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本文試圖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教化”理念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從而以馬克思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為出發點,具體圍繞教化的“歷史性、本源性、時代性、融合性和本土性”等方面的內容展開理論探討。結果表明:教化在當代中國之所以會以負面的形象示人,主要是因為它通常與封建政治和封建道德聯系在一起,故而在近現代社會遭到知識分子的批判;然而,在一般意義上,與啟蒙相比,教化作為人類精神生活的另外一種自我成就方式,有它獨特的能指和所指;如今教化又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當中,被用來反思、解構和消解啟蒙所帶來的現代性危機;個體在現實條件下的教化,可以看作個體在具身實踐中與文化世界的無盡對話過程;教化與現有領導力研究的本質性差異是,教化是以人的成長和發展為出發點,因而可以看作一種以人為本的本土領導力。
[關鍵詞] 教化" 啟蒙" 以人為本" 本土領導力
[作者簡介] 孔佳南,華東理工大學商學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傳統文化與本土領導力;郭毅,華東理工大學商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傳統文化與本土領導力、馬克思主義中國化與本土管理關系。
[中圖分類號] C93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7672(2025)01-0137-12
一、 導言:本土領導力研究與教化
在現有本土領導力研究中,學者們習慣于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一些關鍵要素(以下簡稱“本土傳統要素”),如思想、觀念、理念等,引入本土領導力理論的建構過程中。由此,像家長式領導①、中庸式領導②、悖論式領導③、道本領導④和謙遜型領導⑤等具有中國傳統文化特征的領導力理論逐漸形成了。
但就目前本土領導力研究的這類成果來看,一個較為明顯的缺陷是,人們在將相關本土傳統要素引入本土領導力的理論建構過程中,往往缺乏對它們做縱向歷史維度的考察。如果按照歷史唯物主義和辯證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和方法①,那么我們就應該以歷史發展、普遍聯系和矛盾運動的視角把握相關本土傳統要素。這也契合了習近平總書記在歷次重要講話中所做的重要論斷,即“我們黨歷來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立場觀點方法看待中華民族歷史,繼承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②。“我們堅持把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同中國具體實際相結合、同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相結合”③。
本文認為,在將相關本土傳統要素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進行理論建構時,應著重考察以下五個方面的內容。第一,歷史性。對相關本土傳統要素的理解,要盡可能把視野拉長,將其置于整個中國社會發展的歷史脈絡中,尤其是放在近現代中國社會發生重大歷史變革的背景下來理解。第二,本源性。對相關本土傳統要素的理解,要盡可能從本源性的角度來考察它的獨特能指和所指,并注意將其與相關要素加以比較。第三,時代性。在將相關本土傳統要素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時,要充分考慮本土傳統要素引入的社會現實性:不僅要有助于闡釋當前社會普遍存在的某類文化現象,還要有助于解決當前社會普遍存在的某類問題。第四,融合性。在將相關本土傳統要素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時,要保持充分的開放性,創造性地吸收一切有利于完善相關本土傳統要素認知邊界的研究成果。第五,本土性。在將本土傳統要素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時,要充分考慮其是否具有本土理論創新意義。
以上五個方面在某種程度上集中體現了馬克思主義唯物辯證法的觀點。馬克思認為,“辯證法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即對現存事物的必然滅亡的理解;辯證法對每一種既成的形式都是從不斷的運動中,因而也是從它的暫時性方面去理解;辯證法不崇拜任何東西,按其本質來說,它是批判的和革命的”④。對本土傳統要素的理解,應該堅持肯定中包含否定、運動發展和批判創新的唯物辯證法原則。
本文試圖把中國傳統文化中的 “教化”理念引入本土領導力研究中,具體圍繞以上五個方面的內容展開理論探討。這一嘗試在某種意義上也正好契合了新時代關于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總要求,即“要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以時代精神激活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生命力”,同時“要把堅持馬克思主義同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有機結合起來”。⑤
二、 教化的歷史性:一個有待澄清的傳統理念
在社會認知中,“教化”往往被解讀為一種蒙昧主義的方式,是愚民政治大行其道和封建糟粕得以流行的溫床,是束縛個體生命和自由意志的枷鎖,與理性之精神格格不入,因而需要徹底的批判。①②目前看來,教化在當代中國社會中之所以會以這樣一種負面的形象示人,主要原因如下:
一方面,教化通常與封建政治緊密聯系在一起,即“政治教化”③。封建政治恰恰是近代以來一大批革命人士努力打倒的。自漢朝以來,教化一直被視為封建君主維護其王朝統治的重要手段。常言道,“教化興,天下平”④。教化也變得日益程序化,最終成為一種制度化的規訓方式。教化作為維護政權穩定性與合法性的手段,受到批判,取而代之的則是啟蒙思想。⑤
另一方面,教化通常與包括三綱五常在內的封建倫理道德緊密聯系在一起,即“道德教化”⑥。封建倫理道德恰恰是一部分近現代知識分子極力排斥的。⑦自漢武帝獨尊儒術以來,儒學逐漸上升為官方意識形態,成為教化民眾的主要內容并趨于形式化。⑧隨著新文化運動的興起,已經意識形態化了的封建倫理道德,被人們比作“吃人的禮教”,人們追求的是自由、民主與科學。⑨
教化理念是在中國近現代社會的封建政治體制和意識形態化了的倫理道德。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它被徹底批判。⑩這對當時的中國來說,確實具有重要的意義,如圖1所示。
就像馬克思所比喻的那樣,給嬰兒洗澡,最后把嬰兒與臟水一起給倒掉了。教化在人們推翻封建政治體制以及批判其賴以生存的封建道德過程中被遺棄了。過去人們對教化的理解往往是建立在政治教化和道德教化基礎上的。11加之過去很長一段歷史時期,整個中國社會的文化心理以反傳統主義為主流,進而使教化一直被視為啟蒙精神的對立物。①這是迄今為止,人們一直有意與教化理念保持一定的心理距離,甚至下意識抵觸的原因。那么,在一般意義上,教化究竟指的是什么?
三、 教化的本源性:自我成就的社會化途徑
從古今中外關于教化的論述及其與啟蒙的比較來看,在一般意義上,教化的特征主要集中體現在以下五個方面。之所以將教化與啟蒙放在一起比較,是因為它們都指向人的內在精神轉變,而且在現有理論話語體系中常常如影隨形。②③
第一,與啟蒙注重人的理性(知性)培養不同,教化更側重人的感性(情性、智性)造就。按照康德的說法,啟蒙就是“人類脫離自己所加之于自己的不成熟狀態,不成熟狀態就是不經別人的引導,就對運用自己的理智無能為力”④。啟蒙的實質是幫助人運用理性。啟蒙在文藝復興時期具有強烈的自我救贖意義,它是以人的理性將人從漫長的中世紀神學束縛中解放出來,確認了人為萬物的尺度。⑤教化是在確證人的主體性地位和本質基礎上,認為人的精神生活不僅包括理性還包括感性活動。教化的實質是造就人的感性,實現人的內在精神轉變,使人的生命體驗邁向更高層面。
第二,與啟蒙注重對客觀事實的科學認知不同,教化更注重個體內在價值的培養。受自然主義本體論和科學主義認識論的影響,近代啟蒙思想在人與自然的關系中以人的理性確證了人的主體性地位。⑥至此,世界不再是外在于人的自在存在,而是對象化存在。人可以運用理性認識和改造一切事物,滿足生存發展的物質需要。受古典人文主義傳統影響的教化則是在肯定啟蒙對滿足人們物質生產生活需要重要性的同時,更注重人的精神自由和發展。⑦教化注重對個體內在價值的培養以及人格的完善,從而造就一個鮮活的生命。
第三,與啟蒙注重個體學習專業知識與技能不同,教化更注重客觀精神(歷史文化傳統)對主觀精神的啟迪。啟蒙的成果之一便是以認識論為中心的各式專業化的系統哲學及其相應學科的建立。⑧啟蒙思想主張人可以通過學習專業知識與技能幫助自己擺脫那種不成熟狀態,鍛煉理性思維,增強人的生存能力。⑨教化主張人在具身實踐中與客觀精神的無限互動,不斷擴充自我生命的內涵。啟蒙注重科學知識的灌輸,教化注重個體生命的實踐性、整體性和歷史脈絡的連續性及把握事物的在場感①,以自我的完善為目標,不需要遵循一種預定模式。
第四,與啟蒙注重外部推動不同,教化更注重個體的自我成長。現代教育已經逐漸成為一種標準化、可控制的過程,具有強烈的技術性色彩。受教育者被視作塑材來進行塑造。②具有人文主義傳統的教化更多強調的是個體的“自我教化”③。自我教化在這里有點類似于學者們所說的是“人的似本能性質”④。但它也需要被喚醒,類似于種子。種子之所以能夠生長,是因為它具備內在生長的潛能,外部環境只能為種子的生長提供條件。教化的基礎是人類個體所固有的內在生長力量。
第五,與啟蒙的工具主義或功利主義導向不同,教化指向的是人的自由和發展。啟蒙使人的主體性不但在理性層面上獲得了肯定,而且在現實中不斷地對象化,張揚著人對外物的征服力量,并通過工具理性來強化這種力量,更多地以物化和物欲的滿足來表征。⑤教化強調人在歷史和現實的情境中,通過與文化世界的互動來實現自我的生成,從而獲得生命的自由。⑥用一位著名學者的話來說,教化就是獲得一種意識,“一種正確的、不可學的和非仿效的‘機敏’”,即對情境及其中的行為,具有一種特定的敏感性和感受能力。⑦
總之,教化在對象上注重造就人的感性,在內容上注重培養個體的內在價值,在路徑上注重客觀精神對主觀精神的啟迪,在動力上注重個體的自我成長,在指向上注重人的自由和發展。相比較而言,啟蒙在對象上則注重培養人的理性,在內容上注重個體對客觀事實的科學認知,在路徑上注重個體學習專業知識與技能,在動力上注重外部推動,在指向上主要以工具主義或功利主義為導向,如表1所示。
由此可見,教化作為人類精神生活的另外一種自我成就的方式,其完善人類自身的初衷和近代啟蒙的選擇并無二致。當代社會,教化甚至超越了啟蒙的意義。近代西方社會的啟蒙雖然將人從長期對上帝的崇拜和神權的壓制下解放出來,使人的理性成為自然的主宰者,但是到了20世紀,啟蒙的過度發展造成了技術理性的極度膨脹和科學主義的泛濫,人對物欲的過度追求,從而使人性退到了一種新的野蠻狀態。①現代資本主義無序擴張,人類社會遇到前所未有的倫理危機。為此,西方后現代主義者已經開始不斷反思唯理性主義給社會帶來的負面影響,同時也呼喚教化回歸,探尋長期被啟蒙所遮蔽的人的精神和情感世界。②那么,在當代中國社會重提教化理念,何以必要?
四、 教化的時代性:價值理性回歸的需要
在當代中國社會,隨著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在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滲透,人們的物質生活水平得到極大提高。與此同時,這也帶來了一些負效應,開始出現類似西方社會現代化過程中所出現的“現代性危機”③。這主要是因為,人們對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的過度追逐,凡事都以工具理性來思考,使本應該由其他標準來衡量的事物,卻按照效益分析來判定。④漸漸地,“人和社會發展本身的目的性”被遮蔽。
人們的啟蒙之思陷入“知性思維”向度之中,缺乏“價值思維”向度的思考,并膨脹為一種知性思維范式,從而形成一種“理性主義”的人本理念。⑤在這種人本理念中,人的存在表現為以下兩種樣態:一是技術化的人。人是主體和中心,人與外物的關系是征服與被征服的關系,人必須不斷運用各種技術和工具克服自然的必然性。二是抽象的人。人被簡化為一個個可供計算的要素,從而變成毫無個性的抽象的人,并非馬克思所說的現實的歷史的人。
理性主義的人本理念最終并沒有帶來人和社會的全面發展與進步,反而潛藏一定的危機,即“現代性危機”。⑥⑦這些危機主要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社會發展問題。人們通常以知性思維模式反思人與社會的關系,看到的則是市場經濟條件下的人與物的關系,從而使人的價值理性讓位于工具理性。隨之而來的是道德滑坡、犯罪和失業等一系列社會性問題。⑧二是人的發展問題。人將科學技術的發展目標,更多地定位于對物的獲取。這在極大豐富物質生活的同時,也加大了人對物的依賴性,誘發了人的物欲,使人沉溺于物質世界之中。⑨人因此成為物化的人。內在信仰的缺失使人逐漸失去自我,從而陷入無意義、孤獨和焦慮等消極的主觀體驗中無法自拔。
也正是在上述意義上,教化又開始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中,反思、消解啟蒙帶來的現代性危機。近年來,中國學者重提教化理念大多也是在類似的社會背景下展開的。①反思當代中國社會在走向現代化過程中,人們對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的過度追逐,給他人和社會發展帶來了困境,進而呼吁“價值理性”的回歸。在現階段的管理實踐中,它主要表現為人們對科技倫理以及科技向善等價值理念呼聲的日益高漲。②
值得注意的是,在當代中國社會重提教化(強調“價值理性”),并不意味著摒棄啟蒙思想(強調“工具理性”)。事實上,教化與啟蒙之間是一種對立統一的關系,兩者互為前提而存在。至于在特定歷史時期是需要啟蒙還是教化,或誰占主導并起主要作用,是由“人和社會發展的目的性及其實際情況和實際需要”所決定的。③④故而,兩者始終處于一種動態變化的過程之中,如圖2所示。那么,在當代中國社會,教化何以可能?
五、 教化的融合性:外化與復歸的無盡辯證過程
實踐性教化理念⑤⑥,對我們進一步闡釋個體在現實條件下的“自我教化”何以實現具有重要的啟發意義。總體上來看,自我教化可以看作個體在具身實踐中與文化世界(歷史人文傳統,或相對于個體而言獨立存在的精神、思想和觀念體系等)所展開的對話過程,即“外化”與“復歸”的無盡辯證過程。⑦具體而言,個體在現實中的自我教化需要經歷以下心路歷程:
第一,個體從自我走向外在于自我的文化對象(通常以文本或話語的形式呈現),與文化世界相遇即“外化”,從此開啟自我教化的新歷程。人的內在力量或內在不安會推動個體接觸外在文化世界,從而超越自我。個體只有在文化世界中,才有可能看到意想不到的多樣性世界。個體只有進入那些最初對他們來說是不熟悉的文化世界中,才有機會拓展他們的認識,釋放個體的潛能。①
第二,個體從自我走向外在于自我的文化對象,并不意味著所有最開始不熟悉的文化世界都具有自我教化意義。個體只能通過那些對他來說是涵養精神的、具有啟發性的或在某種程度上與其所思具有一定同質性的或在遇見它時有種似曾相識甚至相見恨晚感覺的對象進行來自我教化。個體來此只為接近這些文化對象。個體的自我教化有其內在的根源,外在的文化對象只能對自我教化起誘導的作用。
第三,個體與文化世界的接觸,也并不意味著對它的被動接受,而是以個體的具身實踐、認知和心智為前提。②個體在某一階段已經生成的具身認知和心智,類似于學者所說的前見或前理解。③它不僅在潛在意義上已經決定了個體會選擇接近哪些文化對象、對它們持何種態度,也可能決定了個體會如何作出取舍、作出何種闡釋。
第四,個體帶著具身性④的實踐、認知和心智進入被選中的文化對象中,與其展開互動,并通過反身性⑤⑥思考,從中獲得諸如共鳴、靈感、啟發和希望等積極的主觀情感體驗,即從外在于自我的文化對象中返回自我,亦即“復歸”⑦,如圖3所示。此時,個體已不再作為之前同樣的個體返回自身:個體的具身認知和心智在具身實踐及其與外在于自我的文化對象接觸中,獲得了新的形式和內容;個體在與外在于自我的文化對象接觸和對話中,逐步在觀念上確證了自己,個體的內在力量也因此得到加強,內在不安也在某種程度上得到了撫平,從而變得更加自信和從容。
第五,確證后的自我返回到現實的經驗世界中,可以明顯感到自我和共同體與自我意識經驗到的理想自我之間存在差距,由此生發出強烈完善自我和共同體的內在動機。①這里所說的“理想自我”是相對于當下的自我而言,個體對自我和共同體未來生存狀態的一種積極期許。這種積極期許通常會隨著個體經驗、生命體驗的豐富而無限發展,并且因人而異。但在終極追求意義上,它們又可能是相通的,比如“真善美”。②
第六,個體懷揣對自我和共同體生存狀態的積極期許,在具身實踐中主動改造自身所處的經驗世界,使個體在觀念上確證的自我在現實世界中得以實現,從而逐步走向自我實現。此處類似于項飆所主張的“以自己為方法”,即“用個體的經驗去理解世界,再把理解世界的經驗實踐于生活”。③自我也因此在具身實踐中得到進一步確證,個體的生命體驗也進一步豐富,甚至賦予了與其展開互動的文化世界以新的存在形式和內容,如圖4所示。
個體在現實中的自我教化就是在這樣一種外化與復歸的過程中展開,如此循環往復。與其相伴隨的便是自我的不斷確證、提升和完善,這主要集中體現在以下兩個方面:一是精神價值層面。個體的內在精神、氣質在無限的自我教化中逐漸發生轉變,形成相對成熟穩定的人格特質。個體的生命體驗也逐步邁向更高層面,并且能夠感到生命自由所帶來的愉悅感和幸福感,類似于高峰體驗①或心流②。為了持續能有這種體驗,受到充分自我教化的個體在現實中通常會表現出驚人的心理韌性。③二是行動感知層面。個體的具身認知和心智在改造經驗世界的具身實踐中逐漸提升,個體也因此具有了正確的、不可學的和非仿效的機敏④,逐漸在實踐中增加對情境具有一種特定的感受能力。個體在無限的自我教化過程中會增加獨特的生存能力,在現實中主要表現為更加自主和自由。而且相對于未經自我教化的人,個體經常會表現出更加突出的判斷力、選擇力和創造力。
如果把引導和喚醒人們開啟自我教化的過程,即幫助人們在具身實踐中與文化世界展開無盡的對話,從而不斷完善自我,作為一種領導力來理解的話,那么它與現有領導力理論的研究導向,有何本質性的差別?
六、 教化的本土性:一種以人為本的本土領導力
筆者認為,教化(或暫且稱其為“教化型領導”)與現有領導力研究導向的本質性差異主要是,它是以“人的成長和發展”為出發點,而不是“組織的成長和發展”。組織的成長和發展從屬于人的成長和發展,而非相反。因而,教化可以被看作一種以人為本的本土領導力。
縱觀近50年來東西方主流領導力研究⑤,很少有學者真正從人的成長和發展的角度出發考察領導力。這些研究更多的是從組織成長與發展的角度,把領導者視為獲取組織效率的工具。領導者的任務也主要是為了激勵追隨者朝著有利于組織商業目標實現的方向而努力(工具理性導向)。現有領導力研究相對缺乏對領導者及其領導行為作“價值理性”的考察。
雖然現有領導力理論,如變革型領導⑥、以價值觀為本的領導⑦、道德型領導⑧、真誠型領導⑨、公仆型領導⑩和精神型領導11等,在不同程度上關注組織中人的情感、價值和精神,但是它們最終還是著眼于領導有效性的提升(工具理性導向)。變革型領導雖然也強調領導者對下屬內在高層次需要的滿足,但是最終還是為了促使下屬為組織利益犧牲自身利益。以價值觀為本的領導雖然已經注意到組織對領導者自我價值實現的作用,但是并沒有體現在追隨者身上,而且還強調領導者的自我價值實現要依托追隨者在情感上對組織愿景的認同。道德型領導雖然強調了領導者對道德價值的追求,但是它更重要的還是為了強調領導者通過道德影響追隨者,使追隨者在工作中具有良好的表現。真實型領導雖然強調領導者行為與其內在真實自我的一致性,但是最終還是為了獲取追隨者的尊重和信任。公仆型領導雖然強調了領導者對追隨者尊嚴的尊重,但是過于強調領導者的奉獻精神,忽視領導者自我需要的滿足。精神型領導雖然已經注意到領導者滿足追隨者精神需要的重要性,但是最終還是為了借助對追隨者精神需要的滿足,激發追隨者作出更大的貢獻。教化型領導是指已經開啟自我教化過程的領導者,引導和喚醒他人開啟自我教化的過程。教化型領導是以自我和他者的自由和發展為最終目的。
變革型領導和道德型領導對領導者和追隨者行為的考察主要是工具理性導向。以價值觀為本的領導、真實型領導和精神型領導對領導者行為的考察主要是價值理性導向,但它們對追隨者行為的考察卻主要是工具理性導向。公仆型領導剛好相反,它對追隨者行為的考察主要是價值理性導向,對領導者行為的考察卻主要是工具理性導向。教化型領導對領導者和追隨者行為的考察則主要是價值理性導向,如表2所示。
七、 結語:教化型領導何以可能
通過對教化的歷史性、本源性、時代性、融合性和本土性等五個方面的內容進行理論探討,本文得出研究結論如下:①教化在當代社會之所以會以一種負面的形象示人,主要是因為它通常與封建政治和封建道德緊密聯系在一起,而封建政治和封建道德自近代以來受到不少中國知識分子批判。②在一般意義上,教化作為人類精神生活的另外一種自我成就方式,其完善人類自身的初衷和近代啟蒙的選擇并無二致。③如今,教化理念又重新回到了人們的視野中,被用來反思、消解啟蒙,因為人們對工具理性和技術理性的過分追逐帶來了“現代性危機”。④個體在現實條件下的教化可以被看作個體在具身實踐中與文化世界的對話過程,即外化與復歸的過程。⑤如果把引導和喚醒人們開啟自我教化的過程作為一種領導力,那么與現有領導力研究的本質性差異在于,教化是以人的成長和發展為出發點,因而教化可以被看作一種以人為本的本土領導力。
正是在上述意義上,本文秉持“古為今用,洋為中用,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的原則①,賦予教化以時代性和實踐指導意義,即在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新征程中,教化型領導有助于進一步彰顯人本理念,充分發揮人民群眾的主觀能動性和創造性。由此,值得我們進一步追問的是:教化型的領導者如何才能有效引導和喚醒人們開啟自我教化過程?即教化型領導何以可能?筆者認為,這里的關鍵是領導者本人要能夠率先成功開啟自我教化過程,如此才有可能自化化人。②現實中,領導者成功開啟自我教化過程,主要是與其具身性的實踐、認知和心智等分不開的。自我教化與領導者的具身性究竟存在怎樣一種內在關聯?已經開啟自我教化的領導者具備哪些認知和行為特征?如何引導和喚醒追隨者開啟自我教化過程?這些都將是我們今后重點關注的議題。
(責任編輯:余風)