抵抗行為就源于理想與現實之間的沖突[10]。在企業實踐過程中，當高職院校與企業為主要管制者，而教師受制于人時，本應讓教師得到直接利益的行動卻會變成行為上的被動抵抗。換言之，教師由于校企雙方的絕對權力主導而喪失主動實踐的機會，該“壓制”行為造成教師出現集體性被動抵抗。但即便教師擁有選擇企業、主動參與實踐的權利，也易因“企業身份融入困難”“校企角色沖突明顯”“企業實踐質量不高”等問題[11]與企業無法形成良性互動關系；或由于擔心向所在院校提出意見后遭遇否定，而選擇成為“被動接受者”來避免公開質疑。經歷長期的被動抵抗，教師群體會逐漸形成“不愿觸及”“進而疏離”等更為隱匿的情緒與行動抑制[12]，從而對自身實踐知識生產與職業發展產生負向影響。

（二）虛假踐行：“偽”教師主導地位的掩蔽

對于高職院校而言，師資團隊的建設極為關鍵，為此需要突出教師主導性的戰略價值[13]。由于教師具備教學主導作用，若無視其真實的發展需求，易導致其消極反抗行為的出現，因此，教師實踐能力提升的真實需求亟待重視。然而，研究者與教育工作者對教師“主導地位”的有意拔高，以及對職業教育“多主體互動”需求的忽視[14]，催生出“重形輕實”的“偽”教師主導主義，間接形成企業實踐中的“虛假踐行”現象。一方面，實踐內容存在重參觀、輕實操問題。部分企業將企業實踐片面理解為企業見習、企業觀摩等，加之安排參觀的成本更低，所以企業實踐便演變成以知識講授為主[15]，局限于實踐知識生產與企業文化科普層面。有研究發現，目前校企合作缺乏有效的協調機制與監督制度，導致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偏向現場考察與觀摩，深入參與企業產品開發和技術改進的實踐環節較少；企業嚴重缺乏主動接納教師參與實踐的意愿，對教師實踐能力提升缺少系統規劃，導致企業實踐流于形式[16]。如此一來，不僅打亂了教師原本的知識體系，也影響了教師深入企業實踐的積極性。另一方面，實踐流程存在機械化問題。虛假踐行源于企業主導下的機械式框定，存在實踐過程“觀光化”、內容“表層化”、考核“形式化”等問題[17]，設計“流水線化”的實踐過程依然是企業實踐中的一種主流傾向。當教師提出超預期的要求時，企業常以時間限制、預算限制、政策限制等為由推托。如此，預設性流程便是企業實踐的生成產物，教師的多元參與需求被遮蔽，企業實踐最終演變為效率低下的觀摩學習。

（三）邊緣參與：被置于企業“核心圈”外

當邊緣參與行為出現時，教師往往無法獲得充分的企業實踐機會與指導，甚至會由于缺乏企業認可而產生挫敗感。在一項質性研究中，受訪者坦言：“企業并不歡迎教師企業實踐，覺得對他們沒有帶來好處，反而給生產工作添麻煩。教師參與企業實踐往往被邊緣化。”[18]在現實中，此類教師身份邊緣化問題屢見不鮮，由于缺乏實踐經驗，教師會面臨企業人員隱性或顯性的“偏見”，其經驗與觀點易被企業忽略。具體而言，大部分教師無法有效融入企業團隊。行之有效的企業實踐要求教師深入企業內部而非“浮于表面”，但當前企業實踐還存在實踐崗位邊緣化問題，教師缺少深度融入企業組織文化與場域的契機[19]，即企業并未真正將教師作為自身的員工，導致教師常常面臨角色沖突。另外，參與實踐的教師還會面臨企業事務的邊緣參與問題。在現實中，高職院校教師提供的經驗并未受到企業重視，教師在參與企業實踐時往往被企業劃分為編外人員，扮演著缺乏話語權的弱勢角色，教師面臨著崗位實踐鍛煉機會不足、工作地位缺失與組織成員關系淡漠等挑戰。

二、基于新制度主義的高職院校教師 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審思

針對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存在的普遍性和典型性問題，我們不能僅滿足于從表面現象中發現與揭示困境，更要從制度層面深挖機制缺陷和體制漏洞[20]。相較于傳統制度主義，伯格和盧克曼提出了“制度化”“正當化”概念[21]，并由以邁耶為首的流派發展為新制度主義。其中，新制度主義代表人物斯科特將該理論進一步表述為“個體接受一個社會現實的共享定義的社會過程——這一概念的有效性在于，個體自身的觀點或行為擁有獨立性，但在定義‘事物的方式’和/或‘事物被完成的方式’時認為理所當然”[22]。該理論流派對于深剖校企不同主體與多組織參與下的社會現象具有較強解釋力，為研究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問題提供了適合的切口。

（一）現實循跡：企業實踐受雙重制度影響

教師作為高職院校這一教育組織的重要成員，其行為會受組織結構與制度體系影響，涉及新制度主義強調的個體行動深受組織場域約束與制度環境影響的基本觀點。同時，新制度主義致力于“研究制度對組織行為的作用機制”，認為“許多組織行為不是為效率所驅使，而是源于各種組織在當代社會中追求制度合法性的生存發展需要”[23]。為此，教師作為高等職業教育系統中的內部成員，其組成隊伍是一個深度參與教學活動、安排教學管理、引導學生學習的微觀群體，與包括行業企業在內的社會端保持著密切的知識、技能、資源、信息等交流與互動關系，這便意味著教師在所難免地受正式或非正式制度的干涉。具體而言，高職院校教學與評價政策、師資隊伍建設與管理制度、企業實踐規章制度等為企業實踐提供了合法性支撐，但教師參與企業實踐的過程亦會受個體思維定式、社會傳統文化、主流意識形態等非正式制度的約束與滲透。

（二）理論歸因：企業實踐受三大要素制約

新制度主義包含的規制性、規范性和文化－認知性[24]三大關鍵要素，為剖析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問題提供了科學系統的理論視角。規制性要素強調外在的、明確的規制過程，主要體現為“法律法規”“政策文件”“獎懲規定”等制度體系，其對個體行為產生“必須要做”的強制性約束[25]。與規制性要素不同，規范性要素尤其關注說明性、義務性與評價性維度，以及各種約定俗成的價值觀等。在該要素約束下，個體會根據價值觀和角色期待等踐行“應該要做”的行動[26]。文化-認知性要素則被看作個體應對外部刺激所做出的反應，重視符號系統與認知圖示，強調契約、信念與認同的作用。該要素探討了文化環境對制度的影響，認為個人與社會的認知框架塑造了制度理念，使之成為內化的價值觀，指導個體采取“我們做這些事情”的恰當方式[27]。三大要素互相聯結，共同促進組織有序有效地運行，為審思企業實踐現象提供了恰當的研究角度。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作為嵌入制度體系中的“個體—組織”互動行為，具備一定內在邏輯與文化，而“淺表化”現象便是其中正式與非正式制度共同影響下產生的行為“失真”問題。因此，我們可以借助新制度主義，從正式與非正式制度相輔相成的系統視角，探究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的成因機制。

（三）框架搭建：企業實踐的內在運作邏輯

本研究以新制度主義三要素為分析基礎，建構“體制框架—社會規范—認知觀念”為一體的理論分析框架，深入剖析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及其賴以存在的制度體系。如圖1所示，體制框架作為強制性政策的體現對企業實踐施加強制性的規約力，并為其改革提供一種規制化的政策重構力。而社會規范則會對多元主體角色身份與權力關系產生影響力與約束力。認知觀念包含主體信念、價值觀與行動偏好等，則從內在認知與情感角度對主體行為產生塑形力與感染力。

上述三個層面具備內在關聯性，在相互作用下反映職業教育產教融合中“合而不深”的根源癥結，由此影響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效果。首先，體制框架在政策結構上對企業實踐行為形成一種約束，同時重構多元主體對企業實踐的信念、價值觀和行動偏好。其次，社會規范間接地影響與約束了多元主體的價值取向，促使其優先采取符合目標的“應然”行動。最后，認知觀念作為個體內在心理因素之一，潛移默化地形塑體制框架和社會規范。本研究理論分析框架的介入，有助于我們科學全面地剖析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并充分闡釋其成因機制。

三、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的成因機制

“淺表化”現象不能被簡單定義為高等職業教育領域中的個體行為與個別現象，實際上，它反映出教師教育與培訓中“明促暗限”的約束特征。受正式或非正式制度影響以及三大要素制約，企業實踐呈現出突出的復雜性與獨特性。本研究基于新制度主義，從體制框架、社會規范、認知觀念等方面分析企業實踐困境產生的邏輯理路，以期揭露現象背后的成因機制。

（一）體制框架：剛性制度約束下實踐復雜性的遮蔽

政策環境為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提供了制度指引，從而產生指導實踐的具體標準。然而，由于政策要求產生的剛性規定，“重達標輕質量”現象成為企業實踐成效失準情況的縮影。教育部等七部門聯合印發的《職業學校教師企業實踐規定》（教師" "〔2016〕3號）明確要求：“職業學校專業課教師（含實習指導教師）要根據專業特點每5年必須累計不少于6個月到企業或生產服務一線實踐，沒有企業工作經歷的新任教師應先實踐再上崗。”在強制性政策規定的制約下，工具理性成為影響教師參與企業實踐的限制條件，“大水漫灌”式的企業實踐模式由此誕生。其具體表現為政策壓縮了企業實踐的復雜性，導致從教師選拔、實施到考核的各個環節都缺乏精準性。正如有研究者指出：“自上而下從行政化角度‘安排’的職業教育帶來的僅僅是形式上的虛假繁榮，是‘官本位’思想氛圍下行政數據的自欺欺人，是職業教育行政化內卷對社會資源的‘倒吸’。”[28]隱藏在該問題背后的是以功利化為導向的職業教育“效率主義”，剛性制度約束下工具理性最終限制了教師參與企業實踐的靈活性，導致他們難以適應不斷變化的市場環境，使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衍化為流程化、形式化、“打卡化”的不良行為。具體而言，實踐時長與企業反饋逐漸成為高質量實踐的體現和職教界廣泛認可的基本標準。校企被迫陷于專注時長與完成率的束縛之中，不得不以剛性的指標達成情況來評價實踐成效。有研究就指出，需全面考核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的“出勤率”“工作時長”“任務完成率”等，這樣既能“對教師在某個階段、某個崗位上的工作情況進行考核”，也可“對所參與項目的完成數量和工作質量進行考核”[29]81。在剛性制度約束下，對企業實踐的繁瑣評價規則加重了教師的工作負擔，妨礙其自主實踐時間與精力的分配。

同時，職業教育政策具有高度統一性，這使標準化的企業實踐目標與行動成為教師需嚴格遵循的行為準則。例如，有企業為新手型和專家型教師準備不同的工具包與訓練支架[30]，盡管該舉措在一定程度上保證了教師培訓的精準性，但企業實踐仍易落入機械化、模板化“陷阱”之中。在現實中，這部分企業設置的支持手段存在泛化性，缺乏與教師工作崗位內容相匹配的職業能力模型和培訓內容，從而導致企業帶教師傅無法對教師提供有效指導；部分企業不重視實踐崗位的專業匹配度，對帶教師傅的選拔不精準；絕大多數考核評價也流于形式，缺乏更具針對性的嚴格監督。工具理性的制度目標與精準化的企業實踐之間的差距，加劇了制度約束下教師的差異化實踐訴求。受體制框架影響，不僅高職院校與教師成為行動沖突下的“受限者”，企業也承受著工具理性帶來的約束。目前，校企合作水平以及制度的限制使得企業實踐在深度、廣度與精準度方面都受到局限，教師較難完全熟悉行業企業中的核心崗位與關鍵任務，在操作層面也無法達到實踐專家水準[31]。在績效化制度評價影響下，按照規則嚴格參與企業實踐無疑是滿足教師“輕松過關—順利考核”的最佳解決方案，因此教師更希望以被動者身份接受企業直接規定的實踐要求。

（二）社會規范：集體主義推崇下教師能動性的失活

回顧歷史，我國深厚的集體主義傳統，對教育實踐領域帶來深遠影響。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的背后便隱藏著“以集體為中心”“權威服從”等集體主義特征，相關主體所持有的行動目的也透露著集體主義氣息。具體而言，就是以關照集體利益為取向，賦予了企業實踐注重統一指導的使命，通過“建設合理的集體”與“建立集體對個人的影響”來加強教師的集體意識與目標定位。集體主義文化由此傳遞出一種社會隱喻——教師不能局限于個體能力提升與個體成就獲取，而要優先考慮校企合作利益目標，將合作和共享視為“應然”行為。受集體主義影響，企業通過實踐規范設置與價值觀輸出，促使教師盡快適應企業實踐環境；高職院校則重點遵循了“以和為貴”原則，維護教師與企業之間的和諧關系。高職院校與企業之間逐漸形成的這堵無形的“規范之墻”，導致教師在了解到校企不同的價值追求后，無法較好地確定自身行動重點。盡管集體主義導向有規范行為的功效，但諸多高職院校異化了集體主義的規范功效，致使教師并未在企業實踐中獲得能力提升，折射出校企影響下教師自由發展受阻的困境。

集體主義導向促使教師傾向于將企業實踐視作一項“和諧工程”加以對待[32]，并采取有助于組織目標實現的角色行為。受該價值觀的影響，教師“應然”地認為，必須遵守企業實踐規章，以積極配合的工作態度和“謙遜”的學習姿態向企業尋求技能提升途徑。換言之，社會規范的遵守成為企業實踐的基本準則，而這種限制性要求使教師以“遵循集體意志”為個體行為的價值取向，在“融入集體”思維的影響下持續壓制自主學習與成長的訴求。在社會規范視角下對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加以重新審視可以看出，當前校企合作行動仍然受到“規則限定”等集體主義導向的影響。高職院校一味強調讓教師參與企業實踐，但卻未能提供足夠的經費支持、技術指導和后勤保障等，導致組織目標與個體目標的不一致。由于“集體—個體”關系的不對稱性，企業掌握的資源分配權持續增強，而教師的自由發展空間與企業身份認同空間卻持續處于被擠壓的狀態。換言之，教師自主發展目標與高職院校組織發展目標的差異，導致雙方行動上的沖突，也造成企業實踐開展過程中教師的自主發展受阻。在集體主義依然盛行的語境下，多元主體之間的權力博弈致使企業實踐流于對形式符號的空洞依賴，阻礙校企之間的平等互利發展。這種以等級為基礎的權力結構與集體主義所強調的平等、合作和共同發展目標相悖，不僅影響了多主體間的平等對話與契約合作，也違背了集體主義的核心原則，不利于形成和諧共生的校企合作生態。鑒于對高職院校權威的擔憂以及違反實踐規則的隱憂，教師囿于迎合集體規范的從眾心理，在企業實踐過程中主要采取順從沉默或形式配合的個體理性選擇。

（三）認知觀念：內在認同差異下實踐價值性的喪失

雖然宏觀體制框架與中觀社會規范對于企業實踐具有深遠影響，但實際上高職院校、企業與教師等主體在微觀行動上的不斷累積才讓“淺表化”現象逐漸浮現。不同主體對于企業實踐具有差異化的內在認同，這使他們會選擇性地分配資源或參與項目。首先，企業是具有經濟性質的實體組織，追求經濟效益是其天然動力，尤其是在發展初期，企業很難舍棄利益追求。對于企業而言，其對企業實踐的認知觀念會逐漸演化為實踐過程中的隱性規則。譬如，企業格外關注教師的專業領域、技術水平與職務資格，當企業逐漸對某類教師產生認同時，高職院校賦予教師的外部“標簽”便異化為企業篩選的“砝碼”。正如有研究證實，“單向化的教師企業實踐不符合企業利益”[29]79。部分企業認為高職稱教師的資深專業背景可為企業提供包括技術支持和咨詢服務在內的寶貴資源。相較之下，低職稱教師往往被貼上消耗資源和降低生產力的標簽。在這種認知觀念的影響下，企業會以差異化眼光看待不同類型的實踐教師。受被動參與職業教育產教融合的路徑依賴影響，企業以利益與效率為先的內在認同被持續固化。

其次，高職院校對企業實踐的內在認同會影響其參與成效。由于高認同度能夠提升高職院校在辦學、校企合作等方面的水平[33]，若高職院校格外重視企業實踐，則該校教師往往具有更高的職業素質與實踐競爭力，也更容易與企業開展順暢的深度對話。但在現實中，高職院校不重視企業實踐的現象卻較為明顯。一方面，部分高職院校對企業實踐的重要性認識不足，認為該實踐活動僅是“走走過場”，因此也缺少明確的制度和政策支持，這便導致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未能得到應有的重視。例如，目前大多數高職院校缺乏專項資金資助企業實踐活動，也未將企業實踐納入教師考核體系，導致多數教師缺乏深度參與企業實踐的動力。另一方面，部分高職院校缺少積極推進企業實踐的意識，認為深度推進企業實踐活動會讓教師占用教學時間，影響高職院校整體教育教學進度。在該認知觀念的導向下，高職院校對企業實踐疏于監管與評估，也減少對特定教師的“個性化”實踐培養或關照，從而影響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的實效性。

最后，教師對企業實踐的認識也深受企業與高職院校認知觀念的影響。有研究指出，企業的認知偏好與行動傾向會潛在影響教師對企業實踐內容的體驗感，而教師的實踐參與感受會影響企業實踐效果[34]。譬如，受企業文化影響，教師往往會潛移默化地以企業傳統的行為準則、文化慣例和價值導向為基礎調整自身行動，導致教師群體內部結構層級得到自發強化，逐漸適應并反映出企業文化滲透的影響。這也意味著，在參與企業實踐時，當教師的行動表現與企業多數員工做法不符時，會受到企業意見領袖或教師同伴群體的批判或邊緣化，從而導致主體溝通不暢、企業實踐成效低下等情況發生。

四、結論與討論

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是我國職業教育深化產教融合的關鍵抓手，具有提升教師實踐能力的重要價值與意義。但在現實中，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還存在較為嚴重的“淺表化”問題，即教師僅通過形式化參觀與考察等方式完成實踐任務，缺乏深度融入企業組織及其生產經營過程的契機。新制度主義是理解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淺表化”現象的有力工具，借此可以挖掘出企業實踐中不易察覺的問題及其成因。

本研究基于新制度主義視角，融入規制性、規范性、文化－認知性要素，從制度根源層面審視教師企業實踐問題發現，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受體制框架、社會規范、認知觀念三方面影響，由此形成“淺表化”現象的成因機制。在體制框架方面，剛性制度的約束使工具理性遮蔽了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的本真價值，“大水漫灌”式的教師企業實踐模式忽視了教師企業實踐的復雜性，導致“虛假繁榮”現象的出現。該結論與部分研究中發現的“企業實踐力度不夠，泛化問題較為突出”[35]的結論一致，體現出當前我國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的價值已出現較大偏移。在社會規范方面，由于主體之間契約的缺位，集體主義價值規范滲入教師企業實踐，并造成主體行動的非均衡性。目前，在企業實踐主題的研究中，對這種軟性價值觀的關注度較少，但實際上，該問題已成為制約多元主體積極性的一大因素，本研究在社會規范方面的結論對這一問題作出了有益探索。在認知觀念方面，各主體對企業實踐存在差異化的內在認同，秉持不同觀念與利益訴求，導致企業實踐無法在和諧平等的氛圍中達成統一行動。既往研究認為高職院校教師“個體有尋求獨立自主角色的渴望”，并提出“促進高職教師企業實踐的自我認同”[8]65。本研究在此基礎上，將對教師的關注延伸到企業、高職院校與教師三方主體，呼吁多元主體完善對于企業實踐的內在價值認知體系。

為促進高職院校教師企業實踐從“淺表化”向“深層次”狀態轉變，我們需要對教師企業實踐展開系統變革。第一，在體制框架層面，應破除對剛性制度的過度依賴，建立質量為要、靈活多樣的新型校企協作模式。對硬性規定的過度關注，會使教師企業實踐流于形式，喪失實際指導價值與準確性。為此，企業與高職院校要定期開展產學研協同項目、聯合制定教師企業實踐課程、舉辦“政校行企研”圓桌論壇等靈活多樣的協作活動，以深化校企合作，提升教師企業實踐質量與水準。同時，校企雙方應轉變將教師企業實踐視作技術工具的傳統觀念，在企業實踐中融入常規化的雙向互選的師徒幫帶制、自主報名的人才培養計劃等。

第二，在社會規范層面，發揮高職院校協調作用，調和集體主義導向帶來的價值觀束約。高職院校需全面介入教師企業實踐，保護教師在企業實踐中的主體性與個體權益，可與教師、企業共同商定企業實踐行動方案，通過定期交流與研討的形式，將教師企業實踐的決策重心平等地移交給其他個體與組織，鼓勵教師發表個人意見，并對企業實踐改革提出建設性建議。教師個體則需自發且主動地走出集體主義的消極一面，多以自我成長與高品質實踐內容參與為核心目標，將自身定義為“終身學習者”與“價值創造者”，接受企業移交的部分自主權，并有意識地提升自身專業實踐能力。

第三，在認知觀念層面，明確多元主體身份定位，從認知與文化層面營造和諧氛圍。對于企業而言，應認可高職院校教師不同的文化背景與能力稟賦，打造包容性的企業文化，可以在組織內部制定實踐管理方案、實踐崗位設置與調整辦法、差異考核評價體系等制度，并將“普惠”標準納入企業實踐目標確定、過程設計與實踐操作等方面，構建面向“被動抵抗”型教師的激勵機制。對于高職院校而言，有責任設計與搭建以“教師—企業”交互為邏輯線索的教師企業實踐機制，鼓勵和引導教師建立實踐共同體。對于教師而言，應反思自身專業技能、興趣和職業目標，了解自己在企業實踐環境中的優勢定位與劣勢不足，主動搭建企業實踐行動者網絡，以獲得有關身份定位的指導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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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flection on the“Superficialization”Phenomenon of Teachers’Enterprise Practice in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and its Cause Mechanism：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New Institutionalism

Abstract： With the help of new institutionalism， the \"institutional framework-social norms-cognitive concepts\" analysis framework is constructed to explore the \"superficialization\" phenomena such as passive resistance， 1 practice， and marginal participation in the enterprise practice of teachers in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at the practical level. It is found that the overly rigid institutional constraints obscure the complexity of teachers' enterprise practice， the excessive admiration of collectivism leads to the inability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initiative of teachers in enterprise practice， and the differences in the internal identity of the three parties of enterprises，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and teachers lead to the loss of the actual value of enterprise practice. In order to enhance the effectiveness of enterprise practice of teachers in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we should break the excessive dependence on rigid systems， establish a new school-enterprise cooperation model with quality as the priority and flexibility and diversity， give full play to the coordination role of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reconcile the value constraints brought by the collectivist orientation; clarify the identity positioning of multiple subjects， and create a harmonious atmosphere from the cognitive and cultural levels.

Key words： higher vocational colleges; teachers' enterprise practice; superficialization; new institutionalism; integration of industry and educa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